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少恭年少之時即拜入青玉壇丹芷長老門下，成了他的親傳弟子。

順帶還多了一個青梅。

歐陽少恭的青梅是他師尊丹芷長老的女兒, 名喚作顧辛雪。

顧辛雪比他要小三歲。歐陽少恭十歲拜師的時候她還是個七歲的小孩子, 青玉壇裏的弟子都在悄悄的說, 丹芷長老的女兒是個怪物。

不會哭也不會笑, 從生下來開始就不見任何的情緒波動——這樣的異類, 不是怪物又是什麽呢？

歐陽少恭對於門中的傳言也略有所聞, 見到真人的時候他還覺得這比起傳言裏的情況都要好多了。

歐陽少恭第一次見到顧辛雪是在他成功拜師快一年之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校之後他順利的從見習弟子變成了嫡傳弟子，他的師父對他交托了非常深厚的信任, 某日丹芷長老忙於煉丹分身乏術, 於是便令弟子去接女兒過來。

對於把女兒看的比眼珠子都重要的丹芷長老來說, 這真的就是最重的信任了。

歐陽少恭為這份信任而感到愉快, 見到顧辛雪的時候他還能做出溫和可靠的大哥哥的樣子和小姑娘打個招呼：“師妹, 我是師尊新收的弟子歐陽少恭, 師尊令我來接你去丹房。”

簡單直接, 開門見山的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丹芷長老心愛的小女兒生的可愛，輕粉色的小裙子配上同色的絲帶花朵看起來更加嬌俏可人, 卻看不出什麽小孩子該有的活潑樣子來。一張漂亮的小臉面無表情的繃著, 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很不好親近的印象。

小女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像是在確認這話的真假。烏黑的瞳仁裏冰涼涼的，倒是什麽也看不出來。歐陽少恭被她盯的有點不自在，片刻之後，卻是見她點了點頭。

然後對著自己張開手臂。

歐陽少恭：“？？？”

顧辛雪：“爹爹不是叫師弟帶我去丹房？既然是爹爹所言，我自然配合。”

歐陽少恭：“……”

是說，為什麽他是師弟？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 然而歐陽公子並不想去理解。

顧辛雪是丹芷長老的女兒，她生來就是青玉壇弟子，歐陽少恭既然是丹芷長老愛徒，自然與她是同門。若以年歲計量，大了顧辛雪三歲的歐陽少恭自然是師兄，顧辛雪是師妹。但青玉壇奉行的是達者為先的理念，慣來是以入門時間來計算，所以年紀較大的歐陽少恭才該是師弟。

別說被喊師兄了，歐陽少恭反而應該喊顧辛雪一聲師姐才對。

“師弟怎麽發起呆來了？”見歐陽少恭許久不動，覺得自己手臂都已經開始發酸的顧辛雪便出聲問道。

是疑問句，卻生生被她說成了陳述句。

頂著顧辛雪平靜無波的目光，歐陽少恭想起了一個傳言。

據說，丹芷長老他女兒每天都是被丹芷長老抱著去做早課的。

當父親的抱抱女兒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女兒長到七歲了，再這麽做就有點不合適了。這也並非是丹芷長老的行事風格。

歐陽少恭拜師之前也是做過研究的——為了不眼瞎的挑中一個不負責任的師長，也是為了在拜師之後能夠投其所好得到師長的重視和好感，最好以衣缽相托——他當然清楚丹芷長老並非是一味溺愛女兒的人，也沒什麽把女兒養成重度生活殘廢的意思。

相反，他很註重培養一個人的能力，自主二字正是他教導方針的重點。人之性格固定之後便很那更改，丹芷長老對弟子如此，想來對女兒的時候，理念也不會差太多。顧辛雪固然年紀幼小，但也應該學會怎樣生活自理，怎會將此事視作理所當然？

況且他一個才見面的師兄……不，師弟，她竟然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顧辛雪當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

就像是腿部有疾的人將坐輪椅當作理所當然那樣，顧辛雪也將借助他人這種交通方式視作理所當然。人選當然不是誰都可以的，才見面的歐陽少恭原本也不符合要求，但他有丹芷長老嫡傳弟子的身份加成——

也就沒什麽了。

顧辛雪態度坦蕩，歐陽少恭繃足了人設躊躇了一番之後也上前把她抱了起來——女孩子的綿軟軀體方一入手他就發現了不對，小孩子身體輕，柔韌性也很好，但顧辛雪……未免也太柔軟了。

世人常用柔若無骨來形容女子身體柔軟，好像沒有骨頭一樣。但歐陽少恭覺得，此時他懷中的這一副軀體，也很適合這個詞語。

不是形容，而是就好像真的沒有骨頭那樣。

綿骨癥。

歐陽少恭很容易的就從自己看過的醫書當中找出了顧辛雪所患疾病的名字。

這是罕見的一種奇癥，分先天和後天兩種，癥狀正如字面所言一般。得此病者，筋骨綿軟，根本無法支撐血肉，更別提站立行走。通常來說病人都會極其瘦削，像是顧辛雪這種看起來和常人沒什麽不同的那才叫做奇怪……想來丹芷長老也為女兒廢了不少的心思吧。

歐陽少恭想。

綿骨癥放在凡人之中自然是難如登天的絕癥，若非醫聖覆生杏林再現華佗重出，絕無康覆之理。放在修道人之中也是棘手的雜癥，醫道之中能解決的也不過寥寥幾人罷了。青玉壇的丹芷長老醫術是修行界公認的高超，這毛病自然難不住他。

“然……辛雪並非只此一癥。”丹芷長老嘆息道。

他妻子早逝，夫妻之間情深意重，妻子去後也沒有再娶的心思，想著守著妻子留下的獨女過活也很不錯。收下歐陽少恭這個弟子是看重他在丹藥一途上面的天賦，覺得有這樣一個懂事能幹的弟子也很不錯，卻也是有著為年幼的女兒尋找日後依靠的心思。

他到底無法守護女兒一生。

年輕的時候為了爭強好勝，弄了一身的丹毒，妨礙了壽數不說甚至牽連到了女兒，所謂因果循環正是如此。他放在手心上珍愛的孩子在修道上天資身高，卻是生有缺陷。

筋骨柔軟，魂魄不全。

前者還好，雖然麻煩，但青玉壇以醫藥起家，他又是丹芷長老，醫術精湛，花個十年八年的總能把這毛病治好，到時候再開始修行也不遲。後者卻是棘手，這種牽扯到魂魄的天生缺陷完全超出了人力所能的範圍，貿然動手反而會加重病情！

筋骨柔軟叫他的女兒不得活動自如，魂魄不全倒是對日常生活沒什麽影響，也並不妨礙她的壽數和修道之途。

但卻叫她情絲有缺。

不知愛恨，無有喜樂。不明仇怨，未懂人心。

這是好事嗎？

也許吧。

愛恨嗔癡喜怒哀愁，世上煩惱不過出於人心二字。若是什麽都不懂，自然也就不會被這些煩惱所糾纏，心境空靈澄明，自然也很適合求道。

這是壞事嗎？

是的。

再多的好處也不能掩蓋他的女兒一生都活的像個傀儡一樣的事實。不知道自己有何所求，不明白自己為何往前。所做一切不過因為外力推動。從來不會有一件事是因為“想要”而去做，發自內心四字在她身上不過虛妄的奢求。

作為父親，不管孩子如何，他都一樣的愛著自己的女兒。但作為常人，他也能夠理解他人對於“異類”的排斥。

所以才更需要為女兒選好依靠。

他已經沒有多少年好活了，他走之後，他天真不知事的女兒又要怎麽辦呢？他也許能將女兒教導的無與倫比的出色優秀，但作為一個父親，又怎麽忍心讓心愛的孩子一個人留在這與她格格不入的人世呢？

丹芷長老憂心忡忡，卻也幹不出來帶著女兒一起走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他的想法比較溫和，是打算給女兒找個依靠。

最開始只打算收幾個弟子，再仔細調·教，好教女兒在他走後也有同門依靠。後來卻覺得不妥，師兄妹之間的情誼到底不能太過指望，所謂人走茶涼，他走之後，他的弟子又有多少的可能會對他的女兒關懷備至小心呵護呢？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對他的女兒付出真心之人。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找個女婿。

當然，不能全直往感情，必要的保障也是要備下的……歐陽少恭就是在這時候進入了丹芷長老的視線當中的。

琴川歐陽家的少爺，自小離家修仙，進了青玉壇之後也是表現出色，堪稱是最出彩的後起之秀。

此人身世來歷都是清白可查的，另又有上佳的天賦、溫和的性情，勤奮又努力，尊師重道……看起來的確是個最好的學生的樣子。也從來與門中女弟子保持距離，不是個輕浮的性情，倒是頗為沈穩。

看其人言行舉止，哪怕以掌上明珠相托付，似乎也沒什麽可不放心的。

況且弟子還小，還有時間來慢慢調·教。

但也就是似乎罷了。

丹芷長老取出了丹爐裏練好的這一爐子的丹藥，仔細挑了其中品相最好的三顆，又將剩下的那十二顆放進了手邊的另一個玉瓶當中收好，這才轉身。

顧辛雪正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書，丹芷長老特意為她準備的柔軟坐墊叫她不至於感到難受，書是她最近在學的醫書。沒有人翻頁也沒關系，修行人手中不缺各種能妥帖打理生活的小法術。如今多了一個歐陽少恭，就更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丹芷長老看著自己的弟子和女兒湊在一處，一起看著一本書，心中微軟，面上卻是繃起了神色，輕咳了一聲。

“芝娘，少恭。”

“爹爹？”

“師尊？”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的，歐陽少恭的動作要快一點，跳起來之前也沒忘記扶住顧辛雪。顧辛雪就要冷靜多了，事實上她根本沒覺得發生了什麽，只喊了一聲，然後就沒下文了。

“芝娘。”丹芷長老又喊了女兒的小名一聲，“你該服藥了。”他將才練好挑揀出來的那三枚丹藥遞給女兒——其實愛操心的老父親是想要自己動手餵藥的，但自認為已經能夠自己吃藥的顧辛雪態度堅定的拒絕了他，於是丹芷長老就轉頭看向了徒弟。

被盯著看了好久的歐陽少恭：“師尊……？”

丹芷長老宛如如夢初醒：“啊，少恭……”他說道，“你隨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為什麽我昨天沒更……存稿箱真是有毒，我就添加了一張存稿，結果原本設定昨天的更新就跑到了今天……捂臉。

依舊是好幾年之前的陳年腦洞。

當年腦補的很帶感，不知道寫出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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