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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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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不識

唱詞:

江南雨,斷橋韻綢繆。油紙傘下千秋結,汀州蘭棹濕清眸。幽夢一簾收。

春雨迷蒙,水昏雲淡,你走過青石古巷,遙見堤岸垂楊,落花片香。京都祐安蘊藏著江南水鄉的風情萬種,醉把游人笑。

可這無邊春色,卻並不臨幸與你。近來家中多生變故,母親疾病日篤,京城之內的郎中皆無計可施。你雖略懂醫術,但也只能暫且延緩著病情,吊著唯一親人的殘魂罷了。而維持生計的小藥鋪生意也愈來愈不景氣,門前冷落,生活拮據,有時竟難足溫飽。

念及此,你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眼輕聲祈禱,但願這場春雨能夠洗去世間一切苦難。

雖然命運多舛,但你不是容易悲觀之人,你永遠向往著生命裏的光亮和美好,這是母親一直教導你的,亦是你自己的人生準則。

你的目光逡巡,而後停駐在遠方,千尋翠嶺,山抹微雲。如此春辰佳期,平和了你的心境。

原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此刻卻有傾盆之勢,一滴雨,千滴雨落在你臉上,冰涼的帶著些許疼痛的觸感,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存。幼年的時候父親離世,連綿著一場春雨,好似無聞地陪著你,意外消融了你的所有悲痛。自那以後,每逢下雨,你總是歡欣的,虔誠的,因為你覺得雨是神明的眼淚,會永遠垂憐於你。

你淋著雨,漫無目的地走上了西湖斷橋。實質上,此西湖非彼西湖,斷橋亦非真正的斷橋。只不過祐安城與臨安有許多相似之處,民間廣為流傳著白素貞的傳奇故事。

據傳說,白娘娘出雷鋒塔後幾十年,身為凡人的許仙與兒子逝世。她理應了卻塵緣,得道升仙,可她最終堅定地放棄了千年的夙願,選擇雲游四方,廣濟天下。而後朝代更替,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白娘娘不忍見此,雖為妖,卻是菩薩心腸,舍命護衛祐安先祖,摒棄千年修為保萬民安康。

祐安,祐安,即是護佑平安。

話本裏許白的愛情固然為人稱頌,但與其他朝代不同的是,祐安的百姓感念白娘娘的恩情,發自內心信仰著白蛇,信仰著那位青城山下修煉千年的白娘娘。因而很多處景物建築乃是為了紀念她而造。

“白娘娘的靈在這裏安息,那她也會保護母親,保護我嗎?”你天真地低頭望著橋下的西湖水,仿佛這樣就能感應到百年前的恩情。

水中的倒影清淺,泛著漣漪,一步一步,仿佛白蛇的仙姿踏著水蓮而來,你竟看得入了迷,猶然笑之,幻想著她是為你而來的。

直至白雨跳珠,鬢發全濕,你才從西湖世界歸來。

雖然很喜歡雨,想在雨中暢快淋漓,但如果淋濕太多會讓母親擔憂,何況自己身體抱恙也不好照顧母親。你們的小家,現在全靠你打理。於是你趕緊小跑著下斷橋,找尋躲雨的地方。

正巧望見不遠處停著一棹木船,船家頭戴鬥笠、身披蓑衣,頂著斜風細雨,正欲向對岸行去。你揮動著雙手,大聲呼喊:“船家,船家——”

落雨的聲音淡化了你的呼喊聲,老人家好似沒有聽見,舟已漸行。

“等等。”船篷內忽然傳來溫潤的聲音。

船家聞聲而止,詢問道:“這位官人,可有什麽事要吩咐?”

“煩請老人家讓那位姑娘上船避雨,多謝。”

老人家擡了擡鬥笠,抹去臉上的水霧,這才從看見不遠處跑來的女孩,於是盡快將船停回岸邊,招呼著姑娘過來。

“多謝船家!”你喜出望外,幾乎是跳著上船的,將才見船家遠去,原以為附近找不到庇身之所了。失望之際,卻發現船家又看到了你,遂又奔來,不然可真要淋個徹底,回家以後惹得母親嗔怪了。

“姑娘,請進吧。”船家為你掀起船篷上的白簾,你回頭以示謝意。

甫一彎身,還未進入船篷內,便觸及幾分溫暖,像是虛空中的微弱火光一樣,吸引著你自然而然地靠近。

室內盈來特別的味道,令你感到親切而熟悉,杏花微雨的幽香與茶水的清香雜糅在一起,環繞在身旁,頃刻之間你之前些許煩亂的心神便安寧了下來。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你擡眸而望,見世間萬物生動,另一側輕透的船簾如風鈴一般搖動著,船內作著息心空靈的山水畫,水墨丹青,留白渲染之中別有洞天。

不似人間,恍若仙宮,又見眼前之人,空前絕倫、神清骨冷、了無塵俗。

雲裳羽衣熨帖地勾勒出青年男子修長端正的身形,如月華流水般的長發傾洩在側,微風拂動,衣袖翩躚。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勝白衣。

見你註視良久,他微微側身淡笑:“姑娘,請入座。”

你莞爾一笑,聞言照做。隨後,你察覺到自己濕身的狼狽,有些尷尬,不自覺地握緊衣裙,他似乎用餘光瞥見你的動作,為你斟了一碗茶水。

“姑娘不必介懷,在下只是邀您進來避雨。”他輕輕擡手指向茶水,你瞥見爐火光下他溫涼白皙的手指,“茶水驅寒,喝了便不會生病了。”

不知為何,你總覺得他末了關懷的話語顯得幾分溫柔繾綣,讓你有些眷戀。

“多謝官人。”

你不自覺地放下防備,端起茶杯抿了幾口熱茶,頓覺身心暖和不少。你仔細地打量起對面的人,他從容地坐著,聽著茶水升騰的聲音。

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你猶豫著是否詢問一二,卻發現船已行至湖中。隔著雨霧,聽見船家唱起白娘子劇本裏經典的詞曲:

“西湖美景三月天

春雨如酒柳如煙

有緣千裏來相會

無緣對面手難牽

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

相逢即是緣分,聽著船家的吆喝,你的心境又開闊自然不少,近些時日的憂郁似乎全然被西湖裏悠揚的歌聲化解。

你低下頭笑了笑,既然雨天偶遇“仙人”渡船,何不化得幾分仙緣,得些運勢?

可仍舊有些遲疑,隨意搭訕陌生男子便是失了禮節,何況眼前人遠非紅塵中人。想著,你擡手輕卷船簾,雨滴連綴,千絲萬縷。天地寂靜邈遠,只餘一芥舟,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你的目光收回,發現他也同你一樣看著簾外的景色,淺紫色的眼眸被爐火隱隱照亮。

偶然憶起小時候,你與父母親在夏夜乘涼,聽著他們給你講述白蛇的故事,你興味高漲,指著夜空不斷閃爍的星星,說道:“聽說書先生講,白娘娘的眼睛很漂亮。母親,它和天上的星河一樣嗎?”

而他的眼睛,倒也恰似千帆流轉的星辰。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湧上來,你好奇的心緒更上一層,仔細搜索著過去的記憶。

你下意識地描摹著葉瑄的樣貌,飄然而動的衣衫,銀白似雪的長發以及那雙捉摸不定的紫色眼眸。看向他眼睛的感覺,像是小時候學醫,在師尊山居聆聽落花雨,伴著雨霧的夏風穿堂而過,懸掛的紫色風鈴輕輕晃動,清音中混有雨聲的濕潤,落花的淺吟。

“瑄為美玉,葉瑄……葉瑄……”你喃喃細語。

說來也怪,你上山學醫,半路出師,下山約莫三四年,關於山居的記憶竟忘得七七八八,很多印象深刻的過往也十分朦朧,好像刻意被人遮蓋住。

“師尊……”這個稱呼是如此熟悉又無比疏離,它淡漠的痕跡就像那些被隱去的記憶一樣。

“為何葉瑄會讓我聯想起師尊和山居,他們有什麽聯系嗎?”你不禁疑惑。

“姑娘為何一直看著在下?”溫和的聲音悄然解去了船篷內長久的寂靜。

你這才發現自己的唐突,迅速垂下眼睛,望著仍舊泛著熱氣的茶水,解釋道:“實在抱歉,我並非有意冒犯……”

說著說著,你捧起茶盞,水汽氤氳,漸漸地又擡眸看向他:“我只是覺得,這位官人有些面善……”

朦朧的記憶浮在腦海中,你尚未看清便轉瞬即逝:“不知從前我是否有幸見過官人?”

對面的人頷首行禮:“在下亦覺得姑娘有些熟悉,但卻憶不起來何時見過。”

“今日相逢,或許是緣分,敢問姑娘芳名?”

“我姓時,單名一個繪字。”即使想不起來,你也很樂意邂逅這樣一位仙氣飄飄的男子,遂笑著反問:“官人呢?”

“葉瑄。”他簡潔地說道。

不知在舟中坐了多久,你本想再說些什麽,此時船卻再次停泊,只聽得船家喊道:“姑娘,天色漸晚,早些歸去吧。”

已經出來很久了,你還有親人需要照顧,便起身告辭。轉身出了船篷,天外還下著零星小雨,但不礙事,可以回家了。

行至岸邊,卻聽得身後葉瑄叫住你:“時繪姑娘,還請稍等。”

他撐著一支油紙傘,緩緩走到你身邊,將傘面傾斜,你借著天光擡頭看著這把傘,八十四骨,紫竹柄,滄浪之色,青竹點綴,價值不菲。

你的目光從傘骨轉移至葉瑄輕握傘柄的手上,幾近於蒼白的膚色,隱約浮動著皎潔的光。順著袖口,你疑惑地擡眸看向他的眼睛,鬢發如春風拂柳,似在不經意間掃過心上的水面。

他看著你,卻又並未看著你,像是煙雨朦朧,你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卻衷心地想要走近那片未曾到往而無比熟悉的水鄉。

手即將相觸,卻聽葉瑄的聲音隨著細雨滴落。

“雨還未停,姑娘可不要再淋濕了。”他將傘遞到你手中,“就讓它再為你遮擋風雨吧。”

說罷,他重新回到舟中。你茫茫然地接過了這把傘,見蘭舟遠去。

……

獨自佇立片刻,你才緩過神來,對著葉瑄離去的方向,說道:“多謝。”

隨後,一人一舟,漸行漸遠。你撐著傘穿過古巷,心情忽而有些愉悅,總覺得自己像是遇到了柳仙大人,前來賜福保佑。你不禁隱隱期待著與葉瑄的再次偶遇,只是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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