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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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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叁

從溫時竹那兒借來的羅盤,是寂川的舊物。

此時他人都已遣散,屋中僅留了扶川和鳴玉二人。扶川將羅盤從匣子中拿出,屈指彈了彈,羅盤瞬間嗡鳴起來。

溫時竹平日沒個著腳點,閉關出關全看心情,收的弟子也全都放養,這羅盤在過去的三萬年裏也始終沈默著,沒有動靜,估計是受寂川關閉的影響比較大。

鳴玉坐在床邊,看著流光溢彩、竭力展示自己秀美外表的羅盤,沒什麽表情,問道∶“失靈了,還是被幹擾了?這麽脆弱。”

扶川險些沒笑出聲,說∶“頂多就是裏面的靈不太聰明,好用還是好用的。”

羅盤聽了火冒三丈,光更加的顯眼了。

丟人。

鳴玉修煉,扶川在桌前擺弄著羅盤,並謄畫著鳳凰大殿的布局。

鳳凰聚集地與他想的出入不大,鳳族殿內的確有一處靈力十分充沛的地方,看外形不像是功法或法器,倒像是一口鼎。

羅盤此時劇烈地震動起來,光一閃一閃的。

扶川皺眉,按下情緒激動的羅盤∶“好好說,不然把你封住。”

聽了這話,羅盤果然乖巧起來,自覺在鼎的位置加深了光亮。

羅盤有靈,又是寂川的舊物,和寂川的其他東西多少有些共鳴。

這萬物生,是寂川的?

扶川回想著寂川中那些千奇百怪的小東西,沒想起來那裏有過一口鼎。

但羅盤如此反應,也說明萬物生肯定有問題。

鳴玉應當是記得的,那些小東西還是他給命名的。可他的本源力量在扶川體內還未動過,若此時探索黑龍的記憶,勢必會加深黑龍傳承對他的依賴。

鬧心。

想起創世神的那些奇葩的要求,又是只有雙修才能渡混沌力量,又是魂飛魄散的,更鬧心了。

創世神果然還是偏心於他的神明的。

現沒有有效辦法去探求萬物生的真實身份,只能暫時擱置了,橫豎再有半月就能見到它,到時再追究也來得及。

之前各宗門商討過方案,扶川還沒有具體過問。

看著潛心修行的鳴玉,扶川想了想,出了房門,順手加強了幾道屏障。

討伐反叛鳳凰,勢必會牽扯到與它同盟的其他種族,涉及範圍大,難免會對人類也造成一定的影響,現在緊急需要解決措施。

墨叁是在正午被擒的,擒他的人是墨貳。

墨貳帶著墨叁偷摸地出了蛟龍水城,到了一片隱秘的叢林裏,可以說是氣勢洶洶氣急敗壞,高聲質問墨叁道∶“你是怎麽想的!投了黑龍還要獻祭族人!你是真傻嗎!”

墨叁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楞楞地回答∶“我……我在等。”

“等什麽?等你被清算嗎!”墨貳怒吼,隨之他發現墨叁的情況不太對,再看墨叁,雙腿抖如篩糠,估計他是以為來抓他的是鳳族長老或是黑龍吧。

墨貳恨鐵不成鋼,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墨叁的罪孽過於深重,現在又是一副事態外的樣子,根本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肯定難逃一死。

蛟龍水城恐慌四起,居民也都逃得差不多了,現在的墨叁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看著已然有些癡傻的墨叁,墨貳感到陌生。

從前在玉沙山,墨叁雖有些貪功近利,但遠不如現在過分,和兄弟相處起來也十分融洽,極少生氣。

溫時竹曾說,若墨叁能掌控住自己的欲望,他將會很成功。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究竟是什麽把墨叁變成這樣子的?

墨貳想起從前侃侃而談的墨叁,那時墨叁還會說什麽假如他成為了蛟龍的族長,他定會讓蛟龍重新強大起來,他還說他要體恤愛護蛟龍子民。

如今竟全部食言了。

墨貳還是不忍,他閉了閉眼,說∶“墨叁,你的罪孽難以洗清了。”

墨叁聽著,瞳孔卻渙散,想必這些天的變故對他的打擊還是太大了。

“即使我看在曾經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放你一命,被你親手葬送生命的蛟龍與人類斷不會同意的。”墨貳說著,感到手中的真龍之印隱隱發燙。

墨叁終於有了反應,他呆呆地回頭,又哭又笑∶“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的……我,我想等黑龍來……”

“你肯定想過!”墨貳驀然打斷他,“當初你偷人類嬰孩進貢鳳族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我不信你那麽愚笨!”

墨叁搖了搖頭,面上卻恢覆了平靜∶“我沒想過……我沒想過……”

兩人僵持許久,墨叁最終敗下陣來,認命地伏低了頭,說∶“殺了我吧,是我賭輸了。”

墨貳舉起右手,眼中似有淚花。

掌中的真龍之印驟然爆紅,以強力之勢降下法陣,迅速地將墨叁包裹起來,無數條法規像是透骨利劍一般刺殺著墨叁的軀體與靈魂。

他在承受著背叛黑龍背叛子民的反噬。

透過法規的判定,墨貳的心越來越冰。

巨額的數量在法規上不斷地被刷新,最後定格在十七萬上。

兩萬蛟龍,三千人類嬰孩,八萬白鴿,和其他許許多多的生靈。

這些都是墨叁上貢給鳳族的祭品。

一刻鐘後,墨叁的魂魄徹底消散,體內僅存的黑龍本源力量也飛至空中,不知飛向了何處。

墨叁死了。

墨貳好久才拔步走出叢林。

墨叁死有餘辜,被他殺害的生命眾多。

回到蛟龍水城,墨貳走到疏散餘下蛟龍的流沁的身後,眼尾泛紅,眼中卻幹涸得很。

墨叁已死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其餘七人的手中,不知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流沁空閑時回頭看了眼墨貳,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安慰道∶“你不要太傷心……”

“我沒有傷心。”墨貳說,“他死得太輕易了,他背的性命太多了。他死了,被他殺害的人卻回不來了。他死得太輕易了。”

溫時竹曾經隱晦地說過墨叁性本惡,果真,在他後來的這些年裏還是沒能修正嗎。

鳳族群居而散,習性古怪。

鳳汀在裏屋中看著萬物生熊熊燃燒的盛景,手邊有萬根絲線,隱隱伸向了四面八方,腳下踩著幾只暈死的白鴿,在一片昏暗中,她的笑顯得格外陰惻。

不多時,鳳魂拖著一只昏死過去的蛟龍進來了。

“墨叁死了?”鳳汀問。

鳳魂將蛟龍扔進萬物生,愉悅地聽著此起彼伏的呼救聲,說∶“嗯,魂魄都散了,估計是真龍九子出手了。”

鳳汀側目,她對真龍九子了解甚少。

當初黑龍隕落,她負責追查鳳族史官所記載的萬物生,鳳魂則負責追蹤與黑龍有關系的一眾神明,只可惜溫時竹行蹤隱蔽法力高強,玄淞霧神高居神殿,無人能近,始終無法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故而讓那月季花精如此輕易地跑了。

鳳魂知道鳳汀要問什麽,便笑了笑,他剛吸收完萬物生中充沛的靈力,年輕得很,氣性也有些回去,多少帶點桀驁不馴∶“先說好,我知道的很有限。”

鳳汀冷冷地移開視線,她就沒想過能從鳳魂那張嘴裏聽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墨叁一死,蛟龍族對鳳凰的崇拜勢必會產生動搖。而若想成神,各族供奉更是不可缺少。

思及此,鳳汀眼中閃過幾分狠厲。

她是想讓鳳凰成神,不是讓鳳凰死無葬身之地。

她拽了拽手上的絲線,輕聲道∶“漠北那邊,可以行動了。”

墨貳甫一回來,就被齊三白堵了個正著。

齊三白身為蛇族巫師,一身墨綠色曳地長袍,搖了折扇擋在臉前,狹長的眼睛裏似乎帶笑,“此行如何?”

墨貳顯然還沒從弒兄的悲愴中走出來,猛然又被蛇精跳了臉,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他伸手強硬掰過齊三白的臉,讓他別擋路。

進了客棧廳堂,牁釋樓正和梵屈低聲閑聊,扶川不知垂頭做些什麽,雅明與瞬清帶著僅剩的白鴿逃往了白鹿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樓裏也早就遣散了客人,此時一片寂靜,唯有二樓十幾間房的燈還亮著,那是跟隨扶川而來的幾十只蛟龍。

墨貳心中郁郁,但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離開這裏,但他的法力雖在真龍九子排第二,僅次於墨壹,可若對上鳳汀鳳魂之人,他的勝算很小,更別說那群老鳳凰還有萬物生傍身。

再看鳳族對蛟龍的需求,他很難不去想假如哪天被鳳凰擒住,那些人見他是真龍,直接把它扭送到萬物生去的情景。

第二條路,便是與扶川合作。

想了想,墨貳還是拉開椅子,坐在扶川對面,喪氣道∶“你需要我做什麽?”

扶川從書畫中擡起眼,整理了一會兒思緒。

他剛才一直在想給鳴玉打耳骨釘的事情,連墨貳來了都沒察覺到。

這時鳴玉走來,站在他身後,似乎是在端詳畫紙上的三串銀色掛耳長鏈。

扶川不動聲色地將紙向後挪了幾分,好讓鳴玉看得清楚一些,說道∶“需要你做的事不多。你還能聯系上其餘幾人嗎?”

墨貳搖頭∶“除了我大哥墨壹,其他的都有些困難。”

“那便足夠了。”扶川翻開第二張發飾的圖紙,故意擺在了鳴玉眼前。

應龍墨壹入朝為相已許多年,相信憑他這幾十年來的游歷,能快一些找到功法。

送走了以上幾位,扶川與鳴玉回到了臥房,扶川又落下幾層屏障,以防備鳳族的偷聽。

鳴玉坐在窗子前吹著夜風,頭發仍然沒有束起來,他的龍筋仍在扶川手上盤著。

明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脫落的東西,還搞得跟個寶貝似的。

扶川拆了封靈信,坐在床邊看著。

是漠北的消息,想來鳳族那邊也是按耐不住了。

“你要那只應龍為你找些什麽?”鳴玉問。

扶川看著坐在窗臺上的鳴玉,腦中不免又開始想象他將鳴玉從窗上抱下來的樣子。

“沒什麽,一些小東西。”

扶川在暗,鳴玉很難看清他的眼神。

難道又是生剝傳承的功法嗎。

鳴玉對扶川一直追求的功法不是沒有感覺,只是他不太懂扶川到底在堅持些什麽。

在鳴玉看來,這傳承歸不歸他都無所謂,只要不流入他人手中就行,何況扶川對混沌力量的掌控力也很好,控制傳承的能力也比他更強。

也許是藤本月季獨來的木靈溫養吧。

總之,他這個原主人都沒什麽意見,扶川卻如此堅持,太奇怪了。

鳴玉望著扶川,淡淡道∶“其實,那傳承對我來說,並沒那麽重要。”

扶川頭都沒擡∶“可他對我很重要,大人,我不能接受它。”

鳴玉蹙眉道∶“為什麽?你不是已經憑它增強法力了嗎?”

聽這話,扶川才放下靈信,站起身來,走到鳴玉身前,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笑道∶“大人,我從來沒有動過它,它還是您的,一直都是您的。”

就像是幾萬年前您因無聊與惡趣味,便隨意點撥了一株剛破土的藤本月季一樣。

黑龍傳承是您的,藤本月季同樣也是您的。

“我所化用的,只有當初您給的混沌力量。”扶川說,“誠然,在我的修行過程中,它們對我大有裨益,但大人,它們永遠都是您的所屬物,它們終將會回到您的體內。”

此時扶川表情誠懇,仰起頭來,看著坐在窗臺上的鳴玉,他的目中浮光流動,那是窗外燈火萬家投射在他眼中的影子,唯有一小團濃黑停留,那是陪他已久的黑龍。

鳴玉聽得略微有些心煩,他有些不太適應扶川做出這種神情,便敷衍地擺擺手:“隨便你,你開心就好。”

看到鳴玉對他不悅,扶川突然湧出一股不知為何地奇異感覺。

於鳴玉來說,他越討厭扶川,故事的結局就對他越有利。

扶川自然不希望鳴玉最後會受到什麽影響。

歸根到底,還是鳴玉當初給他的太多了。

助他化形,帶他好好領略了一番世間,鳴玉有恩於他。

正如鳴玉所說,混沌力量與黑龍傳承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助長了他的修為,就像是當初黑龍在即將隕落之際,輕笑著捏了捏藤本月季的葉子,將悉數力量全部傳給了他一樣。

鳴玉有恩於他,他也不得辜負,更不能吞沒那些恩情。

假如以後真的要一死一活,扶川希望死的人是他,一命還一命罷了。

最後鳴玉打破了僵持已久的局面,“雙修嗎?”

扶川手指微動,雙臂微擡,動作幅度極其輕微,但也沒有真的出手把黑龍抱下來。

他背過了手,十指互掣著,笑說∶“好啊。”

很久很久以前,鳴玉帶扶川去過人類聚集地。

那時人類剛有文字,語言奇特,尚未實現統一,零零散散地分布著。

在他們樸素的處世觀中,恩情似乎總是不可或缺的,一代一代傳下來,甚至帶了些契約意味,一旦受了恩情,終生背其難放,不能違抗,不能反約。

恩是還不完的。

鳴玉一只手擔在扶川肩上,打趣道∶“我對你有恩。”

扶川拍下那只龍爪,皺眉道∶“什麽恩?我怎麽不知道。”

“那可海了去了,數不完。”

望著床榻之上背對著他的鳴玉,扶川不禁想,恩情到了最後,真的還純粹嗎?

扶川將頭抵在鳴玉的肩膀上,用餘光去看鳴玉黃金一般的雙眼。

就像是從前在寂川,他妄想通過鳴玉寬厚的肩膀與束起的發帶去探看他的實力一樣。

他始終看不清。

他只知道他心思不純,他也只知道黑龍是創世神欽點的神,除此之外,他連龍筋會自動脫落都不知道。

“您的龍筋大概多久會重新長成?”

“每一百年脫落一次,脫落的瞬間生長完成,怎麽,你想要?”

扶川不說話,他一手抓住鳴玉散落的頭發,胡亂而又認真地為他束發。

這或許除上一次之外,最後一次在床上逾矩了。

“我會將混沌力量與黑龍傳承毫發無損地全部歸還給您,我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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