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89

關燈
089

自從甘棠跟陸一舟分手之後, 陸一舟就消失在了榆城,人間蒸發一般。

秦屹淮和甘棠成了男女朋友,周圍人也不會瞎了眼在他面前提起陸一舟。

這個人像是徹底退出了他們的世界。

可是他又回來了, 秦屹淮倒是有點意想不到。

那天下了點小雨,整個榆城像是加上一層冷色調的灰白濾鏡一般,天邊雨絲飄揚, 榆城被浸潤在氤氳的水汽中。

秦屹淮那天去咖啡廳找甘棠, 他推開門, 店裏顧客三三兩兩,低聲交談的人不多。

屋頂的暖色光與外界陰沈的天氣格格不入,甘棠坐在琴椅上彈琴, 彈的曲子十分大眾,爵士鋼琴曲《秋夜》,旋律靈巧輕快,很能烘托室內氣氛。

秦屹淮找個了偏僻的地方落座, 點了單後,欣賞不遠處安靜漂亮的女生。

他沒有等很久,甘棠彈了十幾分鐘才結束。

她剛起身, 一曲完畢, 臉上表情未松動多久,像是瞧見什麽令她意外的人或物一般,眼睛定在那處。

秦屹淮順著她視線看過去,瞧見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可甘棠只看了兩三秒,隨即抿唇, 泰然自如收回了眼, 小梨渦的弧度比往常淺了許多。

有店員跟甘棠說什麽話,她的視線落在秦屹淮身上, 虛握拳,朝他走過來。

桌上放了她喜歡的布朗尼蛋糕,她自覺端過去,放在自己面前。

甘棠恍若沒有註意到不遠處的年輕男人,一手拿起叉子,擡眸望向秦屹淮:“今天怎麽想著來這裏了?”

秦屹淮往後靠在椅背上,眼神清淡,漫不經心道:“路過,來看看你。”

他剛在外面談完事情過來,想著接她一起回家。

“……哦。”甘棠低著頭,眼睫顫動,悶頭吃自己的甜點。

陸一舟的視線夾雜著太多情緒,不解,疑惑,亦或是難以置信。

可那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姿勢沒有很親密,秦屹淮垂眸看著她,看不清眼底情緒,周遭凜冽氣勢散去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她算得上是他一個妹妹。

陸一舟覺得自己或許多想。

他起身,想過去打個招呼,順便找個由頭親近甘棠。

秦屹淮早註意到來人,掀起眼皮看他。

男人眉眼冷峭,看上去疏離感很強,漫不經心的一眼,隱隱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覺。

陸一舟見狀,將視線從甘棠身上收回,先對他露出一個禮貌的笑:“秦二哥,真巧,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

秦屹淮沒立刻說話,聽見陸一舟放柔了語氣,轉過頭對甘棠說道:“棠棠也是,我們幾個月沒見過了。”

甘棠低著頭,手頓了一下,一個細微的小動作準確無誤落進兩個男人的眼底。

呵呵。

秦屹淮忽然覺得陸一舟礙眼極了,食指在桌板上無規律地敲了兩下,臉上淡笑,語氣也溫文爾雅:“不是很巧,我特地過來找她的。”

陸一舟臉上表情僵住,腦中千回百轉,沒說話,視線移向一旁垂頭吃蛋糕的甘棠。

自始至終,她都在保持沈默。

秦屹淮的目光掃過女生垂下的腦袋,微扯唇,出聲道:“頭再低下去,小心蛋糕沾頭發上了。”

一聲猶如平地驚雷,效果很強,直接把人炸開。

“啊?”甘棠驚呼一聲,趕忙把頭擡起來,低頭看看自己頭發有沒有黏上蛋糕。

陸一舟靜靜看著他們,原先只算得上認識的兩個人,不知何時,語氣姿態竟熟稔到這種地步。

氣氛有些詭異,秦屹淮坦然坐在一旁,等著甘棠出聲離開。

她向來無拘無束慣了,不會把自己拘在這種奇怪氛圍裏。

果不其然,甘棠草草把盤子放一邊,抽張紙擦過嘴巴以後,才擡頭對陸一舟說了第一句話:“是好久不見了,不過今天有事,我們先走了。”

她說完以後,立馬對著秦屹淮露出求助的眼神。

甘棠今天沒開車過來,外面在下雨,她也走不了,叫司機來接的話還得花時間等,現在只有秦屹淮能帶她出去。

陸一舟在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的眉眼官司,心底的不祥預感愈發嚴重。

秦屹淮打量她的無辜面容,唇角括弧愈發深刻,嗓音清淡,跟對面姑娘說:“走吧。”

語畢,甘棠忙不疊拎包起身,仿若這裏有洪水猛獸。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陸一舟看著她轉身的背影,上前一步拉住她纖細手腕,喉間艱澀,頓了片刻才出聲試探道:“棠棠,秦二哥比較忙,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甘棠拽開手,回答完以後才想起問旁邊男人,“你忙嗎?”

陸一舟隨即盯緊他。

秦屹淮垂眸在兩人觸碰的地方看了一眼,眼底暗沈轉瞬即逝,面色如常:“不忙,本來就打算送你回家的。”

這一句把陸一舟心底僥幸的希望殺死。

秦屹淮沒管他,牽住女生出了門。

榆城落雨逐漸變大,從高處墜落,在空中連成密密麻麻的白線。秦屹淮撐著傘,摟過她的肩,將她整個人護住。

兩個人姿勢極其親密,再怎麽樣也不會是普通朋友的關系。

他知道陸一舟在看他們,所以他將她摟得更緊。

兩個人上了車,秦屹淮收了傘,外面的雨忽然一下劇烈,落在車窗上,劈裏啪啦響起來。

男人在她白凈小臉上打量過,蹙眉:“衣服濕了沒?”

短短幾步路而已,算不得太長。

甘棠搖頭:“沒有。”

車內的空氣像是在慢慢凝滯,兩個人不約而同保持沈默,小小的空間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開。

秦屹淮開車駛離時,甘棠沒忍住,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浩蕩的雨水遮住了她的視線,咖啡廳在她眼中倒映成一個閃著昏黃暖光的小點。

雨刮器劃落前窗的水花,男人面朝前方,不緊不慢,低聲提醒:“收收心。”

三個字,情緒淡得剛剛好。

甘棠以為自己聽錯,偏過頭看了眼男人,眼珠子輕顫,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秦屹淮把陸一舟的到來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並不會改變任何既定事實。

甘棠基本藏不住什麽事,小姑娘很機靈,但輸在太年輕,不懂得掩飾,騙不了他這只千年的狐貍。

她的心神不寧不是假的,秦屹淮認為自己可以理解,但他不是很想理解。

秦屹淮那晚沒有把甘棠送回濱豪,他開車回了林港,甘棠沒有任何異議。

兩個人用完餐,各自幹各自的事,初一已經長大一些,小奶貓一個,嚶嚶叫,慵懶蜷縮在角落裏。甘棠試了會兒琴,把它抱起來,不寧的心思早被扔至天邊。

秦屹淮從書房回來,看著她逗初一玩樂,小梨渦抿開一個淺窩。他瞇著眼,忽然覺得小姑娘怪沒心沒肺的。

見了前男友,就對前男友念念不忘幾分鐘;回了家,就把前男友忘得一幹二凈。

她對另一半的喜歡到底是個什麽分量?

秦屹淮始終摸不清楚。

“棠棠。”他喊了她一聲。

甘棠抱著貓轉過身看他,小姑娘眼睛水靈,眸間幹凈得要命。

秦屹淮倏忽覺得,能不能摸清楚不重要了,沒心沒肺多好,反正她現在平靜下來,他應該是高興的。

他那時不會想到,她的沒心沒肺有天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臺風過境,夜間的風雨愈發劇烈,風吹雨打,樹枝搖曳。

兩個人在浴室裏,溫暖的水汽在瓷磚上漫起一層薄霧。秦屹淮扣緊她腰,把她放盥洗臺上,傾身親吻,他在她唇間攻城略地,享受這種主導的感覺。

他這次沒有輕描淡寫放過她,半強迫她低頭,讓她看看自己如何被他占有,忽輕忽重,蓋上屬於他的烙印。

這種出乎尋常的快感讓他覺得痛快。

搖晃的影子不停。

秦屹淮看著她咬唇,栗色瞳仁緊縮,想看又不敢看。

他喉結滾落,重新吻上她的唇,眼底蘊含墨色,聲音嘶啞溫柔:“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女生的面孔嬌戚哀憐,她杏眸盈著水,低聲,似是在回答,似是在央求:“秦屹淮。”

那點不高興逐漸煙消雲淡。

兩個人鬧到很晚,隔天晨光破曉,綠葉上昨夜的雨水未幹,空氣滿是濕稠。

甘棠側身背對著他,露出半張白皙側臉,呼吸清淺,睡得很熟。

秦屹淮沒叫醒她,讓她睡足。

臺風駐足,外面風雨不斷,這幾天甘棠都在林港,悶在家裏不想出去。

陸一舟找不到她,去濱豪去樂團去咖啡廳都不見她人,給她發消息也不見她回。

他幾乎不用特別向別人打聽,因為秦屹淮和甘棠在一起並不算是秘密。

那天周日,秦屹淮清晨用完早飯,待在家沒出門。

他穿了件休閑襯衫,去了書房,將上次沒和老爺子下完的棋覆位,胳膊架在扶椅上,指尖捏著棋子,蹙眉沈思良久,忽而聽方姨說外面有個人找他:“他叫陸一舟,說是有事找您。”

秦屹淮盯著面前的棋局,面上像染了一層薄薄的冷霜,扯唇:“讓他進來。”

方圓星陣上,黑子棉柔,白子殺機正盛,可恍然之間,視線扭轉,分明是黑子占上風。

秦屹淮扔了棋子,起身。

他離開書房時,轉身去了主臥,輕推開門,床上鼓起一個小包,被子隨著女生的呼吸起伏。

甘棠還沒醒。

秦屹淮穿過長廊,拾階而下。

陸一舟站在那裏等他,目光透過他,不遮不避,看向後面。

秦屹淮淡笑,身後長廊頂端的燈光打在他身上,不染塵埃:“她還沒醒。”

輕飄飄四個字,說得坦然直白。

陸一舟看他的眼神仿佛像淬了冰渣子,他太過理想化,竟然還試圖站在道德高地批判他,毫不掩飾失望:“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秦屹淮似是覺得有意思,雙手插兜,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勢,反問:“我是哪種人?”

他是哪種人?

人是不可以用幾個詞簡單定義的。

就好像他在父母親友間是個挑不出錯的人,在公司裏是個不留情面的上司,罵他的人當然會有,有時在外還能被統一冠上資本家的名頭,不過宣傳得好,可能就是個良心企業家。

誰說得準?

他是哪種人?

誰又能輕易下定義?

就像一個六面體,無論從哪個視角看,最多都只能看見三面。

方姨過來給客人上了杯茶,她察覺氣氛不太對,將茶杯放下以後就轉身離開。

秦屹淮施施然站在他的對立面,想看看他能翻出什麽浪來。

陸一舟站得不遠,能看得見他脖子上的暧昧抓痕,他氣急攻心,嘴裏憤怒不甘,沖上去給了他一拳。

這一下完全沒收著力,秦屹淮也沒躲。

他擡手輕摸過側臉,只是覺得有些可笑。

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為什麽總覺得甘棠會一直等他?

如果還喜歡,為什麽要提分手?

他們都站在各自的立場裏,只能看見單薄的平面,瞧不見旁人掩埋暗藏的痛苦心思。

諸如陸一舟無法訴諸的沒擔當。

諸如秦屹淮沒想到自己的疲憊,有一天也會離開她。

“兩清了。”秦屹淮淡聲道。

關於道不道德這種事,根本無法評判。

他懶得跟陸一舟費口舌,擡眸睨他一眼,問道:“我把她叫下來?”

陸一舟當然沒繼續在這裏呆,他有些害怕,害怕看見甘棠姿勢暧昧跟旁人站在一起的場景。

他會瘋掉。

“你以為你在她心裏有多重要?你以為你能跟她在一起多久?你以為你們能有多圓滿?”

陸一舟的質問語氣一聲比一聲重。

秦屹淮聽見他這幾句話,心中滿是不屑。

兩個人沒什麽好說的,陸一舟很快離開,秦屹淮轉身,看見甘棠不知何時站在樓上。

兩人視線相對,秦屹淮十分淡然:“醒了?”

甘棠下樓,身上睡衣松松垮垮,瞇著眼打了個哈欠,擡手抱緊他緊實的腰,腦袋貼他懷裏。

估計才剛醒沒多久。

秦屹淮感受著懷中的溫熱,揉揉她後腦勺:“起這麽晚,洗漱吃飯了。”

甘棠細如蚊蠅“嗯”了一聲,想踮起腳親他,眼神掃過他的臉,動作忽然停滯,驚疑道:“你臉怎麽紅了一塊?”

秦屹淮垂眸低笑:“被人打了。”

甘棠以為他在開玩笑,勾著他脖子,眉眼微彎,唇瓣在那處輕輕貼了一下,像只小貓一樣,軟聲咕噥:“親親就不疼了。”

哄小孩兒一樣,但神奇的是,他靜看著她,眼底波瀾微動,竟確實不覺得疼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秦屹淮並沒有特別關註她與陸一舟。

世界上不是只有愛情,在看不見的地方,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幹。

可是甘棠某天回家,卻跟他分享了其他的消息。

她臉上漾著難以忽視的笑意,連腳步都輕盈許多,回了家就跟他說:“你知道嗎?我今天去見了一個新醫生,他說我的手還能治。”

秦屹淮之前叫人找過醫生,但一直沒什麽後續,聽見這話自然是高興。

他合上書,準備仔細問問,下一秒,卻見她的臉上有些猶疑,眼神閃爍望著他:“陸一舟幫我聯系了這個醫生,是他今天帶著醫生找我,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

陸一舟主動邀請,她沒有辦法拒絕。

空氣有些寂靜,四目相對,秦屹淮從她澄澈的眸子裏看出了擔心、不安。

擔心什麽?不安什麽?

她在猶疑什麽?

無非是害怕他會拒絕,會阻止。

秦屹淮在那一刻思慮了許多,他是個把結果看得比過程更重要的人。

他表達自己的不滿後,她會拒絕這個千載難逢的治療機會嗎?

不會的,她不會。秦屹淮很清楚。

在結果既定的情況下,那他會表達不滿,讓兩人這次聊天不歡而散嗎?

也不會。

再退一萬步說,單純關於她,他知道鋼琴對她多重要,他會讓她失去康覆的機會嗎?

更不會。

秦屹淮掀起眼皮看著面前的姑娘,她知道陸一舟對她念念不忘嗎?

他把人抱在腿上,手在她腰間摩挲,黑眸凝著她,開了個不輕不重的玩笑:“你跟他出去,我怎麽想?”

甘棠知道自己理虧,垂眸思考片刻,眼中清亮,試探:“那你也去?”

“我去算什麽?”秦屹淮知道她的態度,她坦然,不心虛。他並不需要懷疑什麽。

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他沒什麽好阻止的。

甘棠有時候腦子很直,不打算彎彎繞繞,想也沒想:“那你明天來接我?”

秦屹淮掂量懷裏的姑娘,思忖過後:“晚上七點多?”

甘棠爽快一口答應,秀氣眉梢揚起來:“好,我到點了給你發消息。”

平穩的生活似是一如既往,眾人按照各自的步伐往前走。

甘棠沒有停留在過去,她大概永遠不會為誰停留。

可是架不住有人硬把她拽在過去。

晚上七點多,秦屹淮準時到了飯店,一家古典樂為主題的餐館。

店裏音樂師或許是認識他們,都說他們般配,他只站在那裏,聽他們談論不說話。

心裏想的卻是:哪兒般配?

都一個鼻子兩只耳朵,除了都會點樂器,還有哪兒般配?

他心中冷嗤。

秦屹淮站在甘棠後面,跟陸一舟對上了眼神。

兩個男人視線交集,充滿火藥味,可旋渦中心的女生絲毫不知,她正低著頭。

下一秒,秦屹淮收到了她的消息:【胡教授很晚發打電話過來說有事來不了,我們還沒吃,你要不幹脆一起?】

胡教授是江堯爺爺介紹的,他在意大利幫江堯爺爺治療過,陸一舟這才拜訪到他。

秦屹淮原本只是打算接她回家,這下不得不停在這裏。

他也無所謂,坦然入座。

前男友和現男友在場,幾個人竟然能心平氣和坐下來,任誰見了,都要說一句:詭異,實在是太過詭異。

菜單被交給甘棠,她或許也是覺得有點奇怪,說不上那裏不對勁,只想草草結束這頓飯,開始點餐。

先以客人為主,青梅竹馬十餘年,她知曉陸一舟愛吃什麽,一路順暢點下來,話語聲卻忽然頓住。

她不知道秦屹淮的喜好,擡起菜單遮住半張臉,弱弱朝他瞥了一眼。

秦屹淮沒說話,眼神輕飄飄,卻莫名很有壓迫感。

陸一舟卻忽然笑出聲,一聲笑突如其來,太紮耳,他松懈下來,倒叫旁人莫名緊張。

甘棠握緊菜單,只能硬著頭皮點下去,點幾道招牌菜總不會出錯,最後才輪到自己。

秦屹淮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但心裏著實不是滋味。

怪沒面子的。

但他面上表情極淡,一如既往很有風度,誰知道他心底在乎面子工程?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甘棠將菜單放下後,悄悄捏了捏他手心。

兩人私底下的動作沒誰知曉。

秦屹淮坐在席間,能明顯察覺甘棠對陸一舟的態度卻不似前幾天避而遠之。

或許是人都幫她這麽大一忙,再怎麽樣,都不好冷下臉。

或許還有其他,比如年少情誼。

如果兩個人都走出來,說不定見了面,還可以大大方方打招呼,或許會有尷尬,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似是在隱匿著什麽。

如果陸一舟跟她再也沒交集,或許什麽都能被時光沖淡,可他又回來了。

秦屹淮見過她傷心的樣子,她當時肯定極其不甘心。

所以連釋然都裝得很艱難。

不關乎愛,但是心裏有個結。

這頓飯說是陸一舟主動邀請,甘棠不好拒絕,最後結賬的人還得是她,人情不是一頓飯能還的,可她不能不還。

但有秦屹淮在,結賬的人怎麽也輪不到她。

一頓飯錢,誰都沒在意。

甘棠去了衛生間,秦屹淮結完賬在飯店門口等她。

陸一舟看見他,朝他走過來,兩個人沒什麽好說的,秦屹淮沒開口。

陸一舟倒是裝起相來,冷笑:“她有一時迷失,走錯了路,這也不算什麽,我會把她拉回正軌。”

秦屹淮慢條斯理撣撣外套上並不存在的灰,雲淡風輕道:“世上哪兒那麽多錯路,正在走的這條路才是最正確的路。”

陸一舟笑得意味深長:“別太自信,秦二哥認識她多久,我和她認識多久,你不會真以為幾個月的相處能比得上我們十幾年的情誼吧?你以為自己在她心底能有多重要?”

秦屹淮掩下心底的酸脹,好整以暇:“比不上,那你們怎麽分手了?”

陸一舟被噎住。

回林港的路上,兩個人有些沈默,甘棠盯著窗外發呆,思緒發散到天邊。

秦屹淮在一旁看著她出聲:“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麽?”

甘棠似是被驚醒:“說什麽?”

秦屹淮還沒先說話,甘棠的手機發出震動聲音,他看著她低頭回消息,白凈小臉慢慢柔和下來。

挺刺眼的。

甘棠沒有忘記身旁的男人,抿唇說道:“如果快一點的話,下個月可以動第一次手術,最近的地點是港城。”

胡教授那時在港城任職,甘棠家裏的醫院還沒來得及購買胡教授所需器械。

秦屹淮點頭,她身體能早點康覆當然最好,修養完以後,也能離陸一舟遠一點。

他心中思忖:“我最近可能要回北城看看。”

甘棠點頭,臉上沒有要跟他分開的黏糊勁兒。

秦屹淮這個月回北城的次數很多,大多是為了公司的事情,原先招標案牽扯的利益關系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趁這個時候修理殘枝敗葉最好。

他剛回北城時,甘棠還會時不時給他打電話,後面兩人通訊的時間越來越少,秦屹淮忙於工作,沒有太多精力管她。

秦父並不是完全偏袒秦屹淮,不知是不是因為虧欠,他生前打算留給秦酩許多東西,外面的散股被秦父拖旁人買過來,打算到時候交給秦酩,可惜沒來得及事情辦完,秦父就去世了。

辦事的人只能去監獄找秦酩,這些股份威脅不算太大,但能狠狠惡心人一把。秦酩半點不客氣,在他看來這都是秦家欠他的,清高什麽完全不需要,直接獅子大開口,氣得秦老爺子直罵這兩人是混賬,孽子孽孫。

秦屹淮對自己父親僅剩的半點溫情都耗盡了,但他沒有將實情告知甄淑華和秦歌。

直到甘棠動手術前幾天,秦屹淮跟她視頻通話頻繁,早早訂好機票準備趕去港城,可惜飛機晚點。

她身邊關心她的人太多,可她還是給他打了很多個電話,沒有人接。

她肯定是有點失望的。

秦屹淮去醫院的時候,正值淩晨,甘棠還沒醒。

她身邊看望的人都早早離開,半夜只有一個護工,護工在視頻裏見過這個容貌出眾的男人,讓他進去了。

他們有一個月沒有見過面,甘棠昏昏睡去,一張白凈小臉安靜。

秦屹淮看向她的右手,裹了厚厚一層紗布,左手的細白指尖上,卻用黑色馬克筆畫了幾個簡筆笑臉。

還挺有意思。

他擡手在她指尖捏了幾下,甘棠似是有了反應,在睡夢中嘟囔說著什麽。

他湊近去聽,聽清了她似是撒嬌般的輕細幾個字:“癢,別畫了。”

秦屹淮捏著她的手,唇角微勾。

他沒打擾她,在醫院外的酒店睡下。

早晨起來時,秦屹淮給她發了消息,站在病房門外,聽見陸一舟含笑的聲音:“我就說這笑臉有用,有點花了,要不我給你補補?”

甘棠說了聲不用。

秦屹淮站在門外,敲門。

他進去時,屋內又回到那種詭異的氣氛。

甘棠瞧見他,眸子晶瑩,小梨渦抿起來,像只靈動的兔子。

陸一舟心中不是滋味。

秦屹淮心中也不是滋味,垂眸看見了她指尖的笑臉,眼底涼了幾分。

陸一舟沒在這裏久呆,秦屹淮擡起她的手,低聲道:“這有點兒臟,我幫你擦了?”

甘棠面上滿是不舍:“別擦了吧,好不容易畫的。”

秦屹淮眼神在她臉上逡巡,試探道:“我給你畫?”

甘棠想也沒想:“你畫的肯定沒這個可愛。”

秦屹淮現在一點兒也沒覺得這玩意兒可愛,但他沒表現出來,不好多說,索性由她去。

他陪了她一會兒,接個電話準備出去時,溫思茗正好推開門進來,一開口就吵吵鬧鬧:“我的天吶,寶寶我睡過頭了,你休息得還好吧?秦屹淮你也在啊”

男人朝她點了個頭:“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們先聊會兒。”

秦屹淮推開門往樓梯口那邊走,自然也沒能聽見兩個女生後面的對話。

甘棠讓她坐一旁,吐槽道:“我肯定休息得沒你好。”

溫思茗十分坦然,垂眸擡起她的手:“哈哈哈,這馬克筆質量這麽好,我畫的笑臉痕跡竟然還沒掉。”

“對啊,我洗手沾了水都沒掉,他剛剛叫我擦我都沒舍得。”

溫思茗趁著人不在,肆無忌憚:“不許擦,別理他。”

甘棠搖頭:“不理不理。”

秦屹淮站在空曠樓道裏,電話那邊是劉欽,說秦酩有問題,對股份價錢不滿意,要求見他。

秦屹淮有些心煩意亂,耐著性子回覆完,掛了電話。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一個男人看見他,遞了支煙給他,用粵語問道:“來一根?”

秦屹淮見了他手心的煙,心裏有些癢,但是擺手推辭,國語清正:“謝了,我不抽煙。”

這裏是高級病房,長廊上人影稀少,秦屹淮往她的房間走去,冷白色燈光打在他身上,地板上的影子一下短一下長,重覆交替。

病房裏兩個女生在說話,溫思茗問:“怎麽沒看見陸一舟?他最近對你不是特別勤快嗎?”

甘棠話語聲聽不出情緒:“他剛才來了,走了有一個小時了吧。”

溫思茗感嘆:“男人就是賤,分手了懂得珍惜,現在知道吃回頭草了,早幹嘛去了。”

甘棠輕輕踢她一腳,示意她別這麽說:“他對我算可以了。”

前男女友,他還願意幫她找醫生,這不是小事,無論是為著過去還是現在,再怎麽樣也不好說他的不是。

溫思茗沒再說陸一舟,任勞任怨給她剝橙子,又問道:“那秦屹淮呢?他來得可真夠晚的。”

反正溫思茗看她哪個男朋友都不夠格,比自己看男朋友還挑剔。

甘棠沈默兩秒,挽笑說道:“他挺忙的。”

溫思茗不好評價,“嘖”了一聲:“你們仨這關系真夠亂的,一步錯步步錯。”

她沒指明說哪兒錯了。溫思茗始終都認為,最正確最應該的關系,就是陸一舟和甘棠還沒分手,後面不會徒生那麽多瓜葛,現在像個什麽樣子。前男友忙前忙後,正牌男友不見蹤影。

甘棠不置可否,聲音輕細得快沒有:“將錯就錯吧。”

晚間,病房裏只剩他們兩個人,甘棠低頭吃飯,吃相很乖。

秦屹淮不是一個猶豫的人,可他那天站在病房高樓往下看時,猶豫了好一陣,還是將話說出口:“我得回趟榆城。”

甘棠手頓了一下,咕噥:“你去唄。”

秦屹淮知道她是在強撐,可是那個時候,有些必要的東西排在她前面。

如果他為了甘棠什麽都不管不顧,那麽他不會是他,他必須得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就如同甘棠也有許多事情排他前面一樣。

世界上不止有愛情。

“鬧小脾氣了?”秦屹淮擡手揉揉她毛絨絨的腦袋。

甘棠那個時候還會撒嬌,嘟嘟囔囔,毫不掩飾說:“明知故問。”

他心底不是不擔心,問過胡教授她的情況,低聲道:“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別掛我電話,我會擔心。”

甘棠身邊不缺人照顧,小嘴一撇:“誰掛你電話了,我可從來沒掛過你電話。”

秦屹淮掀起眼皮,擺明了不信:“真的?”

甘棠理虧,別扭改口:“偶爾。”

只是偶爾在外面玩得久了一點會掛他電話,有正事了還是不會亂掛的。

雖然她一般沒什麽正事。

兩個人面上若無其事,都壓抑著心底的情緒。

臨別的時候,甘棠盤腿坐在病床上,看著他穿上外套,喊他低頭,坐直腰,親了親他。

秦屹淮擡手扶住她腰,俯身加深了這個吻。

他們的感情本就沒有特別穩定,現在又是這樣的聚少離多,分開一個月,沒相聚幾天,現在又要分離。

甘棠其實是個很黏人的姑娘,但那陣子秦屹淮沒有接到她主動打過來的電話。

基本都是他抽時間一兩天打一個過去,再怎麽忙,不可能打電話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甘棠跟他訴苦,抱怨說自己打了吊針,腦袋半夜被脹醒,護士說是消炎藥,應激狀態,正常反應。

她跟他講今天做了什麽療程;跟他講她吃不下飯,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胃口都沒有;跟他講她好難受。

然後她說著說著就哭了。

甘棠身邊不是一直有家人在,她有時候也會覺得孤單。

她哭聲一陣一陣,聽得人心都碎了。

可是後來她就不愛跟他分享了。

大概是覺得沒用。

秦屹淮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中間他們不是沒見過面,但總是聚少離多。

過兩個月,甘棠終於從港城回來,下個療程要看恢覆效果再決定。

他們靠得很近,但好像又離得很遠。

分別時再見,好像沒了當初那種無所顧忌的放松感覺。

“你能抱抱我嗎?”她站在離他兩三米的地方,一張白凈小臉散去些嬰兒肥,水潤杏眸如初,這樣跟他撒嬌。

秦屹淮將懷裏的姑娘抱緊,親了親她柔軟發頂。

他擡眸,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陸一舟。

“跟他一起過來的”秦屹淮低聲問道。

甘棠沒有隱瞞:“路上碰見了,一起過來的。”

其實他們偶遇的次數太多了,但是甘棠不會像三年後那樣敏感,又或許是下意識的鈍感,讓自己好過一些。

人潛意識裏都是利己的,找個人找個樂子,不去深思熟慮想太多。

誰說得清呢?

秦屹淮摸了摸她頭,眼神微瞇,虛虛看著陸一舟,什麽也沒說。

他忙著處理公司的事,在北城和榆城之間奔波。

甘棠會無聊,時不時往外跑,他們晚上深入交流的時間比較多,白天卻減不了幾面。

甚至有時候晚上秦屹淮回來時,甘棠已經睡覺了。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一起看部電影,一起坐一下午,就算只是各自幹各自的事就好。

他們很久沒有分享生活。

秦屹淮察覺了他們戀情的不健康,開口問她幾句。她卻想睡覺,精疲力竭之後,攬著他腰說,臉貼在他胸膛說:“我好困,秦二哥,明天再說好不好?”

分享欲的下降是感情變淡的第一步。

很可怕,但那時的他輕輕放過了。

甘棠還是會經常去溫思茗的咖啡屋,在那裏,秦屹淮路過那裏,他透過玻璃窗,第一眼看見的人是陸一舟。

他看見他們有說有笑,甘棠的小梨渦淺抿開。

秦屹淮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她在自己面前無精打采,卻在旁人面前笑顏燦爛。

旁邊合作對象在說著什麽,秦屹淮轉身離開。

他回了林港,甘棠也回得比往常早。

她敷衍給了他一個吻,隨即轉身往小廚房走去,打算問問方姨今天要吃什麽。

秦屹淮跟在她身後,視線落在她的嬌小背影上:“今天怎麽這麽開心”

甘棠轉過身,臉上笑意還未散去:“有嗎?”

秦屹淮盡量放輕語氣,問她:“在溫思茗那兒碰見陸一舟了?”

甘棠手裏水杯滯住,猶豫兩秒,毫不避諱點頭,再反問:“嗯吶,你怎麽知道?”

她真的很不會裝,眼底裏透著一個大大的問句: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

秦屹淮輕扯唇,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他不想把在生意場上那套放她身上,開門見山道:“今天在咖啡屋偶然碰見了,別多想。”

可笑不可笑,他還要安慰她別多想。

幸而,甘棠也會直白說出口:“我今天也是偶然碰見他的,他後來很早就走了。”

她一直盯著他,握緊杯子,指尖泛白,在探查他到底有沒有跟蹤自己。

她真的很容易被看透,秦屹淮輕而易舉就能察覺她的試探,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不信任和互相埋怨是感情消散的第二步。

內部不穩定是感情失敗的最主要因素,外因則是撕裂表象的一把鑰匙。

某天晚上,甘棠正在玩手機,手機振動,陸一舟給她發了幾張白天咖啡拉千層心的照片。

秦屹淮正躺在她身邊,她收到這條消息也很意外,不知道要不要回,不知道要怎麽回。

她還沒做抉擇,秦屹淮先看見了陸一舟的頭像:“跟人聊天呢?”

甘棠把手機放床頭櫃上,不想面對就回避,縮進被子裏打算睡覺:“嗯。”

秦屹淮沒放過她,他們大概已經有一個禮拜沒做。

他沒做好擴張,她還有點幹澀,雙手推在他胸膛上,拍打好幾下,細聲喊疼。

秦屹淮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心底的不悅到極致,他頭上冒著薄汗,忍耐住,退出去,重新開始。

他們做著時間最親密的事,心卻離得好遠,像隔了一層薄霧一般。

“離他遠點?”他嗓音低沈嘶啞,慢慢誘哄。

那時候的甘棠不會像三年後一樣有經驗,不是直接應下來,而是雙頰粉嫩,咬著唇開口解釋:“我離他很遠了,他……嗯……你先輕一點。”

床上是談不了事情的。

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變化,他提醒了一次,她事後想開口又覺得沒有必要。

她需要解釋什麽?

她不知道,秦屹淮有她與陸一舟不止一次兩次碰面的記錄,郵箱裏有旁人發來的照片。

她以為的偶然,當然不是真的偶然。秦屹淮沒有戳穿她的幻想。

他很明白陸一舟的把戲,他也從未懷疑過甘棠。

秦屹淮環緊她的腰,率先開口問道:“他算你什麽人?”

甘棠閉緊眼,最終選擇一如既往地坦白:“一個很重要的人。”

一室沈默,他緊了緊喉嚨,說出來的話有些幹啞:“有我重要嗎?”

甘棠忍耐不住,轉過身,水潤的眸子緊盯他:“你為什麽非得問這個?”

秦屹淮心直直跌落下去,眼底一片漆黑:“你不能裝一下?”

甘棠深呼口氣,耐心回答:“當然是你重要啊。”

他沒說話。

為什麽要在他要求她裝一下以後才改口?

男人沈默的表情在她看來就是不相信的樣子。

甘棠雙腿在被子裏直蹬,氣急以後,什麽都不管不顧,張嘴就罵他:“神經病。”

到底要她怎麽樣回答才行?

她從小到大沒怎麽罵過人,罵來罵去就那幾個詞。

夜晚太醉人,叫人理智不清醒。秦屹淮壓著她,直接堵上了她的唇。

兩個人算是不歡而散。

氣氛又開始變得不尷不尬,像甘蔗渣,榨幹了甜意,只餘殘渣的幹巴巴。

甘棠下個療程的時間逼近,去醫院的次數不斷增多,碰見陸一舟的次數也增多。

她剛開始會和秦屹淮提,後來就沒提過。

因為她在他郵箱裏看見了那些照片。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經成立。

她不得不信,秦屹淮真的叫人跟蹤她,那她跟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兩個人越來越沒話說,甘棠回林港的次數越來越少,跟他見了面,還要時不時刺他幾句。

秦屹淮沈默看著她,不置一詞。

她觸及他眼底的疲憊,眼睫顫動,下意識閉緊嘴巴。

心疼嗎?

誰心疼?

與此同時,秦酩那邊終於肯松口,同意將股份賣出去。

兩兄弟再一次在在監獄裏見面,秦酩明明在坐牢,卻頭一次像是一個勝者一般。

秦父終於選擇了他,他不是一直被拋棄的那個。

秦屹淮對父親已經心灰意冷,早早地接受了他將散股給別人的事實,連家族利益都置之身後。

父慈子孝,挺有意思,他簽完字,眉目冷峻,看著舊日熟悉到極致的人:“從小到大,我還沒對你提過要求。”

秦酩雙手被銬住,語帶嘲諷:“你不會要跟我念什麽舊情?幾個億都拿不出來吧?要不我給你降點兒價?”

秦屹淮把筆扔桌子上,面容冷肅,秦酩下意識噤聲。

不是要求,準確來說,應該是通知。

“秦酩,不對,應該是吳酩。”秦屹淮笑意不達眼底,話語聲不疾不徐,“你以後不用姓秦了,我會讓人給你改名字,你母親姓吳是吧?吳酩,這名字跟你挺合適。”

他唇間細細品味,仿佛情真意切。

秦酩悄然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你以為我想姓秦?”

秦屹淮沒了要跟他掰扯的心思,起身,居高臨下,頭一次毫不掩飾展現睥睨的姿勢:“那樣最好。”

那天早晨還是個晴天,等他從監獄出來時,天空開始劃落密密麻麻的雨絲,整個榆城被籠罩在一層雨霧中。

他開車在潦河邊轉了一圈,旁邊有撐橘色卡通傘的小孩兒在踩水坑,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接到了甘棠的電話。

他們同時保持沈默,過了好一會兒,甘棠才開口:“秦二哥。”

秦屹淮聲音很輕:“嗯,怎麽了?”

或許是她也覺得難開口,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下個療程要去國外了。”

秦屹淮轉頭一看,那個撐傘的小孩兒已經走遠了。大概是雨天空氣悶稠,他喉嚨有些癢,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深呼吸,沈悶出聲:“好,上個月就決定好了?”

他打電話問過醫生她的治療進程。

“……對。”

上個月就決定好了,現在才告訴他。

秦屹淮輕嗤一聲,握緊方向盤:“什麽時候來林港,我們見見?”

甘棠可能是察覺到他心情不好,沒有跟他嗆聲:“明天吧。”

“就明天,我們明天好好談談。” 她重覆一遍,輕聲道。

秦屹淮沈吟,說了聲好。

醫院裏,陸一舟站在一旁,聽見她的對話。

他知道他們感情有了裂縫,她臨出國,他們會和好嗎?

他垂下手,握緊了拳。

隔天,甘棠彈完琴,面容在燈光下顯得愈發年輕漂亮,皮膚白皙,杏眼櫻唇。她將手機掛斷時,擡頭看見他。

她沒有像以往露出一個和善的笑,而是蹙起秀氣眉毛。

她開始覺得不對勁,陸一舟心沈到了谷底,愈發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比如今天的決定。

她站在門口等司機時,陸一舟率先停在她面前:“去林港,我陪你一起?剛好有事情找他。”

甘棠笑笑,拒絕:“不用了,司機馬上到了。”

連綿的秋雨下個沒完,天地間都黯淡,天色灰蒙蒙,像是世界末日般的陰沈。

秦屹淮沒去公司,坐在沙發上等她。

桌前擺了她的樂高,她平常不讓人動,方姨幹脆沒收拾。

他撿起一塊咖啡色積木,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不知道哪裏才是它應該呆的地方。但不管它呆在哪裏,最終,它都得回到林港。

直到這一刻,他都如此認為。

“滴——”門鎖被打開,門邊出現一個嬌小身影。

秦屹淮擡眼望去,甘棠頭發還有點濕,一雙鹿眼水靈,四目相對,他目光有些沈:“沒帶傘?”

甘棠站在門邊,握緊包帶,裝得若無其事,她低頭換鞋:“沒有,我先去拿毛巾擦一下,順便換件衣服。”

“去吧。”秦屹淮看著她身影輕盈,一步一步上了樓梯。

外面的風變得劇烈,門外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門鈴聲響起,方姨去開門,秦屹淮與他直視,空氣仿佛都變得銳利。

氣氛太不正常,方姨早早離開現場。

“棠棠人呢?”陸一舟坦然問道。

秦屹淮險些要笑出聲,他覺得荒謬,積壓的情緒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他視線變得暗沈。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陸一舟一聲一聲說著不中聽的話。

“她這個人你也知道,心善,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我來。”

“秦屹淮,你有太多事情放不下了,她親口跟我說,跟你在一起很累。”

“更何況,在她心底,你真的不算太重要,你也知道的,對吧?”

……

年輕男人的話傳入秦屹淮耳中。

秦屹淮十分冷靜,他從未如此認真地看過陸一舟的臉,從下頜到眉眼。他甚至都沒有思考,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像是有了一個出口。秦屹淮冷笑一聲,手背上隱有青筋,動手的時候不遺餘力。

他很少動手,應該說他活了這麽多年,幾乎沒有真正動過手,這種一拳到肉的觸感像是扯出了他心底深埋的暴虐因子,身體像是完全舒展開,他竟發自內心覺得痛快。

效果立竿見影,陸一舟的嘴角瞬間出現血跡。

在那一瞬間,或許是有那麽一絲不對勁,秦屹淮從他溢出血跡的臉上看見了一絲笑意。

但他沒有時間去想那麽多,電光火石之間,他看見陸一舟的手碰上了旁邊的花瓶,“砰”的一聲悶響,瓷器破裂的聲音傳來,陸一舟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面動靜太大,樓梯間的腳步聲不由得愈發急促,伴著女生的淒厲呼喊:“一舟!”

秦屹淮擡頭,看見甘棠臉上滿是焦急之色,連臺階都看不仔細,腿軟踏空,差點摔倒,還沒扶穩就急匆匆下樓朝陸一舟奔過去。

他不知道甘棠的腿軟是因為什麽。

旁邊碎裂的瓷片太多,她直接癱軟跪在陸一舟身邊,膝蓋差點就要碰上去。

事情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雜亂無章的地步,秦屹淮想伸手扶住她膝蓋,下意識提醒:“小心。”

甘棠卻沒心思管他,一雙杏眸盈滿眼淚,氣急,直接揮開他的手,朝他吼道:“你幹嘛打他?你幹嘛打他?”

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叫聽得人窒息。

他的手被旁邊的瓷器碎片劃破,汩汩血流開始湧出。

秦屹淮在這一瞬間才真正楞住,他從未見過甘棠如此失控的樣子。

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甘棠或許是氣急攻心,眼神開始失焦,身體發軟,直直往旁邊倒。

秦屹淮眼疾手快,換了只幹凈的手將她抱住。

120鳴笛聲很快趕往林港,他陪著甘棠去了醫院,呆了幾個小時。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刺鼻得很,女生躺在病床上,不知為何竟然一直沒醒,她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如紙,出了一頭的汗,在夢裏面驚慌失措:“快跑,會流血的。”

秦屹淮仰頭閉緊眼,再也聽不下去,打電話,把梁澤西喊了過來。

中途有幾個護士走過來,問他需不需要包紮,他失了風度,一律沒理。

幸好人體機能自動修覆,他的傷漸漸不再流血。

秦屹淮冷靜得可怕,他回了林港,草草沖了個澡。

客廳裏的碎瓷片早就被人打掃幹凈,他坐在沙發上,從茶幾抽屜裏找到被她塞進去的煙,點了一根,猩紅的火星在他指尖冒頭,傷口因為剛才的沖澡再次流血。

面前的積木還沒拼好,咖啡色積木被隨手放在一個小角落,他擡手,把它放在手心把玩了很久。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悄悄變黑,他坐在屋內,沒有開燈。

“滴——”的一聲,別墅門被打開。

甘棠進門,黑發上濕了一點,只穿件比上午更加單薄的裙子。

她大概會覺得冷。秦屹淮眼神暗沈,沒有出言關切。

她站在那裏,見他沈默反應,沒有提出想要換件衣服:“我哥說,你在這裏等我。”

梁澤西讓他們好好聊一聊,她也覺得他們應該好好聊一聊。

室內光線昏暗,秦屹淮指尖有一抹星子,煙灰掉落,在地上洇成一團。

他看見她屏住了呼吸,但是抿唇什麽也沒說。

秦屹淮終於開口,聲音不是一般的啞:“什麽時候出國?”

甘棠輕聲道:“下個月。”

“行。”秦屹淮低聲,下一秒,他說,“我們要不要分開?”

甘棠抓緊了衣擺。

他眼底漆黑,視線一直不輕不重落在她身上,很有壓迫感。

良久良久,他握緊那塊積木,一直在等,只要她說句關心,說句不要,問下他還好不好,他立馬能給她找好拙劣的借口。

可是,好半晌,她只說了聲好,然後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秦屹淮盯著門外看了許久。

從那天開始,他們真正有一個多月沒有聯系,完完全全的空白。

甘棠覺得一身清凈,因為陸一舟再沒有找她,她也沒有主動問過。

那片瓷塊劃到了大動脈,他在ICU呆了很久。

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

秦屹淮聽說她要離開那天,驅車去了機場。

晚上十點多的航班,她沒讓人送。

他看見她坐在那裏,視線落在地面上,像是在發呆。

他慢慢走過去,坐在了她身後。

他不是一個會強求的人。

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胡教授坐在她身旁,對他們三個的事情一無所知,還笑說:“一舟過陣子也會來英國。”

甘棠艱難扯唇,禮貌笑笑,說了聲:“好。”

好像,連最後那一根弦也崩了。

機場提示音響起,她起身離開,沒有往後面看一眼。

天意如此。

挺好。

從今往後,她跟誰再有什麽瓜葛,也不會是他應該在意的事。

秦屹淮望著她背影,女生的背影嬌小清瘦,最終消失在了他眼睛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