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雲青繡坊

關燈
雲青繡坊

孩童總是期盼新年,但對已經長大成人的蘇祈而言,年節反而誤事。

柳向俊也有此感,之前呈送往戶部的折子批下來了,本以為一切事宜按步就按即可,可是還是出了一些岔子。

大年初五這一日正早,柳執事還未來得及操持家中祭財神之儀,便急急從芙蘇趕到了澤陽。

“大人可是覺得,此處有何不妥?”

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蘇祈,今日蘇大人一襲雲月白圓領窄袖長袍,外罩玄色大氅,整個人黑白分明,他本就是豐神俊逸的男子,穿什麽都好看,可如今還在節裏,旁人恨不能穿紅戴綠,喜氣洋洋,而他一身黑白打扮實在過於深沈,讓旁人多了幾分敬畏感。

蘇祈盯著原先選定好的那片老舊的民宅,沈默不語。

那模樣分明是不滿意,一時之間,柳向俊心頭湧上一股慌張。

“此處地方倒是何宜,但·····”

蘇祈轉身眉宇間心事重重,原本計劃買淮清橋南北民房,改建刺繡工坊,但今日實地一看。

“說到底,這民居要拆除之後再新建屋宇,加之架設提花機···耗時太久,恐有不妥。”

柳向俊聞言,沈吟了片刻,蘇大人的顧慮也確實存在。

他們之前為新設刺繡官署選定了一個位置便利,寬敞之地,只不過這裏原有一片破舊的民居,要先拆除,再新建,確實麻煩了些。

二人順著青石板路一路往東緩步慢行,胸中各自思忖著如何化解眼前困局,

澤陽是典型的江南古鎮,街頭巷尾交錯相連,河渠貫通。

若要方便運輸,自然是要選擇水陸相宜之地。

放眼整個澤陽鎮,附和要求之地,其實不多。

蘇祈和柳向俊順著手中的名錄逐一實地查看。

不遠處的烏金橋上跑來幾個小孩,手持糖葫蘆歡天喜地的模樣很是惹人註目。

他本是隨意一看,但目光瞬間被一塊半舊的匾額吸引。

“雲青繡坊?”

柳向俊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烏金橋橋頭處,有一間二層小樓,前面臨著烏金河,後面靠著澤陽鐘南街。

蘇祈登時來了興致。

二人順著二層繡樓外圍繞行了一圈,蘇祈心中估摸著院中應當十分寬敞。

柳向俊仔細對照名錄,這一家繡坊居然不在其中,想來也是奇怪。

“若是繡樓內的結構也符合要求,直接改建為官署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蘇祈擡頭望著樓房二樓的房檐,眸中閃過一絲晴朗。

“屬下這就差人去打問。”柳執事也覺得這個繡坊位置不錯,只是不知道主人是何方神聖。

“慢著。”蘇祈喚住他,沈吟了片刻才說:“換個生面孔去,如今澤陽的地價,恐怕水漲船高。”

此言不虛,如今大街小巷都知道芙蘇織造署要在澤陽設立分署,澤陽小鎮鋪面租金都開始飛漲。

柳執事差人去問了,才曉得。

雲青秀坊的主人可是大有來頭。

*

初五過後,各家的年節儀典幾乎都敬完了,拾花樓中的貴客們逐漸又多了起來。

春夏清閑了幾日,吃得好睡得足。

初五得了空,桑夫人遣她出去跑腿,小丫頭順道溜去了散貨行挑了一支樺木皮蠟燭送給了阿妙。

沈妙儀看著眼前的潔白的蠟燭,眼眶不禁陣陣發熱。

“你日日對著油燈趕繡活,我怕你錢沒攢到,先把眼睛熬壞了。”

這些日子以來,阿妙與她同住一屋,春夏愛說話,楚楚總嫌她吵,但阿妙總能耐心聽著,她們三人雖性格迥異,但感情好似姐妹一般。

“我不要,你快退了去。”阿妙將蠟燭推回去,她知道春夏一直在攢錢,這蠟燭精貴,少說也得二十文錢,她怎麽能花春夏的辛苦錢。

“阿妙,你就收下吧。”春夏見她不收,便自作主張將燭芯對到油燈上,頃刻間便引燃了。

阿妙還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蠟燭燃起,室內忽而變得明亮起來。

“怎麽樣!蠟燭就是比油燈亮吧?”春夏仰著笑臉得意的問阿妙。

“等我繡完這件,得了銀子,就請你吃···芝麻貽糖?”

阿妙本以為春夏會喜歡,卻見她一聽芝麻貽糖,笑臉便不見了,轉而一臉厭氣。

“怎麽了?”

“別提了。”春夏耷拉著肩膀,趴在小桌子上。

“今天怎麽不見你去前樓陪楚楚?”阿妙也留意到二人之間的不對勁,以往都好的形影不離,這幾日卻不見她倆一道來。

“阿妙···”春夏嘟囔著,這件事她憋在心裏好久了,實在是不吐不快,可是她不敢說···

阿妙放下手中的繃子,滿臉疑惑地望著春夏。

說話間,小門忽而被推開,只見楚楚歡天喜地進來。

“阿妙,春夏,快來吃芝麻飴糖。”

她將熟悉的牛皮紙包捧到二人面前。

春夏卻氣呼呼的背過身去。

氣氛瞬間變得微妙。

沈妙宜想起前幾天春夏的話,心中七七八八猜到了些。

“我才不吃窮秀才的糖呢!”

“他不是窮秀才!”楚楚知道李賀致確實不富裕,但是她不喜歡自己的姐妹這麽說他。

“他怎麽不是!他沒有錢,沒有功名,他沒辦法對你好。”

春夏像只護崽的老母雞,對著楚楚一頓叨叨,恨不得撬開她的腦殼。

“誰說非得有錢才能對我好,他對我好不需要用錢。”

“他就會寫幾句臭詩,如何為你贖身?未來如何讓你吃飽肚子?”

“誰說他只會寫詩,我看過他寫的文章,他學問很好,年後就要去書院研習,以他的才學日後必定會高中的!”

“我呸!”

二人你來我往,誰都不落下風。

沈妙宜起身走到門邊,使勁地將露著縫兒的木門閉緊了些。

“你們倆小點聲!”

忙著鬥嘴的姐倆兒才意識到,方才失言了,兩人都怯怯低頭不再言語。

可依舊誰也不理誰。

沈妙宜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

“楚楚,你當真給他錢了?”想到前幾日春夏說的話,阿妙不難猜出。

楚楚垂著臉不說話。

“她將自己這些年攢的贖身銀子都給了那個窮書生!阿妙,你說說她傻不傻?”春夏簡直氣急敗壞,拉著阿妙的手尋求她的支持。

阿妙聽罷先是一楞,顯然沒想到楚楚會這麽做。

“我沒有全給,我只是想資助他一些。”鐘楚楚囁喏著:“他保證日後一定會歸還的。”

話雖如此,其實她心中也沒底,但就是耐不住對他傾心,見不得他的清苦樣。

“他以後會還我的。”

楚楚語氣篤定再次強調。

春夏此刻已經氣急,扭著頭不願理她。

楚楚見狀只好拉著阿妙絮叨起來:“阿妙,你沒有見過他,他真的很好。寫得一手好字,通曉詩詞,文章做的也是極好·······”

此話一出,沈妙宜的思緒卻瞬間飄遠。

當年她對蘇祈,不也是如此這般?

被他的才華氣質所吸引,好似著了魔一般,他說什麽她都覺得對。

可後來,生活擊破了她那些天真的幻想,他們終究是雲泥之別。

愛意再濃,也會被時間沖淡。

阿妙擡眸註視著面前的楚楚,她紅著臉,眸光閃耀,情竇初開的女兒模樣,與曾經的自己如出一轍。

“楚楚。”她不忍心打破她心中的美好願景,但是怕她誤入歧途,情路坎坷。

“你攢錢不容易,切不可輕易贈與他人,哪怕對方是你心儀之人。”

“就是!阿妙嫁過人,你要多聽聽她的。”春夏終於扭過頭來,兩人一左一右夾著楚楚,妄圖令她頭腦清明。

“阿妙,你以前···那個丈夫也是讀書人?”楚楚猶豫了一番,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沈妙宜頓了頓,想起前幾日見到了蘇祈,醉醺醺被人扒光了衣服都不自知,心中不免冷笑一聲:

“是啊,他也是讀書人,還登過科,上過榜,做過·····小官。”

此話一出,楚楚和春夏頓時被勾起了興致。

“那後來呢,你們為何,分道揚鑣?”

“是不是因為他移情別戀?”

春夏撓了撓頭,努力地從自己貧瘠的腦海中,搜羅出來幾個頗有深度的成語。

阿妙低笑一聲,語氣中透出一絲自嘲:

“他有沒有移情別戀我也不知·····”他們三年都不曾見過,他是否移情,她都不得知?

“我們雖勉強成婚了,但門第之差實在太大,即便我再努力,也沒辦法被夫家接納··· ”

二人是第一次聽阿妙說起夫家之事,見她一臉哀傷,都不敢吱聲。

“楚楚,我一開始也與你一樣,被他的才華吸引,覺得他哪裏都好,天雷勾地火一般,不管不顧的嫁了,甚至還曾沾沾自喜過,覺得自己能嫁他為妻簡直是天大的福氣···”

“但二人若想長久,僅靠才華,是沒有用的。”

她看著眼前懵懂的楚楚,心中千言萬語,竟如茶壺煮餃子,倒不出來。

“楚楚,我還是那句話,遠離泥潭,才能自救,此刻你尚且未能自救,更不要妄想普度他人。”

楚楚聽阿妙苦口婆心,木訥地點了點頭。

“你們放心,他不是坑蒙拐騙之人。”

春夏見她還是冥頑不靈,忍不住翻出一個白眼,她太了解楚楚了。

楚楚底氣不足,便不敢繼續這個話題,她瞧著阿妙手裏的繡品,自顧自地另起了一個話頭。

“阿妙,你如今攢了多少錢了?”

沈妙宜從善如流,舉了舉手中的繃子:“繡好阿詩姑娘這件,我就能攢夠三十三兩了。”

她先前幫白叁叁縫補浣花錦掙到了十兩銀子。

後來與蘇祈重逢那一晚,叁叁許諾分給她的一百兩賞銀,並沒有兌現,只差人送來了十兩,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這幾日她幫燕兒姑娘繡了一身彩羅小衣,得了一兩銀子。

幫紀彩姑娘繡了福華紋樣的琵琶群,得了二兩銀子。

此刻手上是阿詩姑娘的繡品,完成了即可得十兩。

如此算來,總共三十三兩。

其實她的心裏也有些著急。

“待年後張雲郎公子再來時,我求求他,看能不能幫你多攬些繡活來。”

楚楚也知道,像叁叁,阿詩這樣出手闊綽的姑娘都是少數,阿妙若是僅靠接館裏這些姑娘們的繡活,想攢夠一百兩,還得猴年馬月。

可在拾花館這種風月場中耽擱越久,對阿妙越不好。

三姐妹對坐一處,愁緒滿滿,此刻誰也沒開口。

“阿妙!”

被掩住的木門外傳來小童的喊聲。

“阿妙!”

“桑媽媽請你去前樓說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