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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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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謝致沒說到哪裏相見,殿下今晚要去哪裏呢?”素珠問。

江瑯擺擺手,她讓素珠取出她那套尋常姑娘家的衣裳,等天色一分分暗下來,街上行人漸少的時候,江瑯才獨自一人繞道從角門離開。

天色向晚,福瑞巷內落針可聞,腳步聲隨微弱的風聲回蕩在幽靜的小巷。

江瑯疾步向前走著,心中卻俶爾間閃出一個藏在心間數日的念頭。

謝致太聰明,也太危險。

她確實早就有開店的想法,也確實是想開在青州,這個想法她沒同任何人說過,連素珠都是在許知謙離京之後才知道,謝致卻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這樣精明的人物游離於她和江放之間,就像一把沒有刀柄的利刃。

誰都想用他,誰都握不住他。

這也是她前三次都拒絕謝致投誠的原因,她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孤註一擲。卻不能拿江讓,素珠,許知謙,還有這些誓死追隨她的人的性命去做賭。

可謝致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威逼也好,利誘也好。

他不肯放過許知謙,就是對江瑯無聲的威脅。

江瑯不能把謝致推給江放,讓他成為江放的助力,也更不能輕易用謝致,稍有不慎,她只會被這把無柄的利刃反傷。

謝致總是笑著,可他的笑意永遠是那樣不及眼底,那樣溫柔的表面背後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他就像一塊常年被遺棄在積雪中,沒有溫度的玉石。

防他又要用他,江瑯想著想著,不覺間就到了許宅門外。

落滿灰塵的黑色大門顯得陳舊灰暗,只有銅環上稍顯明亮,倒映著月色微微的光芒。

一棵長勢甚好的石榴樹沖破滿院的荒涼,蒼翠的葉子滿載生機,總能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這院子並不是無人之地,總有人在悉心打理呵護院內的一切。

門是從裏面關上的,江瑯輕叩銅環,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逐漸靠近,沈重的木門發出“吱呀”的摩擦聲,謝致的輕緩溫柔聲音如期而至。

“殿下來晚了。”

江瑯閃身走進院內,木門再次合上,江瑯在院內看了一圈,發現謝致搬了兩張椅子,就放在石榴樹下。

屋內的木桌也被他搬了出來,上面擺了棋盤,江瑯隨口說道:“公主府來這裏可不順路,我還要躲著不被人撞到,自然要費些時間。”

謝致走到石桌邊,手掌向上指著對面的石桌。

“月色難得,不可辜負,殿下可願手談一局?”

不是有話要說嗎?

江瑯望他一眼,又擡頭看了眼月色,估摸著時間還早,不到錦衣衛巡街的時候,便從容落座。

她十二歲才被皇帝從冷宮接出來,如今不過五年的時間,旁人都只當她不過學些禮儀規矩,旁的都是略懂皮毛,只為不給皇家丟醜而已。

可琴棋書畫這些東西,江瑯從小就開始學了。

她母親也是大家閨秀,精通棋藝,頗通詩書,她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那一段時間,並不是一味知道玩樂,該學的東西並沒落下什麽。

只是她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三天兩頭的生病,她母親也沒有把功課抓太緊。

她最初愛琴,母親就攢著錢給她買了一把琵琶,到她再大些,母親原打算教她習字,可她偏纏著母親教她下棋。

她和母親在冷宮中日子雖然艱苦,但卻滿含溫情,她和母親都沒想過還有一天能邁出冷宮的大門。

江瑯原本打算著到九歲再去習字也不遲,可她卻不曾想到,母親去的那樣突然,她離開冷宮的時候,彈琵琶和棋藝都不差,唯獨這手字拿不出手。

二人對坐著,謝致擡眸望著她的神色,指節狀似無意地在桌角磕了兩下,江瑯循聲看過來,謝致輕笑道:“殿下想什麽呢?”

江瑯拾起棋子:“不是下棋麽?自然想著怎麽能贏謝大人了。”

謝致垂眸望著棋局,他所執的這一方局勢並不算好。

“殿下總愛說假話,倒顯得咱們之間疏遠了。”

謝致沈思片刻,落下一子:“不如讓我猜猜看,殿下定是在想程長宴什麽時候才能重回吏部。”

江瑯也不反駁,笑道:“真金白銀花出去了,好歹也要有個交代。”

謝致不明所以地笑笑,沒再說話,二人各懷心思,並沒把所有註意都放在棋局上。

這局棋下得並不久,謝致凝望著棋局,須臾,他擡手將棋子收回,搖頭笑道:“輸了。旁人都說殿下不精通這些,竟也是假的,殿下究竟還有多少東西是不為外人所知的呢?”

江瑯一笑帶過:“哪有什麽假不假的?謝大人分心了,不然此刻應當仍舊輸贏未定。”

謝致眉梢含笑,自顧自地說:“不過來日方長,正如今日的棋局,我同殿下都這樣熟了,那些外人不得知的事情,我慢慢也是能知道的,只是要殿下願意對我敞開心扉才行。”

江瑯瞥他一眼,沒接話,反問:“謝大人要我來,就是同我說這些的嗎?”

謝致站起身,他手臂撐著石榴樹,斜倚在樹幹,神情在疏影下晦暗不清。

江瑯收著棋子,聽他緩緩說:“自然不是,殿下難得來一趟,我怎麽說也該給殿下交個底不是?”

“永王安排的那位吏部郎中上任第三日,收了江州一名商賈三萬兩的銀票,要替富商兒子在彭城謀個官職,正撞在了陳閣老手中,現下已經革職查辦,程長宴可以準備回吏部了。”

江瑯動作一頓,望向謝致時稍顯驚訝:“三萬兩?”

謝致眼含笑意,他點頭。

江瑯狐疑地掃視謝致:“這是謝大人的手筆?”

謝致眼角微揚:“殿下覺得呢?”

“你有三萬兩?”江瑯倏地笑起來,似乎是覺得不可思議,又重覆道,“三萬兩,謝大人才是真的深藏不露吧?”

“自然。”謝致停頓片刻,笑道,“是沒有的。”

“那如你所說,是這個吏部郎中時運不濟,主動送上門來了?”

“時運不濟倒算不上,他那只能算惡有惡報,不是嗎?”

“正是呢。”江瑯站起身,走向謝致,笑道,“那程長宴的回吏部的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

程長宴從前在吏部官居正五品,如今在戶部只是個六品官員。

他為官多年,若論資排輩也該輪到他,閣老最恨黨同伐異,程長宴正是閣老眼中被排擠,郁郁不得志的純良官員。

這次永王聯同沈次輔往吏部塞人,陳閣老本就是強忍怒火,如今這人又貪墨,閣老昨日雷厲風行拿人下獄,是要嚴辦此事。

陳閣老在朝五十餘年,門生眾多,一雙兒子都為國殉職,深得皇上倚重,平日裏顧忌著皇上和永王,並不同沈令多爭執。

可若閣老鐵了心,永王和沈令不敢同閣老硬碰硬。

“是板上釘釘。”謝致道。

“未必吧,謝大人少算了一個人。”江瑯停頓,“裴玉,裴家。”

“裴玉不會輕舉妄動。”

“他今日找過我。”

“渝王生母出身微賤,在永王的排擠打壓下走到今日不容易,不到萬不得已,裴玉絕對不會讓渝王涉險。若裴玉今日真找了殿下,那大抵是來套話的吧?”

“謝大人真是算無遺策啊。”江瑯含笑打量他片刻,忽然挪開腳步,從樹下的陰影裏走出來。

謝致指節抵在下頜,靠在樹幹上,笑問:“殿下被套話了嗎?”

江瑯偏頭睨他:“謝大人覺得呢?”

“殿下聰慧果決,一個裴玉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我想,殿下近日不止為程長宴憂慮,還有一事梗在殿下心間,難以消解吧?”

江瑯回頭,彎唇望著他:“謝大人說的是什麽?”

“皇孫的授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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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兒?”

江瑯手中的茶盞一頓,在啟成帝一陣劇烈的咳嗽後輕聲開口,“父皇是說讓裴玉做讓兒的先生。”

“讓兒身子弱,年前挪到你府上,你心思細,讓兒瞧著也比原先壯實多了。不過前些日子朕問他文章,他還遠不如他父親當年,這是原先的先生不中用啊。”

啟成帝說著一陣氣喘,江瑯連忙起身奉茶,扶著他坐下,關懷道:“父皇的咳疾還沒好嗎?”

等熱茶送下去,啟成帝才緩過勁來:“好孩子,不妨事的。前日你二哥還讓人去民間尋良醫,哪就到那個地步了呢,太醫每日都請著脈呢。”

啟成帝又說:“朕原本想讓陳閣老教導讓兒,可陳閣t老年過七旬,他那個孫子又成日裏不省心,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朕怕閣老過於操勞,就又挑中了禮部郎中裴玉。”

江瑯心下一涼,卻依舊溫順地笑著,輕聲問:“父皇怎麽想到裴大人了?”

“朕病著,閣老年紀也大了,朝中一片烏煙瘴氣,南北又災害戰亂不斷,總是騰不出手去整治。朝中有真才實學的人越來越少了,這裴玉是當之無愧的青年才俊。”

“他從小跟著裴老太爺讀書,初次科考就一舉中第,探花郎的學問自然是不消說的。朕看他是個人才,有心用他,他在禮部不合適,朕和閣老商量過,過些時日,朕就把他調去戶部。”

江瑯雖然照顧著江讓的生活起居,但江讓的教養之事算是前朝的事務,江瑯就是一萬個不情願,此刻也不能表露出半分,只能輕聲答應著。

啟成帝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慈愛地望著她,嘆息道:“上次的事情朕都聽說了,貴妃就是那個性子,讓你受委屈了。”

江瑯和婉地說:“貴妃統領六宮,又是長輩,教訓幾句是應該的。”

啟成帝餘光瞥見桌角的棗泥糕,他拿起一塊遞給江瑯:“從前你母親最喜歡吃這個,你的性子像你母親,受了委屈都不願意說。”

江瑯咬了一小口,溫柔地笑道:“父皇還記得母親喜歡什麽。”

“怎麽能忘呢?”啟成帝長嘆一口氣,“朕已經訓斥過你二哥,往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江瑯在啟成帝面前分外乖巧體貼:“上次的事情是女兒莽撞,沒有調查清楚,險些冤枉了二哥。”

“好孩子,你比你那兩個兄弟都要省心,讓兒交給你,朕也放心。平日裏就讓裴玉教讓兒文章經傳,每旬末再送讓兒去陳閣老府上聽學。”

啟成帝哀傷地說:“如此,朕百年之後,也算能給他父親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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