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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可以代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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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可以代替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林奈去醫院附近的超市買早點。返回醫院的路上,安蕾面容疲倦,心事重重。

昨日夢與現實交替呼應,形成斑駁的光影。光影融散在安蕾的年輕軀殼內,鑄成了她那顆自由而古老的心。 對於習慣了內卷環境的當代年輕人而言,安蕾終究顯得沒那麽合群。好在她有足夠包容的人世觀,她從來不與別人討論這些,包括林奈和謝笛楠。

為了事業在職場奮不顧身,橫沖直撞,如果換成其他人,安蕾是能夠“客觀”理解的。可換成了身邊至親的林奈,她的心情則變得完全不同了。

加班,熬夜,不能按時吃飯,林奈為了一個項目可以連續兩個月不休息。鋼鐵都會生銹,凡人之軀出問題只是時間早晚的事。可是除了心疼,安蕾又能做什麽呢?就算林奈和自己多麽親密,終歸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等林奈病好了,繼續選擇沒日沒夜地工作,安蕾仍幹涉不了太多。

安蕾悶思的工夫,已經返回了林奈所在的病房。這會兒護士剛剛換了輸液瓶,林奈微弱地張開了眼睛,沖著安蕾笑了笑。

安蕾也泛起笑靨,在她身邊坐好。

林奈似乎舍不得合上眼睛,說:“好像躺得太久了。”

安蕾說:“現在的你必須多休息。”

“想和你說會兒話。”

安蕾向她靠得更近,點了點頭。

“現在回想起來,身體的疼痛原來不是那麽可怕的事。”林奈將視線轉移到自己正在輸液的右手上,低聲呢喃著:“人的一生就那麽丁點的時間,而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只是胃穿孔,好好養半個月就好了。”安蕾怕她亂想,趕緊安慰說:“等你身體恢覆了,還有大把好時光等著你呢。”

林奈望向安蕾,問:“蕾子,我是不是太逞強了?”

“人們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精疲力盡。大多數時情況下是渾然不知的。”

林奈一聲嘆息,說:“我只清楚一點----我需要不停地工作,以此填滿自己。”

安蕾想了想,說:“如果你覺得值得,那麽就不要懷疑自己。”

“昨晚做了個夢。也不知道是好是壞,那夢我幾乎完全記得。t”林奈將視線轉向轉回自己的右手,繼續說:“我夢到自己變成了咖啡館裏的黑貓,別人喚我作阿白,但我知道,我是如假包換的黑仔。這天夜裏,我任性妄為,奪門而出,想去摘天邊的星星。我爬上了一棵很高很高的樹,這時真正的阿白在樹下對我說了句:‘親愛的,你沒有翅膀。回家吧。’就這樣,在天亮前,我跌跌撞撞,狼狽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安蕾說:“夢只是夢,夢醒了,我們還是要做回自己。”

林奈說:“是啊。我們終究要做回自己。可現在看來,眼看就要三十歲的我,是個不堪一擊的人。”她笑著自嘲,說:“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安蕾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對於目前狀態下的林奈,她覺得這些話題過於沈重。當人的身體和意識處於脆弱狀態時,能夠更將自己看得更加清晰。可越是這樣,人越是容易傷害到自己。

正當安蕾不知如何轉移話題時,蘇錚提著一籃水果走進了病房。安蕾怔了一下,起身與他打了招呼。

“頭兒,你來了。”林奈似乎是在向安蕾解釋,說:“剛剛和頭兒通了微信,請了病假。他非要來看看我。”

蘇錚在安蕾對面的床頭站住,將水果籃擱置一旁,說:“公司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和方哥他們會處理相關項目。”

林奈說:“並不是什麽大病。長時間不工作,我會不習慣的。”

蘇錚搖了搖頭,說:“胃病可大可小,你安心把身子調理好。”

三人聊了幾句,林奈覺得乏了,說想睡兒。蘇錚表示要回公司,安蕾在林奈的叮囑下,送他離開醫院。

通往停車場的短暫步途上,蘇錚顯得拘謹,似乎仍未適應與安蕾獨處。

兩人沈默良久,蘇錚開口先問:“照顧了林奈一天,是不是很累?”

“還好。我和雜志社請了一天假。”

“林奈這邊有需要的話,可以和我說。”

安蕾滿腦子想的仍是林奈,幾經思考後,不禁問:“蘇先生,在你們行業,像小奈這麽拼的姑娘多麽?”

蘇錚回答說:“有是有,不過大多數在三十幾歲後會考慮轉型,或是轉行。畢竟庭院景觀設計這個行業,對人的精神和身體消耗是很大的。”

安蕾做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默默說了句:“但願這場病後,小奈可以放緩些腳步,多註意自己的身體。”

蘇錚說:“林奈對於工作的熱忱不太會因此消逝。她似乎總是在和時間賽跑。”

“你呢?”安蕾投目側視,問:“你不是也一樣嗎?”

“不能說完全相同。在工作層面,我對於大環境的顧慮會比林奈少一些。”蘇錚的面部表情沒有變化,說:“出來創業的人,必須爭分奪秒,不能給自己留太多餘地。”他想了會兒,又補充說:“在不遠的將來,等公司發展成了心中的樣子,我也會試著放慢腳步。”

安蕾不太信他的話,輕笑說:“從蘇先生口中說出這樣的話,有些不可思議。”

蘇錚回笑說:“在我看來,人生追求過程中的拼搏和放棄,是同一件事。”

安蕾有些沒聽明白,繼續等他說。

蘇錚繼續說道:“一旦我們決定放棄了某件事,那麽這件事,應是能夠放下的。我們的生活中需要一些可以被替代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和其分量輕重無關。”

“對於蘇先生而言,是不是所有事都是可以放棄的?”安蕾認真咀嚼他話中的含義,忽然有些生氣。

“如果能夠與自己和解,是放棄也好,妥協也好,並不重要。”蘇錚聲音放緩,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其實在和安小姐認識之後,我才意識到,相較很久前的自己,我有了不小的變化。”

安蕾意識到是自己會錯了意,於是收起了攻擊性,又問:“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呢?”

“自然是好的。那是一種很寧靜的感覺,並隨著時間被放大。”蘇錚難得笑了起來,說:“偶爾閑下來時,我居然也會去想,我曾失去過什麽,錯過些什麽。而這些失去,又如何影響著當下的我。”

安蕾的內心產生了久違的悸動,一時間不能去回答什麽。

對於這類深刻又含蓄的情話,她竟失去了招架能力。她清楚記得,大學時期享受炙熱戀愛的自己,並不是這個樣子。

兩人閑聊之時已經來到了停車場。蘇錚似乎有很多話說,卻僅是抿嘴一笑,道了聲再會,便驅車而去。安蕾很快收回心神,背向蘇錚離去的方向,覺得不應為自身的感情問題費心。盡管她知道,林奈即便是病了,還在給自己創造和蘇錚之間見面的機會。

但她有更加擔心的事。

“小奈和小楠之前發生了什麽?”

安蕾心裏一直犯嘀咕,而這種情況下,她又不便多問。整整一天的時間,林奈都在回避和謝笛楠相關的話題。有那麽好幾次,安蕾看見林奈的手機微信亮了,林奈並不做回覆。

又過一天,安蕾晚上下班後趕來醫院,林奈才跟她說:

“今天下午我和小楠打了電話。可我最近不想見到他。”

安蕾說:“不想見就不見。有我在呢。”

林奈一臉欣慰,點頭說:“蕾子,幫我去家裏取些衣物和日用品吧。”

安蕾答允,離開醫院,站在醫院門口思忖一番,撥通了謝笛楠的電話:

“餵?蕾子,你在醫院嗎?”

“在。我得去小奈家裏取些東西。”

“我就在醫院門口,我載你去。”

安蕾舉目望去,看見謝笛楠正在不遠處朝自己招手。

“你來多久了?”安蕾走上前去,有些好奇地問。

謝笛楠看了眼手表,淡淡吐了句:“也沒多久。”

安蕾不再追問,坐上他的車,一同來到了金灣小區。兩人將林奈所需品打包裝袋,離開小區時,夜幕已經降臨。

汽車緩緩啟動,安蕾回頭看著這座精美的高檔住宅樓,驀然間想起很重要的事,問:“還記得咱們大三那年的夏天麽?”

“當然記得。”謝笛楠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說:“那年你從南京回來,我們三個幾乎每晚都去大孟小酒館喝酒。喝完酒就來這附近壓馬路。”

車窗外的夜景飛馳而過,安蕾仍不住回頭看,直至金灣小區完全消失於視野。她忍俊不禁,任往事在腦海中翻騰:“我記得很清楚。小奈就站在街對面,手指著金灣小區的正門說:‘蕾子,小楠,你們等著看,我一定會靠自己住進這裏,一定會!’”

“是啊,如今的她終於做到了。可她再也不能陪我們喝酒了。 ”謝笛楠的聲音變得異常低落,近乎含糊不清地說:“她本可以不用這麽拼命,你說對不對?”

位於後座的安蕾並不能完全捕捉到謝笛楠的表情,可從他的語氣可以聽出,他的內心有多麽痛徹。安蕾勉強撫平波動的情緒,說:“為了人生目標,我們除了奮力相搏,別無他法。”

“和林奈不一樣,我向來是胸無大志的人,也早早習慣了庸碌的人生。”謝笛楠輕聲嘆了口氣,又說:“每當看著林奈為了事業憔悴,我除了能為她煮一碗她愛吃的面,似乎不能再做更多。”

聽到這兒,安蕾漸漸意識到了林奈和謝笛楠之間的問題所在。而前日夜裏林奈的夢語,加上昨天與蘇錚的交談,都讓安蕾感受到了人生新階段所帶來的壓力。

“再過兩個月,我就要三十歲了呢。”

“......”

“二十九歲的夏天,如果能無限延長就好了。”

安蕾投目於車窗外更遠處的夜景,用力咬著下嘴唇,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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