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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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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佘山大學在上海星。

在地圖上看是長了綠毛的星球,但許多人視若珍寶,郁郁蒼蒼,漫山遍野開滿了桂花,花姿搖曳,林雲罄看到這番景象,不禁屏息,哢嚓哢嚓拍了許多照。

她是佘山大學的新生,住在博望星,正好逢開學過來。她下山的時候,軍事無人機在天上呼嘯而過。

此刻是聯邦二十一年,居民習以為常。

林雲罄回宿舍收拾床鋪,第二天開學,校長講話,旁邊坐著一排軍官,他們穿綠油油的軍服,許多士兵圍著操場,一層又一層,就像冷峻的森林。

軍訓來了,俏皮而過。

林雲罄的身上沒有留下痕跡,她依舊每天拍照,逛佘大的校園,她拍照的時候,總會看到天空擦過無人機,呼呼的。

有時林雲罄想,怎麽有些像割草的聲音。

不過與她無關,日子平淡而過,等到下一個秋天,林雲罄戀愛了,對象是在考古課找的,叫白俞明,一個叫人眼熟的名字。

初次見到白俞明是在新生名單上,林雲罄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就像她從電梯走出來,擡頭一看,明明這地方從未來過,卻很熟悉,其實只對天空的一角相熟而已。

後來再聽這名字,是在考古課上,古教授想知道全班的預習情況,隨手翻了花名冊,說白俞明,他站起來,這一刻她對這名字有了直面的觀感,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站在那兒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樹,一切都剛剛好,說不出哪兒不好。

下課後林雲罄主動找他,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之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園子裏踢石子,到湖邊看魚,在山裏玩沙土。

坦白來說白同學很照顧她,兩人站在山上的時候,他問她冷不冷,然後把僅有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平時作為考古課的課代表,偶爾會漏題給她。

一天上完課,他跟她說:

“我告訴你,下節課考什麽,書的第一章……”說完,他頓了頓,似乎要說什麽。

她等了幾分鐘,也沒見他開口。

笑道:“你算哪門子漏題哪!”

日子就像松了線的風箏,在天上飛。很快林雲罄與白同學一道回家,說來也巧,白同學家也在博望星,只是幾年沒回去了,他說要回家拜年,這次必須回去。

他們在路上下飛船,要轉乘,回家的路太長。期間白同學給林雲罄買了檸檬鴨脖,因為她的網名叫這個,他以為她喜歡這個。

林雲罄憋著笑,說實話在這之前,她並不知道這菜。她想放聲笑他,轉念一想,未免傷了自尊心,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淺嘗了下,檸檬加了蜜糖,酸酸澀澀帶些甜,是初戀的味道。

回家後不久,林雲罄把十來個“有些意思”的好友刪了。她覺得白俞明值得認真對待。

春天來了,小河融冰,叮叮咚咚。林雲罄戴著遮陽帽去踏青,白俞明跟她一塊,楊柳青青,風有些大,把她頭發吹揚了,她忙用手攔,他偏過身,替她擋風。

風有些暖,令人微醺。她望向天空,飛過一架軍綠無人機,聲音急而短促,聽了卻擋不住歡悅。

這一年與往年不同,老師發下宣傳冊,說政府要征兵,林雲罄看了宣傳冊,油綠綠的封面,粗大的橙色字體寫著“做國家英雄”,下方有著聯系電話,她翻了翻,放入桌洞。

日子就像翻開的冊子,一頁又一頁,生活仍在繼續。

大三那年,政府修改法律,規定大學生有參軍的義務,畢業後必須入伍,消息傳來時,他們正在湖上泛舟,她微笑看著他,說到時候我們一起入伍,怎麽樣?他看著她,過了一會說好。

第二日,白俞明抱來一大堆資料,堆在桌上一摞一摞的,他對林雲罄解釋道,昨晚他看了政府的官網,又打電話問律師,律師告訴他,並不是大學生就要參軍,可以容許特殊情況,比如生了大病,當了老師……

白俞明又說學校每年都有支教名額,只要品學兼優,綜測成績符合要求,再通過筆試和面試,就可以到中小學當老師,我們可以爭取一下。

於是他們挑燈夜讀,從葉子淺綠到楓紅,深秋來了,葉子紛紛落下,踩在腳下嘎吱作響,林雲罄和白俞明到梧桐樹下讀書,那裏人很多,朗誦之聲不絕。

今年備考的人多了,從圖書館到梧桐樹,到處都是人頭,白俞明愈發焦急,又搜集了幾沓考題,林雲罄懷疑他們怎麽刷也不完。與此同時,他變忙了,有時林雲罄找他也找不到。

某一天打電話卻是一陣忙音。

林雲罄問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他搖頭說沒有,過了幾天恢覆正常了。

十月份他們參加考試,林雲罄很高興,有種終於解脫了的感覺,她圍著他轉來轉去,他笑著說:“這麽高興嗎?”

“你不高興嗎?”

“我當然高興啊。”

考完試,兩人吃火鍋。秋天是吃火鍋的季節,林媽說祛寒除濕,林雲罄深以為然,拼命地往白俞明的碗裏塞東西。

白俞明:“你這樣子,我吃不下去。”

“怎麽了?”

“你想啊,你不停地塞,哪有我獻殷勤的空間?”

說完兩人笑了,飯後他們走在街上,晚風將葉子吹得簌簌作響,這是難得寂靜的夜晚,靜默地走著,他送她到宿舍樓下,他正要轉身離開,林雲罄突然叫住了他,堅定地說:“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白俞明,我們都在變好,不是嗎?”

成績在十月底揭曉,林雲罄得了第一名,她很高興,那時正在等電梯,她看見了白俞明,走過去跟他說,她實在太喜悅了,說個不停,以至於在電梯上仍在說。

他一直微笑地聽著,她邊說邊想,大約他也有好消息吧?不然神色終究會有些失落。

“你呢?考得怎麽樣?”

他報了不高不低的成績,比她預料的要低。學校只有十個名額,以他的成績絕對考不上。

她有些詫異,問他怎麽了,他神色黯然,垂頭說不知道,或許有些緊張吧。

電梯開了,風湧進來,黯藍的夜被風卷起,像一張紙被來回折疊。

少年終究要面對殘酷的世界。

林雲罄整晚都在打電話,她本想打給老師,問能不能申請覆核,她難以置信白俞明考得這麽低,但白俞明說他打過了,她打給別人,打聽有沒有別的出路,她不停地說,說到口舌發幹,喝了一杯又一杯白開水。

白俞明心疼她,說很晚了,快睡吧。她不肯,還因為他而生氣。白俞明勸來勸去,勸到最後只好說:“沒用的,來不及了。”

她心頭一顫,或許真的來不及了。體檢要開始了,再過些時日就要上交名單,那時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到時候不去也得去,不去得坐牢。

明天軍方來人了,給每人發了一份宣傳冊,依舊是油綠綠的封面。

白俞明主動找他們談話,回來跟她說我想提前參軍。他沒有看她,繼續說:“我跟他們聊過了,因為打仗死了不少人,而且很多人逃兵役,許多崗位空缺,一些重要的崗位也在缺人,如果我入伍,現在就能當軍官,還能分配到上海星,不需要上戰場,也不會跟你分開。”

末了他說:“不過我至少服兵役六年,你願意等我嗎?如果你不願意,我們現在分手。”

她聽了心裏直打鼓,早在知道他成績的那一刻,她就想分手,但是違背情義,把念頭死死壓著,今日他提出,她更加不好意思分手了。

林雲罄只好一面幫他收拾行李,一面想法子。但時間是無情的,她還沒想出新法子,他就要走了。

白俞明是下午走的,她提議他們上午到仙女湖上劃船,仙女湖在佘山上,不知何故被當地人叫仙女湖,大三那年他們也在那片湖劃船,只是心境不同以往。湖面上游著一群鷗鷺,他們在船上餵食。

湖面謐靜,像是熠熠發光的藍寶石。林雲罄一邊撒鳥食,一邊走神,為什麽叫仙女湖,是仙女的眼淚落成的麽?她莫名想到高三做過的地理題,傳說大西洋的暖濕氣流被天山阻擋,最遠只能抵達賽裏木湖,因此賽裏木湖被譽為“大西洋的最後一滴眼淚”。

臨別前,她幫他拉背包的拉鏈,叮囑記得看物品清單,物品放在哪兒也寫好了,他連連點頭,她越說越多,說到後面突然止住了。

他看著她,她也看他。

船靠岸了,他該走了。兩人沒有說話,誰也不想先說再見,鳥食掉進水面,驚起一灘鷗鷺。

他轉身,背對著她,越走越遠,夕陽留下剪影,在水面愈發斑駁。

她有些倉惶,大聲喊道:“我等你回來。”

歐鷺飛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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