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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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
明德六年冬, 梁英帝病重。
彼時大雪紛飛，皇城內外皆一片死寂，宛若一座巨大的墳墓, 將所有人的命運都埋葬與此，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懼和惶恐, 跪在地上聽候吩咐，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雪聲從窗棱傳進來, 發出沙沙的聲響, 蓋過了飛蛾撲火的刺啦聲。
而手握重權的年輕內閣首輔大人被人從府中請出主持大局時，不過才寅時。
天尚且還黑著, 轎停之後，侍人掀開轎簾, 恭敬地彎下腰：
“蘭大人。”
轎簾方一掀開，還未等那蘭大人說話, 幾片雪花便裹挾著風，率先撲進了他的懷中。
那轎中人指尖忍不住微微蜷曲, 隨即睜開眼睛，緩緩握住了那片雪。
雪乖順地融化在了他的掌心, 襯的那人指骨愈發分明, 纖長如玉。
潑墨般的青絲淌在那人肩頭, 只見那蘭大人半束著發，在侍從的提醒下, 慢慢擡起頭來。
他雙眸間還帶著青年的舒朗, 但卻散著不近人情的冷氣, 鼻梁挺拔，紅唇略薄, 顯得薄情，皮膚白皙，襯的發色愈黑，五官如水墨般清雅。
“陛下已經在宮內等著您了。”那侍人躬身，將視線落在蘭鳶山腳邊垂落的大氅上：
“您不在，他不肯喝藥呢。”
他話音剛落，蘭鳶山的眼睫便顫了顫。
他將視線從掌心融化的雪片上移開來，隨即伸出手，讓侍人將他扶了下來。
“走吧。”他低聲看著不遠處疾步朝他走來的英帝近監陳蓮，踩著雪緩緩迎了上去，不冷不熱：
“陳內監。”
“大人，你可算來了。”陳蓮一見他，便努力動用起臉上的每一寸肌肉，做出笑模樣，臉上敷的粉比雪還要白，但仍舊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憔悴和惶恐：
“您往這邊請。”
蘭鳶山擡頭，用餘光瞟了他一眼，見陳蓮臉上的惶恐不似作偽，倒像是英帝真的不行了似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英帝病逝，陳蓮未必還能坐穩宮內第一大太監的位置，這會子正害怕著呢，恨不得討好這位年輕的少年權臣：
“大人，你小心腳下，雪深著呢。”
蘭鳶山點了點頭，對於陳蓮的殷勤，沒做出太大的反應。
他也不需要有任何回應，便足夠陳蓮安心不少。
蘭鳶山走進扶鸞殿，撲面而來的便是濃重的藥味，剩下的便是燭火燒起來的煙味。
他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懂眼色的宮人已經走過來，輕輕地去掉他身上的大氅。
蘭鳶山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繡銀藍鳶尾花的常服，腰間系著腰帶，顯得他寬肩窄腰，比例極好，跪下行禮時後背也聽著筆直，像是暴雨裏青翠的竹：
“臣蘭鳶山，叩見陛下。”
他話音落下，龍床的帷幕內安靜了片刻，緊接著，才傳出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跪在龍床邊的貴妃正在垂淚，忽見床幃中間伸出一只手，輕輕動了動。
一旁的內監會意，忙道：
“陛下喚蘭大人上前。”
蘭鳶山聞言一頓，隨即緩緩起身，走到梁英帝身邊，緩緩跪下：
“陛下。”
似乎是察覺到梁英帝有遺言要交代，一旁的太醫忙站起身，將床幃卷起，露出梁英帝的眉眼。
梁英帝不過四十歲，雖然眼角已經有刻痕，皮膚也有些粗糙暗黃，但到底還算是年輕，並未兩鬢斑白。
只不過他氣色很差，嘴唇烏紫，說話時嘴角還不斷地流淌出涎水，顫抖著的手似乎是想要握住蘭鳶山：
“蘭，蘭鳶山........”
蘭鳶山上前，任由梁英帝抓住他的手，恭順道：
“陛下。”
“蘭鳶山.........朕，朕把唯一的太子交給你.........”
梁英帝已經不能動了，斜著眼睛看著蘭鳶山，一邊說話，臉上的半邊肌肉不自然地抽動，顯然是並不受控：
“你要替朕守好這大梁的江，江山........”
梁英帝的父皇梁文帝在與南吉的戰火中，被南吉人擄去，等到幾年後回來時，梁英帝的叔叔梁靈帝已經即位，並且廢除了梁英帝的太子之位，改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從南吉回來的梁文帝知道自己的兒子在自己在南吉為質的幾年裏，一直飽受折磨後，一怒之下，設計殺死了自己的弟弟梁靈帝，重新覆位，並且又立了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但此時，曾經作為廢太子梁英帝的已經在自己叔叔的設計下，已經被折磨的幾至癱瘓，甚至花了幾年的時間，才在太醫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行走。
因為在年幼的時候，一直被人折磨欺辱，所以梁英帝的性格幾近扭曲陰郁，很難信任旁人，最寵愛信任的人則是在年幼時候照顧過他的宮女臻幼。
他不顧眾大臣的反對，堅持納了比他大十二歲的宮女臻幼為皇貴妃。
臻幼善妒，所育二子接連夭折之後，便日漸狠厲，肆意殘殺後宮嬪妃腹中胎兒，以至於梁英宗如今已逾四十，膝下仍舊只有一子一女存世。
但太子固然機敏，多年在臻幼的手中仍舊頑強的活了下來，但自幼體弱多病，如今依舊藥不離身，病態怏怏，仿若風一吹便倒了。
蘭鳶山掀起眼皮看了太子梁若光一眼，半晌覆又垂下眼睛，對上梁英宗的視線，頓了頓，隨即低聲道：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梁英帝盯著他，渾濁的眼睛裏淌下一滴淚，沾濕了龍枕。
他又擡頭看了陳蓮一眼，那陳蓮會意，上前一步，當著眾嬪妃和其他輔政大臣的面，將一卷聖旨拿了出來，當眾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福嘉公主梁卿玉機敏大方、溫良文雅、品貌出眾，太後與朕甚喜愛之。而今內閣首輔蘭鳶山年二十一，適婚娶之時，應擇賢女予配。福嘉公主值待宇閨中，與內閣首輔蘭鳶山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朕特將福嘉公主許配給內閣首輔為妻。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言罷，太監陳蓮覆又將頭低下，看著跪在地上的蘭鳶山，輕聲道：
“大人，接旨吧。”
他提醒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蘭鳶山：“.........”
福嘉公主？
這是哪位？
他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那福嘉公主是哪路貨色，許久才隱隱約約記起來這福嘉公主好像是一個叫明妃的妃子所生。
那梁卿玉一生下來就因為命格沖撞了寵妃臻幼，所以被梁英帝被送往宮外的道觀，由明妃的心腹代為撫養，這麽多年從來沒回過宮。
那明妃大概是知曉臻幼的手段，所以才買通欽天監，捏了一個沖撞貴妃的理由，將福嘉公主遠遠地送了出去。
明妃這一招，雖然讓福嘉公主錯失了宮內的富貴榮華，但卻實實在在地保住了福嘉公主的命。
而那梁英帝這麽多年沒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公主在外頭，快要死了倒是想起來了，竟然想要將福嘉公主嫁給內閣首輔蘭鳶山，好讓蘭鳶山更踏實忠心地替皇室賣命，輔佐太子梁若光。
蘭鳶山在心中嗤笑一聲。
他對這個福嘉公主不感興趣，更不想娶“她”做妻，但是看著梁英帝許久不願合眼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接下了這道聖旨：
“臣，遵旨。”
鐺——
宮內的鐘被敲了三下，沈重肅穆，象征著帝王駕崩，以示哀悼。
雪下的更急了。
蘭鳶山跪的膝蓋酸麻，仰頭看著梁英帝的排位，餘光裏則是梁若光凍的發抖的臉頰——
沒什麽血色。
“太子若是身體不適，可先行回宮，歇息片刻。”蘭鳶山道：“臣會在這裏守著先王靈位。”
太子梁若光有些猶豫，片刻後開了口，怯生生道：
“亞父.........姐姐什麽時候回來？”
在臻幼的手段下，梁英帝子嗣雕零，梁若光基本沒有兄弟姐妹，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同父異母的姐姐福嘉公主梁卿玉，算是和他關系最親近的人了。
蘭鳶山聞言，在梁若光的提醒下，又想起了那道賜婚旨意。
梁英帝可真夠雞賊的，快死了還擺了他一道，硬塞了一個什麽福嘉公主給他當妻子。
罷了。
蘭鳶山想，總歸不喜歡，好吃好喝供在府中就是了，隨便她怎麽樣，但總歸不要不懂事，壞了自己的大計才是。
思及此，蘭鳶山眼神閃爍片刻，許久後，忽然擡起頭，輕輕摸了摸太子的頭，溫聲道：
“太子若想福嘉公主，臣過幾日便將她接近宮中來。”
“.......真的嗎？！”梁若光聞言眼睛一亮，仰頭看著蘭鳶山，眸光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多謝亞父！”
蘭鳶山笑了笑，沒有說話。
在靈堂內守了三天之後，蘭鳶山終於得空，從宮內抽身。
但結束守靈並不意味著他能閑下來，梁若光這幾天一直催著他去尋福嘉公主，而因著那道旨意，蘭鳶山也不得不去往清觀山，尋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福嘉公主梁卿玉。
“大人，此處就是福嘉公主所居的小院。”
那道人一身灰衣，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著，領著蘭鳶山往裏走：
“公主每日都回去山上浣洗衣物，這會子可能還未回來。”
“......浣洗衣物？”蘭鳶山遲疑片刻，停下腳步：
“她沒有貼身的宮人嗎？”
“有的。”那道人忙道：“但公主性子溫良，不肯讓侍人冷天洗衣，有時候也會自己動手。”
“......好罷。”蘭鳶山擡腳跨境院內，下意識環視了一圈院內的環境。
院內栽著幾棵紅梅，梅枝被昨夜的朔雪沈重的壓彎，發出輕輕的嘎吱響聲。
校園內幹幹凈凈，連坐的椅子和石桌都被擦的鋥亮無塵，石桌上放著未下完的半盤殘棋，蘭鳶山彎著腰看了半晌，順手走了一招。
他看起來並不著急，優哉游哉地和自己走棋，一旁從宮內跟出來的侍人是太子的心腹，見此心下著急，忍不住道：
“蘭大人.........福嘉公主何時能回來？”
“不知道。”蘭鳶山看他一眼，聲音不鹹不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且等著。”
他說：“還是說，你想自己上山去找？”
上路難走，這裏的人都不熟悉路，何況昨夜才下過大雪，傻子才會想現在上山。
那宮人吃了個沒趣，不敢再答話，尷尬地後退幾步，站在旁邊不動了，心裏埋怨自己好歹也是太子的人，怎的蘭鳶山一點面子也不予他。
心下正煩躁間，忽聞苑外傳來踩雪的聲音。
蘭鳶山聽見了，但沒回頭，直到指尖的旗子緩緩落下，哢噠一聲放在棋盤上，引起周圍旗子的震顫，他才慢慢地擡起了頭。
福嘉公主拿著浣洗的木盆，緩緩從院外走了進來。
他左右不過十八歲，臉若銀盆眼似水杏，眸光中仿佛化著不散的秋波，波光粼粼。
他皮膚白皙，清靈的好似雪水化就，額頭兩縷劉海與眉毛平齊，密密地遮住額頭，只露出眉心一點紅痣，眼睫漆黑，唇色微紅，帶著淡淡的純真，整個人光華燦爛，仿若半開放的桃花，還帶著淡淡的青澀。
梁卿玉剛走進院內，就察覺到了院內大片的侍衛和宮人。他一楞，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被簇擁在中間、身著黑色大氅的俊秀青年，半晌，才疑惑道：
“你是？”
“你是梁卿玉？”蘭鳶山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先發制人：
“福嘉公主梁卿玉？”
“我是。”梁卿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環視了一圈周圍的陌生侍衛：
“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麽？你有什麽目的？！”
蘭鳶山沒馬上回答梁卿玉的問題，而是盯著梁卿玉看了一眼，覺得姿色尚可，還未到不能入眼的地步，於是便又轉過頭，回了一句：
“臣是蘭鳶山。”
他聲音淡淡，身姿如竹：“內閣首輔蘭鳶山，見過福嘉公主。”
梁卿玉：“……”
他錯愕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陌生卻盛氣淩人的男人，只覺對方周身的氣質深不可測，令他打心底畏懼：
“你……你是蘭鳶山，你來找我做什麽？”
蘭鳶山看出梁卿玉的惶恐，於是笑了笑：
“公主不必驚慌。”
他閑閑地信步走來，看著梁卿玉的神情像是逗弄一只軟弱可欺的兔子，隨時可以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其微微俯下身的樣子更是透著不容抗拒，伸出手，緩緩將聖旨壓在梁卿玉的掌心中。
梁卿玉受不了男人撲面而來的強勢氣息，下意識往後一退，卻被蘭鳶山抓著手腕拉回來，梁卿玉不得不撲進蘭鳶山懷中，鬢邊的步搖玉珠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額頭貼在蘭鳶山胸膛上，忽然對這個男人動作裏透露出來的強勢和冷硬感到不寒而栗，身軀無法動彈，而蘭鳶山此時溫熱粗糙的指腹順著她的手腕往袖子裏摸，像是輕浮的紈絝子弟，但眼神中的戲謔分明又是冰冷的：
“公主。”
蘭鳶山唇貼在梁卿玉的耳垂處，似吻非吻，動作雖然浪蕩輕薄，但聲音卻低沈穩重：
“臣是來……娶你做蘭家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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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六年冬, 梁英帝病重。
彼時大雪紛飛，皇城內外皆一片死寂，宛若一座巨大的墳墓, 將所有人的命運都埋葬與此，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懼和惶恐, 跪在地上聽候吩咐，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雪聲從窗棱傳進來, 發出沙沙的聲響, 蓋過了飛蛾撲火的刺啦聲。
而手握重權的年輕內閣首輔大人被人從府中請出主持大局時，不過才寅時。
天尚且還黑著, 轎停之後，侍人掀開轎簾, 恭敬地彎下腰：
“蘭大人。”
轎簾方一掀開，還未等那蘭大人說話, 幾片雪花便裹挾著風，率先撲進了他的懷中。
那轎中人指尖忍不住微微蜷曲, 隨即睜開眼睛，緩緩握住了那片雪。
雪乖順地融化在了他的掌心, 襯的那人指骨愈發分明, 纖長如玉。
潑墨般的青絲淌在那人肩頭, 只見那蘭大人半束著發，在侍從的提醒下, 慢慢擡起頭來。
他雙眸間還帶著青年的舒朗, 但卻散著不近人情的冷氣, 鼻梁挺拔，紅唇略薄, 顯得薄情，皮膚白皙，襯的發色愈黑，五官如水墨般清雅。
“陛下已經在宮內等著您了。”那侍人躬身，將視線落在蘭鳶山腳邊垂落的大氅上：
“您不在，他不肯喝藥呢。”
他話音剛落，蘭鳶山的眼睫便顫了顫。
他將視線從掌心融化的雪片上移開來，隨即伸出手，讓侍人將他扶了下來。
“走吧。”他低聲看著不遠處疾步朝他走來的英帝近監陳蓮，踩著雪緩緩迎了上去，不冷不熱：
“陳內監。”
“大人，你可算來了。”陳蓮一見他，便努力動用起臉上的每一寸肌肉，做出笑模樣，臉上敷的粉比雪還要白，但仍舊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憔悴和惶恐：
“您往這邊請。”
蘭鳶山擡頭，用餘光瞟了他一眼，見陳蓮臉上的惶恐不似作偽，倒像是英帝真的不行了似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英帝病逝，陳蓮未必還能坐穩宮內第一大太監的位置，這會子正害怕著呢，恨不得討好這位年輕的少年權臣：
“大人，你小心腳下，雪深著呢。”
蘭鳶山點了點頭，對於陳蓮的殷勤，沒做出太大的反應。
他也不需要有任何回應，便足夠陳蓮安心不少。
蘭鳶山走進扶鸞殿，撲面而來的便是濃重的藥味，剩下的便是燭火燒起來的煙味。
他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懂眼色的宮人已經走過來，輕輕地去掉他身上的大氅。
蘭鳶山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繡銀藍鳶尾花的常服，腰間系著腰帶，顯得他寬肩窄腰，比例極好，跪下行禮時後背也聽著筆直，像是暴雨裏青翠的竹：
“臣蘭鳶山，叩見陛下。”
他話音落下，龍床的帷幕內安靜了片刻，緊接著，才傳出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跪在龍床邊的貴妃正在垂淚，忽見床幃中間伸出一只手，輕輕動了動。
一旁的內監會意，忙道：
“陛下喚蘭大人上前。”
蘭鳶山聞言一頓，隨即緩緩起身，走到梁英帝身邊，緩緩跪下：
“陛下。”
似乎是察覺到梁英帝有遺言要交代，一旁的太醫忙站起身，將床幃卷起，露出梁英帝的眉眼。
梁英帝不過四十歲，雖然眼角已經有刻痕，皮膚也有些粗糙暗黃，但到底還算是年輕，並未兩鬢斑白。
只不過他氣色很差，嘴唇烏紫，說話時嘴角還不斷地流淌出涎水，顫抖著的手似乎是想要握住蘭鳶山：
“蘭，蘭鳶山........”
蘭鳶山上前，任由梁英帝抓住他的手，恭順道：
“陛下。”
“蘭鳶山.........朕，朕把唯一的太子交給你.........”
梁英帝已經不能動了，斜著眼睛看著蘭鳶山，一邊說話，臉上的半邊肌肉不自然地抽動，顯然是並不受控：
“你要替朕守好這大梁的江，江山........”
梁英帝的父皇梁文帝在與南吉的戰火中，被南吉人擄去，等到幾年後回來時，梁英帝的叔叔梁靈帝已經即位，並且廢除了梁英帝的太子之位，改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從南吉回來的梁文帝知道自己的兒子在自己在南吉為質的幾年裏，一直飽受折磨後，一怒之下，設計殺死了自己的弟弟梁靈帝，重新覆位，並且又立了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但此時，曾經作為廢太子梁英帝的已經在自己叔叔的設計下，已經被折磨的幾至癱瘓，甚至花了幾年的時間，才在太醫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行走。
因為在年幼的時候，一直被人折磨欺辱，所以梁英帝的性格幾近扭曲陰郁，很難信任旁人，最寵愛信任的人則是在年幼時候照顧過他的宮女臻幼。
他不顧眾大臣的反對，堅持納了比他大十二歲的宮女臻幼為皇貴妃。
臻幼善妒，所育二子接連夭折之後，便日漸狠厲，肆意殘殺後宮嬪妃腹中胎兒，以至於梁英宗如今已逾四十，膝下仍舊只有一子一女存世。
但太子固然機敏，多年在臻幼的手中仍舊頑強的活了下來，但自幼體弱多病，如今依舊藥不離身，病態怏怏，仿若風一吹便倒了。
蘭鳶山掀起眼皮看了太子梁若光一眼，半晌覆又垂下眼睛，對上梁英宗的視線，頓了頓，隨即低聲道：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梁英帝盯著他，渾濁的眼睛裏淌下一滴淚，沾濕了龍枕。
他又擡頭看了陳蓮一眼，那陳蓮會意，上前一步，當著眾嬪妃和其他輔政大臣的面，將一卷聖旨拿了出來，當眾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福嘉公主梁卿玉機敏大方、溫良文雅、品貌出眾，太後與朕甚喜愛之。而今內閣首輔蘭鳶山年二十一，適婚娶之時，應擇賢女予配。福嘉公主值待宇閨中，與內閣首輔蘭鳶山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朕特將福嘉公主許配給內閣首輔為妻。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言罷，太監陳蓮覆又將頭低下，看著跪在地上的蘭鳶山，輕聲道：
“大人，接旨吧。”
他提醒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蘭鳶山：“.........”
福嘉公主？
這是哪位？
他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那福嘉公主是哪路貨色，許久才隱隱約約記起來這福嘉公主好像是一個叫明妃的妃子所生。
那梁卿玉一生下來就因為命格沖撞了寵妃臻幼，所以被梁英帝被送往宮外的道觀，由明妃的心腹代為撫養，這麽多年從來沒回過宮。
那明妃大概是知曉臻幼的手段，所以才買通欽天監，捏了一個沖撞貴妃的理由，將福嘉公主遠遠地送了出去。
明妃這一招，雖然讓福嘉公主錯失了宮內的富貴榮華，但卻實實在在地保住了福嘉公主的命。
而那梁英帝這麽多年沒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公主在外頭，快要死了倒是想起來了，竟然想要將福嘉公主嫁給內閣首輔蘭鳶山，好讓蘭鳶山更踏實忠心地替皇室賣命，輔佐太子梁若光。
蘭鳶山在心中嗤笑一聲。
他對這個福嘉公主不感興趣，更不想娶“她”做妻，但是看著梁英帝許久不願合眼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接下了這道聖旨：
“臣，遵旨。”
鐺——
宮內的鐘被敲了三下，沈重肅穆，象征著帝王駕崩，以示哀悼。
雪下的更急了。
蘭鳶山跪的膝蓋酸麻，仰頭看著梁英帝的排位，餘光裏則是梁若光凍的發抖的臉頰——
沒什麽血色。
“太子若是身體不適，可先行回宮，歇息片刻。”蘭鳶山道：“臣會在這裏守著先王靈位。”
太子梁若光有些猶豫，片刻後開了口，怯生生道：
“亞父.........姐姐什麽時候回來？”
在臻幼的手段下，梁英帝子嗣雕零，梁若光基本沒有兄弟姐妹，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同父異母的姐姐福嘉公主梁卿玉，算是和他關系最親近的人了。
蘭鳶山聞言，在梁若光的提醒下，又想起了那道賜婚旨意。
梁英帝可真夠雞賊的，快死了還擺了他一道，硬塞了一個什麽福嘉公主給他當妻子。
罷了。
蘭鳶山想，總歸不喜歡，好吃好喝供在府中就是了，隨便她怎麽樣，但總歸不要不懂事，壞了自己的大計才是。
思及此，蘭鳶山眼神閃爍片刻，許久後，忽然擡起頭，輕輕摸了摸太子的頭，溫聲道：
“太子若想福嘉公主，臣過幾日便將她接近宮中來。”
“.......真的嗎？！”梁若光聞言眼睛一亮，仰頭看著蘭鳶山，眸光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多謝亞父！”
蘭鳶山笑了笑，沒有說話。
在靈堂內守了三天之後，蘭鳶山終於得空，從宮內抽身。
但結束守靈並不意味著他能閑下來，梁若光這幾天一直催著他去尋福嘉公主，而因著那道旨意，蘭鳶山也不得不去往清觀山，尋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福嘉公主梁卿玉。
“大人，此處就是福嘉公主所居的小院。”
那道人一身灰衣，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著，領著蘭鳶山往裏走：
“公主每日都回去山上浣洗衣物，這會子可能還未回來。”
“......浣洗衣物？”蘭鳶山遲疑片刻，停下腳步：
“她沒有貼身的宮人嗎？”
“有的。”那道人忙道：“但公主性子溫良，不肯讓侍人冷天洗衣，有時候也會自己動手。”
“......好罷。”蘭鳶山擡腳跨境院內，下意識環視了一圈院內的環境。
院內栽著幾棵紅梅，梅枝被昨夜的朔雪沈重的壓彎，發出輕輕的嘎吱響聲。
校園內幹幹凈凈，連坐的椅子和石桌都被擦的鋥亮無塵，石桌上放著未下完的半盤殘棋，蘭鳶山彎著腰看了半晌，順手走了一招。
他看起來並不著急，優哉游哉地和自己走棋，一旁從宮內跟出來的侍人是太子的心腹，見此心下著急，忍不住道：
“蘭大人.........福嘉公主何時能回來？”
“不知道。”蘭鳶山看他一眼，聲音不鹹不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且等著。”
他說：“還是說，你想自己上山去找？”
上路難走，這裏的人都不熟悉路，何況昨夜才下過大雪，傻子才會想現在上山。
那宮人吃了個沒趣，不敢再答話，尷尬地後退幾步，站在旁邊不動了，心裏埋怨自己好歹也是太子的人，怎的蘭鳶山一點面子也不予他。
心下正煩躁間，忽聞苑外傳來踩雪的聲音。
蘭鳶山聽見了，但沒回頭，直到指尖的旗子緩緩落下，哢噠一聲放在棋盤上，引起周圍旗子的震顫，他才慢慢地擡起了頭。
福嘉公主拿著浣洗的木盆，緩緩從院外走了進來。
他左右不過十八歲，臉若銀盆眼似水杏，眸光中仿佛化著不散的秋波，波光粼粼。
他皮膚白皙，清靈的好似雪水化就，額頭兩縷劉海與眉毛平齊，密密地遮住額頭，只露出眉心一點紅痣，眼睫漆黑，唇色微紅，帶著淡淡的純真，整個人光華燦爛，仿若半開放的桃花，還帶著淡淡的青澀。
梁卿玉剛走進院內，就察覺到了院內大片的侍衛和宮人。他一楞，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被簇擁在中間、身著黑色大氅的俊秀青年，半晌，才疑惑道：
“你是？”
“你是梁卿玉？”蘭鳶山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先發制人：
“福嘉公主梁卿玉？”
“我是。”梁卿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環視了一圈周圍的陌生侍衛：
“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麽？你有什麽目的？！”
蘭鳶山沒馬上回答梁卿玉的問題，而是盯著梁卿玉看了一眼，覺得姿色尚可，還未到不能入眼的地步，於是便又轉過頭，回了一句：
“臣是蘭鳶山。”
他聲音淡淡，身姿如竹：“內閣首輔蘭鳶山，見過福嘉公主。”
梁卿玉：“……”
他錯愕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陌生卻盛氣淩人的男人，只覺對方周身的氣質深不可測，令他打心底畏懼：
“你……你是蘭鳶山，你來找我做什麽？”
蘭鳶山看出梁卿玉的惶恐，於是笑了笑：
“公主不必驚慌。”
他閑閑地信步走來，看著梁卿玉的神情像是逗弄一只軟弱可欺的兔子，隨時可以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其微微俯下身的樣子更是透著不容抗拒，伸出手，緩緩將聖旨壓在梁卿玉的掌心中。
梁卿玉受不了男人撲面而來的強勢氣息，下意識往後一退，卻被蘭鳶山抓著手腕拉回來，梁卿玉不得不撲進蘭鳶山懷中，鬢邊的步搖玉珠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額頭貼在蘭鳶山胸膛上，忽然對這個男人動作裏透露出來的強勢和冷硬感到不寒而栗，身軀無法動彈，而蘭鳶山此時溫熱粗糙的指腹順著她的手腕往袖子裏摸，像是輕浮的紈絝子弟，但眼神中的戲謔分明又是冰冷的：
“公主。”
蘭鳶山唇貼在梁卿玉的耳垂處，似吻非吻，動作雖然浪蕩輕薄，但聲音卻低沈穩重：
“臣是來……娶你做蘭家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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