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壽數長久，是而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便也格外的不值錢。

一段足夠叫孩童成長為青年的時間並不能改變他們什麽, 青玉壇這個門派也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但從個體來看, 這變卦也已經足夠打了。

十歲的歐陽少恭變成了十六歲的歐陽少恭, 也從走了大運拜入丹芷長老門下的新入門弟子變成了公認煉丹術僅在丹芷長老之下的煉丹大師。溫文爾雅, 風度翩翩, 精通音律, 這已經足夠叫他受人追捧，況且他還精於煉丹制藥之術。

年紀輕輕便已經做出了其他人一生也達不到的成就, 一句少年英才當之無愧。

丹芷長老愛女情深, 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弟子是個當女婿的好人選。

唯一的問題, 就只在於——

他這個弟子, 真的如同表面看起來這般無害嗎？

丹芷長老自詡自己也有些看人的本事, 況且自己的弟子自己清楚……哪怕歐陽少恭看起來再好, 他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說他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他也不算是什麽良配。

“既然如此，師尊又為何要將師姐許配給弟子呢？”歐陽少恭笑意溫和的問道。

平日裏最是威嚴不過的丹芷長老如今卻是油盡燈枯之像, 精氣潰散的垂死之時, 因為修行道法而在他身上駐足的青春也跟著離開了。衰老如期而來, 讓他露出了與年歲相符的模樣。他倚靠著丹爐，在緩慢的喘息著。

每一次的呼吸都把控著長度，好盡量的延長時間，叫他能夠多說幾句話。

“有一點，我對你十分滿意。”丹芷長老說道，“你不會對芝娘出手, 這就已經足夠了。”

年長但人總是有點便宜可占的，豐富的閱歷叫丹芷長老看出了弟子那張溫文爾雅的皮囊之下的癲狂靈魂。

歐陽少恭此人，外表溫文儒雅、淡定睿智，頗有仙風道骨之態。談吐有謙謙君子之風，與之相處令人如沐春風。無論哪個方面，都容易引起他人好感。只可惜，卻是表裏不一。他的內心裏存在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執著和堅定，對於所擁有的東西，也總是想盡辦法的要留住。

他也許對顧辛雪沒什麽特殊的情誼，卻絕對足夠在意她。

想要被認可，想要得到愛，想要擁有哪怕與天下為敵也會站在他身邊的人……他的期待太高，得到的難度也太大，所以便會更加小心的保護好已經擁有的那一部分。

這就已經足夠了。

歐陽少恭笑意不變，他說道：“到底是師尊，您的確將我看的十分清楚……芝娘那般可愛，我怎忍心傷害她？少恭自然是想著保護都來不及。”

丹芷長老只道：“記住你說過的話。”

歐陽少恭道：“師尊何意？”

丹芷長老道：“保護好芝娘，不要傷害她，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彌留狀態的老人聲音猛地提高，面上也湧了幾分潮紅，卻是回光返照之態。他大睜著眼，死死地望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你發誓，絕不叫芝娘受到任何傷害！”

歐陽少恭溫聲道：“還請師尊放心，弟子這就起誓。”

丹芷長老：“說！”

歐陽少恭溫聲細語：“弟子以道心起誓，定然會好好保護師姐，絕不叫任何人傷害師姐。”

這一段畫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顧辛雪加大了靈力的輸出，試圖維持下去，好看一看父親臨死之前的情況——卻失敗了。回溯術法中的黃衫少年便如同水面上的倒影那樣扭曲了身形，於瞬息之間便消散了。

嘗試失敗，顧辛雪也並不勉強。“這就是你對爹爹說的話？”顧辛雪問道，她追問道，“之後呢？爹爹還有沒有再說什麽？”

“這就是最後了。”歐陽少恭笑容裏帶了幾分悲傷的意味，“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師尊……師尊便去世了。”

他說的的確是實話，許是一直懸掛在心上的憂慮得到了解決，又可能是強吊著的一口生氣終於散盡……在他順著丹芷長老的心意起誓之後，丹芷長老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歐陽少恭親眼目睹了丹芷長老的死亡，但要說真是他一手策劃了這件事，那未免也太過高看他了。

哪怕是上古仙靈轉世，但到底如今尚且青澀，丹道一途成就尚且不如師長，如何能夠將精於醫藥之道的丹芷長老在他最得意的一項上面暗算致死？他的確是有心，覺得這位師長實在是有些礙事，但其中也少不得丹芷長老自己的配合了。

至於他為何要這麽做……歐陽少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跪在父親屍身之前的顧辛雪，覺得感情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東西。

按照丹芷長老的意願，在他死後，歐陽少恭為他喊來了顧辛雪。推門進來的顧師姐以一貫的漠然態度接受了父親死亡的事實，子女面對亡父的一應責任她都盡到了。哪怕覺得她實在涼薄，卻也明白不能對一個天生沒有情絲的人要求什麽……

但她卻在夜間又來到此處，無聲的流淚。

跟過來的歐陽少恭都覺得這畫面實在是有點詭異。

月光下的少女自然是很有意境的一道風景，但如果這位少女正跪在一個棺木面前面無表情的流淚——這情況就應該稱之為驚悚了。

這時候似乎應該給失去父親的女兒留出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歐陽少恭想。

於是他並未現身，就這麽藏在暗處，看著顧辛雪對著她父親的棺木面無表情的哭了一晚上，一直到天色將明，才擦擦臉回房去了。

徒留下一個因為蹲了一晚上而腿麻的站不起來的新任丹芷長老在外面吹冷風。

吹著冷風的新任丹芷長老一邊給自己捶腿舒活筋血，一邊在想：像是顧辛雪這種天生就沒有情絲的人，竟然也是會難過的嗎？

雖然並不自知，但既然會哭了……那也就是會難過了吧？

既然顧辛雪能為她的父親落淚，那麽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也能見到顧辛雪為他落淚呢？

歐陽少恭一不小心就想的有點遠，當然他很快的就拉回來了。另外，請不要問為什麽他知道顧辛雪真的難過了。他都在外頭看了一晚上了，本身隱匿氣息的本事也不怎麽樣，修為高過他的顧辛雪居然一直都沒發現他？

這得是心緒混亂到了什麽地步啊！

然而顧辛雪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混亂的，雖然不太懂為什麽哭了，但過去了也就好了。之前與之後的日子其實也沒什麽不同的，依舊會有人為她備藥為她療傷為她治病，關心她愛護她，連曾經一起與父親種下的那棵白梅花樹也依舊有人和她一起去照料。

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顧辛雪仰首吞下今天份的丹藥，而後說道：“以後不要用梨子汁調味了吧。”

還在裝藥的青年人回過頭來，問了一句：“為何？”

“沒必要總是和以前一樣。”顧辛雪說道。

這句話在她的心裏來來回回的磨了三年，如今總算是磨了出來。

歐陽少恭收好剩餘的丹藥，拂袖將其收起，又在顧辛雪的身邊坐下，擺出知心哥哥談心的架勢來。“芝娘覺得這樣不好嗎？”他很誠懇也很溫和的問道，目光之中閃動著溫柔的關懷，正是毫不作偽的真誠。“梨汁清甜，能潤燥、清熱……”

“我不喜歡。”顧辛雪打斷了他的話。

歐陽少恭也不介意，依舊溫聲詢問：“那芝娘你喜歡什麽呢？”

顧辛雪道：“我沒什麽喜歡的，也沒什麽討厭的。”她認認真真的想了想，又說道，“隨便你挑什麽加到丹藥裏面去，什麽都不加也可以，只要不是梨子汁就好了。總之你是大夫，給我治病的人也是你，我總是相信你的。”

歐陽少恭便笑：“師姐這麽信我，真的好嗎？”

“你是爹爹的弟子，我信你才是理所當然。”顧辛雪說道。

對我動手自然也不會遲疑。

歐陽少恭在心中補充道。

他還記得三年前的那件事，他得了丹芷長老之位，信心十足的和雷嚴聯手去了烏蒙靈谷，滿以為焚寂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卻落得一個空手而回的下場。回到青玉壇之後，他幾乎要被這樣的打擊給弄得發狂，又正好撞上顧辛雪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語，難免就有些失控……

然後？

然後他就被顧辛雪打清醒了。

那一頓打叫歐陽少恭印象深刻，從那之後他才算是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哪怕他琴藝造詣非凡，玩起音攻來能開出驚天動地的大招，哪怕他煉藥技術高超，能以此傷人於無形之間，但他的修為的確是趕不上顧辛雪。

無論渡魂多少次，因為當初的判詞，他始終沒有辦法在修仙之事上真正大成。

所以一旦失了先手，修為不高的歐陽長老就只能被自家師姐毫不客氣的按在地上揍。

和青石板摩擦摩擦的感覺實在是很糟糕，歐陽少恭表示自己並不想體會第二次。當然，只要他不腦子犯渾的去礙顧辛雪的事，她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把自家師弟按地上摩擦。

“是夫君。”歐陽少恭嚴肅的糾正道，“師姐忘了嗎？師尊曾經為我們定下婚約的。”

“哦。”顧辛雪她還真不知道這事，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爹和她說這話的時候她根本沒仔細聽，而後直接把這消息歸類為無用之中去了，於是理所當然的忘個幹凈。她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態度特別的隨便。“師弟有什麽打算？依著爹爹的意思，和我成親？”

“自然。君子一諾，駟馬難追。”歐陽少恭道，“如今三年已過，師姐又是什麽想法呢？”

顧辛雪道：“你沒有意見，我自然也沒有意見。”父母之命都有了，這種事也沒什麽好反對的，歐陽師弟也不勉強啊。

那就這麽湊合著過吧。

人生在世，怎樣不是生活呢？

沒什麽是不可接受的，沒什麽是能令她裹足不前的。塵世愛恨都與她無關。妖魔鬼怪當斬，愛恨嗔癡當斷。

為了一壯青玉壇聲威，洗刷沒落流言，青玉壇丹芷長老與其師愛女的結侶大典辦的聲勢浩大。賓客往來如雲，新郎亦是忙碌萬分，唯有新娘一人算得上是輕松。什麽都不必做，只要等著結禮就成了。

在走上那高臺之前，今日的新郎走過來，握住了妻子的手。力道適中，不會令顧辛雪感到不適，也不會輕易的分開。他低聲問道：“師姐，你當真不反悔嗎？過了今日，可就再沒有機會了。”

顧辛雪反問道：“你想反悔嗎，師弟？”

“師姐多慮了，少恭並沒有這心思。”紅衣青年笑容更溫和幾分，“自然，師姐能這般，少恭也覺得高興。”

這場關系，牽絆住的會是誰呢？

其中答案，不到最後，沒人會知道。歐陽少恭覺得不可能是自己，也不可能是天生無情無感的顧辛雪，最大的可能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或者是水中撈月夢一場。但至少眼下是熱鬧的。

來往賓客同門都帶著笑，這樣的氣氛叫他覺得微醺，也有點喜悅。

人生一世，何其漫長，所謂的永恒不變不過是虛妄一場。但在這一刻，拉著顧辛雪跪拜下去敬稟天地的時候，歐陽少恭突然覺得，抓住當下也是不錯。

至少在這一瞬，他是這樣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麽麽噠

丹芷長老……找死的一部分原因是殉情，另一部分是為了女兒。文裏沒說但大家可以默認他死了少恭依照他的遺願從他身上提取了某物去給辛雪治病

辛雪的問題是沒有感情——不是某一方面的，而是全部都缺失。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甚至是緊張都不會有的那種。會為親爹的死哭證明她好了一點——但也就是那麽一點了，到底也不會再多了。

因失去命魂無法再入輪回，只能通過不斷渡魂存活於世，太子長琴被貶為凡人，永遠不能再擁有仙籍，無論渡魂多少次，少恭終沒有辦法在修仙之事上真正大成——根據這個游戲設定，所以這裏的少恭其實修為不高，能打的錯覺來自於音攻+藥。個人覺得音攻的威力還是建立在音樂造詣的基礎上的，所以曾經是樂神的老板理所當然的能打。

關於公主的問題，個人覺得公主是那種溫柔款款的姑娘，她只希望老板過得好吧。如果老板喜歡我覺得公主只會看著他們在一起，雖然心裏肯定難受就是。當然，我會盡量減少公主戲份的，免得大家看了都難受，但公主不出場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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