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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折骨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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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折骨枝(八)

“夫人,巫家來人求見,說是您的大哥。”

“噠”一聲,調羹碰撞瓷碗發出一點動靜,南枝還張著嘴等餵,魏熙看著,夾一筷子素菜塞她口中,南枝繼續嚼嚼嚼。

巫箬葉的神色有點冷,輕蹙的眉宇間藏著點微不可查的厭惡:“所為何事?”

丫鬟搖頭:“只說求見夫人,不曾說別的。”

“……而且,”瞧著神色不虞的巫箬葉,丫鬟縮著脖子說完了剩下的話,“看來人意思,不見到夫人是不會走的。”

“夫人不願見,老奴去將人打發了?”侍奉的嬤嬤小心試探著,巫箬葉將面上的情緒收拾隱藏,把南枝遞到嬤嬤懷中。

“我親自去一趟,你餵南枝吃飯吧。”

南枝被轉手一遭,滿心滿眼只看見碗裏剩下的半碗粥,巫箬葉的袖子從她的小胖手裏滑出來,漸漸飄遠了。

“哥哥,吃呀。”

“……”魏熙放下碗筷,略感無語,“你就知道吃。”

確實是在只知道吃的年紀呀,南枝很無辜地吃飽了。

魏熙帶著南枝消食,看見巫箬葉和魏遠卿一起回來,倒沒見著什麽“夫人的大哥”。

天色暗下來,又逢風起,長廊兩側的燈籠輕輕搖晃,他們並肩走在搖曳的燈火中,看不清臉上是什麽神色,魏熙隱約聽見幾句模糊不清的話。

“長淮去了皇宮……離開雪山太久……時日無多。”

“為何不帶走……”

“北狄人一同獻上的法寶被陛下拿在手中,雪妖無法離開太遠……身無罪業,長淮不可能逼死她。”

然後就是一陣沈默,南枝似乎感受到了父親心底的愁雲慘霧,走近之後抱著魏遠卿的腿乖巧地喊了一聲“阿爹”。

魏遠卿彎腰把她抱起來,舒展眉目,巫箬葉則招手叫魏熙站到她身邊來,他們不再談論那些令人煩心的事。

“你父親還未用晚膳,我叫廚房燉了雞湯,你們陪父親再喝一碗?”巫箬葉說道。

魏熙搖頭,魏遠卿也搖頭:“我隨意吃些就是,外面多少百姓吃不上粟米,怎好為我一個人燉一只雞?”

“阿蒼說你午膳便是隨意吃了兩個胡麻餅,近來都是如此,一把年紀了,也不怕哪日餓暈在路上。”

巫箬葉說著,聲音放緩,目光落在一家人時長時短的影子上:“夫君,我是個婦道人家,只想一家人在一起,長久些,圓滿些。再者說,朝中多少文武官員放了自家的糧倉救濟百姓?可街頭吃不上飯的人還是那麽多,咱們此時省下來的糧食,救不下他們往後的性命。”

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命運的,只有皇座上那個掌握著兵權,坐擁財寶和美人的乾德帝。

魏熙已經能夠聽懂,他下意識攥住了父親的衣袖,魏遠卿不欲將沈重的氛圍帶給家人,單手抱著南枝,另一只手去牽巫箬葉,與她笑道:“夫人說的是,我這把老骨頭不好好養著怎麽行,等以後將肩上擔子卸給熙兒,咱們還要一起給阿枝擇婿,往年輕了挑,叫他能長長久久陪著咱們女兒。”

巫箬葉有些語噎:“阿枝才多大……”

終是忍俊不禁,相視而笑。

穿過花廊,魏熙敏銳地察覺了一道目光,藏在陰暗的角落,飽含渴望與慕艷。

他落在巫箬葉後面一點,回頭在假山旁邊看到那個躲藏不及的身影——是和他打架的小家仆,臟兮兮的,聽說已經被巫箬葉趕去後廚負責劈柴了。

燭火不算明亮,卻不妨礙人看見他擠腳的鞋,大腳趾露在外面,巫氏家仆的那種特制袍子套在他身上像個麻袋,麻袋下擺沾了木屑,泥土,和花瓣,雙手背在後面藏著什麽圓圓的東西。

是杜鵑花。

魏熙第二天才知道那小家仆往身後藏的是一籃子杜鵑花。

他牽著困得東倒西歪的南枝去陪巫箬葉用早膳,灑掃丫鬟拎著掃帚掃出來一堆蔫蔫的杜鵑花,花瓣破碎,葉子也被摧殘,折騰一遭又放回籃子裏,提著要丟出去。

沒想到剛走幾步,那小家仆不知從哪裏撲出來,一把奪過籃子就跑。

“哎!你個混小子!”丫鬟又驚又氣,追在後面小聲罵他。

“姨母做花泥,香香的。”南枝突然捧了捧臉,聲音說夢話似的軟糯。

“嗯?”魏熙一下子反應過來,是巫箬葉用花做胭脂來著,不是什麽花都要,不同的花期她都會親自挑選剪采,提著一個小籃子,袖口露出素白的皓腕,裙裾掃過石子路上的落花。

……花奴沒有稟報有花木損壞,所以籃子裏的花應該都是小家仆趁著沒人從地上撿起來的,他不清楚巫箬葉的挑剔,只知道她需要。

需要就會得到嘉獎,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

立夏,宮中頒了旨意,一道皇榜張貼在盛京大街小巷的告示牌,以往錦衣衛貼完了榜,都會在告示處念出皇榜內容,再由百姓口口相傳。

此次皇榜貼了,錦衣衛們卻一言不發,待有識字的人來了,大聲念出了皇榜上的字,他們才曉得,不念,是因為他們不是徹底的走狗。

“願以死換皇貴妃笑者,家人可得良田金銀,子孫後代加官進爵……”清瘦的書生一字一句念完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反覆誦讀,咀嚼,眼珠暴起,似不認識這幾個字一樣。

騷動四起。

“啥意思?要死,死人來換糧食,錢,和後代子孫的官職?”面黃肌瘦的婦人抱著孩子,茫然地向丈夫投去目光。

“昏君之行……昏君之行啊,”茶樓說書的老叟顫抖著手,沖上去撕下皇榜,踩在了腳下,還不等錦衣衛對他做什麽,便噴出一口鮮血來,老叟跪地哭嚎,“我大晟君王昏庸至此,要子民性命博美人一笑,國將亡矣!”

錦衣衛的臉上濺上老叟的血,百姓們謾罵著,推搡著,他的刀始終沒有出鞘。

不等次日,文官們的折子就已經雪花一樣飛上了乾德帝的禦案,無外乎都是請陛下收回旨意,安撫民心。

與此同時,邊關快馬加急,送來北狄人夜襲西北邊境大營的消息,晟軍糧草被燒,將士們等朝廷下撥糧草支援。

魏遠卿夜深未歸,身邊的人回來稟報,說文武大臣已經在禦書房外跪了一地,只看今夜能不能求乾德帝開恩,先開糧倉,保證邊境的戰士們能吃飽飯。

“轟隆——”雷聲電光劈開天穹,任誰都能嗅到那股要變天的緊張氣息。

魏熙睡不著,小廝給他撐著傘,淌水來到巫箬葉院中,卻被告知夫人去了小姐的院子。

“不知怎麽,小姐晚膳時候還好好的,突然就發起高熱,說起胡話來了!”

這下徹底是不用睡,魏熙的鞋子裏進了水,他又跑到南枝的院子,撞上披了雨蓑的巫箬葉,他心裏登時一緊:“姨母,阿枝怎樣了?您要去何處?”

“進宮一趟,”巫箬葉的聲音無端生出幾分肅殺,她來去匆匆,吩咐嬤嬤照顧好府中兩個孩子,又吩咐帶來的巫氏家仆去城外本家請家主過來。“不用套車,直接將馬牽來!”

牽來兩匹馬,她只帶了一個巫氏家仆,馬蹄聲融入雨夜。

無詔如何進宮?進宮見誰?魏熙不得而知。

雨越來越大,魏熙來到屋裏,南枝燒得整顆腦袋都是紅的,軟綿綿的任由嬤嬤用冷水擦身,好像失去生命跡象的娃娃。

魏熙忍不住抓住她的小手,嬤嬤請他不要擔心,將皇後娘娘賞賜的長命鎖給南枝戴回脖子,柔聲道:“老爺夫人都是好人,積攢了數不清的福報,小姐一定會沒事的。”

丫鬟們跪在地上,都跟著嬤嬤祈禱,求上蒼憐憫好人,憐惜這個可憐的孩子。

皇宮內,帝王寢宮,冰肌玉骨的美人臥在龍床上,合上雙眼似是睡了過去。

一雙蒼老的手從她圓潤肩頭拂過,搭上一層薄紗,床帳放下來,如今六十有餘的乾德帝耳不聾眼不花,剛臨幸過妃嬪,從龍床上下來,服侍的小太監立刻跪著給他穿鞋。

貼身大太監徐如靠過來為陛下穿上一套龍紋寬袖常服,t小聲稟報:“大人們都還在禦書房外跪著呢,陛下您看?”

乾德帝昂首挺胸,瞥他一眼,註意到外面的閃電,隨口道:“下雨了?”

徐如順著道:“可不是嗎,雨水淹了鞋面兒,備好的轎輦也用不上,怕將皇貴妃淋濕了去,看來今夜神女註定要宿在陛下這裏了。”

乾德帝唇邊掀起一絲笑紋,罵了一句:“抖什麽機靈!”

而後心情頗好,吩咐道:“這邊照顧著,朕去瞧瞧那些忠君愛民的臣子們又在折騰什麽。”

“是,陛下您慢著點。”徐如松了口氣,前面帶著引路撐傘了。

宮女們將層層疊疊的紗帳放下,龍床上的女子一直沒有動靜,她們也就屏氣凝神不敢亂看,自然也不知道,就在乾德帝走後,曼妙的女子憑空消失在龍床上。

她裹著一條紅紗,坐在了自己的神女宮中,來人雨蓑上的水打濕名貴的地毯,她按著不點而朱的紅唇,凝視地毯上的暗色。

一道閃電亮起,映出巫箬葉沾濕的臉,蒼白的,將陰郁藏在眼底,巫氏家仆忠心耿耿垂手立在她身後,絲毫不覺得帶自己主子飛檐走壁潛入皇宮有什麽不對。

“我早猜到你要來。”雪神女慢吞吞開口,她起身,紅紗從白皙的肩頭滑落,大大方方向巫箬葉展示自己雪化的身體,她的臉上爬上冰霜的痕跡,歪著頭,眼神仍然純凈。

“那個幼崽是不是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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