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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夢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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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夢於我

“來了好幾日了,我也不曾和你說上幾句話。”紫鳶姑娘的開口葫蘆裏裝著半葫蘆飴糖,她很大方地分出一塊塞給沈妙宜。

“光聽她們叫你阿妙了,還不知道你芳名?”

沈妙宜謝過她的分享,與她一同站在院子裏曬太陽:

“我姓沈,你叫我阿妙便好。”

“阿妙,你的鎖繡針法隨誰學的?”

“我祖母。”

“呀,怪不得如此嫻熟。”紫鳶笑容滿面,見沈妙宜將飴糖拿在手中遲遲不吃,便催促道:“你快嘗嘗呀!這可是南街劉婆婆家的芝麻飴糖,可好吃了!”

熟悉的飴糖滋味,令沈妙宜想起了拾花館中的楚楚,不知她和春夏如今可好?

“阿妙,待千裏玉蘭圖繡完,你教教我我鎖繡技法可好?”

紫鳶滿臉期待地看著沈妙宜,見她沈默不語,料想原來她同繡坊中其他的繡娘們一樣,藏私不願互相傳授,紫鳶心中登時有些不悅,還以為新來的繡娘會不一樣呢。

她撇了撇嘴又開口道:

“我的意思是,作為交換我也可以教你平繡,雙面繡,穿針繡······只要我會的都能教你。”

沈妙儀的思緒從楚楚和春夏身上收回來,對著紫鳶姑娘後知後覺道:

“願意願意,你若是真心想學,我當然願意······”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開口,請她教授東西,沈妙宜自然樂意分享。

繡娘之間願意互授技藝,其實是很少見的。畢竟同行是冤家,大家都有私心。但沈妙宜深覺自己是一張白紙,她迫切需要其他繡娘的幫助,同時,她也非常願意敞開自己幫助別人,畢竟她曾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也是因為得到了陌生人的幫助,才得以重獲新生,成為全新的沈妙宜。

一來二去,沈妙宜很快便與紫鳶交好,白日裏二人一同繡制千裏玉蘭圖,下了工之後就互相傳授自己繡法和心得。

沈妙宜第一次做老師,細心又細致,幾乎是傾囊相授,令紫鳶姑娘深受感動。

此舉落在陳三娘眼中,也令她頗為意外。

若不是為了趕制千裏玉蘭圖,她斷然不會同意沈妙宜進入繡坊,她的資質遠不足以進入青雲繡坊。

但見她踏實勤勉,對刺繡十分有靈性,屬於一點就通的類型。

這又讓陳三娘對這個學徒生出幾分滿意來。

某日,趙章臺照例查看了前院店鋪的賬目,青雲繡坊傳到他手中已經是第四代,祖上因刺繡這門手藝掙了不少錢,如今舉家搬遷到了盛京,但繡坊依舊開在澤陽,按照他的話說,趙家的根基不能斷,但最近這十年來澤陽遍地開滿了繡坊,如今又從天臨、芙蘇遷來不少新繡坊。

競爭越發激烈。

“唉。”他將手中的賬本合起來,默默地嘆了口氣。

阿勝見主家面色不好,想來是利潤下滑,他也不好吱聲,恰好有客人進來,他便熱情地迎上去。

來者是位官人,身形高挺衣著不俗,但是面生。

“客官,想購置點什麽?”

“嗯······”那人步履緩慢,沿著櫃臺繞了一圈,看了看櫃中陳列的繡品。

“你們店中,能定制繡品嗎?”

“當然可以,咱家前店後坊,院裏光繡娘就幾十餘名,客官想要什麽,咱都能繡!”阿勝熱情的介紹著。

“哦?這後院真有那麽大的繡坊?”

“當然。您若是不信,我請您進去瞧瞧?”

那人聞言,欣然而往。

阿勝招呼這位客人裏裏外外看了兩圈,半晌功夫過去了,他卻是什麽繡品也沒訂,就走了。

氣得阿勝在櫃臺裏直罵娘。

被罵娘的不是別人,正是芙蘇織造局的執事郎官,柳向俊。

他今日喬裝去雲青繡坊實則是為了再次實地探一探情況。

官署繡坊要選新址,蘇大人看中了雲青繡坊,奈何坊主開價太高而作罷。

這些日子以來,他又另選了幾處,實地看過幾家,價格竟然都不低,於是他不甘心,再次來雲青繡坊探上一探。

日後若是主官問起來,他也好答得上來。

說到主官蘇大人,柳向俊也是一臉焦灼。

“蘇大人今日可好些了?還在發熱嗎?”柳向俊匆忙趕到驛館,如今本就焦頭爛額,一堆公務等著請示主官,奈何蘇大人病了好幾日都不見好轉。

“柳執事莫急,少爺今早已經退熱了。”

自從那天泛舟回來,蘇祈就連日高燒,一病不起。

柳向俊見大夫在屋內為蘇祈診脈,也不好進去打擾,便轉身站在廊檐下和東寶閑談起來。

“蘇大人向來身體康健,我與他共事三年都不見他抱恙。怎麽這一次忽而就病了?”聽聞連續多日高燒不退,換了幾位大夫,都沒找出病因。

“許是···許是···”東寶聞言吞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恰逢此時大夫提著藥箱出來。只聽蘇祈在屋內喚柳執事,柳向俊不敢耽誤,連忙整理衣冠進了屋。

屋內的蘇大人看起來清醒了許多,半倚在靠枕上面容有些蒼白。

“柳執事,勞煩你親自過來。”

“蘇大人千萬不要與下官客氣,主官抱恙,身為下屬本就該前來探望。”

蘇祈指了指床對面的圓凳,請柳向俊落座繼而開口問道:“繡坊選址一事進展的如何了?”

柳向俊見蘇祈病容憔悴本想過幾日再說,但蘇大人主動開口問了,他便急忙起身相告:

“回稟大人,下官這幾日將澤陽鎮內跑了個遍,符合咱們條件的繡坊實在寥寥無幾。下官已經將詳細情況,記錄在案,還請大人定奪。”

說話間他從袖筒裏拿出一道文書恭敬遞上。

蘇祈一目十行,閱過後沈吟了片刻。

“想來竟然沒有比雲青繡坊更合適的了?”

“下官也覺得,雲青繡坊無論是位置,規模都是首選。”

柳向俊一臉愁容,今年還有大量禦用的繡品待完成,如今繡坊新址遲遲不定下,恐怕會誤事。

東寶端著藥進了屋,蘇祈接過藥碗遞到嘴邊,又頓了一頓:

“無妨,待明日我親自上門與趙坊主談談。”

聞此言柳向俊登時松了口氣,以他的了解,若是蘇大人出馬難題必定迎刃而解。他愁了這麽些日子,總算是放心了,待蘇祈喝了藥,柳向俊又與他匯報了幾樁公務,起身告辭時已經是深夜。

驛館內外一片寂靜。

“少爺,您雖已退熱,但身體尚未痊愈,大夫說務必靜養些時日方才穩妥,若是出門受了寒氣那可怎麽得了?”

蘇祈白日裏睡多了,此刻睡意不足,曲著手肘墊在腦袋下方,雙目空洞地盯著屋頂,對東寶的好言相勸不甚在意,悠悠開口道:“無妨,你明日給我備輛馬車。”

東寶到底是打小就跟著他的,即是忠仆又是夥伴。

半晌後,蘇祈的慢悠悠開口:“東寶···”

他心中愁悶實在不吐不快索性坐起身,對著窗邊靜候下文的東寶說道:

“上元節那一晚,我在畫舫中分明聽見岸邊傳來···傳來···二少奶奶的笑聲···”

此言一出,原本還一臉穩重的東寶如遇了鬼一般,雙眼圓瞪,結結巴巴道:“少爺,少爺·······莫不是聽錯了?”

蘇祈見他這副樣子,默默地垂下了頭,心中苦笑。

是啊,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他癔癥了。

上元節他孤身一人穿梭在澤陽的大街小巷,熱鬧的人群令他倍感不適,於是租了一條畫舫游河,行至九曲河畔時他分明聽見岸邊傳來熟悉的笑聲,起初那一瞬他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那笑聲太過真切,銀鈴一般悅耳,熟悉的音色,真真切切傳進他的耳朵裏,他忍不住探出頭四處張望,可是河畔燈火搖曳竹影參差,看不到半點沈妙宜的身影。

沈妙宜啊,我莫不是病了?

東寶被二少爺這一番話嚇得不輕,又見他神情虛弱。

“少爺該不會是!!”

“是什麽?”

東寶忽而頓住不敢繼續說下去。

“你說無妨。”

面對二少爺的一再詢問。

東寶才小心翼翼地回答:“莫非···莫非是少奶奶走的不踏實,須得祭奠一下?”

蘇祈楞了楞,心中忽有一塊地方塌了下去般,空落落地。

“東寶,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還在。”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屍首,這成了蘇祈的一塊心病。

“在芙蘇時,我本來都死心了,但自從來了澤陽,我總覺得,她還在這世上······”

“少爺,許是您過度傷神了,再加上如今公務諸多,才···才會胡思亂想吧!”

東寶無奈的勸慰著,他知道二少爺心思深重,這幾日他高熱昏迷,口中偶爾念叨著二少奶奶的閨名。

安慰之言蘇祈實在聽不進去,他緩緩躺回枕頭上,望著頭頂那片潔白的床帳,回憶著沈妙宜驚恐的樣子,回憶著畫舫中聽到的銀鈴般的笑聲。

不知不覺,他閉眼睡去。

一旁的東寶卻怎麽也不敢睡,他守在房內,只覺得渾身難受,好像有誰正盯著自己看。

月上中梢,驛館的燈火在夜色中逐漸變暗。

蘇祈忽而從夢中醒來。

他睡眠淺,總覺得有人在院中絮絮叨叨說話,還以為是做夢了,可是睜開眼睛靜聽了半晌,確實是有人在說話,他便披上衣服起身。

如今的驛館已經被蘇大人修繕一新,院中各處添了不少植株花卉,蘇祈環視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

院子西北角上,一道黑影正背對著他跪在地上,紅彤彤的火盆裏燒著什麽東西。

蘇祈悄聲靠近,只聽東寶口中念念有詞:

“少奶奶,您一路走好,切勿掛念少爺了,少爺如今病剛好,求您莫再尋他······”

“少奶奶,東寶給您多燒點紙錢,您一路走好····”

“少奶奶,您若是還有心願未了,就······”

“東寶!”

東寶正聚精會神地給二少奶奶燒紙錢,忽然被人拍了肩膀,七魂六魄瞬間被嚇飛了,他緊閉雙眼渾身顫抖著跪地求饒:

“啊呀呀,二少奶奶,饒命!我是東寶,您若是有心願未了,您別找我呀!!!!”

“哎呀哎呀!饒命呀!”

蘇祈沈下臉,一把拽起地上的膽小鬼:“東寶!是我!”

東寶聽見熟悉的聲音,登時松了口氣,睜眼一瞧,果然是蘇祈。

“二少爺,您嚇死小的了。”

蘇祈認真的瞅了東寶一眼,見他在這裏祭奠沈妙宜,心中頗有些感動。

他拿過東寶手中的冥紙,轉而面對墻角那一堆尚未燃盡的火焰半蹲下身。

他望著火苗沈默了片刻,忽而伸手將冥紙送進火盆中,盯著冥紙燃燒變色,最終化為一團灰燼。

他的聲音變得低沈:

“你若有心事未了,不妨托夢於我。”

我很想再見你一面,哪怕是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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