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霜娘從小就很有主意。

這在她的父母看來並不是什麽褒義詞, 實在是這個女兒的所思所想太過古怪, 總與其他人格格不入。而對於朱霜娘自己來說，這代表著她難以接受很多他人視之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比如說包辦婚姻——美化一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朱霜娘沒辦法理解為什麽父母要將自己嫁給那個人，她自詡生的也算是美貌，自小警慧、善讀書, 性情雖不如姐妹一般溫柔嫻靜，但也不怎麽出格。怎麽看她的條件都要比那人好上很多, 怎麽爹娘就為她挑了這麽一個夫婿？

不，朱霜娘並不是嫌棄那人只是個小吏。“他那麽刻板，我嫁過去之後要如何和他相處呢？”還處在待嫁恐懼之中的朱霜娘茫然的看著早已出嫁的長姐, 試圖從她這裏得到一些寬慰和指引。

但她的長姐也無能為力, 要是其他的妹妹，她自然是可以說出許多的理由的。但若是朱霜娘的話——

“你自小就有主意, 我說的話，你又能聽進去幾分呢？”

朱霜娘裝乖裝習慣了, 這時候也下意識的就做了乖巧之態：“長姐的教導，霜娘一直都銘記於心。”

長姐卻是失笑：“還是罷了, 霜娘, 我到底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姐姐。”自己的妹妹是什麽樣的人, 她難道還不清楚嗎？“我這次回來, 便是為了看看你。”

朱霜娘露出了一個笑容：“長姐也是舍不得我嗎？這幾日幾個妹妹也是很不舍我呢, 天天都往我這裏來，勤快的很。”

長姐便也跟著微笑：“你就要出嫁了，以後姐妹之間能見面的次數也是大大減少……我們自然都舍不得你。”

這都是真話。

也都是假話。

舍不得自然是真的, 但之所以來的這麽勤快，幾乎一整天都有姐妹在身邊……正在對著鏡子梳妝的朱霜娘嘗試著露出一個含羞帶怯的表情，心中卻是一片清明冷靜。

只不過是怕她做出什麽事來罷了。

但又不能將這但又放在明面上，於是便只能叫幾個姐妹日日過來陪伴。

“二娘子慣來心思多，這次為她挑選的夫婿又不得她的喜愛……”疲憊的母親在對著貼心的長女傾訴，“我這心裏也是擔憂的很啊，大娘子。”

長姐便小聲的寬慰：“母親莫要擔心，霜娘這幾日甚是乖巧，嫁衣也動了幾針呢。”

當母親的卻並沒有這麽樂觀，她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又一口的氣，萬般擔憂猜測都藏在了心裏。最後只道：“只盼二娘子不要做出些什麽事來才好……”

這句話近乎於一語成讖。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朱霜娘身邊的侍女急匆匆的跑過來，滿臉驚恐的對當家主母說道：“夫人不好了、二娘子、二娘子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這其實還是比較委婉的說法。

長姐知道這事的時候當場就捂住了心口，覺得自己當場昏過去都很理所當然。她手中緊緊地捏著那封親妹留下的書信，腦中一片空白。

朱夫人卻要冷靜很多。

盼望著不要出事，在這個過程之中心裏便難免的會多想一些若是當真出了事要怎麽收拾殘局。是而到最後當真出了事的時候，也就能夠冷靜的面對了。

她從大女兒的手中抽出了那封書信，展開之後映入眼簾的便是熟悉的二女兒的字跡。很漂亮的一手簪花小楷，還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一筆一劃的幫女兒搭的基礎，只是這字寫得內容卻是不如字一般叫人賞心悅目心情愉快了。

在最開始的昏眩過後，朱夫人強自鎮定的看完了二女兒留下的這封書信。

朱霜娘在信中坦然承認了自己不願意嫁人於是幹脆和情郎私奔的事實，又言辭懇切的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陳述了自己的苦衷和煩悶，以及這麽做的緣由。她素有才華，又是一腔的情真意切，煽情起來也是非常的動人。哪怕朱夫人對女兒的任性做法十分的不讚同，讀完書信之後心中的氣惱也被去了七分。

全換做了憂慮不忍。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便是早知如此，又能如何？

女兒瞧不上她的未來夫婿，這點不管是她還是官人都知道，但他們都覺得嫁過去之後夫妻之間自然能夠磨合好，哪怕前頭有些矛盾，但夫妻之間又能有什麽仇呢？朱夫人已經很高估女兒的脾氣了，但她真的沒想到……朱霜娘她竟然有膽子做得出和人私奔這種事來！

朱夫人只覺得心口絞痛，她本就是心思細致的人，關乎到愛女更是難免多想，不一會兒就從女兒離家要怎麽辦想到了女兒到底是對他們當父母的有多不信任才選擇和人私奔而不是直言相告自己有了另外喜歡的人，最後又變成了要如何才能讓官人消氣，不要當真鬧了女兒。

心中思緒萬千，朱夫人面上功夫卻是做的極好。她從容又仔細的將這封書信收了起來，又讓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了大女兒在身邊。等到這廳中只剩下她們母女兩人的時候，朱夫人才對女兒說道：“霜娘和人私奔了。”

已經出嫁了的朱大娘子終於心慌的昏了過去。

緊跟著自然又是一場兵荒馬亂。

這場混亂持續了好幾天才算是平覆了下來。朱夫人愛女心切，動手的時候也是快刀斬亂麻，下了重手將真相給封死了。又在丈夫面前溫言軟語的為女兒描補說好話，好說歹說的沒讓丈夫一時氣惱之下直接給女兒來個“疾病而亡”。

這一串事情做下來，最後塵埃落定的時候朱夫人並無多少輕松，只覺得心神俱疲。她難得有了獨處的閑暇，心中卻還是沈重又慌亂的，並無心口大石被移開之後應有的輕松感。

“這是怎麽回事……”

朱夫人思慮難解，最後只得將其歸為女兒在外無有消息傳回的憂慮。她試圖這麽騙自己，最後……失敗了。

應該說母女之間果然有著神秘的聯系嗎？朱夫人這廂心神不寧，另一邊的朱霜娘境遇也是不佳。

朱霜娘這次私奔並非是匆促為之，而是有計劃有預謀的行為。

並非是早就知道自己看不上爹娘準備的未來夫婿人選，只是習慣性的未雨綢繆而已。事到臨頭了才開始計劃未免太晚了一些，也容易出問題。她為此而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一應必備物品都收拾的妥帖穩當。

但準備也只是準備而已，朱霜娘猶豫過很多次，最後讓她下定決心做出這事的，卻是和她私奔的情郎。

若是沒有喜歡的人，她那未婚夫婿的那些缺點也不是不能忍受——哪怕在婚後會有更多的矛盾暴露出來，朱霜娘也實在沒有逃婚的勇氣。但有了情郎便不同啦，他的出現給朱霜娘指明了另一條路。

私奔。

這還是朱霜娘先想出來的，她那在家中行四的情郎倒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娶她想要上門提親來著，但朱霜娘直言自己早在好幾年前便被定了婚約，她的父母都屬意她嫁給一個根本沒有見過幾次的人。“你就是上了門，我爹也是不會答應的。”

這事要是被她爹知道了，一頓罵再禁足都是最輕的了。

趙四：“那該如何？”

“不如何。”朱霜娘覺得自己這時候的膽子真是大極了，不僅偷溜出來和情郎私會，還能鎮定的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爹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選，是絕對不會答應將我嫁給你的，既然如此，你我不如私奔好了。”

朱霜娘說道。

趙四顯然也是被她的大膽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之後就連連擺手忙說不可：“這對霜娘你不好，我怎麽能夠這樣害你！”

趙四能夠考慮到私奔對於她一個女孩子的害處，朱霜娘很感動——但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朱霜娘說道，“我一點也不想嫁給那個人——你難道要眼看著我成為別人的妻子嗎？”

趙四：“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他的聲音太輕，神色裏的猶豫也完全沒法掩飾。朱霜娘只聽到了小半句，又見他這般模樣，幹脆直接當作沒聽到：“你到底願不願意和我私奔？趙四你給個準話，不願意的話我們現在立馬就斷了，我回家去乖乖待嫁，以後你再也別來找我！”

趙四：“我……”他遲疑著垂下眼去，幾乎不敢和朱霜娘對視。與這樣偏冷的名字不同，這一刻，明麗的少女眼中像是跳動著火焰，看一眼都擔心被灼傷。

她孤註一擲的做出這個決定，將所有的勇敢——對父母定下婚事的反抗、對他的喜歡、對於被安排好的命運的不甘——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她鼓起勇氣對他說出這種話，想要得到他的回答，想要得到與付出相對應的回報——

趙四突然有些自慚形穢了。

他面前的少女是真心實意的愛著他，這份感情是全然的真誠，沒有半點虛假。她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捧到他的面前來，對他說我願意跟你走。他卻沒辦法回應相同程度的真心與喜愛，也不敢應下這份深情和勇氣。

太不對等了……他無可避免的產生了些許遲疑——對於這份感情的沈重和是否能夠擔起這份深情的自疑。然哪怕如此，拒絕這個選擇卻怎麽也沒辦法想到。

沒辦法的。

不能放手……因為什麽都好，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放不了手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 朱淑真《落花》

婚後沒什麽想寫的梗……於是想了想，幹脆按照小短篇的設定來寫了。

提問：要怎麽去嫖一個難以下手的圓滑老狐貍呢？

答：在他年輕還沒進化的時候下手啊！

題外話：這一卷的女主其實最開始叫做崔鶯娘的——沒錯，就是cp樓主的那個妹子，她一開始其實是叫做青娘的，青女的意思。然而我後來又想了想，青娘這名字太冷了，不適合賣花姑娘這種職業，就換成了鶯娘……於是本來應該叫做這個名字的本卷女主就改名成了朱霜娘——這個霜娘也是霜女的意思。

女主人設有參考朱淑真和崔鶯鶯這種勇敢追愛的女性角色，可能沒寫出來……但其實她是很有點離經叛道的，對比當時社會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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