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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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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楊思樂還是如願地吃上了炸雞。

他呆了一下午, 被毛絨絨奶呼呼的小貓咪包圍,暫時忘卻了母親離開的憂傷。

到晚上,梁暮秋把他送回隔壁交給楊阿公。

月亮攀上樹梢, 梁暮秋往回走, 剛進院就看到厲明深。

厲明深站在小梨樹的旁邊,朝他看來,明顯在等他。

梁暮秋卻視而不見般徑直走了過去。

緊張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第二天。

梁暮秋還要去輸液,梁宸安這回想跟但不行了,他要去幼兒園上課。

梁暮秋本想先送梁宸安然後再去衛生院,他想了想,朝旁邊喊一聲:“餵。”

厲明深轉過頭。

梁暮秋說:“你送冬冬去吧。”

“怎麽不行嗎?”見厲明深沒反應, 梁暮秋問, “你不是冬冬叔叔嗎?”

梁暮秋說話時,梁宸安的視線在他和厲明深之間來回地轉,脖子都要扭抽筋,聽到最後的這一句話, 他的眼睛忽地亮了。

梁暮秋註意到了, 彎下腰輕輕掐一掐梁宸安的臉,說道:“去拿書包吧, 今天讓你叔叔送你上學。”

厲明深這才開口:“好, 我送完冬冬再回來接你。”

“接我幹什麽?”梁暮秋沒好氣,“我有腿有腳認得路。”

三人一道出門, 在岔路口分道揚鑣, 梁暮秋獨自朝衛生院的方向走去, 走出兩步忽然停下來回頭看, 就見梁宸安一會兒蹦一會兒跳,厲明深拎著書包跟在旁邊, 不時低頭同梁宸安說話,梁暮秋能看到他溫和的側臉。

梁暮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頭,繼續朝前方走。

到衛生院,他還坐在前一天的位置上。

等輸上液,梁暮秋拿出手機點開微信,隨意地往下劃動,忽然發現韓臨松給他發過信息。

韓臨松問他是不是病了,隔一天又問他怎麽樣了,連著好幾條信息不知怎麽都被他給忽略了。

梁暮秋正思索如何回覆,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車聲。

他的位置靠裏,臨著窗,能曬到太陽但看不到外面,心想難道是厲明深送完梁宸安又回去開車過來的嗎?

這麽想著,他將手機鎖了屏,屏幕向下扣在掌心,隨後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假裝睡著。

那車停在門口熄了火,很快又傳來重重的關車門的聲音,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梁暮秋豎起耳朵,聽那腳步靠近,從急到緩,最後停在他的面前。

他閉著眼睛沒有睜開,對方也遲遲不說話,正納悶,聽見一道聲音問:“怎麽樣了?”

並不是預想中的那個人,梁暮秋楞幾秒,猛地睜開眼。

竟然是韓臨松!

他著實驚訝,足楞了好一會兒,怎麽也沒想到韓臨松會突然出現。

“你怎麽……”

說著梁暮秋就要從椅子上起身,韓臨松擡手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回去,明明呼吸帶著幾分急促,卻輕描淡寫地說:“我來平陽縣會診,聽說你病了,順道來看看你。”

梁暮秋心道只能是聽那位張醫生說的,但不明原因的,他覺得韓臨松沒有跟他說實話,心中也升起一絲異樣,想起那些沒回覆的信息,一時又感到愧疚,於是說道:“抱歉,我剛看到你的信息,可能是之前看漏了。”

韓臨松說:“沒關系。”

他轉過梁暮秋的藥瓶看了看,裏面還有一多半,問道:“感覺怎麽樣了?”

梁暮秋說:“沒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韓臨松端詳他的臉色,不露痕跡地從眉眼看到嘴唇,輕嗯一聲。

這句過後,氣氛突然沈默下來,梁暮秋想起什麽,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韓臨松看著他說:“我先去的你家,隔壁阿公告訴我的。”

梁暮秋口型無聲地“哦”。

氣氛再度安靜,直到韓臨松問:“冬冬呢?”

“去幼兒園了。”梁暮秋說。

“你一個人來的?”

梁暮秋張了張嘴,餘光一偏,見到地上多出一道被陽光投射的斜長影子,他順著那影子擡起眼睛,看到了厲明深。

送完梁宸安,厲明深又去早市買了魚才過來,黑色的塑料袋拎在手裏,裏面是兩條新鮮活魚,站在幾步之外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韓臨松也看到了厲明深,眼中閃過詫異。

梁暮秋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動了動,恰好這時衛生院的劉大夫過來,親熱地跟韓臨松打招呼。

“怎麽突然過來了,來看小秋啊?放心吧他沒事,今天輸完液保證活蹦亂跳。”

劉大夫拍拍韓臨松的肩又說道:“正好有個病人的情況我拿不準,你幫我看看,你等著我把病歷拿過來。”

劉大夫已屆古稀,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這座衛生院,韓臨松一向敬重他,連忙說道:“我跟您去看。”

劉大夫去拿病歷,韓臨松也朝外走,快到門口又忽然轉身走回梁暮秋面前,擡手將輸液速度調慢,同時說道:“慢一點,別滴那麽快,對心臟不好。”

梁暮秋雙手端正地放在大腿上,仰起頭看他說:“嗯,好。”

韓臨松放下手,又囑咐:“不舒服就叫我。”

梁暮秋楞了楞:“好。”

韓臨松說完才朝外走,同時側頭不露聲色地看了厲明深一眼。雙方視線相對,厲明深眼神算不得友好。

輸液室靜下來,厲明深走過來把魚擱下,梁暮秋問:“什麽?”

厲明深面無表情反問:“貓喜歡吃什麽?”

梁暮秋一楞。

厲明深正要再說,手機忽然響了。

今天是周一,他早上本該在寰旭的會議室裏主持例會,剛才在來的路上吩咐秘書說推遲,秘書問推遲到什麽時候,厲明深遲疑了一會兒,改說直接取消。

這會兒秘書又打來電話,大概又要請示他什麽事,不過厲明深不太想接,粗暴地直接按斷。

梁暮秋餘光看去,說道:“你要有事就先走。”

厲明深勾起唇角,嘲諷似的笑了笑:“有人來就用不著我了?”

韓臨松一來就是一副要“接管”梁暮秋的姿態,厲明深自然察覺到了,又看了梁暮秋一眼,想說點什麽。然而梁暮秋已經扭頭對著窗外,似乎並不打算再跟他交流。

厲明深忽然覺得再待也沒意思,轉身走了。

韓臨松就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手中拿著一份病歷,正低頭翻動。厲明深從旁經過,擦肩而過時,韓臨松從紙上擡頭,對厲明深說:“等一下。”

厲明深停下腳步,投去疑問的眼神:“你在跟我說話?”

“是。”韓臨松點頭,“我們見過,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厲明深佯裝思索,回道:“沒什麽印象。”

明明同桌吃過飯,厲明深卻說沒印象,語氣也不客氣。韓臨松自然聽出來了,也不生氣,脾氣很好地說:“那重新自我介紹一下,韓臨松,嵐大附院的醫生。”

厲明深挑了下眉,也自報家門:“厲明深。”

一頓,他著意放慢速度說道:“我是冬冬的叔叔,親叔叔。”

韓臨松臉色一變。

厲明深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心情稍霽,好整以暇地問:“韓大夫叫我是有什麽事?”

韓臨松的眼神變得很深,說道:“我聽說是你送小秋去醫院,想表示一下感謝。另外,他的費用是你墊付的嗎?一共多少,我轉給你。”說話間已經擱下病歷拿出手機。

厲明深垂眼一瞥,手沒動,只動嘴皮子,反問道:“周一上午,韓大夫不在醫院坐診,跑到小梨村來幹什麽?”

韓臨松停下動作,擡起眼看向厲明深,沒有回答。

厲明深話鋒又是一轉:“聽說你跟梁暮秋的姐姐是同學也是同事?”

韓臨松依舊沈默,眼神漸漸轉冷。

厲明深勾起冷笑,語帶機鋒:“這麽在意梁暮秋,只是出於對故人弟弟的關心,還是說你抱了其他心思?”

韓臨松一下子攥緊了手機。

“錢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人。”厲明深最後投去一眼,冷冷說道,“告辭。”

厲明深徑直離開了,韓臨松目光晦暗地盯著他的背影,收回視線時才發現梁暮秋一只手舉著藥瓶,就站在他身後。

韓臨松心中一驚,梁暮秋已經朝他走來,先一步開口說道:“我去廁所,你忙你的。”

他面色如常,韓臨松不確定他有沒有聽到厲明深的那一番話,只能點了點頭。

看病歷耽擱了一些時間,等韓臨松回到輸液室的時候,梁暮秋已經靠在墻上睡著了。

他腳步稍停,接著放輕,緩緩走到梁暮秋身邊坐了下來。

暖黃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恰好將梁暮秋籠罩進去,整個人仿佛暈了一層光圈,散發出平靜柔和的氣息。

韓臨松的視線無聲地描摹著他的面龐,從額頭到眉眼再到鼻梁,嘴唇比往常要白,帶著些病氣。

他安靜地睡著,但睡得並不安穩,眉間隴起細細的褶皺。

韓臨松的目光最後停在了鼻尖的那顆小痣上。

他維持著這個扭頭的姿勢一動未動,直到護士進來拔針,梁暮秋被吵醒,他才不露聲色地轉過頭,默默忍受脖頸的酸痛。

從衛生院出來,韓臨松先繞到副駕打開車門,梁暮秋遲疑了一會兒才坐上去。

他拉過安全帶系在身前,等韓臨松也上車後說道:“臨松哥。”

韓臨松的手按在變速桿上,轉過頭看著他。

梁暮秋笑笑,問道:“要不要去看看我姐?”

韓臨松的手悄然握緊,片刻後點頭,沈聲說好。

梁仲夏的墓在山上。

考慮梁暮秋還在生病,韓臨松盡量把車往山上開,停車後又走一段路才到墓園門口。

這是附近幾個村鎮共同修建的一片公墓,梁家父母也葬在這裏。

剛走沒多久梁暮秋就開始氣喘,彎腰撐著膝蓋歇一歇才繼續往上走。

此時已經秋暮冬初,墓園內的長階一眼望不到頭,兩旁立著高大松柏,肅穆中透出幾分蕭瑟。梁暮秋先去看望父母,袖子擦去碑上的塵土,又清理了四周的枯草和落葉。

他安靜地站在墓碑前,默默地在心裏說了一些話,然後才對韓臨松說:“走吧,去看我姐。”

梁仲夏的墓還要再往上,臺階的石磚歷經歲月,已經現出斑駁的裂痕。梁暮秋一級級往上,餘光不時朝韓臨松看去。

韓臨松自下車後始終沈默。

“臨松哥,”梁暮秋主動挑起話頭,語調輕快地問,“我姐跟你說過嗎,我們父母起名字是按照出生時節來的,她生在仲夏,我生在暮秋,所以就分別起了這個名字。”

韓臨松安靜地聽,末了朝他看去:“我知道,你跟我說過。”

“啊?我跟你說過嗎?”梁暮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忘了。”

韓臨松轉開目光,輕聲說道:“過兩天就是你生日了。”

過兩天的確是梁暮秋生日,韓臨松不說他都快忘了,聽到這句話腳步停了一瞬,很快又若無其事般接著往上走,同時繼續說道:

“後來我姐懷了冬冬,算時間差不多冬天出生,我問她是不是也要沿用這種方法給孩子起名字。”

梁仲夏那時才剛顯懷,立刻說不要,梁暮秋問她那要取什麽名字,她想了想說道:“這才哪兒跟哪兒,連男女都不知道,等生下來再說。”

之後他們聊起其他話題,掛電話之前,梁仲夏突然說:“我想過了,名字裏要有個安字,寓意平安。”

“——所以後來冬冬出生我就給他起了現在的這個名字,小名嘛還是叫冬冬,就還差個春,春夏秋冬就該集齊了。”

梁暮秋被自己的話逗笑,韓臨松也跟著笑了笑,笑容短暫稍縱即逝。說得太多,再加上還要爬臺階,梁暮秋又有些氣喘,便也安靜下來,又登一級臺階後向右拐進甬道,來到了梁仲夏的墓碑前。

梁暮秋單膝跪在地上,同樣用衣袖擦去碑上塵土,讓梁仲夏的照片清晰地顯露出來。

他凝視照片上那張漂亮幹練的臉孔,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啞著嗓子喊一聲姐,討好似的說道:“忘記帶花了,別生氣哈,下次給你買兩束。”

梁暮秋想來墓園並非一時興起,就算韓臨松不來他也要找時間過來一趟,他說起厲明深來小梨村的事,並沒避著韓臨松。

平心而論,除了騙他這件事,厲明深這人挑不出毛病,初見時覺得他性格淡漠,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內心的細膩柔軟,何況今年村子裏梨沒賣出去也是他想了辦法。

梁暮秋平和地說道:“冬冬挺喜歡他的,看得出他也是真心對冬冬,多一個人疼冬冬沒什麽不好。”

說著說著,梁暮秋忽地沈默,再開口時聲音發低,對著梁仲夏的照片問:“我這麽做,你會支持的吧?”

說完他就安靜下來,默默地看著梁仲夏的照片,像是在等她回答,片刻後唇角彎一彎笑了起來:“就知道你會同意。”

他又說道:“姐,我重新開始接設計了,你保佑冬冬平安的時候也順道保佑我,讓我一切順順利利,讓我能重新開始。”

梁暮秋想到什麽說什麽,有關梁宸安的一切事無巨細地都說給梁仲夏聽,說得嗓子發幹才停,轉頭看著韓臨松問:“臨松哥,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跟我姐說?”

韓臨松不是第一次來,當初這個墓碑的位置還是他親自選的。他雙手插進外衣口袋裏,垂著眼安靜地註視梁仲夏,並沒開口。

梁暮秋玩笑道:“要是不方便讓我聽,我可以回避。”

韓臨松朝他看了一眼。

當醫生久了,生死看淡,不相信靈魂一說,也知道活著的人說的話死了的人根本聽不到,無非是活著的人的自我慰藉。

於是他說:“沒有,我沒什麽要說的。”

梁暮秋點點頭,又自顧說道:“這些年多虧你,尤其是頭兩年冬冬總是生病,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我好像還沒正式跟你說一聲謝謝。”

韓臨松看他一眼,沈聲說:“跟我不必客氣。”

“還是要的。”

梁暮秋說完就擡頭望天,碧空如洗,一絲雲朵也無,像一塊湛藍的綢布。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說道:“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當時你跟我姐在一起,會不會就是另一種結局。”

韓臨松伸在口袋裏的雙手悄然攥緊了,如果剛才還是猜測,那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梁暮秋的確是聽到了。

他看著梁暮秋,張開嘴唇卻說不出話。

梁暮秋對他笑了一笑,又像是無奈地聳聳肩膀,繼續說:“但我也知道,感情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沒有如果一說,也沒有回頭路可走,所以要想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遇上那個人了嗎?”韓臨松忽然問。

梁暮秋驚訝一瞬,飛快回答:“沒有。”

說完他輕輕地抿了下嘴唇,似乎神色在猶豫。

韓臨松像是看穿,問:“是冬冬的叔叔嗎?”

梁暮秋眼中閃過詫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說:“我的確是喜歡同性的,我姐也知道的。”

他半開玩笑地問韓臨松:“你不會因為這個對我有看法吧。”

韓臨松沈默以對,轉過頭,目光無聲地落在了梁仲夏的照片上。

當初不是沒有想過要表白,但一等再等就錯過了時機,只能看她為別人穿上嫁衣。而時光流逝中,記憶裏的面孔逐漸褪去顏色,一顰一笑也漸漸地被另外一張臉取代。

對於梁暮秋,起初的確是出於對故人弟弟的關心,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份關心悄然變質,發酵成了他不願面對的模樣。

他抵抗過,還是忍不住靠近,但到底還是跟之前同樣的結局。

“不會,我只會佩服你。”韓臨松回答梁暮秋剛才的話,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輕聲說道,“說到底,我才是沒勇氣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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