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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茶藝速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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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茶藝速成班

陳子輕是真的喝醉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半夜他支著胳膊爬起來,眼前一片黑。

不是形容詞,是真的烏漆嘛黑。

陳子輕用手腕內側打了打腦袋,幹啞地喊:“謝浮?”

沒有聲響。

謝浮不在旁邊嗎?陳子輕在四周摩挲,他摸到床頭櫃,觸感並非軟皮,而是木頭。

這不是公寓的床,是謝家,謝浮的臥室。

陳子輕又喊了聲:“謝浮?”

還是沒動靜。

就在陳子輕確定謝浮不在臥室的時候,他混沈的感官隱約捕捉到一絲氣息聲。

那是考官給考生的引導。

考生立即抓住了,他改了稱呼:“老公?”

“嗯。”謝浮像剛醒,他從床外圍靠近,“老公在這,怎麽了。”

陳子輕無力吐槽,他在被謝浮抱住的同時,也抱住了對方,鼻息裏都是有點燒的酒氣。

“老公是你,謝同學是你,謝浮也是你。”陳子輕湊在謝浮耳朵邊,親兩下,“所有都是你啊,你為什麽這麽在意稱呼呢。”

“我為什麽在意,”謝浮深長地嘆息,“還不是因為你叫得少。”

陳子輕還沒做出反應,謝浮就說出一個數字。

“79。”

黑暗中,謝浮四肢纏著他的愛人,猶如逢春的枯木纏住他的春天,他說:“算上剛才那次,你才叫了79次。”

陳子輕不敢置信:“你連這個都記啊?”

謝浮以為他覺得自己腦子有病,卻不曾想他說的是:“記性太好了吧!”

周遭氣流凝了幾個瞬息,被一道低笑聲帶得重新流動起來,要快許多,摩擦出了火花和潮熱。

陳子輕不知道謝浮笑什麽,他受這樣的氛圍影響,也笑起來。

哪知下一刻,謝浮就松開對他的交纏坐起來,在黑暗中陰沈沈地問道:“你笑什麽?”

陳子輕沒慌,他軟綿綿地來一句:“老公你怎麽突然這麽兇,嚇到我了啦。”

謝浮單手遮臉悶笑幾聲,笑聲很快就大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床隨著他的笑震動。

陳子輕翻白眼,不就是茶了一下,至於嗎這麽大反應,又不是第一次被他茶,他都茶多少回了。

.

謝浮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把他老婆的手心當紙巾,將眼裏濕意蹭上去,又一點點舔幹凈。

陳子輕手心又濕又癢:“老公,我想喝水。”

謝浮打開燈,倒了杯水端到床前:“喝吧,不燙。”

陳子輕從床中間挪到床邊,就著謝浮的手喝水,喝一口就看他一眼。

謝浮眼底泛上笑意。

我的老婆多可愛,怪不得招人惦記,被人覬覦。

“那酒甜甜的,度數怎麽這麽高。”陳子輕喝了大半杯水,喘著氣說。

謝浮將杯子放在床頭:“是你酒量太差。”

陳子輕沒從謝浮的氣息裏聞到酒味,他打哈欠:“你漱口了啊。”

謝浮聳肩:“一個合格的丈夫,應該隨時做好和妻子接吻的準備,口腔衛生是基本。”

陳子輕:“……”ok。

他想著謝浮等會肯定要做,做就要接吻,可他嘴裏都是酒的味道。

“那我也去漱口。”

陳子輕下床就天旋地轉,他被謝浮撈住,從腳底往上竄起疲軟:“我有點虛,今晚感覺不能做很久了。”

“我沒想做。”謝浮挑眉,“你要做?”

陳子輕狐疑地瞅他兩眼:“大喜的日子,真不做啊?”

謝浮一副可以寵妻子,但不能完全沒原則的架勢:“那就一次,時常不超過一小時。”

能控時的校草這麽說。

陳子輕在這件事上面比較信任謝浮,他真的說幾次就幾次,一次多久就多久。

一直都在掌控中,沒有脫韁過。

這說明謝浮的上限遠遠沒到,哪怕是為時二天的第一次。

二天是他的極限,不是謝浮的極限。

.

陳子輕刷牙洗臉泡澡,一套流程走完被謝浮抱在浴室的座椅上面,他仰頭搭著椅背,眼睛閉在一起,吹風機的暖風在他濕發裏跑動。

四周的水霧攏著他們,好像他們成了這個虛幻世界僅存的兩個人,他們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謝浮關掉吹風機,他彎下腰背,咬住座椅上的人脖頸一塊皮肉:“老婆,我不高興。”

陳子輕心下激動不已,這是謝浮第一次主動跟他袒露心情,他立馬睜眼坐起來:“怎麽不高興了啊?”

謝浮嗓音模糊:“你的朋友圈一直都沒有我。”

陳子輕:“……”

謝浮用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的語氣說:“怎麽,一個借口都想不出來?”

“沒在想借口。”陳子輕抓抓幹了的頭發,“你去把我的手機拿進來。”

見謝浮還咬著他不松口,他有點急了:“快去啊,晚了就來不及了,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快去。”

謝浮伸舌掠掉齒印上面的水跡,起身出去拿手機。

陳子輕捂住被舔過咬過的脖子,四肢過電似的窩在座椅裏,謝浮是很懂情調的,他也是技術型人才,再搭配那張臉和一雙凝視過來的桃花眼,很難有人能抵抗得住。

不發瘋的時候,是個挑不出瑕疵的理想伴侶。

畢竟顏值太高,隨時隨地看一眼都能體會到神魂顛倒的驚艷。

就那種,男朋友太帥,生氣了都不舍得發太大火氣,多看幾眼會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好氣的。

四個發小裏,謝浮的顏值排第一。

陳子輕攏了攏身上的睡袍,把遺願清單調了出來。

顧知之——我想擁有甜甜的愛情,跟在後面的內容是:

【我也想跟家世好有涵養,性情不定,能笑著掐我脖子和我接吻的學生會長談戀愛。】

【我還想跟帥氣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籃球隊長談戀愛。】

第一段校草相關已經沒了,說明成功了。

不達標是不會消失的。

如果分手了,遺願還在,說明沒完成。

關於這個不同以往的任務背景,感情線也是有的,只不過是一份拆成了二份。

陳子輕內心驟然騰起的念想轉瞬就消失了,不留半點痕跡。

浴室外面傳來腳步聲,陳子輕速度把視線從虛空的屏幕上收回來,他從謝浮手中接過手機,進微信,把隱藏起來的朋友圈公開。

“我沒幾個朋友,但我還是提前準備了一個,想著訂婚這天發,還沒過十二點,來得及。”

朋友圈的配圖是“床照”。

謝浮埋在陳子輕的脖子裏,只露出小半張臉,讓人看著就覺得他呼吸不順,睡不安穩。

實際上他睡得很平穩,很沈。

而陳子輕對著鏡頭,手在謝浮的發絲裏。

配文是——2021年,12月27日,我們相愛。

日期是他們確定訂婚的第二天。

陳子輕看向一動不動的謝浮:“給我點讚啊,你第一個點。”

謝浮有些不正常,他氣息發重,不斷起伏的背脊一片燙熱:“老婆,我申請收回一句話的權利。”

陳子輕問道:“哪句話?”

謝浮緊緊抱住他的愛人:“今晚只做一次,時常不超過一小時這句。”

陳子輕被抱得胸腔缺氧,他吃力地擡頭,怔住:“謝浮,你眼睛怎麽紅了?”

“不用管。”謝浮吻著他笑。

陳子輕心頭悵然,只是一個朋友圈就能讓謝浮開心成這樣子,他把睡袍散開,抓住謝浮的手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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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又濕起來。

陳子輕坐在謝浮腿上,兩只腳踩著座椅,腳趾微微蜷縮,腳背線條緊繃。

謝浮忽然一頓:“老公給你轉些生活費好不好。”

陳子輕:“……”這個時候怎麽還提別的事,他真的佩服謝浮的游刃有餘。

“我有。”陳子輕有點漲地挪了挪。

謝浮腿部抖動,慢條斯理地顛了他一陣,吃他眼睫撲簌簌滾落的淚珠:“哪來的。”

陳子輕把謝浮白而燙的手臂捏出印子:“老家辦的升學宴上收到的禮錢,奶奶全給我了。”

“那才多少。”謝浮堅持要轉他生活費。

陳子輕福至心靈,馬上就說:“我還有別的錢。”

謝浮眼露疑惑。

陳子輕摸他泛著稀薄汗液的腹肌,一塊塊地摸著:“遲簾去年給我轉過幾次賬,加一起快十萬,我沒有花一分,都在微信裏放著漲利息。”

謝浮詫異地看著他老婆:“是嗎。”

陳子輕垂眼,睫毛被謝浮含住,他抖了抖:“嗯,你找個理由幫我還了吧,不要引起懷疑的那種還法。”數字挺大的,還了好,他沒法子還,讓謝浮替他是最好的辦法。

“既然老婆都這麽吩咐了,那我就幫你還了。”

謝浮喉嚨深處帶出混著少年感的笑意,下一秒就一頭奔進愛人為他打開的生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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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一輪,謝浮就完成了老婆交給他的工作。

遲簾:要這麽多?

謝浮:隨便打的數字。

遲簾看老謝給他轉的二十多萬,一卡車的情趣用品也要不了這個數。

老謝一開始在微信上說讓他代購,他以為是什麽拍賣場的藏品,沒想到是這東西。

國內的不能用嗎,非要進口的。

顧知之用國內的過敏?有可能,一看就很作。

長了張不會作的臉,卻能做出作死了的行為,一個大男人,拉人袖子。

遲簾想到這,隨意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大半夜的,老謝找他代買那些東西。

剛做完吧。

訂婚辦得跟結婚一樣,不就是洞房花燭,明天又是周末,不用上學,能做一天。

老謝撞邪了,稀罕死他老婆了,那還不得做死。

遲簾無名煩躁,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摔,轉開椅子出了房間。

客廳昏暗,遲簾剛打開燈,冷不防地撞見一張蒼老松垮的人臉,他的驚罵沖到嗓子眼,發現是他奶奶才來了個急剎車。

遲奶奶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面:“孫兒,醒酒茶沒效果嗎?”

遲簾驚魂未定,冷汗涔涔,一時緩不過來,他咽了口唾沫:“有效果,我就是餓了出來找吃的。”

遲奶奶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冰箱沒有剩菜,你想吃什麽,奶奶給你做。”

遲簾脫口而出:“我想吃面。”

“面啊。”遲奶奶往廚房那邊走,“奶奶給你煮,再煎個荷包蛋。”

遲簾楞了一秒:“行。”

他趿拉拖鞋,跟著老人去廚房:“奶奶,你在客廳做什麽?”

遲奶奶開火:“睡醒了,出來坐會。”

遲簾捋頭發的動作停了停,露出大男孩的天真:“不是吧,這才淩晨兩點多。”

“人老了就會這樣,睡得早,醒得早。”遲奶奶輕拍孫兒腦袋,“你到外面等著去,煎蛋油煙大。”

“不是有油煙機嗎,能有什麽油煙。”遲簾隨口就說,“奶奶,要不雞蛋我來煎吧。”

“砰”

鏟子掉在了地上。

遲簾彎腰撿起鏟子:“奶奶,你,”

遲奶奶背身去水池邊,她挫敗地嘆口氣:“不中用了,鏟子都拿不穩了,雞蛋你煎吧,奶奶看你煎。”

遲簾撓撓後腦勺,窘得臉通紅:“我不一定會,我試試。”

根本沒煎過雞蛋,說什麽屁話。

然而遲簾一上手,就很自然地倒油,熱油,打蛋,調小火。

我操,老子竟然是個廚藝小天才。

遲簾把成型的雞蛋翻邊,抄起鍋顛了顛,臉上掛起頗有成就感的得意笑容。

後面點,遲奶奶望著熟練煎蛋的小孩,她從來沒吃過孫兒燒的食物,她相信兒子兒媳也沒吃到過。

可是小知之吃到了。

遲奶奶篤定她孫兒會煎蛋,是為了小知之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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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遲簾端著一碗面回了房間,他讓奶奶睡個回籠覺。

老人答應了。

客廳再次回到暗中。

二點過半,章女士處理完因為臨時回國增加的公務出來,她掐著酸脹的額角去冰箱拿藥吃,路過客廳發現老人,關心地問了句:“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遲奶奶全然沒了在孫兒面前的精氣神,她臉上每一條皺紋裏都刻著擔憂:“我哪睡得著。”

章女士不太想在這個時間和婆婆聊她憂慮的事,否則自己等會沒法休息。

“你跟我進來。”遲奶奶說完就徑自回房,不管兒媳是什麽看法,願不願意。

章女士做了個深呼吸,她是真的不喜歡婆婆,但她們一年到頭只能接觸一兩次,沖淡了反感,而且她也沒那個閑工夫跟婆婆玩什麽計謀,所以能忍的就忍了。

吃了藥,章女士去了婆婆的房間。

婆媳之間不含半分親近,像開會。遲奶奶開門見山:“為什麽要讓阿簾回來?”

章女士站在門邊:“沒理由阻攔。”

遲奶奶慢慢地把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猛一下就扣在了桌上:“什麽叫沒理由阻攔,你裝病,讓他丟失證件,交通延誤沒趕上航班,哪個不行?你就是太自以為是!你把你兒子當你公司下屬,你以為大局是你把控,你想當然!”

章女士那股子疲意重了些:“次次都在他回國的時候搞小動作?”

遲奶奶有片刻的失語:“怎麽都不該是小知之訂婚的日子。”

“我孫兒像個傻子,”老人家不忍心,“他親眼見證喜歡的人和自己的發小訂婚,還要送上祝福,我,”她捶了捶心口,“我想想就替他難受。”

章女士沒挖苦當初比她反應更激烈的婆婆:“沒出什麽狀況不是嗎。”

“沒出狀況?”遲奶奶眼神犀利,“你確定?”

章女士想到了兒子在訂婚宴上的腸胃不適,她避開婆婆的問題,平淡地堅持自己的做法:“真阻攔了反而讓他覺得怪異。”

“站在阿簾的角度,他參加發小的訂婚宴,父母不讓他去太反常,會適得其反。”

章女士不緊不慢地給婆婆分析局勢:“再說,顧知之心裏只有謝家小子,不會看他一眼,他只是顧知之未婚夫的發小,他們的人生在年初就錯開了,他馬上就要返程回校,連個顧知之的聯系方式都不會有,更談不上接觸。”

遲奶奶聽了兒媳的一番話,找不出反駁的點,只是露出回憶之色:“兩孩子也曾比親兄弟還親。”

“萬一,我是說萬一,阿簾將來有天突然想起來了,那可怎麽辦……”老人嘆氣,“我這個做奶奶的,沒臉對他。”

章女士輕蹙柳眉,您老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麽用。

“不過到那時候,他奶奶應該不在了。”遲奶奶說,“只能你面對他的質問控訴和眼淚了,你們母子關系能不能維持都是個問題。”

章女士不以為然:“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我做的是正常母親都會做的事。”

“以及,我認為我要比大多母親理智,我沒羞辱甚至傷害攻擊將我兒子拉上歪路的人,我都沒和他交談,我只約束我兒子,那已經是我最大的修養。”

出了門,章女士周身的從容就消失無蹤,她去洗了一把冷水臉,強行壓下紛亂思緒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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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簾通宵打游戲,大早上就被發小塞了狗糧。

謝浮發了朋友圈,他老婆穿著訂婚宴上的那身衣褲倒在婚床上面,他把一個喜字剪紙放在老婆臉上。

配文:我訂婚了。

朋友圈有不少熬到這會的,紛紛上了一波點評。其中有一部分昨天沒資格前去,都趁著這一刻在他朋友圈底下混個眼熟,祝賀詞花裏胡哨。

遲簾的眼睛無意識地黏著圖上人,喜字下熟睡的面孔。

橫看豎看都醜。

遲簾放大圖片,不客氣地評價:“氣質土爆了,穿上龍袍也不是太子,白白浪費了一身高定,睡著了嘴角都耷拉著,一臉苦相。”

實際是嘴角都看不太清,被喜字遮擋了。

他兩指抵著屏幕劃卡照片,劃到最大,猝不及防地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他見鬼似的撲倒在床上,躲進被子裏罵罵咧咧。

謝家這邊,圖上的人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飯。

“小顧,你要不先上去睡覺,晚點再下來吃飯。”謝母關切地說。

“一起吃吧。”陳子輕哈欠連天,眼皮都不怎麽撐得開,他瞥一旁的謝浮,對方完全沒有通宵勞累的跡象,好像是他自己跟自己做到天亮一樣。

陳子輕屁股底下放著墊子,真的沒必要,到不了那個地步,謝浮非要放,他一言難盡地坐在一片軟泡上面,身上彌漫著一股藥味。

因為他下樓前被謝浮按摩過了,腰部擦了不知道什麽油,現在有點熱,消除了酸感。

陳子輕雙手托腮,傭人把一碗水蟹粥放在他面前,他拿起勺子放到粥裏,撈了撈趴著的紅蟹,放回去,舀了點粥吃掉。

謝浮給他夾了半塊蛋放在他盤子裏,醬油色,看著像茶葉蛋,他不喝粥了,改吃蛋。

“你們上午有什麽安排?”謝母問道。

謝浮說:“補覺。”

陳子輕對上謝母投來的視線,他臉紅得沒法看:“阿姨,我也補覺。”

“那下午可不能再補了。”謝母笑著說,“這麽好的天氣,你們不出去逛逛多可惜。”

陳子輕望一眼離他最近的那扇窗戶,外面光線明亮不見霧霾,確實是個好天氣。

傭人上了二個小菜,一口就能吃完的分量,還要用二個小碟子裝。

謝母喝了一口粥,切了一小塊蛋吃,飽了。

陳子輕習以為常,有錢人的胃好像沒麻雀大。

“你們吃你們的,阿姨健身去了。”謝母優雅地擦擦嘴。

就在這時,謝浮不吃了,要走。

陳子輕很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又坐了回去。

謝母及時捕捉到了這一幕,她在健身房與先生分享:“兒子讓小顧管著了。”

謝父人在去公司的路上,笑道:“好事。”

謝母幽幽地說:“我們管就不行,小顧管就行。”

謝父從助理手上拿過行程表看他今天都要忙什麽:“不是一個概念,是那一年多的電療把他……”

“謝長治!”

謝父一不留神就觸及到了家裏的禁區,他為半句話跟妻子道了一路歉。

一年多的厭惡療法都沒讓兒子性向正常,只是讓他暴瘦到畸形,混混沌沌,眼神癡呆渙散,接著就開始出現幻覺,幻聽,生理性的自我厭棄,自殘,多次自殺,這是專業醫護在內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不可能的事。

兒子的病狀太過罕見,他仿佛帶著上一世的記憶,這一世就在那條同性路上生根,不可能離開,要拖他走,他就會死。

他們不想要一個瘋了的怪物兒子,於是他們花了兩年時間縫縫補補,想要一個和原來一樣的兒子。

事實是,沒了。沒了就是沒了。

現如今的兒子無論想要什麽,他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送到他手上,是彌補,也是懺悔。

那些抽搐痙攣,口吐白沫,淒厲至極痛苦至極的吼叫,涕淚橫流,鮮血淋漓的畫面堪比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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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浮說的補覺,實際也沒怎麽補,臨近期末,他整理了一下他老婆的必修跟選修考試資料,打印出來訂在一起,把重點逐一標上。

這份重點是他學完電子信息課程以後,歸納出來的。

誰讓他老婆是個孝順孩子,期末成績都要報給奶奶,還是個小寶。

謝浮剝兩顆水果糖放進口中,他拿起手機看相冊裏的照片,視線停在其中一張上面。

照片裏的愛人拿著訂婚書,謝浮站在他身後,圈著他的腰,腦袋搭在他肩頭。

這張照片洗了兩張裝進相框,一張掛在這邊的臥室,一張掛在公寓的客廳。

相框邊沿是蝴蝶刻紋。

謝浮第一眼就看中了,很微妙的感覺,他繼續往後翻訂婚宴照片,差不多十幾張多人合照。

有他跟愛人站在父母兩邊,有謝家權利鏈上的核心人物一批批地上臺和他們合影。

也有他的二個發小。

他和愛人站在前面,二個發小在他們身後站成一排,五人全都面向鏡頭。

這一幕就此定格。

謝浮把這張合照發進了小群:有珍藏價值,記得保存。

遲簾:這他媽什麽死亡打光,怎麽把我拍得跟個鬼一樣,臉慘白慘白。

孟一堃:我不也沒拍好。

遲簾:起碼是個人色。

孟一堃:老季臉怎麽黑黑的。

遲簾:他當天化妝了,臉塗了黑粉,白皮都遮起來了,能看出個鬼的氣色。

孟一堃:……??化妝了?我就說怎麽黑了好幾度。

謝浮:@季易燃。

季易燃:化妝師的安排。

謝浮:還以為是有什麽特殊意義。

孟一堃不敢再看小群。

而另一個國家,遲簾把照片保存放大,他發現自己的眼珠不居中對著鏡頭,是往下的,謝浮老婆就在他前面,後腦勺對著他,比他矮一截。

這他媽的,他在用放大鏡找什麽,這麽細微的東西找出來,能說明什麽。

不就是一瞬間的眼珠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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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開始,遲簾有意無意地減少聊微信的次數,他期末作業紮堆了,獨立的先搞完,剩下的小組作業就躺屍,組裏有大能,用不到他出手。

遲簾有點時間就打游戲,他找了個奶媽做固定隊友,一塊兒玩了幾次就不想再玩了。

奶媽問他為什麽不繼續組隊,他說,你技術太好,我沒成就感。

遲簾又找了個靠代練代上來的奶媽,水得一批,組了幾次隊,一口一個“哥哥”。

“哥哥我好怕呀”“哥哥,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你不要不理我”“我好笨哦,我都聽哥哥的”。

哥哥,哥哥,哥哥……

他開麥把人罵哭還不消火,一氣之下把游戲軟件刪了。

他媽的,死綠茶,叫你媽的哥。

奶媽會打不會打都不能讓他滿意,他最喜歡的游戲漸漸退出第一位,空出來的大把精力無處安放,一個沒註意就跑到了刷朋友圈這件事上面。

還只是謝浮的朋友圈。

準確來說是謝浮老婆的朋友圈,因為那裏面全是他老婆,那位住在謝浮朋友圈裏面了。

遲簾頂著死了媽的表情,天天刷,吃飯刷,睡覺刷,上課刷,他還會冷不丁地蹦出奇怪的念頭。

譬如謝浮老婆折的玫瑰,他每天都要看幾次,每次時長十分鐘打底,而且每次開始心臟都會悶痛,他還覺得玫瑰不應該是紅色的,應該是橙色的。

這怪象始終都是水中月,山中霧,朦朦朧朧看不清面目。

直到遲簾去酒吧玩,一茬茬的人上前搭訕撩騷,他一個都沒給好臉色,憎惡地說:“怎麽全是男的。”

調酒師暧昧地敲了敲吧臺立卡。

遲簾猶如五雷轟頂,他一個直男,竟然跑到gay吧來了。

正當遲簾要撤的時候,視野裏進了個身影,不矮,體型瘦瘦一條,皮肉緊致地貼著骨骼,是個黑皮男生。

那男生察覺到他的目光,欣喜地舔了舔唇,在多道羨慕不滿的註視下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他皮帶。

遲簾將男生的手扣住,他上下打量,視線落在對方眼睛上面,喃喃自語:“眼角吊那麽高幹什麽,真倒胃口。”

他猝然驚醒,毛骨悚然地跑回去,沖了個涼水澡,哆唆唆唆地給他媽打電話:“媽,我心臟要覆查。”

章女士立馬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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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簾覆查了,他問結果怎麽樣。

“我心臟疼的次數不多,不是集中出現的,很散,出現之前沒預兆,突然發作,又突然消失。”遲簾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手機。

章女士摸了摸兒子的頭發:“是後遺癥。”

遲簾把手機攥進掌中,指尖用力到發白,他心底呵笑,果然是後遺癥。

這後遺癥厲害了,它具備針對性。

它還有個別名。

是個成語,一開頭的,一什麽鐘什麽。

不敢說全,要臉。

遲簾決定戒手機,不看了,怕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對勁早就引起了爸媽的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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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女士在會議上走神,她於一天傍晚去先生的國家,夫妻倆吃了頓燭光晚餐,期間聊了兒子的覆查情況,在那之後他們長時間的相對無言。

倒不是婚姻出了裂痕,是育兒方面。

遲父轉著杯口:“那場訂婚宴上,阿簾會找顧知之的視線,想往他的視線裏站。”

章女士一擊眼刀掃過去:“這麽重要的信息,你當時不說?”

遲父安撫:“當時說,現在說都沒意義。”

章女士稍稍平息了點,確實沒意義,兒子不由自主,他們能怎麽辦,把他的眼睛挖掉嗎?

當初他們商量著利用四年時間讓兒子淡化感情,她臨時減半改成兩年,兒子也答應了,當著她的面和顧知之在電話裏分手。

兩年夠青春期的兒子褪去熱度,融入新環境和新生活,開始新的社交。

到國外那天,兒子不知怎麽突發心臟病昏迷在房裏,他幾度瀕死,最後開啟自我防護技能抽除記憶,這都是他們預料之外的事。

變故已經發生,他們索性順勢而為,迅速抹去顧知之留在兒子生活中的所有痕跡。

如今結合種種來看——兒子記起顧知之是早晚的事了。

章女士自嘲:“白忙活一場,局面搞得更崩。”

“不會,今時不同往日,一切都重新開局,阿簾早已不在棋局上面,他成了看棋的人。”遲父的看法和妻子不同,“他恢覆記憶了也沒用,顧知之是謝家準兒媳了。”

“那是發小的未婚妻,圈裏圈外無人不知,兒子會約束自己的。”遲父緩緩道來,“約束一次兩次不能打壓他的競爭欲和勝負欲,次數累計到十幾次二十幾次就不一樣了,他會痛苦,那種感受對心臟有害,心臟不舒服會影響到他的精神和情緒,學業,生活,甚至自理能力,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累會厭倦,他慢慢就放棄了。”

章女士聽完他的定論,絲毫沒因此樂觀起來:“現在說的各種現象都是虛的,一切未知。”

她眼底閃過狠色:“幹脆把人送出他們幾個發小的圈子。”

“怎麽送出去?送出去了,謝家能找不到?”遲父二連問,“以謝小子對顧知之的在乎程度,她能把全世界翻個底朝天,藏哪兒都能被他找到。”

章女士說:“那就消失。”

遲父臉部表情一收,他看著一向精明果斷的妻子,一言不發。

章女士有些惱火地屈指敲擊桌面:“你看著我幹什麽?你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說。”

遲父心平氣和:“消失簡單,可是之後呢。”

章女士陷入短暫的靜默。

“消失了,謝家同樣會找會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謝家查到我們頭上,兩家就算是完了。”遲父在妻子質疑前說,“你不要覺得謝家不會不顧利益關系。”

“謝家會的。”遲父說,“因為謝小子。”

章女士無法挑出他這番言論裏的漏洞,她捫心自問,兒子和門當戶對女方的訂婚宴,遲家能做到謝家那個程度嗎?

做不到。

任何一個家族都做不到。

更別說兒媳還是個男的,不能帶來任何利益的底層人物。

把另一方的名字放在前面,自家兒子的名字在後,這是完全不在意家族名譽和外界談論。

家主跟主母親自邀請,鄭重又盛大。

為了小孩子的感情,謝家拿出來的尊重令人咂舌。

“所以藏人跟讓人消失都不是明智之舉,殺敵一千自損一千。”遲父拍拍妻子的手背,“你先別惱,你聽我說完。”

章女士抽出手揉太陽穴。

“兒子記起來了只會羞愧萬分,因為他給不了喜歡的人那樣的訂婚宴,他都沒在朋友圈發過對方,這差別是條鴻溝,錯過了彌補的時間。”遲父說,“他沒法跟謝小子比。”

父母比不上發小的父母,自己也比不上發小。

遲父看著眉心緊蹙的妻子:“你硬要堅持采取極端做法,到時他的死訊無意間被兒子得知,直接把兒子刺激得恢覆記憶。”

章女士放下揉太陽穴的手。

遲父握住她指尖:“兒子查到我們頭上,發現是我們害了他喜歡的人,我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章女士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遲父沈吟了一會,說出一個安全性高點的方法:“不如催眠吧。”

章女士頓了頓:“好,就按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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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的意見一統一就展開行動,讓他們失望的是,催眠師沒成功。

催眠師無法對他們兒子進行催眠。

章女士站在落地窗前,一只手端著另一只手的手臂,催眠不成,那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她和玻璃上的自己兩兩相望,當初她坐在車裏跟謝家小子結束通話,內心湧出的念頭是,希望自己將來不會為了所作所為後悔。

過了快一年時間,他們想趁回國參加訂婚宴的機會,驗一驗兒子對顧知之的反應。

驗了。

效果不是他們所願。

到現今,那時的抉擇後不後悔的結果,也要出來了嗎?

“我保留上次的看法,兒子真的沒希望了。”遲父在和生意上的朋友發信息,抽空撫慰妻子不安的因子,“他記起來了也不會再跟顧知之在一起。”

章女士並不認為前景大好。

“顧知之那孩子的愛情觀我比較欣賞,開始一段新感情以後,上一段會切得幹幹凈凈,他在訂婚宴上把阿簾當陌生人,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放下了,釋然了。”遲父說,“兒子演獨角戲再怎麽撒潑打滾,顧知之都不會給他糖吃,那孩子心堅定,身上有獨一份的品質,能做成大事。”

“他和誰談不好,偏偏是兩個發小,一前一後的談。”章女士心下生出些許微妙,“你不覺得很怪?”

遲父說:“哪裏怪了,優秀的人很容易招來吸引的目光,阿簾的發小哪個不優秀。”

章女士見他沒能進入自己的頻道,懶得繼續這個話題。

“最壞的結果我們已經走過來了。”遲父把筆電放在茶幾上,“不管是怎麽散的,他都已經是過去式。”

作為一個過去式,越鬧越會意識到知道自己想要的屬於別人了,想搶回來,就要成長。

成長了都搶不回來的時候,他就是徹底的長大了。

遲父走到妻子身邊,攬著她的肩:“小孩子之間的爭鬥,大人不參與,家族更不會幹涉,兒子是鬥不過謝小子的,這點我們都清楚,他唯一的王牌是顧知之的縱容,現在沒了,他手上什麽牌都打不出去,會輸得很難看。”

章女士靠著他:“阿簾只會任性驕縱那一套。”

顧知之不哄著讓著了,那一套就沒用了。

遲父有感而發:“當初我跟他說的他們感情裏的問題,他為什麽沒反駁,不就因為他自己也清楚,只是不知道怎麽改,或者說還沒到能改過來的年紀。”

章女士心情煩重:“他這段感情起不來了我知道,我擔心的是,他還能改回原來的性取向嗎?”

遲父理性地給出答案:“也許不能,也許能,要看他未來會不會遇到更合適的人,那個人的性別決定他的性取向。”

章女士長長地嘆氣。

兒子的心臟不好,他們不敢來硬的,都在軟策略裏挑,讓兒子去國外上學考驗兩年,那已經是他們放低底線的證明。

他失憶了是好事,可以免掉教訓。

可他恢覆記憶,那就是老天爺非要他吃這個教訓,當初沒真正分手,他記起來了的時候,就會迎來分手的痛苦。

或許他會想為什麽要記起來,還不如忘掉。他必將面臨殘酷的現實,付出慘痛的代價,哭著成長。

章女士的眼中浮出一絲不確定:“我不想有天問你,是不是我們錯了。”

遲父摩挲她的肩頭跟胳膊:“不會的。”

章女士想到了跟她打過交道的謝家小子,要是他不和顧知之在一起,那她兒子無法獲取顧知之的信息,從此零交集,大概率真的就能永遠忘記那段記憶。

謝家小子著了魔。

不然以他那樣的富家少爺,怎麽會要別人用過的東西。

盡管人不是東西,但在他的圈子,聯姻對象的私生活可以混亂,那是因為自己不會用,兩人只是掛名夫妻。而作為豪門真正的夫妻,實打實的談情說愛,是很介意的。

更別說是年少時期的純白年代,所以謝家小子要他兒子的前對象,離譜二字都不能完全詮釋出來。

章女士莫名有種不適感,那種怪異又浮上心頭,總感覺顧知之這個孩子不簡單,她不想去揣測一個才上大一的小輩,轉移註意力道:“我們比不上謝家開明,卻比季家要寬容太多。季家小子是真正意義上的獨苗,他的感情不能自主,哪怕對方是異性也不行,婚姻更是說一不二,絕不存在忤逆的可能。”

遲父笑道:“這個事說不準,他能為了籃球跟季常林對著幹,被打得快死了都不松口,說明骨子裏是個執拗的,跟我們兒子差不多,只是一般時候不外露而已。”

執拗的人偏執。

章女士自找安慰:“也是,現在的順從不代表以後就會順從。”

遲父帶她離開落地窗前:“看一個問題從多個角度著手,就不至於困在一個點上。”

章女士去卸妝。

孩子的感情這麽廢他們精力,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事。

夫妻倆決定先放置。

當初能在發現他的性取向變化和感情以後,針對他的不足采取措施,同樣能在他恢覆記憶後,根據他的問題討論出對策。

青春年少時期談一場戀愛,總共也就半年多,這才多久,怎麽就能到了刻骨民心的份上。

要不是他們不像季家那麽迷信,他們真要懷疑顧知之跟兒子是前世今生的孽緣。

.

遲簾感覺自己被什麽看不見的蛛絲纏上了,他在網上看發小訂婚宴的視頻,吃瓜的碴一樣各個平臺亂竄。

竟然還有謝浮跟顧知之的超話,CP叫黑白配。

遲簾掃了眼自己的冷白皮,他在超話逛了一個下午,裏面全是磕學家,糖多到能把每個進超話的人齁死。

“真會瞎扯,還夫妻相,這兩人能有夫妻相,我把手機吃了。”

“這配樂還不錯,下次老子也用。”

“般配?眼睛不要了就捐給想要的人,擱這當什麽睜眼瞎。”

“妖言惑眾,非法聚眾。”遲簾反手就是一個舉報。

被駁回了。

遲簾氣得飯都沒吃,距離謝家訂婚過了十幾天,新聞還在推送,他被推送的視頻頁面是接吻的一幕。

點進去是慢鏡頭,一點一點地捧臉,吻上去。

遲簾不知不覺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感覺臉上冰涼涼的,手一摸,低頭看去。

指尖潮濕。

遲簾在那滴淚帶來的驚恐中迎來了寒假,回國的念頭以每天上萬次的頻率在他心裏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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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國內這邊的大學也陸續放假,陳子輕跟謝浮去旅行,他們逛古鎮的時候碰見了黃敏一家。

人一家二口出來玩,本來開開心心的,撞上他了,心情只怕是好不起來了。

陳子輕沒走過去打招呼,他裝作沒發現他們,拉著謝浮走另一條路,快步進了老巷。

謝浮眉眼生懶:“走怎麽快做什麽,腳底都要冒煙了。”

“我看了指示牌,前面有魚池,我們去餵魚。”陳子輕隨便找了個理由。

謝浮興致缺缺:“魚池有什麽好看的,家裏不就有。”

“家裏的是家裏的,景點的是景點的。”陳子輕拉他袖子的手往他手腕上移,順著他手腕勾他手指,“快點啦,我還要拍照呢。”

謝浮問:“拍魚?”

“拍你啊。”陳子輕說。

謝浮一楞,他終於笑起來,任由他老婆勾著他去魚池。

……

那邊有很多人,兩個男孩勾著手顯得紮眼,他們很自然地站在外圍找觀魚點,找到了就等空位。

黃敏抱起女兒放在丈夫肩上,她一扭頭就看見了那兩個男孩。

他們戴著同款同色口罩和毛線帽,其中一個的手機上掛了個柴犬掛件。

直覺告訴黃敏,她遇到熟人了。

黃敏叮囑丈夫幾句,獨自離開魚池去找地方坐,出來穿的靴子帶跟,古鎮都是一塊塊石頭拼的路,硌得慌。

景點哪都是人,黃敏找了半天才找到個相對僻靜點的角落,她沒管有沒有灰就坐下來,打開掛在肩頭的保溫杯喝兩口。

“黃女士。”

頭頂冷不防地響起陌生的聲音,黃敏瞬間就意識到來人是誰,抱著什麽目的,她頓時豎起拒絕溝通的盾牌,實質化地在她周圍浮現。

然而並不起作用。

黃敏的盾牌只來人無效,她扣上保溫杯就要走。

“怎樣才能去京大一趟。”謝浮溫文爾雅,“條件您開。”

黃敏起身的動作頓了下就繼續,她轉身看著彬彬有禮滿身貴氣的少年:“什麽條件我都不會答應。”

“我早就跟你未婚妻打過電話,我不會去。”黃敏的氣色並不好,她的臉蠟黃眼下發黑,這段時間的睡眠質量不佳。

“我老婆不願意強人所難。”謝浮微笑著說,“那就由我來做。”

黃敏蹙眉,眼前這個少年氣質好有涵養,骨子裏卻滲出陰郁的攻擊性,她忽然變了臉色:“你是不是……”

“不是。”謝浮說。

黃敏的疑慮未消,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警醒:“你最好真的不是,否則只會是一場悲劇。”

“廢話就不說了。”謝浮用商量的口吻,“五千萬,行嗎。”

黃敏不為所動:“五千萬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目,可沒了這五千萬,普通人也能過完一生。”

謝浮面露思索:“那換一個,你女兒的手術,康覆,以及這輩子的所有藥物?”

黃敏瞳孔一縮,女兒有先天性血液遺傳病,這是她最大的劫難。

“看來我運氣好,說到您心坎上去了。”謝浮笑,“我家涉及制藥業,我的承諾包含的分量,想必您一清二楚。”

黃敏攥了攥包帶,那場訂婚宴的直播她在工作群裏看到過,國內最大的制藥公司“啟榮”是謝家的,她的心臟難以壓制地怦怦跳。

“你們為什麽非要我去。”黃敏盡量控制情緒,“我聽說那藝術系的大一生已經好了。”

謝浮苦惱地說:“他是好了,我老婆沒好。”

“顧同學也被纏上了?”黃敏有些吃驚,“他怎麽沒告訴我?”

謝浮無奈:“沒辦法,他心善,怕您為難。”

“你是受害者,我老婆又何嘗不是。”謝浮低頭看手機,愛人發信息找他了,他才離開這麽一小會,就要問他去了哪裏,什麽時候回來,太黏人。

謝浮笑容漸深:“他在等您改變主意,我沒那個耐心,我不想他為不相幹的人事費神。”

黃敏垂眼,原來那孩子在等她改變主意,那要等多久,一看就沒希望的等待……他寧願自己遭罪,也不為難她。

“既然在這裏遇到了,那就把事辦了。”謝浮說,“勞煩黃女士在我開的條件裏選一個,選好了,盡快去圖書館見您的老情人一面,讓他達成遺願。”

.

陳子輕逛完古鎮回到酒店的時候,他收到了黃敏的信息。

黃敏:我這周二去京大圖書館。

陳子輕顧不上脫鞋,他飛快地跑進房間:“謝浮!”

謝浮在放外套:“嗯?”

陳子輕把信息給他看:“那個黃敏,你學校怪談孫亞軍的前女友,她說周二去圖書館。”

謝浮的目光只在他屏幕的信息上一掠而過,就上移,鎖住他激動的眉眼。

“她上次很堅決的說不可能會去,這怎麽又同意去了呢。”陳子輕忽然擡頭看謝浮,他想到一個可能,眼睛瞪大,“是你做了什麽吧?”

謝浮不答反問:“我能做什麽。”

陳子輕搖頭又點頭:“一定跟你有關,我看魚的時候,你離開了一會,就是那時候去找黃敏了。”

謝浮尚未捉弄地否定,就被他抱住了。

頎長的身形僵住。

再是鋪天蓋地的麻姨,從指尖到心口,全部都是麻的。

陳子輕踮腳環上謝浮的脖子:“你幫了我大忙。”

謝浮彎了彎腰:“是嗎。”

“那你打算怎麽獎勵老公?”他把人托起來,手掌揉在一片緊而肉的觸感上面。

陳子輕還沒想要給哪種獎勵,耳朵上就是一濕,謝浮吻上來,舒坦的貓一樣對他說,“多愛老公一些好不好。”

“好。”他摸少年立體的骨相。

.

旅行中斷,他們周二回京市,在京大圖書館見到了黃敏。

陳子輕不問黃敏改變主意的原因,免得讓她尷尬,他也不亂猜,遺願完成,拿到積分了就行。

黃敏一到樓梯口,桌前的鬼影就站起來,瘋了般朝她跑去,又在快要跑上前的時候停住,腦袋垂下來,擺出了可憐的樣子。

只有陳子輕看得見孫亞軍。

他眼睜睜看著黃敏穿過孫亞軍的身子,那一刻,孫亞軍哭了。

不是血淚,是清淚。

黃敏一路走到桌椅那裏,她在自己曾經坐的椅子上坐下來:“孫亞軍,我來了。”

孫亞軍崩潰地抽動著肩膀哭。

“你可以走了嗎?”黃敏說完,手臂上就多了一縷陰冷,隔著羽絨服都讓她汗毛豎起,整個人打了個抖。

鬼影坐在她旁邊,和她說著話,說的什麽她聽不見,沒人能聽得見。

可能是道歉。

也可能是對她當年不辭而別的悲傷。

總之沒有怨氣,因為站在不遠處窗邊的陳子輕沒有感覺到,他小聲跟謝浮說:“一個鬼的執念並不一定就能讓活著的人感動,有時候只有憎恨惡心,那是一點回憶裏的美好都沒了。”

謝浮把玩他的手:“不被愛的,都讓人厭惡。”

陳子輕說:“是呢。”

一轉眼的功夫,孫亞軍就開始了死亡再現,桌上憑空多了本哲學書,他像是從哲學教室那邊上完課過來的。

孫亞軍從兜裏拿出一瓶農藥,臉上的眼淚沒有了,傷痛也沒有了,只有令人心驚膽戰的恨意。

然後他把農藥喝空,七竅流血地倒在桌上,血紅的眼睛瞪著樓梯口方向。

原來他死的時候是恨的,只是後來時間長了,就不恨了。

鬼影消失的時候,桌上多了二個字——對不起。

黃敏沒有痛哭流涕。

再濃烈的情感,都有被耗光的一天,當真是比陌生人都要不如。

……

陳子輕兜裏的手機響了,他走遠點接聽。

阿蒙在電話裏說:“小孩,你的訂婚視頻我才看到,你跟你那個小男友……”

陳子輕扭頭對站在原地的謝浮招手,謝浮擡腳向他走來,他告訴阿蒙:“早就不在一起了。”

阿蒙拖長聲調“啊”了一聲:“怎麽都沒聽你說。”

不帶絲毫怪罪和不悅,有的人不願意和朋友談自己的私事。

“這事不好說的。”陳子輕解釋。

“倒也是。”阿蒙說笑,“你前男友和你未婚夫是發小,一個太子黨圈,我在‘攬金’見過他們一起出入。”

陳子輕握住謝浮的手。

手裏那頭是阿蒙的看法:“別想太多,感情就是來就來了,去就去了,又不是養孩子。”

陳子輕被謝浮咬了下手指,他發出輕哼。

房車裏的阿蒙古怪地挑眉,打個電話還在親密?他問道:“什麽時候一塊兒吃個飯,祝你訂婚快樂。”

陳子輕想了想:“年後吧。”年前他要陪謝浮四處玩。

“那好,年後再約。”

.

陳子輕繼續和謝浮旅行,他們抓娃娃吃火鍋,還有跳傘。

簽安全協議的時候,陳子輕手都是抖的,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

謝浮趴在他身上,悶聲笑。

“你別笑了!”陳子輕惱羞成怒地瞪他。

謝浮還真就不笑了,他簽了自己那份,帶他老婆去穿裝備。

不多時,他們上飛機。

陳子輕沒有教練帶,他跟著謝浮,腿始終是軟的。

開艙的瞬間,陳子輕想臨陣脫逃。

謝浮扣著他的腰,把他往艙門口抱:“怎麽一副要死了的樣子,怕什麽,真死了,不還有老公陪你。”

“別開這種不吉利的玩笑!”陳子輕抓著身前的帶子,他掛在謝浮身前,整個人懸空在外面,嘴巴緊緊閉著快要窒息,聽力被風聲和引擎聲強占,謝浮跟他說了什麽,他一個字都聽不清。

萬丈高空,摔下去還剩什麽。

不會的,我是個宿主,我的去留不能靠常規的生老病死和意外事故決定,所以我沒事。

我沒事,謝浮也就沒事,我跟他是綁著的。

那我們這次跳傘肯定順利。

陳子輕一番心理建設倉促做完,謝浮就攏著他往下一跳。

失重感狠狠砸向他,維持了大概幾秒,他跟著謝浮加速下落,全程緊閉雙眼。

砰——

謝浮開傘了。

陳子輕下墜的速度減慢,再次迎來失重感,又很快就消失了,他在謝浮的指導下克服心理障礙,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

謝浮握住他的手拉到唇邊,湊近吻了他一下手心。

他在這個短暫的吻裏獲得了安全感,試著在半空中旋轉的時候張開手臂。

大地的景色在他的俯瞰中一覽無遺,美得讓他目瞪口呆。

這是值得被永存的回憶。

.

落地的時候,陳子輕有種強烈的不真實,他覺得自己還在天上飄。

謝浮的聲音在他耳邊,也在遠處,他的腦子鈍鈍的。

直到謝浮的氣息,口腔的溫度將他裹住,深入他紊亂的呼吸,他才逐漸找回神智,想起自己在空中比較穩的期間,高舉雙手伸到旁邊,對謝浮比了什麽。

謝浮含他唇舌:“爽嗎。”

陳子輕做著吞咽的動作,眼睛又亮又濕:“爽……”

謝浮深深吻他一會,笑著說:“那再爽一次?”

“不要了不要了!”陳子輕連忙拒絕,那種興奮緊張,心率飆升的感覺,太刺激了。他踩著地上的傘面一屁股坐下來,攥住謝浮的手緩解。

謝浮用一只手拍照發朋友圈。

【帶老婆跳傘】

配圖是攝影師在高空取景,他老婆在4000米高空對他比心。

這怎麽不是愛情。

.

遲簾把這條朋友圈刷了大幾十遍,得出他們很相愛的結論,戀愛的酸臭味從短短幾個字裏跑出來,要毒死每一個看朋友圈的人。

但是遲簾沒被毒死,他還不如毒發身亡。

發小的朋友圈只有一個人,很幹凈。他自己的朋友圈亂七八糟,好像他私生活不好,全刪了。

包括和表姐打賭輸了,發的那張合照。

遲簾心不在焉地回應找過來跟他算賬的表姐,他尋思,沒什麽大事,暫時鬼附身而已,過完年說不定就正常了,過完年要是不正常,他就去找天師驅鬼。

小年那天,謝浮的朋友圈有新內容,他發了個紋身店的定位,配文——帶老婆來紋身。

實際發這個朋友圈的時候,紋身已經紋好了,並且去的也不是圖上的紋身店。

紋身的位置在陳子輕鎖骨往下一點,紋了一行小字——謝浮的老婆。

看朋友圈的人不清楚情況,都熟練地點讚評論,大致內容是什麽價位,謝少是懂浪漫的,神仙愛情。

遲簾出來和朋友們玩,他刷到謝浮的朋友圈內容,失手打翻了飲料,身前跟褲子上臟亂不已,而他卻沒有發覺。

包括朋友們拿紙巾幫他收拾,他都沒給一個眼神,兩只眼睛要把屏幕盯出窟窿。

紋什麽,紋在哪?

肯定是生死不渝的誓言,私密的部位。

謝的老婆會哭的吧,拉著他的袖子哭,畢竟那麽作。

……

遲簾花重金請有名望的老天師幫他驅鬼,老天師說他沒有被鬼氣纏身,他說出了自己這段時間的鬼迷心竅。

老天師慈祥地告訴他,這叫情動。

他媽的,想嚇死誰。

遲簾連夜去季易燃那裏,還通知了孟一堃。

人是視覺動物,沒接觸的情況下都是以貌取人,可是那個顧知之的外形相貌實在不在他審美區域。

他明明喜歡白香軟的妹妹。

顧知之黑,幹扁硬邦邦,看著也不香,他怎麽就……

世界末日來了吧。

遲簾見到季易燃跟提前到的孟一堃,他抹了把因為激烈奔跑而潮紅的臉,拋出一枚重磅炸彈:“老季,一堃,我齷齪,我看上發小的老婆了。”

孟一堃把身子一偏,不敢讓遲簾看到他臉上見鬼的表情,天塌了地陷了,他是維系不了發小情了。

季易燃不用偏身,他本就面無表情。

“他媽的!”遲簾絕望地抱住腦袋,蹲了下來。

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那碗蔥油面,還是那些紙折的玫瑰,或者全心全意註視發小的目光……記不太清了。

總之是不對勁了。

越來越不對勁,越來越控制不住,越來越荒唐。

崩盤了,完了。媽的,他完了。

“老子現在天天監視老謝的朋友圈。”

遲簾將自尊扒拉下來踩腳下了,他擡頭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睛,自我唾棄,陷入深深的譴責中:“我他媽真不是東西。”

孟一堃還是那副不敢直視他的坐姿。

季易燃也還是沒有表情。

遲簾苦笑,兩個發小一直一語不發,是被他說的話給沖擊到了,他可以理解。

換做是他,早就鄙夷地開罵了。

“你們當我沒來過,我會想辦法把這念頭掐死埋起來。”

遲簾站起身往門口走,他突然狠狠甩自己一巴掌,回過頭,把心一橫,咬牙說:“我要是挖老謝墻腳,你們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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