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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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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8

寒風淩冽,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就將李姓警察裸露衣袖外的一雙手凍成了赤紅色。

他搓了搓凍疼的手,在掌心裏哈了口熱氣。

“聽說,你跟隔壁那戶人家的孩子關系不錯?”

他的手跟那些常年跟莊稼打交道的手不同,那是一雙拿槍的手。厚繭長在了右手虎口位置。食指關節微彎,指腹也被磨出了一層厚繭,那是經年累月練習射擊留下的痕跡。

駱覺溪的目光在他的那雙手上短暫定格,應了聲:“還行。”

李姓警察頻頻搓手。實在是太冷了,他索性抱臂,將手夾在了咯吱窩裏:“他們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這麽冷的天,按禮數該請他進去坐坐。但她不敢,生怕他會發現林虛舟在屋裏留下的蛛絲馬跡。駱覺溪移開視線,窸窸窣窣將手中打包好的熟食袋子掛在了車把上:“聽說了一些。”

“那家的孩子,是叫林虛舟,對吧?”李姓警察話音一頓,一雙眼緊鎖在她身上,似在觀察:“你對他了解多少?”

雖是有了心理準備,但聽他面對面與她提及林虛舟,駱覺溪仍是感覺心口一緊。

她沒立刻應話,低著頭悶聲思考了片刻,斟酌開口:“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李叔,我能向你請教個問題嗎?”

“嗯,你問。”

“如果是精神分裂病患發病時殺了人。這種情況下,能輕判嗎?”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他們確實是在調查林虛舟。駱覺溪聽出了話外音,一顆心都在打顫。

她有必須要確認的事,遂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對方的眼睛:“他在精神科有過就診記錄,對嗎?”

“據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他確實……”李姓警察及時止了話音。發覺自己被眼前這看著人畜無害的小丫頭套了話,他不由警覺了幾分,掩飾著咳了一聲,回應她之前的問題。

“認定精神病人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經過醫學鑒定,身體結構客觀方面符合精神疾病標準,還有一個就是經過嚴謹的心理評定,確認對方在犯罪時完全喪失控制以及辨認自己行為的能力。如果以上兩個條件都滿足,按現在的法律,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輕判。”

“最重的話,會是死刑嗎?”駱覺溪緊張詢問。

“判重判輕,這要走司法程序看最後的庭審結果,我也不好一口說死。但就以往案例來看,如果他真是病發導致的犯罪,死刑應該不至於。”李姓警察看著她,說回了之前的話題:“林虛舟,你對他了解多少?”

“他是個很好的人。”駱覺溪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視著他似在審視的眼睛,肯定道:“如果他真做錯了事,我想,大概率不是他的本意。”

李姓警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不太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學校。之後他缺課,就沒見過了。”

“他平時跟他爸關系怎麽樣?”

“不怎樣。他爸是個酒鬼,喝了酒就發瘋。平時就屬他家動靜最大,這事我們這一片都知道。”

“林虛舟做的那些事,有對你提起過嗎?”

“沒有。他這人平時話很少,不怎麽愛跟人交流。”

“我聽說,他平時有帶著你一起去打工。他那麽不愛跟人交流的一個人,為什麽願意幫你?”

“大概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同情我吧。”

……

駱覺溪早料到遲早有一天警察會找上她。

這樣的對白,她在腦子裏早已演練過。李姓警察問一句,她便答一句,應對自如。

“前幾天有人跟我們反映情況,說是在西壩村的街口好像有見過林虛舟,”李姓警察話外有話道,“那天,你好像也去過那一片。”

駱覺溪不確定他這話的真實性,佯裝鎮定:“你說西壩村?哪天?我不太記得了。”

“周日,好像是一家書店附近。”李姓警察與她閑話家常般,道:“我同事趕巧經過那裏看你從書店出來,跟你打招呼。不過你大概率是沒聽到,只顧低頭看書沒理他。他回了局裏還跟我們提起過這事,說看你學習挺努力,怪不得成績好。”

周日?書店?

駱覺溪忽地記起,那天她在書店翻閱資料翻到眼花,擡頭揉脖時瞥見櫥窗外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她那時還以為自己又出現了錯覺,只恍了會兒神,並沒把這事放心上。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天林虛舟確實來過。可……林虛舟為什麽還沒走?他明知回來對他不利,為什麽還要回來?

“那天你有遇到過林虛舟嗎?或者說,他有來找過你嗎?”李姓警察問。

駱覺溪收回思緒,搖了搖頭:“沒有,我沒見過他。”

該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李姓警察跺了跺凍僵的雙腳,忍不住抱怨:“這鬼天氣,真是凍死個人。”

他回手拉開了車門,道:“太冷了,你快些進屋吧。一個人在家註意安全,記得把門窗鎖好。萬一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

“好的李叔,你路上小心。”駱覺溪推著自行車往邊上走了幾步,讓開了道。

“對了,要是有林虛舟的消息,記得第一時間聯系警方。他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一旦發病,對身邊親近的人說不定也會下手。他很危險,你一定要警惕。”李姓警察提醒道。

駱覺溪點點頭:“好,我會小心的。”

“還有……”李姓警察一手搭著敞開的車門,斟酌了一下:“在外逃亡對他很不利。他如果能及早自首,按律能從輕處理。這不是條死路,希望你們都能明白。我知道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只要他願意主動投案自首,我可以跟你保證,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到他。”

他大概率是已經看出來了,她跟林虛舟的關系不一般。但他沒有選擇逼問,而是在含蓄的提點她。

駱覺溪自是明白了他的用意,略沈吟,應了聲:“知道了,謝謝李叔。”

*

雪越下越大。

覆在窗框上的雪,為濃墨的夜妝點了一絲銀光。

駱覺溪的註意力不怎麽能集中,呆滯坐在破碎的鏡子前,看著鏡中被切割成碎片的自己,在游神。

李姓警察說的那些話,在她腦子裏來回徘徊。

她在反思,自己情急下勸林虛舟逃跑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想放他走,讓他走得遠遠的,從危機中逃開,也只是她的本能反應。當時並沒想太多,只求他平安。

兩具無依的靈魂抱團取暖,就算再怎麽想裝成大人模樣,也畢竟年歲還小。他們淺薄的閱歷和尚未成熟的心性,都不足以支撐他們面對這麽嚴重的一場災難。

說到底,他們都是被現實給背刺了。

“咚咚……咚……”

斷斷續續的敲窗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有人敲窗!該不會是……

駱覺溪猛地從桌邊站起,身後的椅子倒了都顧不上扶,急匆匆奔至窗前。將敞了絲縫的窗簾拉開,一眼就瞧見了攀掛在她窗外的林虛舟。

漫天的落雪在他身後交映成畫。

他在一片瑩白裏,笑盈盈地看著她。

“林……”駱覺溪隔窗看著他,一顆心在狂跳。她抖著手打開窗,緊張探頭,往周圍觀望:“你瘋了,你怎麽還敢回來?不怕警察……”

他手臂一撐,仰起臉,在她唇上淺啄了一口,阻了她的話音。

駱覺溪一下楞住。唇上殘留的溫度好似在提醒她,這不是夢境,是現實。

“我想你了,”他低著聲問,“你有想我嗎?”

溫柔和緩的話音裹在淩冽的風裏,吹開了窗,在她心頭震蕩。

她怔怔地看著他漆黑眼眸中小小的倒影,慢半拍點了點頭。

“跟我走,”林虛舟話音愉悅,“從後門出來,我在樓下等你。”

見他準備下去,駱覺溪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幹嘛去?”

他粲然一笑,道:“私奔。”

像是玩笑話。

許是多日的思念麻痹了她的思維,她忽略了他身上的反常,短暫忘卻他身上潛藏的危險性。只呆呆地看著他在雪中閃著光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又點了點頭。

從後門出去,林虛舟拉著她的手,在雪中狂奔。

寒風凍疼了她的皮膚,吹麻了她的神經。

她整個人都是放空的狀態,任由他拉著自己,穿過莊稼地,行至荒無人煙的小路,坐上了他的重機後座。

他的目光極留戀地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給她戴好頭盔,載著她在夜色中穿梭成影。

漫天大雪下,她伸手抱緊了他的腰。

能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們是如此的相似,明明都是在極度缺愛的環境下長大的兩個人,卻偏渴望愛。用自己笨拙的、生澀的、極端的方式,用盡全力愛著對方。

正是因為有了渴望、有了貪念、有了欲望,才滋生了這麽多的痛苦和罪惡。

可他們都無法停下。

就算明知前方是懸崖峭壁,也誓要抱著縱身一躍的勇氣,一同沈淪。

要麽愛,要麽死。這是嬰兒的思維方式。

他們都只是披著大人外衣的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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