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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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拳拳用了全力，招招目標都在死穴，雖然因為學武不長手法有些不足和稚嫩，當他的經驗還是比衛子城要多的——至於力氣這點，很難說誰更高，衛子城從沒在隊友之外的人面前暴露過他不同於平常人的力氣，所以這次的挑戰，如果不是真的必要，他也不打算暴露。
輕跳、側身、下腰、連跳……
一個帶著勁風的拳頭打在了衛子城的臉上，他不受控地將頭偏了過去，因為疼痛五官有些微的扭曲。
“讓你裝！小子，現在知道教訓了吧！”高壯男孩單手拎起衛子城的衣襟，說完這句後雙手將衛子城高舉過頭頂，然後重重地往下一砸。
“砰——”這是血肉之軀砸到練武場石墻地面發出的聲音，沈悶重響中夾雜了一聲輕微的痛呼。
衛子城的四肢有些痙攣，他忍著四肢抽疼的痛苦撐著地面爬起來，朦朧的視野中蒙上了一層血色。
是他大意了，幾天前收到戰帖後他只掃了一眼就撕碎扔進了垃圾桶，對這位在武學中素有惡名的師兄有所耳聞但從沒探聽過他的實力如何。想來也是，一個能在同期和低級學生中當上“惡勢力”的人，總不能真的是個草包子。
為了不在旁人面前露陷，也為了更好的鍛煉自己的能力，衛子城把他多餘的力量點都存進了流光產出的儲物球中，只有加在了體質點上的屬性點沒有動，這也是他受到如此重擊之後還能在十幾秒內爬起來的原因。
“還要打？”高壯男孩兩拳互擊發出一聲重響，不小心扯動了胸口被衛子城打傷了的那一塊肌肉，眉眼和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之後再看向衛子城的眼裏多了一抹兇光，“我們這是不論生死的戰書，你還是趕緊跪下向我求饒吧，不然……”
“不用了，就為了之後不會見一次師兄就下跪一次，我也不會輸。”衛子城閉眼幾秒後重新睜開，見眼前的景象還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霧，也不再無謂的嘗試了。
衛子城兩手握成拳垂在兩側，一只手的拳頭裏握著一顆紫色的珠子，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透明數據流從珠子裏流入到了衛子城身體。
“他對招式的反應速度比我要快很多，靠速度和技巧不能取勝……”衛子城將抽空了三分之一力量屬性點的珠子收了回去，雙拳依舊緊握，緩緩地擺出了一個防備的姿勢。
“唯一的突破點，就是他對自己力量的過度自信和傲慢了，再次降低他的防備，然後……”
衛子城擡手接下對方的一記擡腿，然後像是被這股力道打得往後連退了幾步。
一拳又一拳，一腿又一腿，對方緊追不舍招招都用了全力，每次打中他一次後，對方眼裏的喜色和自大就會多上一分。
“啊——”臺下的宋筱雅不禁發出一聲輕呼，她趕緊捂住了嘴，然後擔心地看向蕭橙。
蕭橙只眉頭一直皺著不散，兩眼緊盯著臺上的衛子城，眸色深黑濃郁。
就在剛剛，衛子城在數次擊打後直接從原地被打飛到了一米之外，這回落地後他沒有及時爬起來，而是撐著半邊身體吐了一口血。
血跡四周鮮紅，中心暗沈也濃稠幾許。
宋筱雅見蕭橙狀態還好，也就收回心思將目光繼續投往練武場之上，同時心中暗暗納悶：“衛隊明明只要恢覆力量就行的，為什麽要一直掩蓋實力被他步步緊逼，打到現在這份上？”
“怎麽樣？現在還不認輸？”高壯男孩走到衛子城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躺在地上的衛子城，話裏透著一股諷刺和嘲笑。
衛子城勉力撐起另外半邊身體，嘴邊的血跡有些觸目驚心，他緩了口氣，擡頭看著對方，虛弱地說：“我認——”
——情勢逆轉得猝不及防。
臺下圍觀的學生們集體發出了一聲歡呼，這是這麽久以來發出的第一聲積極呼聲，之前都是輕輕的抽氣聲和哀嘆聲。
臺上坐著的老師搭在桌面上的指頭輕輕敲了幾下，輕聲道：“總算是不藏了。”
衛子城跳到了對手的肩頭上，兩條胳膊死死地纏住了對手的脖子，其他人只能看到被纏住脖子的那個人面色漲紅喘不過氣，也就對他長時間不反抗的動作表示理解——都喘不過氣來了，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精力去想掙脫束縛以外的事情。
衛子城垂著頭，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用力而緊繃的肌肉線條。
“砰——”塊頭比衛子城大了兩圈的男孩翻著白眼倒在了地上。
勝敗分出來之後，衛子城只領走了寫了老師簽名當見證人的那張戰書，然後同隊友們一起離開了練武場。
三個女生和男生住的地方不同，到了分叉點的時候，只能分開。
蕭橙什麽都沒說，離開前趁著沒有外人在給衛子城丟了幾個聖光魔法彈，最後離去的側臉中可以看出她臉色蒼白了不少。
“哇——”剛回到房間，身後的王林將房門關上，衛子城就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衛隊！”李川走上前雙手扶著衛子城的肩膀和胳膊，很是擔憂地道：“衛隊的傷到底有多重？”
“沒事。”衛子城左手撫了撫胸口平覆方才的血湧難受，右手朝李川擺了擺，“只是看起來而已，這口血吐出來後我感覺才好了不少，只是一口淤血。”
“衛隊沒什麽大事。”王林伸手確認門已經完全關上後，轉身走了過來，“蕭橙剛才給他用了幾個聖光，現在衛隊只需要好好休息。衛隊，你先回房吧，我們倆就待在外面，不進去打擾你了。睡一覺醒來之後再說接下來的安排。”
前一段是對李川說的，後一段王林看向的是衛子城。
“好，我先去睡一覺。”衛子城挺直了腰背，手背隨手抹去嘴角的那點血跡，“這件事解決幹凈了，我們怎麽也能有一段安靜日子。”
李川和王林相繼點頭表示認同。
這一戰的確為衛子城等人帶來了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與此同時伴隨而來的是武學中更多高層人士的關註。
“這幾個苗子都很不錯。”
“聽說是同一時間找到的，沒有親人，現在他們六個相依為命。”
“最小的那個，剛開始進來時還有人打探他的消息，是怎麽回事？”黑衣男子眼裏倒映著練武場上孩子們訓練的身影，眉頭輕輕地皺著。
“天一派的兩個人過來了，負責處理今年的事宜，據底下的人說，他們是看上了那個孩子，想帶回去養育。”坐在黑衣男子下首的人同樣穿著一件黑衣，只是衣袍邊緣處繡上了一些金線，“不過既然進了我們武學，哪怕是天一派的人也不能隨心所願地帶走，按照規矩，他們的要求被駁回了。”
這兩人坐在與練武場相隔十多公裏的高樓之上，高樓建在山頂，樓高又有六七丈，比起練武場低平的地勢要高了不少。
即便相隔如此遙遠，高樓上的倆人依舊能將練武場上所有人的身影都看得仔細。
“不過……”衣袍邊緣繡著金線的男子有些猶豫。
“直說便是。”純黑衣袍的男子說道。
“他們似乎有些不滿，所以把這股氣發在了今年我們要上交的供品上……百般挑剔，真真就是在雞蛋裏挑骨頭。”說這話的人瞥見坐在上首的男子眉頭有些靠攏的趨勢，連忙道：“不是不同您說，而是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總歸還是馬虎解決了。”
“天一派……”黑衣男子眉頭沒有靠攏，眉峰卻是高了起來，“這座大山，一直壓在我們頭上啊……”
風帶走了山上高樓中倆人的談話，模糊中只能聽見下屬男子斷斷續續的回話——
“這不怪……畢竟天一派……嚴重打壓……”
—
時間轉眼而過，就像白駒過隙，從一拳一打中悄悄溜走了。
蕭橙他們已經在武學待了四月有餘，因為肯學勤練外加融匯貫通的能力不錯，已經算是有所小成。
“所有動作你們都學會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苦練，把這些動作轉化成你們的下意識行為，梅花樁紮馬步這些基本功也不能落下。”永遠嚴肅著一張臉的武學師傅站在蕭橙他們這批人面前，臉上罕見的有了一絲笑意，“你們一共三十五人，過關了的有三十四人，很不錯，很不錯。”
蕭橙他們六人站在前排，武學師傅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時帶著罕見的暖意。
“除了考核沒通過的會和下一期學徒一起訓練，其他人以後都可以不用來練武場集合了，你們的令牌已經開放了借閱權限，每個人每次可以借三本書，自己看書練我沒有教給你們的功法，自己選地點練武。不管是瀑布還是山頂，只要場地夠，你們都可以在那裏練武。”武學師傅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眼前站成幾排的小蘿蔔丁們，語氣不似之前的嚴厲，“如果遇到了問題，不要自己一個人瞎摸索，解決不了的問題來問我們，我和其他師傅都住在山腳那一塊。”
武學師傅宣布解散，三十五個人中當即就散開了三十四個，只剩下最後一個平時總是拖拖拉拉的小男孩留在原地。
“好了，跟著我，我帶你到新的隊伍裏去。”武學師傅又變成了那張冷臉，領著現在後悔不已的小男孩往練武場的其他方向走去。
另一邊，蕭橙和衛子城他們已經走到了武學有著五層樓高的藏書樓門口。
“按照先前的規劃，借走我們需要的那些書就行。”衛子城看了大家一眼，轉身走進了藏書樓。
武學裏的藏書總類大概分為武功相關和民間要事，前者顧名思義就是練武的武功秘籍，後者則是從江湖上搜羅而來的消息編纂而成，多是些小冊子。
蕭橙他們剛脫離預備學徒的身份，成為了正式學徒，目前也只有每次借閱三本的數額，只有當原先借的還了回去後才能借走下一本。在這之前他們就知道了成為正式學徒後能夠從藏書樓借書，便找來了藏書樓的書籍目錄，經過反覆商量後確定了十八本要借的書。
為了預防要借的書已經全部被借走的情況，大家還排了幾本預備的書上去。
落在藏書樓前臺階的陽光影子變了個方向，蕭橙一行六人從藏書樓裏走了出來。
每個人抱著三本厚度不小的書，他們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
這天夜裏，蕭橙朱湘紅宋筱雅三人住著的小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宋筱雅把書合上，將燭臺挪遠了一點，這才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小松！”來人是阿翠，她身上披著一件黑布棉袍，一手牽著弟弟柱子，語氣十分焦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武學裏所有三到九歲的人都要被帶走，那些人是外面來的，武學裏的師傅不能幫我們，我們得趕緊走！”
“趕緊走！師傅讓我來叫你們，直接從武學出去，不要走村口的那條路，去找當初帶你們過來的大胡子，他會帶著我們一起走！”阿翠看見了朝宋筱雅這邊走來的另外倆人，一口氣把剩下的話講完。
宋筱雅轉頭在阿翠和身後的隊友身上轉了幾個來回，有些茫然無措地問：“現在就走？”
蕭橙神色平靜，朱湘紅突然從原地離開，片刻後回來時手裏拿著三個布包袱，分給了蕭橙和宋筱雅兩個。
“這……”宋筱雅拿著布包袱有些驚訝。
“今天去藏書樓的時候，習老師讓我回去後收拾行李，只要小件便於動身就行。”蕭橙聲音很平靜，安撫住了焦急不已的阿翠，“行李不多，我和朱湘紅兩個收拾了一下，就沒有跟你提，想著到時候要走的時候給你帶上就是。”
習老師，就是衛子城和高壯男孩那場挑戰的見證人。
“嗯，那我們現在就走？”宋筱雅把布包袱背在肩上，兩腳走出了門檻。
“小心一點。”蕭橙跟著將腳跨出了門檻，即便看見了外面處處閃爍的火把光亮，面上也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只是氣味……貪婪、渴求、瘋狂……這些氣味太多了，也太濃了，蕭橙眉頭輕皺了一秒，還是沒有取出從藍尾鳶那裏得來的屏蔽氣味道具——特殊情況，這種嗅覺還是不要屏蔽的比較好。
阿翠比他們晚幾天來的武學，同他們自然也不是同期，因為練武的時間占了絕大多數功夫所以見面的時間也很少，只是阿翠堅持會在空閑時間來拜訪蕭橙等人，所以阿翠柱子可以說是蕭橙他們在武學裏最熟悉的同學。
在武學裏閃爍的火把燈光越來越多，學生們住著的地方漸漸傳來爭執聲和哀求聲。
蕭橙他們一路急行，如果碰到了搜尋目標拿著火把的人，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立馬換道。
這時，剛割破了一個拿著火把人的喉嚨，蕭橙一直面無表情的神色卻突然變了。
馬不停蹄地趕路中，宋筱雅有些擔心地問蕭橙：“剛才你表情好像很難受，是被血腥味熏到了嗎？”
這是宋筱雅唯一能想出來的答案，雖然蕭橙會被血腥味熏到這點太不可思議了——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有多少拿著火把的人是蕭橙動的手，血濺到了她臉上也沒什麽反應，剛才的那個人死得悄無聲息同樣也沒有血濺到任何一人身上，蕭橙不應該是被血熏到才對。
“不，不是。”蕭橙沈眼看著前方黑黢黢的路，那裏一片黑暗沒有一點火光，“有人死了。”
“死了？”
“不是外面來的人，是那些孩子。”
宋筱雅眼神迷糊了一瞬，接著她驚愕地捂著嘴，將那聲輕呼壓在了手下。
等到她們趕到來時的地下空間，其他三位隊友已經等在這裏很久了。
除了三位隊友，還有幾個熟悉的人——絡腮胡、小錢醫師、有點駝背給他們送來了物資的男人。
“找不到你們，我就先把他們帶來了。”絡腮胡看見走來的蕭橙等人，聲音十分鎮靜，“看好東西，我送你們出去。”
阿翠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朱湘紅身邊，手裏緊緊地牽著弟弟，一路幾乎沒有開過口。
蕭橙走在隊伍中間，聞到了一股混雜著害怕恐懼的木炭燃燒氣味——這股氣味的來源不屬於她見到的任何一個人。
蕭橙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一遍身邊的人，終於在小錢醫師的墨色披風下發現了一個不明顯的凸起——還有淺淺的起伏，像是一個孩子被包在了裏面睡著了一樣。
進入這個地下空間時有條地道，朱湘紅她們進來時就是靠著之前的記憶找了過來，現在出去依舊是走地道，只是路不一樣了。
絡腮胡走在最前面帶路，走過一條漫長的地道後他們遇到的分岔口越來越多，幾乎是每走幾米遠就能看到一個分叉口。錯綜覆雜、縱橫交錯，仿佛是個地下迷宮。
路越來越陡，大家吃力地跟上，迎面突然撞上了一團新鮮空氣。
“出來了。”絡腮胡站在出口外不遠處，在阿翠艱難地拖著弟弟上來的時候伸了一把手。
“之後往哪裏走你們自己決定，這是地圖，方圓十公裏有什麽村子上面都畫了。”絡腮胡側頭看著遠處，低聲道：“不過現在這些村子還有沒有人，也不能肯定了。”
絡腮胡把那張邊緣有些泛黃的紙質地圖交給了小錢醫師，然後重新走回了地道。
這裏離霧隱村很遠，是個荒涼無人的郊野，黑夜下那些肆意生長的樹枝和藤蔓透著一股陰森氣息。
小錢醫師披著一件黑色大衣，除了方才從絡腮胡手中接過地圖，這期間沒人見她從衣袍底下伸出過手，現在也是如此，大家只能看見她寬大帽子下精巧的鼻翼和下頜線。她轉身面向面前的幾個孩子，還有那個駝背男人。
“我和你們一起走，你也要一起？”前一句是對蕭橙他們說的，後一句小錢醫師看向了駝背男人。
駝背男人只是身形稍微佝僂了一點，他給肩上的行李包移了移位置，接著將身體挺直了一些，“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
“這得問他們。”小錢醫師重新看向蕭橙，“你們叫我小錢就好，醫毒我都會一點，劍術不差，在路上不會掉鏈子——只是有一點，我要帶著他一起，你們能接受嗎？”
小錢醫師一直合攏的披風第二次打開了，這回她把一個身形比柱子還要矮上些許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孩子顯然有些迷糊，他趕在最後一刻抱住了小錢醫師的手，抓在懷裏不肯放開。
“姐姐。”
孩子一直看著小錢醫師，只低低地說了這兩個字，小錢醫師不再繼續收回手的動作了。
“小斑是我從武學裏收養的孩子。”小錢醫師開口道：“你們看到了，小斑臉上有很多斑點，這是一種病，會逐漸侵蝕他的力量讓他變得虛弱。這病是我檢查出來的，從那之後小斑就不能繼續練武，所以我收養了他。我和你們一起走，但前提條件是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得幫我照顧小斑，而且小斑不能被區別對待。”
柱子含著手指頭一臉傻乎乎地看著，阿翠的神情漸漸焦急起來，同小錢相比，她的實力太弱了，有什麽資格和大家一起走——但她不想丟下柱子。
現在是深夜，只能靠微弱星光月光勉強認清路的眾人看不仔細小斑的臉，但小斑臉上有許多昏暗斑點倒是很明顯。
“好，你跟我們一起走，小斑我們也會照顧。”蕭橙看了眼拽著小錢醫師手不放的小斑，點頭道。
“我叫阿戈，兵戈征伐的戈，你們叫我阿戈就行。”阿戈是那個有點駝背的男人，見蕭橙能主導隊伍的事情，阿戈也看向蕭橙，“論劍術我比不上小錢，但輕功和三十六步我都練得不錯，我也和你們一起走，怎麽樣？”
“行。”蕭橙點頭，“不過，你何必跟來？那些人的目標是我們這些孩子，小錢醫師帶著小斑是迫不得已，但你為什麽也要跟著？”
阿戈擡眼看了下天色，道：“我是不和你們一起走更輕松，但現在這世道，實力不是絕對的頂峰孤身一人行走太過危險。你們一直待在武學裏對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清楚，對吧？包括小錢，你也是，一直待在地下，就守著你那間破藥房照顧小斑，完全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現在是不是也感到不安了？”
小錢已經把小斑抱回懷裏，那張地圖已經轉交到了蕭橙手上，身前的大衣重新閉攏，只能看到她帽檐底下的部分臉。
現在那下半張臉毫無波動。
“唔……現在一看，我在你們當中確實有點顯眼，”阿戈的視線從眾人身上一掃而過，“你們是不放心我，擔心我在路上使壞？”
“不，我知道你對我們沒有惡意，但我總要弄清楚——”蕭橙微擡頭看著阿戈，“為什麽離開霧隱村後，你不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而是跟著我們這群沒什麽實力的人一起流亡。”
阿戈有些含混的眼中閃過一道鋒芒，接著他適時表現出恰當的驚訝——那短短幾秒驚訝過後就是毫不刻意的收斂，偽裝得恰到好處。
“你怎麽知道？我的破綻在哪裏？”
“第一次見面時，你把我們當成了普通孩子，流露出來的破綻自然多了。”蕭橙接著問，“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們。”
阿戈眉眼一松，從口中吐出一口氣，道：“自然是因為你們殺了天一派弟子的事情了。”
一片葉子上結了露水，搖搖欲墜掛在葉邊，遠處一陣風刮過來，啪嗒，露珠滴落。
小錢醫師抱著小斑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神情一如往常。
阿翠牽著弟弟的手緊了緊，神色從迷茫到震驚，再到些許忐忑不安。
“你從哪裏聽來的？”蕭橙眉目輕松，唇邊也揚起了一抹弧度，“我們幾個不過剛入武學不久，最近剛脫離學徒身份，怎麽能殺了天一派的弟子？這樣不實的消息，你怎麽會信？”
阿戈一直有些彎著的脊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挺拔了起來，他身高約摸比五尺多上一點，同王林變小前的身高差不多。阿戈的面容不似其他農民那樣憨厚老實是方塊臉，他的小巴有些尖，兩頰也不夠方，更不是濃眉大眼，如果細看，阿戈的五官中透著一股虛假的精致，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別扭。
蕭橙這番連問，阿戈沒有回答，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始終不變，靜靜地看著面前一派鎮靜的蕭橙。
不管怎樣，沒有人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
暗色之中，小錢眼中浮現一抹了然。
地圖被蕭橙展開，在征集了大家的意見後，他們決定朝一個方向走。
那裏有一個小廟，附近沒有村子，很適合作為暫時的落腳點。
鉤子一般的月亮漸漸從雲層後露出，蕭橙他們一邊趕路一邊殺怪總算是趕到了地圖上標註的那個小廟。
—
大家剛燃起火堆，木柴上的鍋剛燒熱沒多久，小廟那扇破敗的大門就被人踢開。
門外的月色照亮了來人手中閃著銀光的刀刃，一共三人，個個都穿著黑衣戴著黑面巾，只能看出身形略有不同。
阿戈極其靈敏地從地上起身，回頭看了眾人一眼，接著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擋住了一個黑衣人揮來的刀劍。
“我解決一個，剩下的你們分。”阿戈留下這句話，便同被他鎖定的那個黑衣人廝打著離開了小廟。
另外倆個黑衣人對視一眼，紛紛出刀砍向大家，被第一個鎖定的目標是阿翠柱子和李川。
小錢將懷中的小斑抱得更緊了些，掩在黑袍之下的劍出鞘，一陣抵抗後退後那個黑衣人被小錢手中的劍刺入胸口，直接斃命。
蕭衛李朱四人一起解決了剩下的那一個黑衣人，確定腳邊的人的確死的不能再死之後才松了一口氣，接著看向門外仍在廝打不已的阿戈和黑衣人。
“楞著做什麽？趕緊來個人幫我！”阿戈瞥見廟內張望的其他人，有些恨其遲鈍地說道。
小錢削瘦的身體晃了兩下，擡腳就要走出去助阿戈一臂之力——
“刺啦——”一道火紅的光團從小錢身後飛出，直接擊在了黑衣人身上，下一秒黑衣人就成了“火人”。
朱湘紅扔出火球的手還沒有收回，阿戈小錢阿翠他們紛紛看向她，表現驚愕的狀態程度不一。
黑衣人變成一堆灰燼後，阿戈用樹枝撥了撥那堆灰幾下，之後隨手丟了手裏的樹枝，走回了廟裏。
小錢帽檐下的嘴角恢覆成之前帶著些許弧度的直線，抱著懷中熟睡的小斑坐回火堆旁。
阿翠右手牽著柱子的手，左手還死死地捂著嘴，瞪大的眼睛始終盯著朱湘紅看。
火堆上燃起的火焰漸漸矮了下去，衛子城往裏面加了幾根木柴。
“你們——”阿戈看著對面的四人，正要開口。
蕭橙突然皺了皺鼻尖，接著環視一邊四周，皺著眉頭問：“誰看見小松和小望了？”
除了朱湘紅和衛子城是“小朱”和“小衛”，其他人則是小字加諧音，不然全都是姓氏太奇怪了，很容易就能聽出這是他們的假名——說什麽沒有名的話都是鬼話。
王林一向沈默，宋筱雅即便多話但在關鍵時刻也不常開口，他們倆同除隊友以外的其他人聯系很少，一時不見了也沒有人發覺。
“……不對，他們不是剛剛消失的。”蕭橙看著廟門口的三分高門檻，語氣十分凝重，“進到廟裏面之後，他們就不在了……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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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拳用了全力，招招目標都在死穴，雖然因為學武不長手法有些不足和稚嫩，當他的經驗還是比衛子城要多的——至於力氣這點，很難說誰更高，衛子城從沒在隊友之外的人面前暴露過他不同於平常人的力氣，所以這次的挑戰，如果不是真的必要，他也不打算暴露。
輕跳、側身、下腰、連跳……
一個帶著勁風的拳頭打在了衛子城的臉上，他不受控地將頭偏了過去，因為疼痛五官有些微的扭曲。
“讓你裝！小子，現在知道教訓了吧！”高壯男孩單手拎起衛子城的衣襟，說完這句後雙手將衛子城高舉過頭頂，然後重重地往下一砸。
“砰——”這是血肉之軀砸到練武場石墻地面發出的聲音，沈悶重響中夾雜了一聲輕微的痛呼。
衛子城的四肢有些痙攣，他忍著四肢抽疼的痛苦撐著地面爬起來，朦朧的視野中蒙上了一層血色。
是他大意了，幾天前收到戰帖後他只掃了一眼就撕碎扔進了垃圾桶，對這位在武學中素有惡名的師兄有所耳聞但從沒探聽過他的實力如何。想來也是，一個能在同期和低級學生中當上“惡勢力”的人，總不能真的是個草包子。
為了不在旁人面前露陷，也為了更好的鍛煉自己的能力，衛子城把他多餘的力量點都存進了流光產出的儲物球中，只有加在了體質點上的屬性點沒有動，這也是他受到如此重擊之後還能在十幾秒內爬起來的原因。
“還要打？”高壯男孩兩拳互擊發出一聲重響，不小心扯動了胸口被衛子城打傷了的那一塊肌肉，眉眼和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之後再看向衛子城的眼裏多了一抹兇光，“我們這是不論生死的戰書，你還是趕緊跪下向我求饒吧，不然……”
“不用了，就為了之後不會見一次師兄就下跪一次，我也不會輸。”衛子城閉眼幾秒後重新睜開，見眼前的景象還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霧，也不再無謂的嘗試了。
衛子城兩手握成拳垂在兩側，一只手的拳頭裏握著一顆紫色的珠子，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透明數據流從珠子裏流入到了衛子城身體。
“他對招式的反應速度比我要快很多，靠速度和技巧不能取勝……”衛子城將抽空了三分之一力量屬性點的珠子收了回去，雙拳依舊緊握，緩緩地擺出了一個防備的姿勢。
“唯一的突破點，就是他對自己力量的過度自信和傲慢了，再次降低他的防備，然後……”
衛子城擡手接下對方的一記擡腿，然後像是被這股力道打得往後連退了幾步。
一拳又一拳，一腿又一腿，對方緊追不舍招招都用了全力，每次打中他一次後，對方眼裏的喜色和自大就會多上一分。
“啊——”臺下的宋筱雅不禁發出一聲輕呼，她趕緊捂住了嘴，然後擔心地看向蕭橙。
蕭橙只眉頭一直皺著不散，兩眼緊盯著臺上的衛子城，眸色深黑濃郁。
就在剛剛，衛子城在數次擊打後直接從原地被打飛到了一米之外，這回落地後他沒有及時爬起來，而是撐著半邊身體吐了一口血。
血跡四周鮮紅，中心暗沈也濃稠幾許。
宋筱雅見蕭橙狀態還好，也就收回心思將目光繼續投往練武場之上，同時心中暗暗納悶：“衛隊明明只要恢覆力量就行的，為什麽要一直掩蓋實力被他步步緊逼，打到現在這份上？”
“怎麽樣？現在還不認輸？”高壯男孩走到衛子城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躺在地上的衛子城，話裏透著一股諷刺和嘲笑。
衛子城勉力撐起另外半邊身體，嘴邊的血跡有些觸目驚心，他緩了口氣，擡頭看著對方，虛弱地說：“我認——”
——情勢逆轉得猝不及防。
臺下圍觀的學生們集體發出了一聲歡呼，這是這麽久以來發出的第一聲積極呼聲，之前都是輕輕的抽氣聲和哀嘆聲。
臺上坐著的老師搭在桌面上的指頭輕輕敲了幾下，輕聲道：“總算是不藏了。”
衛子城跳到了對手的肩頭上，兩條胳膊死死地纏住了對手的脖子，其他人只能看到被纏住脖子的那個人面色漲紅喘不過氣，也就對他長時間不反抗的動作表示理解——都喘不過氣來了，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精力去想掙脫束縛以外的事情。
衛子城垂著頭，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用力而緊繃的肌肉線條。
“砰——”塊頭比衛子城大了兩圈的男孩翻著白眼倒在了地上。
勝敗分出來之後，衛子城只領走了寫了老師簽名當見證人的那張戰書，然後同隊友們一起離開了練武場。
三個女生和男生住的地方不同，到了分叉點的時候，只能分開。
蕭橙什麽都沒說，離開前趁著沒有外人在給衛子城丟了幾個聖光魔法彈，最後離去的側臉中可以看出她臉色蒼白了不少。
“哇——”剛回到房間，身後的王林將房門關上，衛子城就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衛隊！”李川走上前雙手扶著衛子城的肩膀和胳膊，很是擔憂地道：“衛隊的傷到底有多重？”
“沒事。”衛子城左手撫了撫胸口平覆方才的血湧難受，右手朝李川擺了擺，“只是看起來而已，這口血吐出來後我感覺才好了不少，只是一口淤血。”
“衛隊沒什麽大事。”王林伸手確認門已經完全關上後，轉身走了過來，“蕭橙剛才給他用了幾個聖光，現在衛隊只需要好好休息。衛隊，你先回房吧，我們倆就待在外面，不進去打擾你了。睡一覺醒來之後再說接下來的安排。”
前一段是對李川說的，後一段王林看向的是衛子城。
“好，我先去睡一覺。”衛子城挺直了腰背，手背隨手抹去嘴角的那點血跡，“這件事解決幹凈了，我們怎麽也能有一段安靜日子。”
李川和王林相繼點頭表示認同。
這一戰的確為衛子城等人帶來了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與此同時伴隨而來的是武學中更多高層人士的關註。
“這幾個苗子都很不錯。”
“聽說是同一時間找到的，沒有親人，現在他們六個相依為命。”
“最小的那個，剛開始進來時還有人打探他的消息，是怎麽回事？”黑衣男子眼裏倒映著練武場上孩子們訓練的身影，眉頭輕輕地皺著。
“天一派的兩個人過來了，負責處理今年的事宜，據底下的人說，他們是看上了那個孩子，想帶回去養育。”坐在黑衣男子下首的人同樣穿著一件黑衣，只是衣袍邊緣處繡上了一些金線，“不過既然進了我們武學，哪怕是天一派的人也不能隨心所願地帶走，按照規矩，他們的要求被駁回了。”
這兩人坐在與練武場相隔十多公裏的高樓之上，高樓建在山頂，樓高又有六七丈，比起練武場低平的地勢要高了不少。
即便相隔如此遙遠，高樓上的倆人依舊能將練武場上所有人的身影都看得仔細。
“不過……”衣袍邊緣繡著金線的男子有些猶豫。
“直說便是。”純黑衣袍的男子說道。
“他們似乎有些不滿，所以把這股氣發在了今年我們要上交的供品上……百般挑剔，真真就是在雞蛋裏挑骨頭。”說這話的人瞥見坐在上首的男子眉頭有些靠攏的趨勢，連忙道：“不是不同您說，而是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總歸還是馬虎解決了。”
“天一派……”黑衣男子眉頭沒有靠攏，眉峰卻是高了起來，“這座大山，一直壓在我們頭上啊……”
風帶走了山上高樓中倆人的談話，模糊中只能聽見下屬男子斷斷續續的回話——
“這不怪……畢竟天一派……嚴重打壓……”
—
時間轉眼而過，就像白駒過隙，從一拳一打中悄悄溜走了。
蕭橙他們已經在武學待了四月有餘，因為肯學勤練外加融匯貫通的能力不錯，已經算是有所小成。
“所有動作你們都學會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苦練，把這些動作轉化成你們的下意識行為，梅花樁紮馬步這些基本功也不能落下。”永遠嚴肅著一張臉的武學師傅站在蕭橙他們這批人面前，臉上罕見的有了一絲笑意，“你們一共三十五人，過關了的有三十四人，很不錯，很不錯。”
蕭橙他們六人站在前排，武學師傅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時帶著罕見的暖意。
“除了考核沒通過的會和下一期學徒一起訓練，其他人以後都可以不用來練武場集合了，你們的令牌已經開放了借閱權限，每個人每次可以借三本書，自己看書練我沒有教給你們的功法，自己選地點練武。不管是瀑布還是山頂，只要場地夠，你們都可以在那裏練武。”武學師傅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眼前站成幾排的小蘿蔔丁們，語氣不似之前的嚴厲，“如果遇到了問題，不要自己一個人瞎摸索，解決不了的問題來問我們，我和其他師傅都住在山腳那一塊。”
武學師傅宣布解散，三十五個人中當即就散開了三十四個，只剩下最後一個平時總是拖拖拉拉的小男孩留在原地。
“好了，跟著我，我帶你到新的隊伍裏去。”武學師傅又變成了那張冷臉，領著現在後悔不已的小男孩往練武場的其他方向走去。
另一邊，蕭橙和衛子城他們已經走到了武學有著五層樓高的藏書樓門口。
“按照先前的規劃，借走我們需要的那些書就行。”衛子城看了大家一眼，轉身走進了藏書樓。
武學裏的藏書總類大概分為武功相關和民間要事，前者顧名思義就是練武的武功秘籍，後者則是從江湖上搜羅而來的消息編纂而成，多是些小冊子。
蕭橙他們剛脫離預備學徒的身份，成為了正式學徒，目前也只有每次借閱三本的數額，只有當原先借的還了回去後才能借走下一本。在這之前他們就知道了成為正式學徒後能夠從藏書樓借書，便找來了藏書樓的書籍目錄，經過反覆商量後確定了十八本要借的書。
為了預防要借的書已經全部被借走的情況，大家還排了幾本預備的書上去。
落在藏書樓前臺階的陽光影子變了個方向，蕭橙一行六人從藏書樓裏走了出來。
每個人抱著三本厚度不小的書，他們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
這天夜裏，蕭橙朱湘紅宋筱雅三人住著的小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宋筱雅把書合上，將燭臺挪遠了一點，這才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小松！”來人是阿翠，她身上披著一件黑布棉袍，一手牽著弟弟柱子，語氣十分焦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武學裏所有三到九歲的人都要被帶走，那些人是外面來的，武學裏的師傅不能幫我們，我們得趕緊走！”
“趕緊走！師傅讓我來叫你們，直接從武學出去，不要走村口的那條路，去找當初帶你們過來的大胡子，他會帶著我們一起走！”阿翠看見了朝宋筱雅這邊走來的另外倆人，一口氣把剩下的話講完。
宋筱雅轉頭在阿翠和身後的隊友身上轉了幾個來回，有些茫然無措地問：“現在就走？”
蕭橙神色平靜，朱湘紅突然從原地離開，片刻後回來時手裏拿著三個布包袱，分給了蕭橙和宋筱雅兩個。
“這……”宋筱雅拿著布包袱有些驚訝。
“今天去藏書樓的時候，習老師讓我回去後收拾行李，只要小件便於動身就行。”蕭橙聲音很平靜，安撫住了焦急不已的阿翠，“行李不多，我和朱湘紅兩個收拾了一下，就沒有跟你提，想著到時候要走的時候給你帶上就是。”
習老師，就是衛子城和高壯男孩那場挑戰的見證人。
“嗯，那我們現在就走？”宋筱雅把布包袱背在肩上，兩腳走出了門檻。
“小心一點。”蕭橙跟著將腳跨出了門檻，即便看見了外面處處閃爍的火把光亮，面上也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只是氣味……貪婪、渴求、瘋狂……這些氣味太多了，也太濃了，蕭橙眉頭輕皺了一秒，還是沒有取出從藍尾鳶那裏得來的屏蔽氣味道具——特殊情況，這種嗅覺還是不要屏蔽的比較好。
阿翠比他們晚幾天來的武學，同他們自然也不是同期，因為練武的時間占了絕大多數功夫所以見面的時間也很少，只是阿翠堅持會在空閑時間來拜訪蕭橙等人，所以阿翠柱子可以說是蕭橙他們在武學裏最熟悉的同學。
在武學裏閃爍的火把燈光越來越多，學生們住著的地方漸漸傳來爭執聲和哀求聲。
蕭橙他們一路急行，如果碰到了搜尋目標拿著火把的人，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立馬換道。
這時，剛割破了一個拿著火把人的喉嚨，蕭橙一直面無表情的神色卻突然變了。
馬不停蹄地趕路中，宋筱雅有些擔心地問蕭橙：“剛才你表情好像很難受，是被血腥味熏到了嗎？”
這是宋筱雅唯一能想出來的答案，雖然蕭橙會被血腥味熏到這點太不可思議了——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有多少拿著火把的人是蕭橙動的手，血濺到了她臉上也沒什麽反應，剛才的那個人死得悄無聲息同樣也沒有血濺到任何一人身上，蕭橙不應該是被血熏到才對。
“不，不是。”蕭橙沈眼看著前方黑黢黢的路，那裏一片黑暗沒有一點火光，“有人死了。”
“死了？”
“不是外面來的人，是那些孩子。”
宋筱雅眼神迷糊了一瞬，接著她驚愕地捂著嘴，將那聲輕呼壓在了手下。
等到她們趕到來時的地下空間，其他三位隊友已經等在這裏很久了。
除了三位隊友，還有幾個熟悉的人——絡腮胡、小錢醫師、有點駝背給他們送來了物資的男人。
“找不到你們，我就先把他們帶來了。”絡腮胡看見走來的蕭橙等人，聲音十分鎮靜，“看好東西，我送你們出去。”
阿翠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朱湘紅身邊，手裏緊緊地牽著弟弟，一路幾乎沒有開過口。
蕭橙走在隊伍中間，聞到了一股混雜著害怕恐懼的木炭燃燒氣味——這股氣味的來源不屬於她見到的任何一個人。
蕭橙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一遍身邊的人，終於在小錢醫師的墨色披風下發現了一個不明顯的凸起——還有淺淺的起伏，像是一個孩子被包在了裏面睡著了一樣。
進入這個地下空間時有條地道，朱湘紅她們進來時就是靠著之前的記憶找了過來，現在出去依舊是走地道，只是路不一樣了。
絡腮胡走在最前面帶路，走過一條漫長的地道後他們遇到的分岔口越來越多，幾乎是每走幾米遠就能看到一個分叉口。錯綜覆雜、縱橫交錯，仿佛是個地下迷宮。
路越來越陡，大家吃力地跟上，迎面突然撞上了一團新鮮空氣。
“出來了。”絡腮胡站在出口外不遠處，在阿翠艱難地拖著弟弟上來的時候伸了一把手。
“之後往哪裏走你們自己決定，這是地圖，方圓十公裏有什麽村子上面都畫了。”絡腮胡側頭看著遠處，低聲道：“不過現在這些村子還有沒有人，也不能肯定了。”
絡腮胡把那張邊緣有些泛黃的紙質地圖交給了小錢醫師，然後重新走回了地道。
這裏離霧隱村很遠，是個荒涼無人的郊野，黑夜下那些肆意生長的樹枝和藤蔓透著一股陰森氣息。
小錢醫師披著一件黑色大衣，除了方才從絡腮胡手中接過地圖，這期間沒人見她從衣袍底下伸出過手，現在也是如此，大家只能看見她寬大帽子下精巧的鼻翼和下頜線。她轉身面向面前的幾個孩子，還有那個駝背男人。
“我和你們一起走，你也要一起？”前一句是對蕭橙他們說的，後一句小錢醫師看向了駝背男人。
駝背男人只是身形稍微佝僂了一點，他給肩上的行李包移了移位置，接著將身體挺直了一些，“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
“這得問他們。”小錢醫師重新看向蕭橙，“你們叫我小錢就好，醫毒我都會一點，劍術不差，在路上不會掉鏈子——只是有一點，我要帶著他一起，你們能接受嗎？”
小錢醫師一直合攏的披風第二次打開了，這回她把一個身形比柱子還要矮上些許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孩子顯然有些迷糊，他趕在最後一刻抱住了小錢醫師的手，抓在懷裏不肯放開。
“姐姐。”
孩子一直看著小錢醫師，只低低地說了這兩個字，小錢醫師不再繼續收回手的動作了。
“小斑是我從武學裏收養的孩子。”小錢醫師開口道：“你們看到了，小斑臉上有很多斑點，這是一種病，會逐漸侵蝕他的力量讓他變得虛弱。這病是我檢查出來的，從那之後小斑就不能繼續練武，所以我收養了他。我和你們一起走，但前提條件是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得幫我照顧小斑，而且小斑不能被區別對待。”
柱子含著手指頭一臉傻乎乎地看著，阿翠的神情漸漸焦急起來，同小錢相比，她的實力太弱了，有什麽資格和大家一起走——但她不想丟下柱子。
現在是深夜，只能靠微弱星光月光勉強認清路的眾人看不仔細小斑的臉，但小斑臉上有許多昏暗斑點倒是很明顯。
“好，你跟我們一起走，小斑我們也會照顧。”蕭橙看了眼拽著小錢醫師手不放的小斑，點頭道。
“我叫阿戈，兵戈征伐的戈，你們叫我阿戈就行。”阿戈是那個有點駝背的男人，見蕭橙能主導隊伍的事情，阿戈也看向蕭橙，“論劍術我比不上小錢，但輕功和三十六步我都練得不錯，我也和你們一起走，怎麽樣？”
“行。”蕭橙點頭，“不過，你何必跟來？那些人的目標是我們這些孩子，小錢醫師帶著小斑是迫不得已，但你為什麽也要跟著？”
阿戈擡眼看了下天色，道：“我是不和你們一起走更輕松，但現在這世道，實力不是絕對的頂峰孤身一人行走太過危險。你們一直待在武學裏對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清楚，對吧？包括小錢，你也是，一直待在地下，就守著你那間破藥房照顧小斑，完全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現在是不是也感到不安了？”
小錢已經把小斑抱回懷裏，那張地圖已經轉交到了蕭橙手上，身前的大衣重新閉攏，只能看到她帽檐底下的部分臉。
現在那下半張臉毫無波動。
“唔……現在一看，我在你們當中確實有點顯眼，”阿戈的視線從眾人身上一掃而過，“你們是不放心我，擔心我在路上使壞？”
“不，我知道你對我們沒有惡意，但我總要弄清楚——”蕭橙微擡頭看著阿戈，“為什麽離開霧隱村後，你不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而是跟著我們這群沒什麽實力的人一起流亡。”
阿戈有些含混的眼中閃過一道鋒芒，接著他適時表現出恰當的驚訝——那短短幾秒驚訝過後就是毫不刻意的收斂，偽裝得恰到好處。
“你怎麽知道？我的破綻在哪裏？”
“第一次見面時，你把我們當成了普通孩子，流露出來的破綻自然多了。”蕭橙接著問，“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們。”
阿戈眉眼一松，從口中吐出一口氣，道：“自然是因為你們殺了天一派弟子的事情了。”
一片葉子上結了露水，搖搖欲墜掛在葉邊，遠處一陣風刮過來，啪嗒，露珠滴落。
小錢醫師抱著小斑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神情一如往常。
阿翠牽著弟弟的手緊了緊，神色從迷茫到震驚，再到些許忐忑不安。
“你從哪裏聽來的？”蕭橙眉目輕松，唇邊也揚起了一抹弧度，“我們幾個不過剛入武學不久，最近剛脫離學徒身份，怎麽能殺了天一派的弟子？這樣不實的消息，你怎麽會信？”
阿戈一直有些彎著的脊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挺拔了起來，他身高約摸比五尺多上一點，同王林變小前的身高差不多。阿戈的面容不似其他農民那樣憨厚老實是方塊臉，他的小巴有些尖，兩頰也不夠方，更不是濃眉大眼，如果細看，阿戈的五官中透著一股虛假的精致，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別扭。
蕭橙這番連問，阿戈沒有回答，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始終不變，靜靜地看著面前一派鎮靜的蕭橙。
不管怎樣，沒有人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
暗色之中，小錢眼中浮現一抹了然。
地圖被蕭橙展開，在征集了大家的意見後，他們決定朝一個方向走。
那裏有一個小廟，附近沒有村子，很適合作為暫時的落腳點。
鉤子一般的月亮漸漸從雲層後露出，蕭橙他們一邊趕路一邊殺怪總算是趕到了地圖上標註的那個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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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剛燃起火堆，木柴上的鍋剛燒熱沒多久，小廟那扇破敗的大門就被人踢開。
門外的月色照亮了來人手中閃著銀光的刀刃，一共三人，個個都穿著黑衣戴著黑面巾，只能看出身形略有不同。
阿戈極其靈敏地從地上起身，回頭看了眾人一眼，接著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擋住了一個黑衣人揮來的刀劍。
“我解決一個，剩下的你們分。”阿戈留下這句話，便同被他鎖定的那個黑衣人廝打著離開了小廟。
另外倆個黑衣人對視一眼，紛紛出刀砍向大家，被第一個鎖定的目標是阿翠柱子和李川。
小錢將懷中的小斑抱得更緊了些，掩在黑袍之下的劍出鞘，一陣抵抗後退後那個黑衣人被小錢手中的劍刺入胸口，直接斃命。
蕭衛李朱四人一起解決了剩下的那一個黑衣人，確定腳邊的人的確死的不能再死之後才松了一口氣，接著看向門外仍在廝打不已的阿戈和黑衣人。
“楞著做什麽？趕緊來個人幫我！”阿戈瞥見廟內張望的其他人，有些恨其遲鈍地說道。
小錢削瘦的身體晃了兩下，擡腳就要走出去助阿戈一臂之力——
“刺啦——”一道火紅的光團從小錢身後飛出，直接擊在了黑衣人身上，下一秒黑衣人就成了“火人”。
朱湘紅扔出火球的手還沒有收回，阿戈小錢阿翠他們紛紛看向她，表現驚愕的狀態程度不一。
黑衣人變成一堆灰燼後，阿戈用樹枝撥了撥那堆灰幾下，之後隨手丟了手裏的樹枝，走回了廟裏。
小錢帽檐下的嘴角恢覆成之前帶著些許弧度的直線，抱著懷中熟睡的小斑坐回火堆旁。
阿翠右手牽著柱子的手，左手還死死地捂著嘴，瞪大的眼睛始終盯著朱湘紅看。
火堆上燃起的火焰漸漸矮了下去，衛子城往裏面加了幾根木柴。
“你們——”阿戈看著對面的四人，正要開口。
蕭橙突然皺了皺鼻尖，接著環視一邊四周，皺著眉頭問：“誰看見小松和小望了？”
除了朱湘紅和衛子城是“小朱”和“小衛”，其他人則是小字加諧音，不然全都是姓氏太奇怪了，很容易就能聽出這是他們的假名——說什麽沒有名的話都是鬼話。
王林一向沈默，宋筱雅即便多話但在關鍵時刻也不常開口，他們倆同除隊友以外的其他人聯系很少，一時不見了也沒有人發覺。
“……不對，他們不是剛剛消失的。”蕭橙看著廟門口的三分高門檻，語氣十分凝重，“進到廟裏面之後，他們就不在了……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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