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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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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

裴珩朝筆直地跪在江瑯房外, 譚凈先請素珠進去稟告殿下,而後素珠帶了譚凈進屋內,足足好半晌都沒再見人出來, 只把裴珩朝一個人晾在外面。

江瑯趁眾人都沒註意, 把袖中藏著的玉簪給塞去了枕下, 問譚凈道:“最近可有異動?”

譚凈知道江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清咳幾聲,兜兜繞繞地說:“瑄京城裏並沒什麽異樣, 不過是殿下知道的那些,閣老托病不出, 裴玉走馬上任,近來裴府賓客往來,甚是熱鬧,其中以渝王和裴其臣與裴玉往來最多。”

“錦衣衛上下一心,原先那些繡花枕頭都扔了出去,新進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幹的,守真和秦榜入瑄京倒比在江州的時候還要和睦, 昨日守真還帶著兄弟們去秦榜家修房子呢。”

江瑯靜靜聽著,譚凈打了個頓,繼續說:“最近錦衣衛選拔之事, 都是謝景佑在操辦,我應付著外場上的人情, 選來的人究竟怎麽樣, 新提拔的百戶和總旗有沒有可堪重用的,這些還要問過景佑才知道, 不如殿下——”

江瑯示意譚凈落座,不鹹不淡地問:“謝致初任北鎮撫, 有詔獄要接管,這些事都堆在他一個人身上,他忙得過來嗎?”

“原先我說讓秦榜分些擔子,但景佑他執意不肯,這幾日他都在錦衣衛衙門打通鋪,幾日都沒回家去住了。”

“選拔新人也該辦妥了,剩下些收尾,等你離了府上就去錦衣衛衙門,都交給秦榜去辦。謝致——”

江瑯平靜地站起來,轉過身,狀似無意地說:“就讓他回去吧,你只帶話去,不必說是我的意思。裴珩朝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想說什麽?”

江瑯還是不願意見謝致,譚凈也站起來,彎腰頷首:“他說,他有辦法解殿下當局之困。”

江瑯倒笑了:“他倒鍥而不舍,也會挑時機。熙陽回來的路上,我沒給他留臉面,他竟還能找上門來,請他進來。”

譚凈出門去將裴珩朝帶了進來,他掀袍要再跪,譚凈拉住他。

江瑯道:“不必跪了,方才在外面,已經算你見過禮了。你有什麽話,直說吧。”

裴珩朝攥緊拳,從他一進門,江瑯就看出他似乎有什麽火燒眉毛的大事,可裴珩朝耐著性子,硬是沒提。

“裴玉暗中作梗,想用婚事絆住殿下,此事若不能得妥善解決,殿下如臨萬丈懸崖,t隨時都會被一陣勁風掀得粉身碎骨。”

譚凈拉著他的袖子,忙給他使眼色:“胡說什麽?”

裴珩朝固執地甩開譚凈,身上又有了當初在臨川時的影子,他無畏直言:“我並沒有胡說。若殿下真嫁去趙家,那殿下則死期將至,連淮王都將不得善終。”

江瑯將手中書卷撂在桌子上,譚凈見江瑯面有慍色,慌忙上前想將裴珩朝給帶出去,裴珩朝卻“咚”地一聲,直直地跪在地上。

“伯清。”江瑯擡手,譚凈只得退回去,她對裴珩朝冷聲道,“你繼續說,若說的話於本宮無益,詛咒皇嗣,你知道是什麽罪名。”

裴珩朝捏緊雙拳,鏗鏘有力道:“殿下早過了將笄之年,原先的婚嫁因趙家公子的暴斃給耽擱了,此劫橫豎該有,聖心難測,裴玉又來勢洶洶,單單是想躲,殿下是躲不過去的。”

“那依你說的,本宮和淮王,就合該等死了?”

“既然躲不過,那何須再避!殿下過了適婚的年紀,就算此次能僥幸混過,難保來日渝王不會再用同樣的手段發難,倒不如乘風破浪,給那等鼠輩迎頭痛擊!”

江瑯何嘗不知道裴珩朝說的道理。

一勞永逸的破局法子只有一個,既然躲不過,那就只能“嫁”。

此“嫁”非彼嫁。

江瑯必須定下夫家,再拖延下去,只怕以後渝王故技重施,等她手中不止掌握錦衣衛,更有旁的利益牽扯時,會比現在更加棘手百倍。

公主出降,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成的。

依著本朝的先例,她就算定了親事,還有一年的時間備出降之物,習婚嫁之禮。

一年的時間,只要能拖下去,誰也料不準這一年裏啟成帝的身體會怎麽樣,萬一宮內真有事故,她和渝王必定要爭出你死我活,這婚事也跟作廢無異。

關鍵就在於怎麽撐得過這段時間,又該定哪家夫婿?

趙家是絕對不可能的。

江瑯夜半掌燈,有兩個人的名字在紙上寫寫劃劃,足填滿了兩大張宣紙。

於私,謝致是最好的人選。

但這也僅僅只能是出於私心的妄想。

且不說啟成帝未必會允準,若真讓謝致尚主,他的仕途就徹底走到頭了。

就算啟成帝應允,真賜了這門婚事,她往後又該怎麽見江讓?

謝致不行......

江瑯掐著掌心,在紙上寫下了另一個,她更不願意牽扯的人。

“陳盛鈞。”裴珩朝道。

“你瘋了?!”譚凈驚呼,“殿下面前,休得胡言!我帶你來,不是讓你說這些的!”

裴珩朝偏頭和譚凈對峙:“難不成指揮使有更好的辦法嗎?皇上從前偏袒永王,現在永王死了,皇上一時悲慟,但渝王入住東宮並不會一延再延!”

裴珩朝據理力爭:“閣老年歲已高,幾次乞骸骨不允,今歲身體更是不堪重負,不然陳盛鈞這閑雲野鶴也不會三番兩次回瑄京來侍奉湯藥。皇上同閣老幾十年風雨同舟,正不知該怎樣為閣老增榮才能表倚仗敬重之心,沒有比陳盛鈞更合適的人選!”

江瑯一句句聽著,裴珩朝說得句句在理。

不止如此,陳閣老身居高位,卻不是權臣。

他並不是鐵血手腕,入閣這幾十年,風雨飄搖,他從未把內閣變成自己的一言堂,不然他和沈令早就爭得兩敗俱傷了。

陳林運曾經授啟成帝詩書,啟成帝的品性他十分了解,資質平庸,並無治國之才,又優柔寡斷。

因為他對子嗣外戚的包庇縱容,致使世風日下,滿眼弊政。

也因為他牢記師生之情,輔佐之忠,陳閣老才在沈令千方百計的排擠中,在內閣屹立不倒。

陳閣老敬重皇上,他知道如果自己下臺,沈令任內閣首輔,天下必將民不聊生。

所以他處處隱忍,委曲求全,盡自己所能和沈令斡旋,在沈令的強權暴行中,拼盡全力為尚存報國之心的官吏撐起一片庇護。

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太單薄了。

虞士淵曾是陳閣老最給予眾望的新星,但虞士淵無辜受冤,他能做的也只有借公務之名,星夜奔赴江州,費盡心機為虞士淵留下一雙兒女。

裴珩朝繼續說:“臣想,殿下一定明白,陳閣老這些年不結黨,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保全他人。他在朝五十餘年,身邊追隨的只有吏部侍郎程長宴和兵部給事中胡伯陽,但公道自在人心,沈令為非作歹,朝臣敢怒不敢言,心中就真的對閣老這樣的忠正之臣沒有敬佩之心嗎?”

和陳家的聯姻,不會讓江瑯淡出朝局,明面上看起來,與陳盛鈞定的這門親事,江瑯只得體面,但落不到實權。

實則,此事反而是將她推入了旋渦中心,能幫江瑯攏住有報國之心的朝臣。

單單有錦衣衛不夠,朝臣的追隨,是江瑯現下最稀缺,也最需要的。

江瑯不語,裴珩朝卻已經猜出江瑯的心思,他看了一眼譚凈,猶豫片刻,這次語氣倒沒有方才那麽強硬。

“殿下是礙於和謝鎮撫的......”

“住口。”江瑯橫眉掃過來,裴珩朝登時噤聲,叩首不語。

沒有比陳盛鈞更合適的人選。

江逐和裴玉輪番進宮,啟成帝已經被說動,連江讓都為此事專門來找江瑯,足以見此並非兒戲。

隨時,賜婚的聖旨都可能傳到公主府。

那時莫說是陳家,就是趙家,她若敢說一個“不”字,那就是抗旨。

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連同江讓,都要受牽連。

江瑯走回屏風後,她摸出枕下那只簪子,捏在掌心,玉石沒有溫度,但江瑯摩挲著簪子,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淒寒的夜雨冷風中,那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掌。

酸楚感奔湧而出,她鼻尖一酸,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她緊緊抓著那簪子,用力咬緊牙關,雙肩止不住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譚凈和裴珩朝就在外面,她從來不會在人前這樣失控。

她早就過了那個遇到委屈的事情,憋在心裏反覆琢磨,再不停地問自己一句 “為什麽”的年齡。

她早就知道的,生在皇家,本就是弱肉強食,她被逼著走上這條角逐的路,早就是不能回頭的。

但為什麽——

為什麽自己在江州做的所有,自己的一切功績,都要被輕而易舉的一句話給抹殺嗎?

就因為她是女子?

她不認。

或許敗在江逐手中,她不會被折磨至死,可她和江讓的一生都註定要被囚禁。

她不願茍且度日。

她抵死也不認這種命數!

江瑯將頸上的平安鎖取下來,握在掌心,她拿了謝致落在她這裏的帕子,將簪子和平安鎖包在一起,連同琉璃盞等物,都親手收在了一個匣子裏。

江瑯推開窗,她將淚痕擦幹凈,涼風吹打在她臉上,冷意直透心底。

等她眼上的紅圈退去後,她強撐著精神,回到外間。

“伯清,傳信回江州,告訴徐、賀二位知縣和許先生,將我要和趙家的結親消息傳出去,鬧得越大越好,不須給皇室留臉面,要的就是輿情不能收場。”

“是!”

裴珩朝眼眸幾轉,叩首請罪:“殿下恕罪,臣鬥膽,已經以殿下之名傳信回了江州,現下此時已經在江州民間傳開了......”

江瑯一記目光掃過來,裴珩朝深深埋首,不敢覆言。

譚凈忐忑不安地立在一邊,心想這裴珩朝的膽子也太大了,他進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自己為他捏汗不止了。

半晌,江瑯冷聲道:“事從權宜,暫且不論。若有下次,嚴懲不貸,起來吧。”

裴珩朝戰戰兢兢地起身,和譚凈並肩而立。

他試探道:“臣想,皇上跟前總要有人提及此事,殿下不得親自前往,陳閣老又定然不願自己的孫兒卷進風波,也不會主動請皇上賜婚。要成此事,非吏部侍郎程長宴面聖不可。”

江瑯沒急著應他的話,她審視著裴珩朝,反問:“你方才來時心事重重,拖到現在也沒吐露半個字,遇上了什麽難事?”

裴珩朝唇角顫抖,他攥緊雙拳,顫聲道:“求殿下救救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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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盛鈞翹著腿,在陳府涼亭的長椅上聽風品茗,愜意十分。

這些日子外面鬧得沸反盈天,他聽了老頭子的話,足不出戶,倒也省去不少麻煩。

明昭公主和趙家還沒定下的親事不知道怎麽傳去了江州,又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直說天子不公。

公主在江州功勳卓著,若無公主,江州至今都難脫苦海。若無公主,虞士淵至今都難沈冤t昭雪。

公主如此賢德,不遜二位皇子,皇室卻輕賤公主,將公主下降去趙家,那不是明擺著折辱公主,明著要打公主的臉嗎?

許知謙不過起了這麽一個頭,江州的民眾便一呼百應,直言要大內收回成命,為公主另擇良緣!

百姓插言皇室公主的婚嫁,這在本朝可是頭一件。

江州的民心至關重要,當初啟成帝讓江放去江州歷練的原因也正在於此,但江放沒收攏民心,江州的百姓都視江瑯為救命恩人。

江州的民眾鐵了心,甚至有人扔了鋤頭農具,坐在田埂揚言:

若殿下為婚事受辱,吾等便一日不拾農鋤,不犁良田!

陳盛鈞人在家中坐,橫豎此事和他陳家牽扯不上關系,他一面為朋友之誼為江瑯掛心,一面又著實感嘆,他們這位殿下可真是不同尋常。

若殿下是男子,如此得民眾擁護,又運籌帷幄,禮賢下士,皇位哪裏還有渝王的事情?

陳盛鈞對此感概不已,他正往嘴裏扔著姑娘們剝好的石榴籽,涼亭一側,有一小廝焦急奔來。

“慢點慢點!什麽事這麽慌張,老爺子又要叫我過去挨罵了?”

“不......不是!”

小廝嚇得雙腿發軟:“公子!錦衣衛來抄家了!”

陳盛鈞翻身坐起:“錦衣衛?誰帶的人!”

“是......”小廝顫抖地說不出囫圇的話,“是新任的北鎮撫司使,謝鎮撫,謝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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