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陳盛鈞踢著地上的土塊, 疑問道：“你這姐夫也奇怪，去夷丘也有這麽遠的路，不騎馬不坐車, 反而牽了頭毛驢走, 他不是會騎馬嗎？”

鄧歲晏凈著手, 嘆息道：“我的馬術是我姐姐教的, 姐姐長我許多歲，我小時候, 他們就愛抱著在馬背上，輾轉在滄州各城, 行醫救世或行軍打仗，我都跟著他們一起。”

“姐姐過世後，姐夫就再也沒騎過馬了。”

鄧歲晏不禁想起當年，他父母早亡，長姐如母，鄧歲昕和周師傅是他最欽佩的人，直到現在亦是如此。

只可惜英雄遲暮, 姐夫這些年只把自己關在一方院子裏，關住了自己的人，更鎖住了自己的心。

帳內, 周師傅凈過手，他搭過脈, 眉頭也皺了起來, 什麽話都沒說，取來細長的銀針, 斟酌片刻，刺入百會穴。

江瑯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周師傅並不急, 他捏著銀針一一刺入肌膚，謝致目不轉睛地望著江瑯蒼白的面容，不敢貿然上去打攪周師傅。

終於，最後一根銀針刺入，江瑯眉心稍蹙，那雙懨懨無神的眼睛終於費力地撐開，但也僅僅是一瞬，又沈重地閉緊。

謝致心突突地跳，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張口想詢問，周師傅就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擺著手，示意謝致跟他去帳外。

江瑯和謝致情投意合，這帳內外人的關系就全亂了。

周師傅不了解帳外諸人的脾性，也不知道他們和江瑯究竟是什麽關系，謹慎地拉著謝致到一旁，只對謝致一個人說：

“鎮撫使，我既為醫者，有些話不敢相瞞。殿下的底子實在是太差，又虛不受補，滄州不是個適合將養的地方。我為殿下施針，殿下今夜就能醒過來，我會留在東陵，為殿下調養，能保殿下無性命之虞。”

周師傅伸出手指：“只一點，殿下萬不可再如從前這般操勞，靜養為上啊，若是戰事能早些了結，還是帶殿下去江州為好，滄州苦寒，不是久留之所。”

謝致朝周師傅長揖道：“我明白，深勞先生了。”

日頭偏西，清涼的月光穿透雲層，柔和地灑在帳外的沙土上。

江瑯艱難地睜開雙眼，她喉間幹澀，說不出話來，手指剛動了動，就溫暖的手掌給按住了。

江瑯對這觸感再熟悉不過。

她心頭一緊，謝致怎麽突然回來了，自己昏睡了多久？

不容她多想，謝致就輕輕扶起她，把她攬在懷裏，旋即，溫熱的茶盞遞到她唇邊，茶水尚溫熱，像是精心準備好，等她醒來剛好能喝的。

江瑯抿了一口，她感受著謝致的胸膛微微震動，苦澀的聲音從頭頂緩緩傳下來：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江瑯費力地擡起手，勾住謝致的小指，帳內只點了一根蠟燭，她朝外看了一眼，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太一樣的地方，可又看不清楚。

“你要去夷丘帶兵，不能一直牽掛著我，在沙場上稍一分心，就......”

“你只想著我，那你自己呢？”

江瑯拉著謝致的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礙事的。”

身後人沒再說話。

江瑯知道謝致是走之前，覺察出她的反常，放心不下她，才和李奕走了那麽遠之後，又專程返了回來。

可李奕並不熟悉錦衣衛的情況，秦榜一個人分身乏術，過了今晚，謝致還是要到夷丘去的。

“等天亮，讓阿萱和陳盛鈞送你出城。”

謝致沒回應江瑯，他沈默須臾，下頜輕輕靠在江瑯肩頭，從身後緊緊擁抱住她。

“阿瑯。”

“嗯？”

“我們成親吧。”

在江瑯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謝致不許人進大帳來，他沒有點燈，入了夜，大帳內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他什麽都看不見，也極少有地覺得自己被恐懼圍繞著。

在濃稠的黑暗裏，他倉皇地在大帳內亂闖亂撞，打翻了一個素瓷花瓶，被歪倒的凳子絆了一跤，忙亂地來到床邊，握住江瑯的那冰涼的手，才能讓自己的心一分分靜下來。

他僅僅是走了不到一日，東陵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若是他沒有回來會怎麽樣，若是鄧歲晏沒能把周師傅帶回東陵，阿瑯又會怎麽樣？

等他在夷丘安營紮寨，東陵城會送來怎樣的噩耗？

這些謝致根本不敢深想。

他努力地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他點了蠟燭，擁著昏黃的燭影，看著江瑯病懨懨的模樣，他怎麽都無法說服自己，明日一早就離開東陵。

但他根本沒有辦法，這裏是滄州，戰事不等人，若是滄州不能安定下來，李奕就騰不出手來援助殿下，殿下就沒有重返瑄京的資本。

謝致不願走，他想留在阿瑯身邊，可他不能任性。

江瑯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謝致為此立的誓言，並不是一句空話。

他和江瑯十指相扣，盡管這句話在心裏已經默念了無數次，但當著心中摯愛，一字一句地宣之於口時，謝致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掌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連著心跳都變得快了起來。

“不論生死禍福，你我同心同體，永不背棄。吾思慕殿下已久，唯願殿下稍許傾心，若得阿瑯為妻，謝致此生無憾。阿瑯，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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