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白發【古代世界完】
關燈
小
中
大
共白發【古代世界完】
風雪漸停。
日歷一頁又一頁地撕過, 象征著嚴冬即將過去，春天來了。
冰雪漸消，禦花園裏的香雪球和迎春花也漸次開放, 挨挨擠擠、爭先恐後地向春日的陽光展示自己的花苞，清新可人, 美麗嬌艷、五彩紛呈。
在梁卿玉和梁若光以及各位太醫的照顧下，蘭鳶山的病情也日漸穩定下來。
他開始不再動不動就咳血, 咳嗽的頻率也少了, 有時候清醒的時長已經可以到五個時辰, 不再嗜睡犯困。
雖然蘭鳶山的病情逐漸好轉，精神狀態也一日好似一日, 但梁卿玉還是終日提心吊膽，半夜還要時不時爬起來探一探蘭鳶山的鼻息, 摸一摸蘭鳶山的胸口，確認蘭鳶山仍然活著, 心臟還在跳動之後，才會放心躺下。
他這幅樣子沒的讓蘭鳶山心疼, 可蘭鳶山也不能向他保證自己第二天身體就恢覆如初，只能隨他去了。
除夕那天, 蘭君也早早地起床洗漱, 在宮門開啟的那一刻就入了宮, 給蘭鳶山和梁卿玉拜年。
他剛一跨進殿門，腳邊就忽然傳來“砰”的一聲炸響, 他嚇了一跳, 忙向後退去。
蘭君也是太子殿下, 在宮中浸淫多年，第一反應就是有人要刺殺自己, 於是警惕地瞇眼看向不遠處，結果在視線的盡頭，看見了一個戴著紅色虎頭帽、帽子的兩邊還垂下一根細絲線、墜著兩個圓滾滾毛絨球的少年，正拿著一根火折子，捏著耳朵，尷尬地看著他：
“皇兄。”
他心虛地抿了抿雙唇，視線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蘭君也：“你來的不巧。”
他說：“我正放炮呢。”
蘭君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小狗寶寶見此，踩著爪子，顛兒顛兒跑過來，尾巴一甩一甩的，繞著蘭君也轉圈，隨即拱手拜了拜，然後一伸爪子，
“皇兄，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言罷，他見蘭君也的白鞋邊被炸了一圈黑灰，又心虛地蹲下身，嘀嘀咕咕地用袖子擦了擦，試圖把蘭君也新鞋上的灰塵擦掉：
“失誤，失誤。”
蘭君也負手站著，看著蘭君欽給他擦鞋。
其實他準備了紅包，裏面還塞了不少銀票，但他不想這麽快給這個傻弟弟：
“你怎麽在殿裏放炮。”
他說：“你不知道父皇病著啊。”
“父皇讓我放的啊。”蘭君欽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聞言仰頭，爪子放在膝蓋上，耳朵抖了抖：
“他說，新年就應該放鞭炮，熱鬧。”
這也是他們一家四口........過的第一個團圓春節。
蘭君也聞言，瞇了瞇眼，沒說話。
他伸手將蘭君欽從地上拉了起來，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比蘭君欽臉還大的紅包，裏面放著一萬兩銀票：
“給你。”
他說：“省著點花。”
“好嘞！”財迷小狗見到錢就兩眼放光，蹦蹦跶跶地跑上前，挽起哥哥的手，和蘭君也並肩往披香殿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嘀咕著：
“不知道父皇和母親會給我多少錢呢........”
話音剛落，梁卿玉就扶著蘭鳶山從內殿裏轉出來。
他一見蘭君也和蘭君欽，楞了楞，說：
“你們倆怎麽.......”
“娘親娘親，我剛剛是在外面放炮來著。”
小狗拱到梁卿玉身邊，晃了晃尾巴，決定坦白從寬：
“只不過剛剛不小心炸到了哥哥.........”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梁卿玉一聽便直起眼睛，凝眉，揪著小狗耳朵：“枉你學了那麽多功夫！要是傷了哥哥，今晚就沒你紅包了！”
“哎呀，我第一次在皇宮裏過年太新奇了，不小心的嘛.......”
蘭君欽被揪著耳朵也不敢反抗，嘀嘀咕咕，順帶還朝蘭君也投去求助般的視線，示意蘭君也出手保住他的紅包。
蘭君也也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領會了他的意思沒有。
【哥，你會救我的對吧？”】小狗寶寶就差跳起來給蘭君也作揖了，仿佛看見一個大大的紅包正長著翅膀飛走，急的眼淚汪汪：
【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放炮炸你了！】
蘭君也嘴角微微勾起，突然間，他捂著膝蓋，滿臉痛苦道：
“好疼。”
他裝的還真像那麽回事，學著蘭君欽的樣子撒嬌：
“母親，皇弟他放炮炸我。”
蘭君欽：“..........”
他不顧梁卿玉還在揪他耳朵，猛地跳起來，指著蘭君也的鼻子，不可置信道：“皇兄，你........”
他“你”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
“你.......你背叛我！”
“自己放炮炸哥哥還好意思說人家背叛你。”梁卿玉白他一眼：“你今年紅包沒了。”
“啊........”
蘭君欽哭出寬面淚，扭頭看蘭鳶山：“父皇.........”
蘭鳶山揣著手，心裏和明鏡似的，聞言也只是笑，不緊不慢道：“朕都聽你母親的。”
蘭君也長到那麽大，都沒有和母親撒過嬌，這回先讓讓他，下次他再找個由頭把紅包補給蘭君欽。
雙倍。
梁卿玉一聽蘭鳶山的話，滿意了。
蘭君也也滿意。
只有蘭君欽哭著跑走，一怒把滿院炸出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蘭君也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聾了。
他捂著耳朵，怒不可遏，在幾乎要看不清人影的殿外吼道：
“蘭君欽，你別放了！”
蘭君欽沒聽他的。
沒一會兒，煙霧深處忽然又冒出了一小撮煙花，像是孔雀開屏一般，從中心向外綻放，如同無數耀眼的小星星冒了出來，又咕嚕嚕滾到地上，光華燦爛，如鐵樹銀花。
蘭君也楞了楞。
好漂亮。
他正目不轉睛地欣賞這些煙花，不一會兒，蘭君欽就從煙霧裏跑出來，抓過蘭君也的手，興奮道：
“皇兄，你和我一起放吧！”
太子殿下聽到這個提議，有點心動，但依舊保持著矜持，斜他一眼，負手站立不動如松：“.........幼稚。”
他長這麽大，當了這麽多年沈穩的太子殿下，還從未——
“過來吧你。”
蘭君欽哪能不懂自家哥哥的傲嬌，一下把蘭君也拽過來，拖進煙霧裏，把火折子遞給他：
“玩一玩嘛，太子哥哥。”
十六歲的少年一笑便露出一顆小虎牙，清俊中又帶著些許青澀昂揚：
“我買的煙花.......分哥哥一半。”
呼吸微微一窒，蘭君也動作微頓，半晌才在蘭君欽催促的神情裏，緩緩接過火折子。
又一簇煙花被點燃，蘭君也站在煙霧後，看著滿院灑落的小星星，和空中不斷竄出的彩色煙花，耳邊則是蘭君也驚嘆的聲音：
“這個好好看哦！哥哥！”
這一次..........不再是他一個人放煙花了。
蘭君也緩緩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火折子，又看看揪著虎頭帽兩邊垂落的小白球捏來捏去的蘭君欽，忽然伸出手肘，戳了他一下。
“餵。”
“........？”蘭君欽還在沈迷於看煙花無法自拔，聽到蘭君也叫他，迷茫地回過頭：
“咋了哥哥？”
蘭君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忽然笑開，伸出指尖，彈了一下蘭君欽的額頭：
“傻子。”
他不緊不慢地拿出梁卿玉給他的紅包，把他拍到蘭君欽的胸口，轉過頭，捏了捏微紅的耳根：
“母親給你的。”
他道：“不許.......和母親說啊。”
“..........”蘭君欽楞了楞，看了看蘭君也在煙霧裏也仍舊發燙的耳根，再看了看自己手中沈甸甸的大紅包，忽然蹦了起來，一把抱住蘭君欽，
“愛你哥哥！”
言罷，蘭君欽興奮的臉頰通紅，繞過還在燃放的煙花，跑去和德尚公公炫耀去了。
德尚公公：“..........”
我是什麽很賤的太監嗎？
晚上，除夕夜，鬧騰了一整天的蘭君欽才心滿意足地藏好自己的兩個紅包，跑去披香殿和蘭鳶山、梁卿玉以及蘭君也共進晚飯。
算起來，這還是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的第一個完整的團圓飯。
看著窗外明亮的星子，蘭鳶山又低頭，看著坐在他身邊安靜吃飯的梁卿玉和兩只小狗寶寶，忽然出聲，笑了一下。
梁卿玉一直很關註他的動態，聞言立刻放下筷子，擡頭看向他：
“怎麽了？”
他說：“想吃什麽？我幫你夾。”
“沒有。”蘭鳶山搖了搖頭，反而給他夾了一個奶油松瓤卷酥：
“只是覺得很難得罷了。”
這個場景太過於美好，美好的像夢一樣，此時此刻，蘭鳶山都不敢相信，這是朕的。
“以後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蘭君也見此，安慰道。
蘭鳶山笑了笑，沒說話。
飯後，宮人奉來松子茶，蘭鳶山捧著熱茶，手邊便是他最喜歡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邊喝茶，一邊坐在塌上，和蘭君也下棋。
蘭君也下的很認真，相比起蘭鳶山閑閑落的幾子，蘭鳶山的態度要更散漫些。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蘭君也輸了。
他一邊整理棋盤，一邊笑道：
“父皇還是這麽厲害。”
蘭鳶山說：“你別以為朕看不出你在故意讓著朕。”
蘭君也笑道：“哪有。”
他說：“父皇可不要冤枉兒臣。”
蘭鳶山下的有點意猶未盡，棋癮上來了，還想和蘭君也再下一盤。
蘭君也也樂的奉陪，但梁卿玉卻不樂意了：
“別下了。”
他按著棋盤，看了看左右兩邊眼巴巴的父子倆，皮笑肉不笑：
“你父皇好不容易好點，下棋這麽廢精神，一天只許下一盤，不準多下。”
蘭君也：“.........”
他看了看蘭鳶山。
蘭鳶山眨了眨眼，“...........好吧。”
他看了一眼蘭君也，心虛低頭：“朕........聽你母親的。”
蘭君也：“..........”
下完棋後，一家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其間，蘭鳶山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說了一句：
“君也。”
“？”蘭君也停止和梁卿玉討論宿州山水風光的話題，轉過頭看向蘭鳶山，不解道：“怎麽了，父皇？”
“.........”蘭鳶山深深地看了蘭君也一眼，隨即喝了一口熱茶，低聲道：“過完年後，朕想......正式退位。”
他說的很慢，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每一個字都斟酌過後才說出：
“朕想把這天下交給你。”
蘭君也一楞。
他不是傻子，很快便聽懂了蘭鳶山話語裏再淺顯不過的意思——
蘭鳶山想讓他當皇帝。
蘭君也不可置信一般，豁的一下站起來，驚疑不定道：
“父皇，為什麽要這麽早........”
他急急道：“兒臣還小，兒臣不能........”
“朕重病那幾個月裏，你不是把朝政管的挺好的嗎？”
蘭鳶山又喝了一口茶，掌心被溫燙的茶盞染上些許熱度，很是舒服：“朕也是看到了你的能力，才能這般放心退位。”
“可是.......”蘭君也還是有些潛意識裏想拒絕：“父皇，兒臣沒你不行的.........”
“傻小子，你都這麽大了，”蘭鳶山聞言忍不住笑：
“你放心吧。”
他說：“朕會讓君欽陪在你身邊，給他封個定王，讓他從旁輔佐你，以後大周就交給你們兄弟了。”
蘭君欽心想怎麽還有我的事，聞言擡起頭，抖了抖耳朵：
“父皇，那你要是退位了，每天呆在宮裏豈不是很無聊？”
“不。”蘭鳶山看了一眼梁卿玉，忽然伸出手去，和梁卿玉十指相扣，彼此深深對視：
“父皇年紀大了，也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所以剩下這段時間，我想和你們母親一起，出去看一看我們大周的名山大川。”
“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和你們母親呆在一起。”蘭鳶山抱歉道：
“君也、君欽........請原諒父皇的自私。”
蘭君也：“........”
蘭君欽：“........”
原本還安寧和樂的氛圍因為蘭鳶山的一番話而沈悶起來，一時間，沒人再開口說話。
蘭君欽在這個團圓的日子裏驟然又要面對與父母分離，老大不樂意，嘴巴撅的可以掛油瓶，唯有蘭君也沈默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父皇，兒臣支持你的決定。”
原以為會受到激烈反對的蘭鳶山：“........”
他驚訝地挑起眉，看向自己的大兒子。
蘭君也按在膝蓋上的掌心出了汗，但還是擡起頭，勇敢地直視自己的父皇：
“父皇，兒臣知道.......你很累了。”
“十六年........這深宮、朝堂，沒有一處不需要勞心操力，或許只有周游山水之間，才能讓您稍微有片刻喘息。”
蘭君也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仁裏全是理解和不舍：
“父皇，兒臣會替您守好這大周的江山，替您護好這大周的子民。”
他鄭重道：“兒臣不會讓您失望的。”
蘭鳶山：“.........”
看著親手養大的孩子這麽懂事，蘭鳶山心中一時覆雜難言，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情緒。
半晌，他只能摸了摸蘭君也的腦袋。
蘭君也輕輕地蹭蹭蘭鳶山寬大溫暖的掌心。
父子之間，只需對視一眼，別的，自然不必再多說。
何況親人之間，向來都是互相虧欠的，蘭鳶山為蘭君也做了這麽多，在生命的最後一程裏想要自私一回，蘭君也又怎麽可能苛責他呢？
永寧十二年春，周武帝蘭鳶山退位，周安帝蘭君也即位，尊蘭鳶山為太上皇，尊生母前梁朝公主為聖母皇太後，並改年號為建寧。
其弟蘭君欽被冊為定王，掌天下兵馬，節制四方，替兄鎮守京都，無人敢犯天顏。
春分時期，忽有輕舟一片，漾開波光粼粼的河面，打濕了船夫的鞋襪。
除了岸上的蘭君也和蘭君欽之外，無人知這上面曾經坐著天底下最金貴的皇帝。
蘭君欽看著蘭鳶山和梁卿玉並肩坐著的背影，一邊朝蘭鳶山和梁卿玉揮手送別，一邊問身邊新即位的安帝：
“皇兄。”
他有些依依不舍，還有些想哭：
“你說.........父皇和母親還會回來嗎？”
“會的。”大周新帝蘭君也負手站在碼頭上，看著那輕舟越飄越遠，語氣十分堅定：
“他們會回來的。”
他說：“只要我們在這裏，父皇和母親就一定會回來。”
“可是我擔心父皇的身體..........”蘭君欽越想越難過：
“為什麽父皇要走啊........”
“可能是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再和母親一起安安靜靜地走一程吧。”蘭君也伸出手，摸了摸小狗耷拉的耳朵：
“不過放心吧，朕相信，父皇為了母親，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真的嗎？”
“君無戲言。”
“那我........我便信皇兄這一回！”
“........嗯。”
小舟上。
梁卿玉和蘭鳶山並肩坐著，看著搖晃的水波，和耳邊輕輕拍打的水浪聲。
他們遠離了朝堂的紛爭，攜手共入江湖，此刻內心只感覺無與倫比的平靜。
離開那些爭鬥、恩怨，他們這時候才發現，沒有比兩個人攜手相牽更幸福的事情。
春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臉上，耳邊似乎還有花香和鶯啼，梁卿玉握著蘭鳶山帶著薄繭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將頭靠在蘭鳶山的肩膀上：
“陛下，不.........夫君。”
梁卿玉擡起頭，看著蘭鳶山，問：“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裏呢？”
“夫人覺得呢？”蘭鳶山嘴角帶著笑意，溫柔道：“夫人想去哪？”
“只要夫君在我身邊，我哪裏都能去。”梁卿玉想了想，隨即語氣輕快道：
“不如我們先去安城，我聽說那裏有一很靈驗的廟，我給你去求一張平安符。”
“然後我們再去青州，去那裏看桃花，他們那裏的桃花可美了，開起來可以綿延數十公裏。”
“等到快到夏天，就剛好走到宿州，我請夫君吃蓮蓬子，好不好？”
蘭鳶山聽著梁卿玉靠在他肩頭絮絮叨叨，認真聽著，隨即伸出手，撫了扶梁卿玉額前被風垂落的幾縷青絲，“嗯”了一聲，溫聲道：
“好，都聽你的。”
反正去哪裏都好。
反正，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嗯嗯。”梁卿玉挽著蘭鳶山的肩膀，閉著眼睛，喃喃道：
“我們不急，慢一點，久一點，總能走到的。”
梁卿玉看著蘭鳶山，說：
“不管走多久，夫君都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是。”
蘭鳶山說：“會一直陪著你的，卿卿。”
天初暖，日初長，好春光。人隨春好，春與人宜。
他們初見是在一個冷風料峭的冬日，幾經離散，再度相逢時，擡頭卻已是滿目柔和的春光。
他會陪他熬過苦寒傷病，而他也一定會為了他長命百歲。
我見眾生皆無意，唯有見爾動了情。明朝明朝待明朝，只願卿卿——
意逍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風雪漸停。
日歷一頁又一頁地撕過, 象征著嚴冬即將過去，春天來了。
冰雪漸消，禦花園裏的香雪球和迎春花也漸次開放, 挨挨擠擠、爭先恐後地向春日的陽光展示自己的花苞，清新可人, 美麗嬌艷、五彩紛呈。
在梁卿玉和梁若光以及各位太醫的照顧下，蘭鳶山的病情也日漸穩定下來。
他開始不再動不動就咳血, 咳嗽的頻率也少了, 有時候清醒的時長已經可以到五個時辰, 不再嗜睡犯困。
雖然蘭鳶山的病情逐漸好轉，精神狀態也一日好似一日, 但梁卿玉還是終日提心吊膽，半夜還要時不時爬起來探一探蘭鳶山的鼻息, 摸一摸蘭鳶山的胸口，確認蘭鳶山仍然活著, 心臟還在跳動之後，才會放心躺下。
他這幅樣子沒的讓蘭鳶山心疼, 可蘭鳶山也不能向他保證自己第二天身體就恢覆如初，只能隨他去了。
除夕那天, 蘭君也早早地起床洗漱, 在宮門開啟的那一刻就入了宮, 給蘭鳶山和梁卿玉拜年。
他剛一跨進殿門，腳邊就忽然傳來“砰”的一聲炸響, 他嚇了一跳, 忙向後退去。
蘭君也是太子殿下, 在宮中浸淫多年，第一反應就是有人要刺殺自己, 於是警惕地瞇眼看向不遠處，結果在視線的盡頭，看見了一個戴著紅色虎頭帽、帽子的兩邊還垂下一根細絲線、墜著兩個圓滾滾毛絨球的少年，正拿著一根火折子，捏著耳朵，尷尬地看著他：
“皇兄。”
他心虛地抿了抿雙唇，視線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蘭君也：“你來的不巧。”
他說：“我正放炮呢。”
蘭君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小狗寶寶見此，踩著爪子，顛兒顛兒跑過來，尾巴一甩一甩的，繞著蘭君也轉圈，隨即拱手拜了拜，然後一伸爪子，
“皇兄，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言罷，他見蘭君也的白鞋邊被炸了一圈黑灰，又心虛地蹲下身，嘀嘀咕咕地用袖子擦了擦，試圖把蘭君也新鞋上的灰塵擦掉：
“失誤，失誤。”
蘭君也負手站著，看著蘭君欽給他擦鞋。
其實他準備了紅包，裏面還塞了不少銀票，但他不想這麽快給這個傻弟弟：
“你怎麽在殿裏放炮。”
他說：“你不知道父皇病著啊。”
“父皇讓我放的啊。”蘭君欽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聞言仰頭，爪子放在膝蓋上，耳朵抖了抖：
“他說，新年就應該放鞭炮，熱鬧。”
這也是他們一家四口........過的第一個團圓春節。
蘭君也聞言，瞇了瞇眼，沒說話。
他伸手將蘭君欽從地上拉了起來，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比蘭君欽臉還大的紅包，裏面放著一萬兩銀票：
“給你。”
他說：“省著點花。”
“好嘞！”財迷小狗見到錢就兩眼放光，蹦蹦跶跶地跑上前，挽起哥哥的手，和蘭君也並肩往披香殿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嘀咕著：
“不知道父皇和母親會給我多少錢呢........”
話音剛落，梁卿玉就扶著蘭鳶山從內殿裏轉出來。
他一見蘭君也和蘭君欽，楞了楞，說：
“你們倆怎麽.......”
“娘親娘親，我剛剛是在外面放炮來著。”
小狗拱到梁卿玉身邊，晃了晃尾巴，決定坦白從寬：
“只不過剛剛不小心炸到了哥哥.........”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梁卿玉一聽便直起眼睛，凝眉，揪著小狗耳朵：“枉你學了那麽多功夫！要是傷了哥哥，今晚就沒你紅包了！”
“哎呀，我第一次在皇宮裏過年太新奇了，不小心的嘛.......”
蘭君欽被揪著耳朵也不敢反抗，嘀嘀咕咕，順帶還朝蘭君也投去求助般的視線，示意蘭君也出手保住他的紅包。
蘭君也也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領會了他的意思沒有。
【哥，你會救我的對吧？”】小狗寶寶就差跳起來給蘭君也作揖了，仿佛看見一個大大的紅包正長著翅膀飛走，急的眼淚汪汪：
【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放炮炸你了！】
蘭君也嘴角微微勾起，突然間，他捂著膝蓋，滿臉痛苦道：
“好疼。”
他裝的還真像那麽回事，學著蘭君欽的樣子撒嬌：
“母親，皇弟他放炮炸我。”
蘭君欽：“..........”
他不顧梁卿玉還在揪他耳朵，猛地跳起來，指著蘭君也的鼻子，不可置信道：“皇兄，你........”
他“你”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
“你.......你背叛我！”
“自己放炮炸哥哥還好意思說人家背叛你。”梁卿玉白他一眼：“你今年紅包沒了。”
“啊........”
蘭君欽哭出寬面淚，扭頭看蘭鳶山：“父皇.........”
蘭鳶山揣著手，心裏和明鏡似的，聞言也只是笑，不緊不慢道：“朕都聽你母親的。”
蘭君也長到那麽大，都沒有和母親撒過嬌，這回先讓讓他，下次他再找個由頭把紅包補給蘭君欽。
雙倍。
梁卿玉一聽蘭鳶山的話，滿意了。
蘭君也也滿意。
只有蘭君欽哭著跑走，一怒把滿院炸出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蘭君也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聾了。
他捂著耳朵，怒不可遏，在幾乎要看不清人影的殿外吼道：
“蘭君欽，你別放了！”
蘭君欽沒聽他的。
沒一會兒，煙霧深處忽然又冒出了一小撮煙花，像是孔雀開屏一般，從中心向外綻放，如同無數耀眼的小星星冒了出來，又咕嚕嚕滾到地上，光華燦爛，如鐵樹銀花。
蘭君也楞了楞。
好漂亮。
他正目不轉睛地欣賞這些煙花，不一會兒，蘭君欽就從煙霧裏跑出來，抓過蘭君也的手，興奮道：
“皇兄，你和我一起放吧！”
太子殿下聽到這個提議，有點心動，但依舊保持著矜持，斜他一眼，負手站立不動如松：“.........幼稚。”
他長這麽大，當了這麽多年沈穩的太子殿下，還從未——
“過來吧你。”
蘭君欽哪能不懂自家哥哥的傲嬌，一下把蘭君也拽過來，拖進煙霧裏，把火折子遞給他：
“玩一玩嘛，太子哥哥。”
十六歲的少年一笑便露出一顆小虎牙，清俊中又帶著些許青澀昂揚：
“我買的煙花.......分哥哥一半。”
呼吸微微一窒，蘭君也動作微頓，半晌才在蘭君欽催促的神情裏，緩緩接過火折子。
又一簇煙花被點燃，蘭君也站在煙霧後，看著滿院灑落的小星星，和空中不斷竄出的彩色煙花，耳邊則是蘭君也驚嘆的聲音：
“這個好好看哦！哥哥！”
這一次..........不再是他一個人放煙花了。
蘭君也緩緩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火折子，又看看揪著虎頭帽兩邊垂落的小白球捏來捏去的蘭君欽，忽然伸出手肘，戳了他一下。
“餵。”
“........？”蘭君欽還在沈迷於看煙花無法自拔，聽到蘭君也叫他，迷茫地回過頭：
“咋了哥哥？”
蘭君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忽然笑開，伸出指尖，彈了一下蘭君欽的額頭：
“傻子。”
他不緊不慢地拿出梁卿玉給他的紅包，把他拍到蘭君欽的胸口，轉過頭，捏了捏微紅的耳根：
“母親給你的。”
他道：“不許.......和母親說啊。”
“..........”蘭君欽楞了楞，看了看蘭君也在煙霧裏也仍舊發燙的耳根，再看了看自己手中沈甸甸的大紅包，忽然蹦了起來，一把抱住蘭君欽，
“愛你哥哥！”
言罷，蘭君欽興奮的臉頰通紅，繞過還在燃放的煙花，跑去和德尚公公炫耀去了。
德尚公公：“..........”
我是什麽很賤的太監嗎？
晚上，除夕夜，鬧騰了一整天的蘭君欽才心滿意足地藏好自己的兩個紅包，跑去披香殿和蘭鳶山、梁卿玉以及蘭君也共進晚飯。
算起來，這還是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的第一個完整的團圓飯。
看著窗外明亮的星子，蘭鳶山又低頭，看著坐在他身邊安靜吃飯的梁卿玉和兩只小狗寶寶，忽然出聲，笑了一下。
梁卿玉一直很關註他的動態，聞言立刻放下筷子，擡頭看向他：
“怎麽了？”
他說：“想吃什麽？我幫你夾。”
“沒有。”蘭鳶山搖了搖頭，反而給他夾了一個奶油松瓤卷酥：
“只是覺得很難得罷了。”
這個場景太過於美好，美好的像夢一樣，此時此刻，蘭鳶山都不敢相信，這是朕的。
“以後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蘭君也見此，安慰道。
蘭鳶山笑了笑，沒說話。
飯後，宮人奉來松子茶，蘭鳶山捧著熱茶，手邊便是他最喜歡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邊喝茶，一邊坐在塌上，和蘭君也下棋。
蘭君也下的很認真，相比起蘭鳶山閑閑落的幾子，蘭鳶山的態度要更散漫些。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蘭君也輸了。
他一邊整理棋盤，一邊笑道：
“父皇還是這麽厲害。”
蘭鳶山說：“你別以為朕看不出你在故意讓著朕。”
蘭君也笑道：“哪有。”
他說：“父皇可不要冤枉兒臣。”
蘭鳶山下的有點意猶未盡，棋癮上來了，還想和蘭君也再下一盤。
蘭君也也樂的奉陪，但梁卿玉卻不樂意了：
“別下了。”
他按著棋盤，看了看左右兩邊眼巴巴的父子倆，皮笑肉不笑：
“你父皇好不容易好點，下棋這麽廢精神，一天只許下一盤，不準多下。”
蘭君也：“.........”
他看了看蘭鳶山。
蘭鳶山眨了眨眼，“...........好吧。”
他看了一眼蘭君也，心虛低頭：“朕........聽你母親的。”
蘭君也：“..........”
下完棋後，一家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其間，蘭鳶山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說了一句：
“君也。”
“？”蘭君也停止和梁卿玉討論宿州山水風光的話題，轉過頭看向蘭鳶山，不解道：“怎麽了，父皇？”
“.........”蘭鳶山深深地看了蘭君也一眼，隨即喝了一口熱茶，低聲道：“過完年後，朕想......正式退位。”
他說的很慢，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每一個字都斟酌過後才說出：
“朕想把這天下交給你。”
蘭君也一楞。
他不是傻子，很快便聽懂了蘭鳶山話語裏再淺顯不過的意思——
蘭鳶山想讓他當皇帝。
蘭君也不可置信一般，豁的一下站起來，驚疑不定道：
“父皇，為什麽要這麽早........”
他急急道：“兒臣還小，兒臣不能........”
“朕重病那幾個月裏，你不是把朝政管的挺好的嗎？”
蘭鳶山又喝了一口茶，掌心被溫燙的茶盞染上些許熱度，很是舒服：“朕也是看到了你的能力，才能這般放心退位。”
“可是.......”蘭君也還是有些潛意識裏想拒絕：“父皇，兒臣沒你不行的.........”
“傻小子，你都這麽大了，”蘭鳶山聞言忍不住笑：
“你放心吧。”
他說：“朕會讓君欽陪在你身邊，給他封個定王，讓他從旁輔佐你，以後大周就交給你們兄弟了。”
蘭君欽心想怎麽還有我的事，聞言擡起頭，抖了抖耳朵：
“父皇，那你要是退位了，每天呆在宮裏豈不是很無聊？”
“不。”蘭鳶山看了一眼梁卿玉，忽然伸出手去，和梁卿玉十指相扣，彼此深深對視：
“父皇年紀大了，也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所以剩下這段時間，我想和你們母親一起，出去看一看我們大周的名山大川。”
“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和你們母親呆在一起。”蘭鳶山抱歉道：
“君也、君欽........請原諒父皇的自私。”
蘭君也：“........”
蘭君欽：“........”
原本還安寧和樂的氛圍因為蘭鳶山的一番話而沈悶起來，一時間，沒人再開口說話。
蘭君欽在這個團圓的日子裏驟然又要面對與父母分離，老大不樂意，嘴巴撅的可以掛油瓶，唯有蘭君也沈默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父皇，兒臣支持你的決定。”
原以為會受到激烈反對的蘭鳶山：“........”
他驚訝地挑起眉，看向自己的大兒子。
蘭君也按在膝蓋上的掌心出了汗，但還是擡起頭，勇敢地直視自己的父皇：
“父皇，兒臣知道.......你很累了。”
“十六年........這深宮、朝堂，沒有一處不需要勞心操力，或許只有周游山水之間，才能讓您稍微有片刻喘息。”
蘭君也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仁裏全是理解和不舍：
“父皇，兒臣會替您守好這大周的江山，替您護好這大周的子民。”
他鄭重道：“兒臣不會讓您失望的。”
蘭鳶山：“.........”
看著親手養大的孩子這麽懂事，蘭鳶山心中一時覆雜難言，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情緒。
半晌，他只能摸了摸蘭君也的腦袋。
蘭君也輕輕地蹭蹭蘭鳶山寬大溫暖的掌心。
父子之間，只需對視一眼，別的，自然不必再多說。
何況親人之間，向來都是互相虧欠的，蘭鳶山為蘭君也做了這麽多，在生命的最後一程裏想要自私一回，蘭君也又怎麽可能苛責他呢？
永寧十二年春，周武帝蘭鳶山退位，周安帝蘭君也即位，尊蘭鳶山為太上皇，尊生母前梁朝公主為聖母皇太後，並改年號為建寧。
其弟蘭君欽被冊為定王，掌天下兵馬，節制四方，替兄鎮守京都，無人敢犯天顏。
春分時期，忽有輕舟一片，漾開波光粼粼的河面，打濕了船夫的鞋襪。
除了岸上的蘭君也和蘭君欽之外，無人知這上面曾經坐著天底下最金貴的皇帝。
蘭君欽看著蘭鳶山和梁卿玉並肩坐著的背影，一邊朝蘭鳶山和梁卿玉揮手送別，一邊問身邊新即位的安帝：
“皇兄。”
他有些依依不舍，還有些想哭：
“你說.........父皇和母親還會回來嗎？”
“會的。”大周新帝蘭君也負手站在碼頭上，看著那輕舟越飄越遠，語氣十分堅定：
“他們會回來的。”
他說：“只要我們在這裏，父皇和母親就一定會回來。”
“可是我擔心父皇的身體..........”蘭君欽越想越難過：
“為什麽父皇要走啊........”
“可能是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再和母親一起安安靜靜地走一程吧。”蘭君也伸出手，摸了摸小狗耷拉的耳朵：
“不過放心吧，朕相信，父皇為了母親，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真的嗎？”
“君無戲言。”
“那我........我便信皇兄這一回！”
“........嗯。”
小舟上。
梁卿玉和蘭鳶山並肩坐著，看著搖晃的水波，和耳邊輕輕拍打的水浪聲。
他們遠離了朝堂的紛爭，攜手共入江湖，此刻內心只感覺無與倫比的平靜。
離開那些爭鬥、恩怨，他們這時候才發現，沒有比兩個人攜手相牽更幸福的事情。
春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臉上，耳邊似乎還有花香和鶯啼，梁卿玉握著蘭鳶山帶著薄繭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將頭靠在蘭鳶山的肩膀上：
“陛下，不.........夫君。”
梁卿玉擡起頭，看著蘭鳶山，問：“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裏呢？”
“夫人覺得呢？”蘭鳶山嘴角帶著笑意，溫柔道：“夫人想去哪？”
“只要夫君在我身邊，我哪裏都能去。”梁卿玉想了想，隨即語氣輕快道：
“不如我們先去安城，我聽說那裏有一很靈驗的廟，我給你去求一張平安符。”
“然後我們再去青州，去那裏看桃花，他們那裏的桃花可美了，開起來可以綿延數十公裏。”
“等到快到夏天，就剛好走到宿州，我請夫君吃蓮蓬子，好不好？”
蘭鳶山聽著梁卿玉靠在他肩頭絮絮叨叨，認真聽著，隨即伸出手，撫了扶梁卿玉額前被風垂落的幾縷青絲，“嗯”了一聲，溫聲道：
“好，都聽你的。”
反正去哪裏都好。
反正，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嗯嗯。”梁卿玉挽著蘭鳶山的肩膀，閉著眼睛，喃喃道：
“我們不急，慢一點，久一點，總能走到的。”
梁卿玉看著蘭鳶山，說：
“不管走多久，夫君都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是。”
蘭鳶山說：“會一直陪著你的，卿卿。”
天初暖，日初長，好春光。人隨春好，春與人宜。
他們初見是在一個冷風料峭的冬日，幾經離散，再度相逢時，擡頭卻已是滿目柔和的春光。
他會陪他熬過苦寒傷病，而他也一定會為了他長命百歲。
我見眾生皆無意，唯有見爾動了情。明朝明朝待明朝，只願卿卿——
意逍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