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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斬穢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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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斬穢刀(十五)

安排好了趙小姐後,小郁是找了個地方等死的。

高熱燒得他頭痛欲裂,需得冷水泡泡——他像一具屍體,順著河水飄蕩,被巫氏家仆撿了回去。

他們已經找了小郁很多年。

渾渾噩噩中小郁聽見有人在爭吵,他們不知他聽得見,說話也就沒有顧忌。

“父親!放過阿郁吧,他也是個孩子,怎能做阿朗的藥人?他們都是您的親孫子,與我們沒有分別的!”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言語之中帶著痛苦與懇求。

“住口!”茶杯碎裂,更蒼老的聲音怒氣沖沖響起,滿是指摘與失望,“他們親娘乃是個妖孽!人妖殊途怎可混為一談?你當初瞞著老夫與妖孽廝混、產子!我巫氏數百年沒有過雙生子了,偏偏他們親娘是個妖孽!”

“父親……預言不一定是真的,稚子無辜,阿雪也不是壞妖,都是魏臨光逼她的,是魏臨——”

“啪”地清脆一響,說話的人挨了掌摑,老者的呼吸加重,怒道:“你還要提醒老夫多少遍!讓你去皇宮捉妖,你去搶了皇帝的女人!若非那妖孽本性懦弱,你以為老夫會留她,留她腹中之子嗎!”

“……”小郁拼命地想要睜眼,眼皮卻有千斤重。

中年人的聲音低下去,苦澀無奈:“您既然能容得下阿朗,為何容不得阿郁?我當初送走了他,現在您為了阿朗將他找回來……試藥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條,您是拿刀割兒子的心。”

有重物拖拽的聲音劃過木板,小郁胸前一重,很快摔倒他身上的人退開,二人的聲音更近了:“你自己看看,你來看看,阿朗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他呢?他不是人!隨了他那妖孽親娘了!”

一只顫抖的手摸到小郁的臉,中年人壓抑著痛苦,徒勞解釋:“他只是長得快……和阿朗沒什麽兩樣的。”

老者松了手,甩袖道:“你說老夫割你的心,你和妖孽相愛生子時可曾考慮過你父親的心?”

“父親!”

中年人急切喚他,老者挺直了脊背不去看他,也不看床上的“妖孽之子”,只有花白的頭發知道他為自己的兒子花費了多少心力。

“我意已決,再無轉圜餘地,決不能讓族中長老知道阿朗還有個雙生哥哥,”他硬起心腸,“你若不肯叫他試藥,就等著給阿朗收屍。”

“……”父親,是他的親生父親嗎?

小郁心裏焦急,聽起來他是找到家人了,他們一直知道他的下落嗎?當初為什麽送走自己?現在又是要他做什麽?

屬於父親的手握住他的,小郁感覺自己的手背落下滾燙的眼淚,很快就散去了熱意,變得冰涼。

再睜眼,他有了姓氏,就叫巫郁了。

沒多少人知道巫郁打哪兒來,只知道他是小少主的藥人,他被鎖住脖子和四肢,像一條狗一樣被拴在一座小木屋裏,一日三餐都被下了會令人手腳無力的藥物,他的日常工作就是試藥。

巫氏小少主生來體弱,捉妖世家不能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藥罐子少主,所以他一邊吃各種強身健體的藥一邊學習,可惜揠苗助長反倒壞了身子,從盛京附近搬來南疆之後更是每況愈下。

偏偏這時候戰亂四起,南疆的草藥又和別處不一樣,輕易不敢再餵藥給小少主,藥人找了無數,但他們喝下去沒副作用的湯藥差點要了小少主的命。

老家主心知肚明,這世上除了巫朗的親生兄弟恐怕沒人能再為他試藥,畢竟他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都從一個妖孽的肚裏爬出來的。

巫郁被關了大半年後才見到了巫朗,他這段時間又開始長身體了,骨骼變得更結實,是個成熟男人的模樣了。

巫朗倒和正常孩子差不多,骨架蠻大,就是身上沒肉,衣服看著空蕩蕩的。

這小孩知道的不少,和巫郁很親近,張口閉口都是哥哥。

明明和自己小時候長得一樣,可巫朗就討喜很多,加上病歪歪的,總會叫人不自覺心軟憐惜。

小少主吃穿不愁,熱衷於把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給哥哥,衣服飯菜,還有他的功課,被旁支小孩孤立了也得回去跟巫郁說。

“哥哥,他們說咱們不是父親的親生孩子,我很不高興。”

“為什麽會這麽說?”巫郁盤腿坐著啃豬肋排,荒年養的豬都不肥,廚房盡量把幾根骨頭燉得好吃,沒成想小少主不吃,都送來投餵哥哥。

不吃白不吃,吃飽了才覺得身上有力氣——何況巫郁有點看不得巫朗失望,總覺得弟弟身體不好應該是在娘胎裏被自己搶走了太多營養。

巫朗用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哥哥,“不知道啊,我也問了為什麽,他們就說他們爹娘這麽說的。”

“哦,那你去跟家主告狀。”巫郁吃飽了,金尊玉貴的小少主眼巴巴地端著水盆過來給他洗手。

“當然會跟祖父說,”巫朗露出一點微笑,很無害的樣子,好像真的沒辦法為自己做主,“哥哥再等等,我會求祖父把你放出去,在小屋子裏拴著很不舒服吧?”

“隨便你。”巫郁收拾幹凈自己,開始試自己能不能擰斷脖子上的項圈。

第二天巫朗又來了,帶來一幅畫像,說從他爹書房拿的,畫上是個長得嬌柔美麗的女子。

“我知道為什麽了哥哥。”巫朗把畫放在巫郁的腿上,註意著他的神色,慢慢講了一段往事。

北方有雪山,孕育雪妖一族,生性單純,萬不可與人接觸,遇人善則善,遇人惡則惡,脾性定後再難更改。

有一小仙受此族恩惠,設下迷障使人不能進山見雪妖,欲保雪妖全族潛心修煉,與世隔絕。

乾德五十二年,北狄進獻雪神女,晟帝大喜,賜其皇貴妃位,盛寵不衰。

皇貴妃非凡塵之人,久居深宮難免郁郁寡歡,晟帝一心征集天下奇珍異寶換其展顏,逐漸不問朝政,大興t土木建造行宮供貴妃玩樂,同時拆毀諸神廟宇金身,供奉雪神女像。

國庫虧空,賦稅加重,百姓食不果腹,民間騷亂四起。國祀游行路上有一乞兒挨餓橫死於游街聖駕前,皇貴妃掩面嬌笑,帝遂下旨——願以死換貴妃笑者,家人可得良田金銀,子孫後代加官進爵。

朝臣上諫請晟帝回心轉意,言明雪神女乃是妖孽,帝怒,罷黜貶謫忠臣無數,以命死諫的魏太傅一黨均被連坐,再無人敢制止晟帝暴行。

又一年,雪神女“飛升”,晟帝悲痛欲絕,嘔出心血後撒手人寰。同年太子楊集繼位,勵精圖治,晟國亂象勉強好轉。

十三年後,雪神女再臨世間,楊集走上其父老路,盛寵雪神女,修建飛仙樓,甚至以皇後生不出兒子為由廢後立新。

新的雪神女沒有愛看死人的愛好,日常以淚洗面,楊集並不認為自己強迫了她,效仿其父討好雪神女,沈迷享樂,朝中奏折都交給身邊的大太監魏臨光批註。

巫氏家主與當年的魏太傅乃是至交好友,看不下去大晟再次陷入危機,遂派遣自己的兒子巫緒入宮捉妖,將雪妖帶回來關在鎮妖塔中,皇帝那邊找不到人,以為雪神女再次“飛升”,傷心難過後廣招秀女,大有就此頹喪做昏君的趨勢。

雪妖被巫緒帶回來,她懇求巫緒不要殺她,自己只想回到雪山上繼續修煉。

巫緒斷不可能放她走,不過答應每天可以放她在鎮妖塔頂樓曬會兒月亮,吸收月華慢慢進益——由他親自看守。

他們漸漸相愛了,雪妖為巫緒生下兩個男孩,長久離開雪山,又被鎮妖塔的陣法消耗元氣,孩子出生後她便化作一陣細雪,難尋芳蹤。

“巫家不可以有雙生子,預言說巫氏會終結在一對雙生子手上,”巫朗躲在巫郁的臂膀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哥哥,你說我們會是預言裏的雙生子嗎?”

如果巫郁沒有被老道士揭開情感的那層紗就好了,他就會完全屏蔽和這個弟弟的情感交流,不會在巫朗縮在他懷裏的時候產生“這是我弟弟,我的親人”這種想法。

巫郁猶豫片刻,拍了下弟弟的頭:“別胡思亂想,這些事從哪裏聽來的?”

“都是祖父說的,他不怎麽瞞著我,”巫朗蹭著哥哥的手心,“我是哥哥最重要的親人,對嗎?以後真的不會殺我哦?”

巫郁謹慎地回答:“看情況。”

他沒註意弟弟嘴角的笑容漸漸隱去了,有點不高興地“哦”了一聲。

巫郁吃了大虧,他沒有從小和弟弟待在一起,也沒跟巫氏家仆接觸太多。他不知道巫朗就是個小惡魔,占有欲很強的,認知扭曲的小混蛋。

他認為哥哥才是自己的同類,不理解為什麽巫郁心甘情願被鎖在巫家,貪戀所謂的親情,嗯,這個家裏誰給了巫郁親情呢?

只有懦弱的父親,不過最近父親去戰場上幫忙了,巫郁的小部分心思才轉移到自己身上,還有一部分落在不知道是誰的身上。

他同情愚蠢的哥哥,看不出人心裏無窮的算計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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