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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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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書院

嵩山綿延百裏,嶺上松柏疊翠。

蘇祈策馬由汴河而來直奔書院。正值寒冬臘月,快馬行路亦是艱難非常。

月落參橫之際,他一人一馬,才將將抵達山腳之下,眉睫之上具已覆上了霜霧,白茫茫一片。

他拴好馬,視線順著高聳的臺階而上,心中透出一絲悵惘。

沈家父母早亡留下一對姐弟,一直是由沈家祖母撫養長大的。

沈楚良比姐姐妙儀小四歲,心思較一般男兒要細膩些。

他們成婚時,他不過才十二、三歲,正是幼學之年。沈祖母直言要他讀書明理,不能一直圈養在家中。

於是蘇祈主動提出修書一封,推薦妻弟到嵩山書院求學。那時他們新婚之初,三人一同乘車,半是游玩,半是送學。

將沈楚良送到書院安頓好後,他攜妻子一同離去,那時沈妙宜心中不舍,一步三回頭。

在這長階上淚眼婆娑了半日多,而他亦是好言好語寬慰了半日多。

往事飄忽,具已成風。

他收拾起愁緒,拾階而上。

*

嵩山書院規矩嚴苛,入夜後不得擅自進出。

蘇祈自報家門,好不容易才得人通報,他在門房候了半晌,才見到久違的妻弟,沈楚良。

“姐夫?”

少年一襲月白的棉袍,五官清俊,膚色白凈,清澈的眸光中略帶懵懂。

方才書院的管事親自去房中喚醒他,直言家人來探望,令沈楚良十分意外。

“姐夫怎麽忽然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蘇祈負手而立。

三年不見,記憶中楚良那孩童般的臉頰,如今已隱隱可見男子的輪廓,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不久前,這個少年才收到祖母去世的消息,世上獨留沈妙宜這一個親人,如今,他要如何再面對另一樁噩耗?

“無甚事。”

蘇祈彎了彎嘴角,瞬間改變了主意,露出一個清風朗月般的笑容:“我途徑嵩山,便想順道來看你一眼。”

沈楚良心思單純,聞言如此,又見姐夫語氣輕快,心下便瞬間放松。

繼而聽見姐夫說:“我在天臨織造府的任期結束了········”

“前些時日,祖母過世,我未能及時趕回來,心中實在慚愧·······今日正好趕路,途徑這裏,便想著來看看你,你在書院一切可好?”

蘇祈不善於說謊,但此刻,卻偽裝的極好。

“好,姐夫,我在這一切都好。”

沈楚良想起祖母突發惡疾去世,心中十分難過,姐夫人在外地,無法及時返回,這一點他也情有可原。

“當日我收到消息從書院趕回去,祖母的棺槨已經入土為安。”

想起姐弟倆在祖母靈堂前相見的場景,沈楚良止不住淚眼朦朧。

那一晚,打點好家中的一切事宜,姐姐便匆忙乘車歸家。

而他在老宅子住了一晚,第二日鎖好家門,便趕回書院繼續求學。

一切都是匆匆忙忙,他們姐弟倆也未來得及多說幾句。

蘇祈安靜地聽沈楚良說完,見他神色如常,言辭間渾然不知沈妙宜的意外····

他胸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漸漸泯滅。

天地無終極,人明若朝霞。

沈楚良瞧見姐夫始終沈著臉不說話,與以往溫潤玉如樣子相比略顯深沈。於是他開口問道:

“姐夫,我姐姐她還好麽?”

語落,卻見蘇祈擡眸,面色平和的望著自己:“我,尚未見到她···”

他沒有說謊,多日以來苦苦尋找,確實至今未見到她···

沈楚良聞言一楞,繼而垂首懊惱道:“哎呀,瞧我這腦子。”

他拍了拍自己的頭笑言道:“姐夫從天臨府過來,應是先至嵩山,後到芙蘇···”

想來姐夫還未歸家,自然沒有見到姐姐。

蘇祈聞言,不置可否。

轉而問沈楚良:“明年春闈,你可要參試?”

此言一出只見沈楚良面上露出一絲忐忑,吞吞吐吐:“我···”

“你如今正是志學之年,又在書院受教了三年多,課業紮實,想必可以一試。”

蘇祈雖然與這位妻弟接觸不多,但是他知道楚良讀書勤勉,只是脾性內斂,約莫是從小父母不在的原因。

楚良低著頭,目光掃過自己的鞋尖:

“姐夫天資聰穎,是當朝最年輕的探花郎,而我······”

而我只是個鄉野兒郎,無父無母,仰仗年邁的祖母供他讀書識字,已實屬不易。

幸得姐夫舉薦,他才有機會師從嵩山書院頗負盛名的韓先生,三年苦讀,好似一日光景,如今要他入場考試,他卻實在沒有信心。

若是考不中······

“你是怕考不中丟臉?”

“不,不是···”沈楚良聞言忽而擡起頭,迎上蘇祈探尋的眼神。

“我不是怕自己丟臉····”他一個十幾歲的兒郎,怕什麽丟臉,只是····

見他吞吞吐吐,蘇祈反而有一絲疑惑:“那是為何?”

“我是怕,姐姐失望······”也怕在天有靈的祖母失望。

沈家姐弟倆感情深厚,楚良知道祖母和姐姐希望自己可以像姐夫一樣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光耀門楣,這幾乎是天下讀書人共同的夢想。

可是金榜題名,談何容易?

他入了嵩山書院,才領略到有識之士如過江之鯽,大家都想魚躍龍門,但是談何容易?

書院中,才情篤厚,家門榮光者甚多,而他,又哪裏有自信,與他們一爭高下?

況且他在此讀書,本就是借了姐姐、姐夫的光,若是名落孫山,一怕姐姐失望,二怕因自己讓她在夫家面前無光。

····

蘇祈聽他小聲說完緣由,知道他心中包袱甚重,一時間心疼之情尤甚。

“這世間莘莘學子,十年寒窗,一次就中榜者,猶如鳳毛麟角,你應拋去一切顧念,放手一試,方能有所增益。”

他拍了拍妻弟的肩膀,語態愈發溫和:“即便不中也無妨,咱們往後再試,你尚且年少,何懼兩三年的光景?”

沈楚良擡頭,目光有些呆滯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姐夫,忽而明白姐姐當年為何不顧祖母勸說,不顧門第差距,也一心嫁入國公府。

拋開其他不談,作為男人,姐夫的這張臉,實在太好看。

意識到自己失態,沈楚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多謝姐夫寬慰,楚良自當全力以赴。”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什麽,轉而羞赧地對著蘇祈開口致謝:

“這些年,多謝姐夫一直顧念,三不五時的差人給我送東西來······姐夫送的徽墨實在珍貴,我都舍不得常用,還有善璉湖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書院中的學子雖然一心向學,但是在文房四寶上,少不了攀比之風。

沈楚良尋常人家的出身,自然不能也不敢在這些事情上下功夫。

但三年來,國公府的小廝每隔一些日子,便會過來一趟,送來的筆、墨、紙、硯,幾乎都是最好的。

是以,他在書院中,並未落人下風····對此,楚良始終覺得受之有愧,始終惦記著要當面道謝。

對面的蘇祈聞言,神色卻是一頓。

自己何時······遣人給楚良送過東西?

一抹尬色湧上心頭。

他轉念一想,應是沈妙宜關心弟弟,借自己的名義送來的罷。

夜色太晚,他又囑咐了妻弟幾句便告辭了。

來時步履匆匆,歸途腳步沈重。

嵩山書院的臺階,好似沒有盡頭。

他緩步而下,眸光漸漸深重,好似一潭塵封千年的冰泉。

*

沈楚良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來究竟是何?

按理說,姐夫外放天臨三年,如今升遷回歸,本是天大的好事,為何他看起來憂心忡忡?

回想起為祖母奔喪那日,他與姐姐相見的情形。

姐姐的眼裏,似乎也是這般,憂心忡忡,悲傷難抑。

那時,他只以為是因祖母過世,所以,當時並不覺得有異。

站在老宅門口告別時,沈妙宜坐上馬車沖他揮了揮手,叮囑他回書院要好好讀書,再無其他。

他遠遠瞧著國公府的馬車消失在夜色中,那是她們姐弟倆最後一次見面。

當年他們一起送自己來求學,路上姐夫對姐姐關懷備至他都看在眼裏。

後來姐夫外放做官,姐姐深居簡出,是不是因此感情生了變化?

沈楚良不懂,他尚年輕,男女之間的彎彎繞繞對他而言,猶如天書。

但是他也不傻,他明白自己家並非高門貴胄,姐姐高嫁國公府後的生活想必不易,就算姐夫愛護她,但難保府中其餘人也一樣待她?

“唉。”

少年忍不住輕嘆一聲。

雙手墊在後腦,黑夜淹沒了他俊朗而稚嫩的五官。

想到明年春闈,他暗自下定決心要全力以赴,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為了姐姐往後在國公府的日子。

若是有朝一日他榜上有名,姐姐榮光與共。屆時,無論國公府的人如何,他都有能力成為姐姐的一方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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