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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致這麽想著, 下了樓梯。

繞過轉角處,大堂吃酒的兩人躍入謝致的視野。

他眸底的溫情消散得一幹二凈,淡漠地瞥向陳盛鈞, 順手把刀拍在二人桌上, 十指搭在一處, 註視著陳盛鈞, 直截了當道:

“陳公子少年時便愛闖蕩四方,原先來過江州嗎?”

陳盛鈞摸著謝致的刀鞘, 玩笑道:“我看千戶來勢洶洶,還以為要拿我回去問話呢, 原來是忙裏偷閑,也來跟咱們一同樂哈哈?”

他吃多了酒,沒個正形,言語間也失了分寸。

俞隨不屑道:“這有什麽好樂的?正正經經的規矩酒樓,連個唱曲兒的都沒有,難不成你指望許掌櫃來與你調琴助興?你想找樂子,瑄京芳心閣, 臨川玉蘭坊,哪不比這兒強?”

俞隨不貪女色,但生意上同人往來, 總避免不了出入這些地方。

何況,若非如此, 他怎麽能找得到虞萱呢?

陳盛鈞打了個酒嗝, 回懟道:“那些都算什麽勞什子!我同你講,瓊州, 瓊州也有好地方!”

謝致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靜靜聽他說。

“叫什麽名兒我記不得了, 裏面有位姑娘,那才叫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呢!多少人慕名而去,連姑娘的面兒都見不上!”

不過陳盛鈞是個例外。

他記得那是四年前,他總宿在那家樓裏,每晚都是那位姑娘作陪,小姑娘年紀不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很是漂亮。

但過去了幾年,他不常想起那樁子事兒,把姑娘的模樣和名字都給忘了。

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他說得跟真記得似的,但要他回想那眼睛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他也想不起來了。

他不是個在秦樓楚館留心的人。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一時歡愉過也就罷了,橫豎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多費心惦念?

陳盛鈞醉意上來了,說話間顛三倒四的,瓊州那姑娘究竟怎麽個好,講了半晌也沒講明白,沒等人再細問,他腦袋一歪,倒桌邊睡著了。

俞隨也有醉意,但比陳盛鈞還是好上不少。

他見謝致對陳盛鈞這樣上心,話裏話外都跟青樓的姐兒相關,不禁起了疑心:“你問他這些做這麽?他哪裏不對勁?”

謝致拿起刀,冷冷掃過陳盛鈞。

“盯著他,查一查他這些年都去過哪些地方,他從前必定見過阿萱。”

俞隨不可置信地看向陳盛鈞,謝致說完闊步離去。

俞隨盯著陳盛鈞看了好大會兒,怎麽看都是一副放蕩不羈的紈絝子弟模樣。

但牽扯到虞萱,俞隨眼底的笑意也一分分冷下來,他拽起陳盛鈞的袖子,讓他單肩搭在自己身上,把他帶回了俞家。

錦衣衛及時轉移了疫民,把疫民和尋常百姓隔開了,專門請了郎中在疫民那邊照顧,兩邊人員不許隨意走動,夜裏沒什麽人出門,街上冷冷清清的。

不時有幾聲呼喊,是又有家中起熱的人。

江瑯讓徐徹在城內再三宣告,此次疫病不容小覷,又有南郡永王的蠻橫手段在前,城中百姓不敢隱瞞疫病,生怕惹怒了兩位殿下和錦衣衛,也拿在南郡的那一套治他們。

錦衣衛嚴整有序,擡了疫民就走,把家中得疫病的門戶上貼了封條,每日有專人去送飯,收泔水桶,個中耗費的銀餉自然還是江瑯自己出。

徐徹家中一貧如洗,不好白白受江瑯的恩情,這本是他的職責。

但他手中實在沒有銀錢,他的發妻見狀,主動賣了自己的嫁妝,給徐徹拿來應急。

此舉一傳出去,臨川倒有許多官眷和商戶家的娘子都攜了銀錢,給徐徹的娘子送來,為臨川略盡一份力。

俞隨和許知謙在臨川婦孺皆知,募捐這種事兒,不用江瑯示意,他們自己就辦得妥帖,籌來的銀錢也能頂一陣支用。

謝致領著一隊人,在街上巡了三遍,今夜大抵沒什麽事情了。

秦榜入夜的時候回去歇息的,謝致原要他到天亮再來交班,但他惦記著謝致也一日一夜沒合眼,他自己睡了上半夜,就忙來換下謝致,要謝致下半夜回去休息。

正逢姜欽也卸了值,拖著疲憊地身軀往回走,謝致老遠就看見了他,他卻沒註意t到謝致。

因為裴玉早早在他回去的路上等著他,姜欽胳膊搭在裴玉肩上,借力往前走。

“衡之兄,不瞞你說,再這樣折騰幾天,我這條腿就要廢了。”姜欽長嘆一口氣,想抱怨,又無從說起。

江瑯任用他是好事兒,畢竟眼下能像他一樣領隊的,不過就譚凈、謝致和秦榜,譚凈和秦榜是江瑯的心腹,謝致仗著永王的勢力,不都一樣在街上沒命地跑?

這麽一想,他心裏又好受些。

裴玉扶住他:“守真何必回去睡那通鋪,人多吵鬧也歇不好,不如去我那裏住吧?”

姜欽擺擺手:“衡之兄好意小弟心領,但眼下是多事之秋,錦衣衛上下都要聽伯清調遣,他又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若我不在他身旁,怕是連吃飯睡覺都不顧了,等過些日子,我再去衡之兄那裏小住罷。”

天色黑,謝致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巷裏,他們從謝致身邊過的時候,就說了這麽幾句,便不再言語,默然前行了。

謝致等他們走遠後,才繞回閑鶴齋。

許知謙給他留了門,他輕車熟路地往三樓最裏間的屋子去,走到門外,見裏面還亮著燈。

他沒貿然推門,仍舊是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側身走進去,動靜很小。

長燭燃得就剩一小截了,昏黃搖晃的燭火邊,江瑯伏案睡著了,她手臂下面壓著一本醫書,眼前還有閑鶴齋征來的文章,手裏緊緊握著筆,眉間緊蹙著。

果然。

謝致放輕腳步,來到江瑯身邊,抽走她手中的筆,指節輕輕拂過她的額發,垂落的眸光投在江瑯側顏上,無聲地嘆息。

他想到了殿下是不會如他說的那樣,安安穩穩地歇一晚上的。

謝致的指尖觸碰著江瑯的眉心,他望著那緊蹙的彎眉,自己的心也跟著揪起來。

他展臂把江瑯打橫抱起,讓江瑯的腦袋可以輕輕靠在他肩頭,抱著江瑯,穩穩往床邊走。

江瑯睜開惺忪的睡眼,她困極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她看到是謝致,其實她早就習慣了夜裏有謝致陪著她,謝致沒回來的時候,她總覺得心裏像是缺了一塊什麽。

如今謝致在天亮之前趕回來,他身上還帶著清涼的潮濕氣息,江瑯睡得半夢半醒,眷戀地將腦袋往他胸膛靠了靠。

等到謝致將她輕輕安放在床上,她側著身子,憑著感覺往謝致在的地方挪了挪,扯住他的袖角,眉心微微舒展開。

江瑯很少會有如此的模樣。

殿下要擔負的東西太多,在外要穩重從容,一人獨處的時候,也總一個人在書桌前孤坐到天明。

殿下從未依賴過什麽,不管禍福生死,她都是自己擔著,多悲痛酸楚的情緒,她都習慣了一個人慢慢消解。

一日忘不了,放不下,那就兩日。

兩日不成,那就用更久的時間去遺忘。

但此時此刻,江瑯扯住他的袖子,像個怕孤單的孩子,不願讓謝致離去。

謝致握住她的手,讓她放開袖子,能睡得舒坦一些。

江瑯睡得朦朧,含糊不清道:“這麽早回來了......”

謝致握緊她的手:“知道你在等我,我就回來了。”

往日的江瑯聽到這話,必定是會嗔斥他幾句,再把話頭給扯開。

但今日,她不知是沒聽清謝致說什麽,還是疲憊到沒力氣再掩飾,竟然點了點頭,腦袋在謝致手邊蹭了蹭,拉著謝致的手,安安穩穩地重新睡過去。

謝致一日一夜沒合眼,說不累是假的。

但江瑯在他身側,寬松的衣袖滑到手肘處,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傷痕交錯,有的鞭傷是疊在舊傷上的,鞭子上浸了辣椒水或是鹽水,那幾處的傷也比旁的嚴重,即便好了,疤痕也顯得猙獰。

謝致輕輕碰了碰江瑯熟睡的眉眼,他望著那觸目驚心的傷疤,半年的時間裏,他們彼此守護,彼此敞開心懷,逐漸成了對方最願意相信的人。

那些大牢裏沾染了血跡的鞭子,隨時間變得鋒利,又被江州一場場的細雨和風摧得鈍化,如卷刃的刀片般,一刀一刀在他心頭劃拉。

謝致指尖游移,小心翼翼地觸碰上江瑯手臂上的傷疤。

永遠都不會好了。

哪怕殿下忘了那些傷痛,哪怕所有人都忘了,這些永遠留在殿下身上的疤痕不會被遺忘,他也忘不了。

謝致揚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或許當初有更好的辦法。

江瑯睡意漸深,睡容酣沈。

謝致緩緩松開手,他孤身回到桌前,把江瑯的書卷都收拾整齊,端來酒壺,外頭微弱的月光在烏雲的遮蔽下,顯得灰蒙蒙的。

謝致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半邊臉火辣辣地疼,他瞧著稀薄的月色,思緒不知從哪一刻起,飄回了半年前的瑄京永王府。

那時候他還是江瑯口中的無名之輩,從俞隨那裏得知南郡有雪災,他沒有及時上報給永王,借此邀功請賞。

他隱而不發,獨自在房內悶了數日,燒掉紙卷的灰燼堆在墻角,能沒過他的小腿。

也就是那時,他給俞隨寫了一封信。

要俞隨去江州彭城,在彭城的賭場裏,找到了彭城知縣。

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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