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東園在心裏就謝禮問題琢磨了半天, 但也沒忽略兒子的話。

“等等, 隨雲，你說你把什麽心法給她了？”聽道原隨雲當小老師教石榴花習武的這裏，原東園突然出聲，打斷了兒子的敘述。

原隨雲不解所以：“那本沒名字的心法啊。”

原東園突然覺得有點愁, 並對兒子選心法眼光報以深切的懷疑。

你爹我放在那裏那麽多本的心法，從高深到粗淺什麽都有, 你為什麽就選中了那本沒名字的？難道是因為它看起來最破爛嗎！

“不。”原隨雲很認真的反駁道，“是因為您說，它只比最粗淺的基礎心法好一點而已。”

原東園：“……”

原莊主突然開始後悔了, 當初他就不該為了糊弄兒子說這種話的。

那本無名心法實際上是上個月他從地攤上買來的, 無爭山莊藏書眾多，各種高深武學也有不少。作為無爭山莊的莊主, 原東園見過的武功不知有多少，但對於這本來歷簡直如同玩笑一般的無名心法也有幾分驚悚。

這心法看似極為淺顯, 也沒有什麽優勢之處，就像是江湖上最爛大街的基礎心法一樣普通, 還只有最粗淺的一點——但這麽一點, 也已經足夠原東園看出這心法的立意。

立意尚且算是正道, 但表現出來的……就很邪門了。

原東園原打算著將這心法帶回無爭山莊去封存起來, 要麽花心思將這心法扳回來補完, 結果直接被兒子送給了石榴花……這孩子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危險性，若是胡亂拿出來弄出了什麽亂子……擔心兒子的蠢爹很認真的在想要不要去拿回來。

倒不是不想給，也不是說這本無名心法到底有多麽的高深……純粹只是因為, 這本心法實在是有點邪門。

擔心那女孩被這邪門的心法給移了心志。

原隨雲堅決拒絕這事情的發生，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

“我才送出去的東西你就要要回來，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不，錯了，重來！

是——“榴花姐姐才用那心法打了根基！”

中途換心法的弊端原東園當然知道，剛打好基礎就要換心法的害處他更清楚，但他也是真的沒法信任一個只聽過名字根本不了解的女孩不會被那心法引誘著走上邪道。況且石榴花還這麽快就打好了根基……這種天賦也讓原東園憂心。

有天賦的人，只要能夠成長起來必然也是高手。若是為善，自然是好事，而若是為惡——

那便是禍患。

原隨雲才不同意這點，少莊主堅持認為親爹太過保守（膽小），連等待的勇氣都沒有。“要是榴花姐姐真的變壞了，也要等到那時候再動手啊。”他說的一派天真浪漫，“爹爹你現在就想要對榴花姐姐動手，未免也太過不公平了一些吧？”

原東園緩緩道：“……你想要讓她繼續練下去？”

原隨雲：“不成嗎？”

“你在害她！”原東園厲聲道，“現在改換心法只會有些損傷，之後卻不會有坎坷。而若是繼續讓她走下去，她要面對的痛苦艱難將會比眼下都小小損傷重上千百倍！”

原隨雲不慌不忙的說道：“爹爹大可試一試……拿這去問榴花姐姐，她會選哪個？”

“徒勞之舉！”原東園問都不想問，結果簡直就是顯而易見的事。到底是兒子救回來的人，為了保證兒子的安全，自有人去弄清楚石榴花的底細。這小姑娘眼下只怕是對他這兒子滿心感激，就是原隨雲叫她去死，想來也是沒什麽猶豫的。

救人一命，也便還一命……這種事石榴花真的幹的出來。

這是這幾天負責照顧石榴花的尺素的看法，原東園之前還覺得兒子這次救了個知恩圖報的，為此還有點欣慰，但現在……原莊主很心塞。

想要讓石榴花拒絕救命恩人原隨雲的意思按照他的想法來……這問題簡直無解。

石榴花倒是完全沒有自己成了這對父子交鋒中心的自覺，她每天都在很勤奮的練功。原隨雲對此十分滿意，原東園只覺得牙疼。

這心法的害處他也同石榴花說了，念及兒子曾說的石榴花被人強搶的過往還特意補了句能換一本更好的給她，好方便石榴花保護自己。對此石榴花只是拉開了尺素為她準備的不透光面紗，露出了那張被她自己毀掉的臉。

哪怕是原東園這種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也要為下手之人的狠辣而感到驚嘆了，這是一張幾乎能夠稱之為惡鬼的臉。上面橫豎交錯的醜的疤痕明明白白的訴說著兇器的暴行，但透過剩下的那一點兒完好的地方，也能夠窺探出些微昔日容顏完好之時的風采和美貌。

能狠下心來把這樣一張漂亮的臉給毀成現在這種情況——哪怕找再好的大夫用再好的藥也沒辦法治好，再想到做出這事的就是石榴花自己，原東園突然對勸服石榴花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悲觀情緒。

事實他也的確是無功而歸。

石榴花拒絕了原東園的好意——理由是不能因為這份好意而損害了救命恩人的好意。

原隨雲對此倒是挺開心的，原少莊主特別得意的在親爹面前演了回大義凜然，把自己不小心摸出來的那本無名心法的害處照舊說了一遍，最壞的可能性也說了。最後石榴花總結了一下，說道：“也就是說，我繼續練下去的話，可能會去做壞事，還沒法控制自己，是嗎？”

“差不離了。”原隨雲道，“榴花姐姐有什麽打算呢？”他笑的很甜，也很好看，“要是榴花姐姐不願意的話，換個心法也沒關系的哦。”

石榴花斷然拒絕：“不，不用這麽麻煩。”她說：“就現在這一本了，沒有關系，也正好適合我。”她本是垂著眼簾在說話，像是在沈思又像是底氣不足或者是心有疑慮，但說到後來，石榴花也擡起了頭。

“我會努力的克服這心法的影響的。若是我無法做到——”

原東園提高了註意力，想聽聽石榴花的想法和回答。

然後他就聽到石榴花提起了自家兒子。

“恩人，若是真的有那一天，還請您動手，殺了我吧。”

石榴花說道。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若我那時候還有理智，見到恩人必然引頸就戮。若是我那時候已然癲狂，那便要麻煩恩人了。”

原東園的臉色不太好看，任誰聽到有人想要讓兒子涉險都不會高興的。原隨雲臉上卻仍然帶著笑：“榴花姐姐不覺得這個要求有些唐突嗎？”

“的確。”石榴花點頭點的毫不猶豫，她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不當。

唐突唐突真唐突，冒犯冒犯真冒犯。但——

“這難道不正是恩人的期待嗎？”她很平靜的說道。

原隨雲怔了一下，片刻之後笑出了聲：“榴花姐姐，你這麽敏銳，為何還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呢？”藏在好人表皮下的自私，溫和有禮下面隱藏著的自卑……你才和我相處了幾天，怎麽就看出來了呢？

“因為我傻。”即便是在說自己，石榴花也沒有嘴下留情。

石榴花十歲之前的生活雖然清苦但也幸福，因為有撫養者全心全意的愛護，所以生活的艱難也就不算什麽了。理所當然，在安逸生活之中長大的孩子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警惕心……石榴花也是被強行帶走之後才開始思考這些事情的。她天性裏面的敏銳和對自己的冷酷，也是在這個時期才開始冒出了頭。

原隨雲道：“榴花姐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千萬莫要一時沖動就做了決定……”他的聲音裏聽起來像是滿是笑意：“這可是關系到你一生的事啊。”

“我知曉。”石榴花答得真誠。

實話說，她請求原隨雲在自己失控的時候殺了自己，這種做法的確算是某種程度上對原隨雲的鼓勵，為他樹立起了一個目標引導他努力向上。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又何嘗不是給自己上的一個保險呢？石榴花不否認自己有私心，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讓同一件事發揮了兩種效果罷了。

這完全沒有任何可值得指摘的地方，不管是將自己的性命提前寄放出去的石榴花、還是給出了諾言的原隨雲……也都沒覺得有什麽。

“既然榴花姐姐你已經想好了，我就答應下來啦！”原隨雲說道。

這話聽起來很有那麽一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遲了一步才弄清楚兒子和石榴花之間隱晦交易的原東園深深的覺得兒子真是太早慧了，早慧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長歪了。

他也到底沒有做什麽。

雖說有點對不起石榴花，有拿她的性命來開玩笑的意思，但這到底對他兒子有好處能給他一個目標……哪怕是最公正的人，在涉及到私情的時候都會掙紮吧？而原東園覺得自己原本也不是什麽公正的人。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五十多才得了這麽一個孩子，他以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無爭山莊百年基業可以說是全要依賴原隨雲來傳承，他對原隨雲的並不只有父親對於兒子的愛，還有一個大勢力領頭人對於繼承人的期待……為此他可以放棄一些東西。

但心裏還是難免有些過不去。

原隨雲偶爾會跑來和石榴花說話，說著說著就會提到自己的父親。“爹總是這樣……說到底，這也和他沒什麽關系吧？”小小的孩子鼓著臉，像是很不服氣那樣的說道，“這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啊！”

“如果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就好了。”

也說過這種孩子氣的話。

石榴花只是安安靜靜的微笑，原隨雲為什麽會來和她說這麽多呢？被父親的情緒所困擾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吧，更多的……是為了來解釋那時候他並非是想要用家裏的勢力來壓迫於她？還是讓她不要恨上自己的父親呢？

能夠得出來的假設是在是太多了。

石榴花毫不在意，原隨雲說她聽著就是了，左右這原本就不是她在意的——她所做的這些事也是完全出自於自己的想法和意願。

若真是有失控的那一天……真有人專程而來只為殺她，石榴花覺得自己會很欣慰的。

多好啊，有人來阻止的話，就不會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了吧？正是秉持著這樣的想法，石榴花才說出了這樣的話。

而原隨雲也欣然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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