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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很早就意識到了。

「不會有人因為我是’我’而愛我」

父母愛她, 因為她是女兒,是’艾薇’,可如果說出“她”並不是’艾薇’, 難以想象這對老人會遭受多大的打擊——他們年紀已經足夠大了,艾薇會用生命來捍衛這個秘密;

郁墨對她好, 也是因為雙方父母之間互相關照的情誼——或許也有其他,譬如洛林說的那些疑點——

總而言之,也並不是純粹的愛。

松旭愛她,也是因為小時候艾薇常常替他出頭、“有能力”幫他解決掉欺負他的人, 從小到大的崇拜和信任……也並不是那種“愛”。

因為換個人替他出頭, 熱情單純又善良的松旭, 也會同樣熱烈地愛上對方。

更不要說從小到大追求過她的同學、男性……他們喜歡她的臉,喜歡她健康的身體, 喜歡她的能力, 但沒有人因為真正的“她”而喜歡。

他們並不是沒有付出過真摯的愛,可那些愛都有附加條件, 是給她的臉、給她的身體、給她的能力——

不是給她。

洛林對她的偏愛,也是因為高度基因匹配,基因的吸引在其中占據上風。

可艾薇的身體、基因,大概率也是克隆來的, 不屬於她。

只有思想屬於自己,她的性格,大腦, 靈魂……

只有這些才是艾薇。

艾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林的高度自律,他並非教徒、但堅持婚前守貞足以證實這點。

黑暗區的那一次, 包括之後的很多次——都是因為基因的吸引,是一種違背理智的本能。

她現在已經清楚地體會到那種如春, 藥般的致命吸引。

如果高度匹配的不是她,換成另外一個人,洛林會怎麽做呢?

很多事情完全經不住細想。

以前的艾薇可以得過且過,她不會深究每一份愛背後的用意,願意接受那些含糊不清的、另有目的的愛,她會努力地回報給對方——

可現在的艾薇不一樣了。

她想要純粹,哪怕是純粹的痛苦真相,也不要稀裏糊塗、甜蜜的假象。

“……或許您已經不記得了,”艾薇說,“我曾經問過您一次,我說,’如果當初基因檢測結果出來後,和您高度匹配的,我是說,匹配度百分百的人不是我,您今天也會這樣對她嗎?’”

洛林記得。

那個時候他隱約察覺到艾薇的異常,意識她不會被基因的高度吸引所影響,所以在辦公室中用手撫慰了她,確認她身體的真實情況。

當初的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反問。

“您那時候問我,如果高度匹配的人不是您,我會選擇和對方結婚嗎?”艾薇完整地覆述,她說,“是的,我會和對方結婚。但或許會更早一些離婚……比如,在基地培訓結束的那個時刻,我的身份ID就已經改成了’單身’。”

洛林終於說:“我不會。”

他緩慢地說:“如果高度匹配的是另一個女孩,我不會像對你一樣對她。”

艾薇有點想哭。

她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可是它太遲了——

現在的她意識到一點點的好感、一點點的愛,不夠,遠遠不夠。

“嗯,”艾薇繼續點頭,她其實還想說一些抱怨的話,還有很多很多不開心的東西要講,可說這些話的目的不是抱怨——艾薇已經在剛才那幾聲尖叫中宣洩了情緒——慢慢往旁邊挪了一步,整理好語言,她鄭重地告訴洛林,“這是那個時候我想聽到的。”

——那個時候。

——“最”喜歡。

這些代表著過去式的用詞,就像是乘坐摩天輪時,在頂點時看到最絢爛的晚霞。

之後就是無盡頭的快速下墜。

無論是摩天輪,還是晚霞。

太陽沈下去了。

洛林說:“抱歉,我不知道你存在這麽多不滿。”

真不容易啊。

還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道歉。

艾薇看著洛林的軍裝,那上面的金屬紐扣有著精致繁覆的花紋,像一圈一圈環繞的藤蔓,微微裂開花苞,謹慎吝嗇地開著細細的一縷。

“我們之間存在一些問題,”洛林說,“我承認自己忽視了你的部分想法。”

艾薇飛快地說:“我知道,因為我們有一定的年齡差距。”

“和年齡無關,”洛林說,“我還沒有老到放棄思考。”

艾薇發現他的毒舌真的是無差別掃射。

“你可以提出,”洛林說,“我會聽。”

“但是,我如果說的話,那就是我討要來的東西,它不是你真心想要給我的呀,”艾薇說,“老師,洛林,赫克托上將——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想像乞丐那樣捧著碗四處乞討,不想可憐到處處尋找愛,不想只要有人給我一點點愛——我就像飛蛾撲火那樣飛快地撲上去——我有自尊的!”

洛林遞過去一張手帕,幹幹凈凈、素樸的白,右下角繡著赫克托的姓氏,艾薇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接過手帕,她其實傷心極了,但還必須控制著表情,壓抑著情緒,不想將這些糟糕的東西發洩在洛林身上。

她們只是不合適而已,並不能因為性格的不合適而向洛林發這樣大的火。

艾薇非常能設身處地為他著想,從洛林角度來看,他也沒有犯什麽錯誤。

“為什麽要壓抑自己情緒?你不需要為我共情,”洛林看著艾薇用手帕捂住眼睛,她現在就像傷心的兔子,用力地折下耳朵擋住眼,他說,“想說什麽都可以。”

艾薇聲音有點哽咽了:“算了,我想保持自己的素質,不想說那些臟話。”

“總之,”艾薇說,“很感謝您這麽久以來的幫助和照顧,之後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會很樂意幫助您——”

她像個學生,姿態標準地向洛林鞠躬。

“我知道您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比如為什麽更信任辛藍,而不會告訴我,因為我的確還年輕,您不能完全信任我,我知道,也理解,”艾薇說,“我們的婚姻和普通的有所區別……我當然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謀劃,是出於大局觀的考慮,愛對您來說算不上多麽重要,您並不缺這一點。當然,您現在也會說對我有好感,可我現在不需要了。”

洛林不想看到她此刻的樣子。

他甚至不願聽她這樣平靜、通情達理地表達著那些東西,平靜意味著經過思考,通情達理證明有自己的正確判斷。

離婚並不是一時興起,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判斷。

“你一直是個好孩子,”洛林說,“現在我——”

“是的,感謝您的誇獎,”艾薇仍舊保持著那個深深鞠躬的姿態,她垂下頭,只給洛林看她梳理整齊的頭發,她不斷地重覆,“非常感謝您,老師,但現在的我不需要了。”

她完成這個鞠躬,將那條沾了眼淚的手帕遞給洛林。

「現在的我不需要了」

艾薇反覆重覆著這點,用一種柔軟禮貌的姿態,將自己封閉,將他所有的話都拒之門外。

“我不會用您妻子的名義招搖,也會為您的隱私保密,”艾薇說,“從現在開始,我會一心一意地將您當作老師對待……非常感謝您。”

她又深深鞠一躬。

洛林擡手,抓住艾薇的手腕。

這種動作非常失禮,但在她起身的那一瞬,洛林有種她會像蒲公英般消散的錯覺——

就像辛藍和赫克托在他面前被機械人撕碎的時刻。

洛林問:“不想聽我說話嗎?”

“是的,”艾薇說,“我承認您有出色的演講技巧,也承認您口才很好——我不是不想聽,是不敢聽,老師,我害怕您的話語會動搖我……”

“動搖什麽?”

“您這樣太過分了,明知這樣繼續下去我會很內耗,”艾薇猛然擡頭,沒有手帕的遮蓋,充滿眼淚的眼睛看著洛林,那些微鹹的淚水圓滾滾地凝成珠子,從她睫毛下一顆一顆落下去,“您明明知道是什麽——”

洛林握緊手,艾薇疼得皺起眉;察覺到弄痛她後,他微微松開手,那種她會消失的感覺更重了——

“洛林。”

同樣如金屬的女聲響起,下達裁決的女總裁決盯著兩人,她說:“按照法律,您不應該強行抓握妻子的手——我可以用家暴的名義起訴您——艾薇,你還好嗎?需要我幫助嗎?”

對艾薇說話時,女總裁決的聲音溫柔了很多。

那雙和洛林如出一轍的黑色眼睛看著艾薇,她快走幾步,不悅地看著洛林,雖然很憤怒,但還保持著禮貌,提醒:“您差點弄斷她的手腕!”

“沒有,謝謝您,”艾薇道謝,“沒事的,只是被抓一下,很意外,他沒有傷到我。”

洛林看到她倉皇又尷尬的神情,那種模樣能令疼愛她的父母心碎;方才被洛林抓握的手腕處,慢慢地浮現出紅色指痕。

他長久和機械打交道,力道的確比尋常男性大。

洛林沒有看擋在她身前的女總裁決,側身,視線牢牢捕捉、鎖定住艾薇。

這裏顯然不適合再談私密的事情。

他說:“艾薇,來我宿舍,我有話對你說。”

艾薇沒有回應,匆匆地跑掉了,陽光落在她白襯衫上,照的那一片純白的顏色都輕飄飄飄起,像溫柔的蒲公英,展開她的翅膀,蓬勃地飛開了。

她不想聽洛林說話,除了道謝就是基於禮貌的維護。

就算是被他剛才抓痛,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摩天輪最頂點的晚霞已經結束了。

太陽要落山了。

“洛林,”女總裁決說,“恭喜你離婚成功。”

“也恭喜你放棄原則和下屬戀愛,”洛林客氣地叫她的名字,“吉蒂·赫克托,我早就說過,婚姻是我個人的選擇,你不該來這裏。”

“至少有個女孩子成功脫離了苦海,”吉蒂說,她的聲音是赫克托家中、一脈相承的沈著冷靜,“希望您永遠記得自己的名字和姓氏,洛林,我表弟的靈魂會永遠註視著您——別忘記您對他的承諾。”

吉蒂·赫克托。

洛林·赫克托名義上的表姐,屬於赫克托這一代孩子中年紀最長的一個,在政府中工作。

洛林·赫克托從軍之前,她是赫克托家中最耀眼的明珠,被寄予重望。

洛林沒說話,黑色皮質手套下,手背的疤痕有被烈火灼傷般的痛覺,他只看著艾薇奔走的方向,耳側又響起吉蒂的聲音。

“……不要忘記赫克托家當初對您的資助,也不要忘記,是誰將您帶出黑暗區……”吉蒂說,“尊敬的赫克托上將,您還記得當初在墓碑前的承諾嗎?因為您,我那可憐的表弟,羅林的墓碑至今只能藏在家裏的薔薇園中……”

“我知道,”洛林側身,他那黑色尖晶石般的眼睛下,是死寂般的情緒,“我想在正式的離婚文件上加一部分。”

吉蒂說:“什麽?”

“提高離婚後的撫養金,”洛林說,“在現在的基礎上,上調百分之二十,給艾薇。”

他沒說為什麽,也無意和吉蒂繼續聊下去,邁步離開,握過艾薇手腕的掌心隱隱發燙,像被她身上的尖刺狠狠刺穿。

此時此刻,洛林腦海中只有艾薇那破舊的、反覆磨洗到脆弱單薄的褲子。

連補血劑都買不起,只能在生理期忍受著貧血的痛苦。

吉蒂提醒:“……還有眼睛,雖然你原本的瞳色就接近黑色,但近期瞳紋識別系統進一步升級——”

“我知道,”洛林打斷她,“你所說的升級,兩年前的軍方已經在使用了。”

吉蒂終於不再說話。

洛林回到軍官宿舍,床單還沒有更換,上面仍舊有艾薇的氣息,還有淡淡的、椰水潑灑後留下的痕跡。他坐在床邊,側身看著儀容鏡,昨天,裏面還倒映著艾薇爽,到腳趾都繃緊、用力蹬他的的影子,現在,只有洛林獨自一人坐著。

片刻後,他走向鏡子,和裏面的自己對視。

緩緩擡手,洛林取下右眼中的透明薄片,露出毫無遮蓋的原本瞳色,深沈濃郁的墨綠,像黑色尖晶石和翡翠重疊伴生寶石,死寂的深淵。

——偽造的、屬於羅林的瞳色讓他和艾薇百分百匹配。

她在認真地寫,理想中的伴侶,有著濃密的深黑色卷發,像寶石一樣的黑色眼睛。

事實上,洛林——西裏爾,是異瞳。

洛林在鏡子前久久地站著,艾薇始終沒有敲響他的宿舍門。

她讓送物機器人送來了通行證,沒留下任何話語。

“可以打掃房間了,”洛林對負責清潔的機器人說,“不過,我需要將床單帶走。”

……

艾薇在夜晚沈寂時得知了洛林和他的軍隊、茨裏以及羅伯特離開的消息。

蛇咬人的事情貌似終於得到妥善處理,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郁墨的手還在受傷中,只能簡單地為隊員看診、檢查,泰格的膝蓋需要好好休養,蕩蕩晚餐吃自己煮的蘑菇吃出來幻覺,漫無目的游蕩中被松旭發現,熱心腸地打暈帶回……

雞飛狗跳的一天結束後,次日淩晨,Green隊開著探險車、唱著歌,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安全區開。

艾薇握住方向盤,看著後視鏡中的新安全區越來越遠,郁郁蔥蔥的樹木被徹底砍伐,周圍建起重重高墻,郁墨放生了救助的那些小動物和及時捕撈上來的小魚苗……天高雲闊,地遠物博,艾薇在開闊遼遠的大地上站穩腳步。

人類的安全區越來越大,而屬於野生生物的“安全區”越來越小。

不遠處,一只黑色蒼鷹向蒼穹而去,艾薇註視良久,看它越來越遠,冷不丁想起洛林軍裝上的紐扣——只有一瞬間,她又默然,側身,對郁墨說。

“我們該走了。”

郁墨的手指都包裹著白色紗布,他慈愛地告訴艾薇:“小寶,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接受部分記憶和情感清洗——”

“我不要,”艾薇繼續走,“用’遺忘’來逃避現實太懦弱了,我不是懦夫;離婚的事情雖然會讓我難過,但也能讓我吃一塹長一智——”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呆了一下,想,如果是洛林的話,現在肯定會冷笑著“你只會吃一塹吃一塹再吃一塹”。

艾薇說:“我不要。”

“好吧,”郁墨嘆氣,手自然地撫摸上她的頭頂,“但有時候,情感是人類最大的弱點。”

“郁墨,”艾薇認真地叫他的名字,“不要再試圖說服我了,我不會接受這類的手術;還有——”

她停了一下,低聲:“以後也不要再控制動物或者讀我的心了。”

郁墨的手還撫摸著她的頭發,但笑容已經漸漸沒有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目的,因為你看起來不會傷害到我和我的家人,所以我可以不在乎,”艾薇說,“只是我也有一些底線,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方式可以讀取我的心意,是因為得到過我性格養成前的全部記憶嗎?還是其他?”

艾薇的記憶還不錯。

她記得洛林一些忽然的詢問,比如和松鋒打架受傷後的那次,洛林問過她,是否和郁墨說過“回家”之類的事情和時間;比如她剛在心中抱怨了,希望對方的槍走火,而松鋒和松旭後來的談天時,就提到了那次智能機械的忽然走火——

那些被刻意忽視的東西,其實都是擺在明面上的真相。

“愛麗絲也好,郁白也好,你們是一起的,或分開……”艾薇說,“無論你們有什麽計劃,還是難言之隱——請不要再和我講了,我只想當艾薇。”

郁墨柔軟地笑:“小寶,你當然是艾薇,最完美的艾薇。”

艾薇還想說些什麽,蕩蕩歪歪扭扭地走過來,他還陷在毒蘑菇的幻覺中,磕磕絆絆地艱難跋涉,向他們用力揮舞著雙手。

郁墨將外套蓋在艾薇身上,溫柔的聲音被曠野驟起的風吹亂。

“你永遠都是自己,”他說,“不會有人能替代你。”

……

艾薇本以為回到安全區後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誰知回到闊別已久的基地總部的第一夜,就收到一個不那麽美妙的消息。

按照慣例,每次探險隊回到安全區基地,都會進行一場友誼比賽。

比賽分得很細致,槍械組裝、射擊、近身格鬥……

總共七類。

每一類比賽獲勝者都能拿到五萬塊獎金。

剛好,Green隊有七個人,每人報一項比賽。

問題是泰格膝蓋受傷,他的近身搏鬥暫且空下。

隊長魏檸找到了艾薇。

“你肯定行的啦,”魏檸說,“你身體素質是我們隊最好的,而且靈活,最重要的是,只有你報的射擊比賽和近身格鬥比賽時間完美錯開——聽說你之前拿到過第四名?”

“第三,”艾薇輕輕嘆口氣,她說,“我知道,沒事,我參加——獎金能全給我嗎?”

——當然沒有問題。

不能代表Green隊出戰,泰格內疚極了,他和聰聰將發下來的補血劑都送給了艾薇。

聰聰還感嘆:“沒想到探險隊的待遇又增長了,我完全沒想到居然還給多發四套制服,還有補血劑……是好心腸的神聽到我們的祈禱了嗎?”

艾薇想說,是好心腸的男人聽到了。

她沒有懈怠,接下來的兩天內,順利地過五關斬六將,打敗Iris隊的愛麗絲,以一分之差,拿到射擊比賽的冠軍。

愛麗絲沒有一點兒比賽失敗的沮喪,她開心地跳起來,驚嘆地誇獎艾薇射擊技術精湛——

就像當初射中她肩膀的人不是艾薇。

艾薇不太適應對方的熱絡,她匆匆放下槍,聽到愛麗絲蹦蹦跳跳地過來問:“我們還有機會再比一場嗎?”

艾薇禮貌地用“有機會再切磋”敷衍過去,但愛麗絲又跳過來,蜜糖棕的發絲靠近艾薇,她聲音溫柔了很多:“你和洛林離婚了嗎?”

從她口中聽到洛林的名字,艾薇警覺,微微側身看她。

“所以,我可以和洛林做基因匹配度的測試嗎?”愛麗絲天真地看她,“你會介意嗎?……嗯,你為什麽這樣看我?”

“我覺得你好像有一些病,”艾薇真誠地說,“字面意義上的,愛麗絲,你看過心理科的醫生嗎?”

“艾薇!!!我的寶貝大薇薇!!!”

隊長魏檸大叫著,擠過人群,拉住艾薇的手,將她匆匆往近身搏鬥的比賽場地帶:“比賽快開始了,快點!!!”

近身搏鬥不分男女組。

艾薇的外貌的確具備一定的欺騙性,順利地三連勝後,又吃力地打敗了第四個對手,闖入總決賽。

射擊比賽讓艾薇的手腕有些不舒服,但還在忍受範圍之內;她換上格鬥的衣服,佩戴上專門的保護措施,在隊友的加油聲中,走向總決賽的比賽臺。

仍舊是和Iris對戰。

這個結果一點兒也不令人意外,在今年之前,Iris一直都能拿大滿貫。

但今年的愛麗絲輸給了艾薇。

對於Iris內部來說,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尤其是看到艾薇再度走上比賽臺,後面的松鋒震驚到站起來,不耐煩地皺起眉:“她有病嗎?連續報兩個比賽——不要命了?”

松旭卻註意到另一邊。

艾薇一直在揉手腕。

射擊和近身格鬥兩個比賽間隔時間太短了,她這幾天同時參加兩場比賽,手腕一定很不舒服。

這次代表Iris參加近身格鬥的人是松鋒,眼看松鋒漱口準備上臺,松旭一把拉住他。

“別攻擊她的手腕,”松旭說,“艾薇手痛。”

“我知道,我會留著點力氣,把她打倒就算了,不會真的傷害她,”松鋒不耐煩,“別再對她窮追不舍了,她現在是集有夫之婦、劣等基因、難民為一體——你天天像條狗追在她身後,我們家的臉都快被你給丟光了!”

松旭說:“可她是艾薇呀!”

“沒什麽可是,”松鋒停下,他一字一頓,對松旭說,“你已經長大了,也該明白家長的苦心。之前伯父伯母就不同意你和她,更何況現在——”

“算了,”松鋒嘆氣,“伯父伯母的手段,你應該還不太清楚——這麽說吧,當年,你拿自己的基因樣本和艾薇做比對的事情,家裏人其實早就知道了。”

松旭垂頭喪氣:“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

父母已經應允,只要他們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就同意。

可惜只有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九九九。

“為了阻止你和艾薇,”松鋒語重心長地說,“他們私下裏悄悄找到我,拿我的基因樣本,替換了你的——大家都知道我有多麽厭惡艾薇,他們這麽做,就是想讓你得到極低的匹配概率,讓你失敗……唉,可憐的松旭——嗯?你張大嘴巴幹什麽?你瞪眼幹什麽?見鬼了你?”基因真相

辛藍不明白, 為什麽洛林一開始拒絕了基地的邀請、又在第二日讓他答應。

第一區的第一支探險隊,也是最初的Iris,是洛林和他的朋友一同組織的, 後來,這支探險隊僅有三人(實際上只有兩人)幸存, 大部分成員死在荒廢區中,又有源源不斷、因各種原因無法參軍的年輕人申請加入——

也是洛林,主動將這個非政府的組織正規化,為探險隊爭來了政府的支持和預算, 再加上和軍隊的互聯, 大大地降低了探險隊的人員傷亡率。

基於這個層面, 用於培養探險隊成員的基地,在每一次的成員比賽中, 都會邀請洛林蒞臨觀看。

洛林對成員間的比賽並沒有興趣, 第一次接收到邀請時,洛林甚至回了一封言辭銳利的書信。



閣下, 你好。

請問你在決策之前有無服過精神類藥物?

讓疲憊的探險隊員在應該休息的時候比賽,用意是什麽?打算像資本家那樣榨幹他們的精力?

與其花費高額金錢雇傭機構來組織比賽,不如將預算和獎金一同平分給探險隊員。

一群蠢貨,你們蠢笨又骯臟的計劃讓我眼睛過敏了。

洛林·赫克托



彼時辛藍為難了很久, 苦口婆心地勸洛林更改回信的語氣,然而後者不為所動,直到辛藍嘴唇快被磨破了, 洛林才同意在書信末尾加上「Best wishes」。

於是基地方收到了一封蠢貨和best wishes並存的回信。

洛林的想法固然好,不幸的是, 這樣直接發放錢財不利於中間貪汙私藏,縱使洛林態度堅決地表示不會出席, 基地仍舊年年舉辦探險隊員的大賽。

截止到目前為主,探險隊員大賽的各項金錢支出已經是獎金的四倍,悄悄富裕了一大批行政人員和相關機構,從某種角度來講,以一種扭曲又隱秘的方式實現了共同富裕。

今年洛林的忽然答應,令辛藍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第二天的辛藍在比賽名單上看到艾薇的名字。

她居然還同時報了兩項,射擊,格鬥。

在大賽歷史上,同時報兩項的,聞所未聞,更不要說同時拿下冠軍。

射擊比賽,倒是可以理解,現在探險隊比賽用的槍械都是同一批,剛從軍隊調來,艾薇本身射擊就不錯,再加上她是洛林手把手教出的學生。

她能拿第一名,完全不意外。

唯獨這個格鬥——

“為什麽不攔著她?”

寬大明亮的房間中,洛林面色不悅,問郁墨:“你被拔掉的是指甲,不是腦子——比賽用的槍支後坐力大,會損傷她的手腕,你是醫生,為什麽不反對她上場?”

“手腕壞了還能再養,但比賽半途而廢會讓她永遠遺憾,”郁墨說,“抱歉,忘了你和艾薇已經離婚了。或許你不清楚,她是個非常要強的小姑娘。”

說到這裏,他又問:“不,你們現在選擇了離婚,她一定告訴過你這點……你知道強行攔下她會讓她感到遺憾,為什麽還讓我去做?”

洛林的表情寫著“難道要我去”。

“對手是松鋒,”洛林說,“艾薇休息充足的話,或許能和他一較高下。”

松鋒是Iris隊最擅長近身搏鬥的家夥,先不說力氣上的差距,對方比艾薇高了十多公分,重了二十多斤。

相較而言,身高偏低、體重輕的艾薇很吃虧。

尤其,她的手腕還不舒服;休息不充分,比賽連續,這些簡直糟糕透了。

“松鋒不會真的對她下死手,”郁墨說,“我——”

他的欲言又止讓洛林冷笑。

“又是因為基因的高度匹配?”洛林毫不留情諷刺,“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把自己和艾薇的匹配度調高?是因為不想嗎?”

郁墨難得露出受傷的表情,甚至有些憤怒,還在微笑,但手裏的玻璃杯已經被捏碎了,碎裂的玻璃片深深紮入手掌心。

“我是來邀請你合作,”郁墨說,“不想聽你的嘲諷——感謝你的傲慢,我已經明白小寶為什麽堅持和你離婚。”

提到“離婚”兩個字,洛林的表情糟糕極了。

“不是合作,”洛林坐在椅子上,他以一種略帶蔑視的視線看著郁墨,“是你單方面來求我,你現在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裏和我談條件,應該感謝艾薇對你還有些不值得一提的感情。”

郁墨保持著微笑:“你難道不想知道小寶大腦動過什麽手術了嗎?哦,或許現在的你不在意這個,那我們談談另一件事吧——西裏爾。”

他望著洛林:“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丟失的那根腿骨去了哪裏嗎?”

兩墻之隔的比賽場上。

艾薇的脊骨微微有些發癢。

好像聽到有人叫她名字,艾薇轉身看,什麽都沒看到。

但支撐著她身體的脊柱仍舊有那種不太舒服、微微發熱的感覺。

可能是昨晚睡覺時忘記關閉宿舍窗戶了。

艾薇戴好保護手臂、手腕的護腕,做好一切防護準備,又往上踏了一步。

這是近身格鬥的最後一場,只要打敗松鋒,就能拿到獎金。

她已經仔細計劃好了這筆金錢的用途,先給父母一半,剩下的二分之一給自己買昂貴的人身意外險,受益人填父母的名字,剩下二分之一去買些補血劑——生理期貧血後的那一段時間,有補血劑的話,的確會好很多。

只要打敗松鋒。

訓練臺下,觀看的人中,除了各大探險隊的成員,還有基地裏的老師和工作人員。

針對冠軍最終花落誰家,私下裏,已經有人悄悄地開設起了賭局。

——很明顯,大部分人都買松鋒贏。

這種幾乎是一面倒的賭局,已經不需要再說明。

D等基因,新人,名不見傳的小隊隊員,臨時被拉上來參加格鬥比賽,在女性中算中等身高的170、在男性中,這個身高屬於三等殘廢,肌肉均衡,看起來並無爆發力……

Buff幾乎疊滿了。

而松鋒呢?

蟬聯四屆冠軍,優等A級基因,大名鼎鼎Iris的副隊長,身高188,手臂肌肉強壯有力,被太陽曬出淡淡的古銅色,青筋暴起,人高馬大,休息充足,只報了近身搏鬥這一項比賽。

“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該壓誰贏……松旭?你為什麽要買艾薇勝利?”

紮紮嘀咕了幾聲,當看到松旭毫不猶豫地花了五萬塊壓艾薇勝利的時候,驚呆了。

“艾薇一定能贏,”松旭說,“小時候,我和松鋒打架,都是艾薇幫我、按著松鋒暴打呢!”

“你也說了,那是小時候,”紮紮說,“別相信現在什麽’男女體質一樣’的話,那些都是女科學家說出來騙人的!事實上,百年之前,人們都一直認為女性體質要比男的差……她們來生理期後就被嚴重削弱了戰鬥力,你忘記愛麗絲生理期時連槍都握不穩了嗎?”

松旭已經下好註,眼也不眨地付了五萬元。

“冷靜點!”紮紮說,“就算她射擊比賽裏贏過愛麗絲,也只是僥幸,只是一分、一分的差距,幸運女神不可能永遠眷顧她——”

“為什麽要幸運女神眷顧?”松旭按下確定,響亮地吹了聲口哨,藍色的眼睛中只有臺上的艾薇,“她就是我的幸運女神。”

紮紮感覺松旭已經沒救了。

他真的就像艾薇的大金毛。

一邊想著“你這下要輸慘了”,一邊又躊躇很久,思考著,該為松鋒壓多少,壓兩萬呢,還是四萬?

現在的風頭幾乎全在松鋒身上,很多人壓他勝利,倍率節節攀升;上一局,愛麗絲和艾薇對決中,紮紮已經押輸了,輸掉了剛到手的三萬塊。

他想靠這把贏回來。

猶豫半晌,紮紮還是買了松鋒贏,壓上四萬塊。

——副隊長一定能贏的,紮紮暗暗地想。

他一定能贏。

就連隊長容齊都不是他的對手呢!

而旁邊的松旭,還在看著臺上出神。

他沒有來得及告訴松鋒,說出兩人高度匹配的事實。

難怪,松旭想,難怪第二次做基因匹配時,兩個人的匹配度反倒降低了……

可是。

如果現在松鋒知道了,他那麽在意、信任基因匹配結果,說不定會直接放棄比賽。

那樣就不是艾薇想要的結果了。

艾薇不喜歡絲毫放水,她從小生長在基因歧視的社會中,對這種“放水”和“居高臨下的憐憫”都很敏感,她是個自尊心強烈的女孩子——盡管很少會說出口。

思考間,聽到裁判的哨響,松旭擡頭,看到比賽場臺上的二人。

艾薇的頭發高高束成馬尾,一身簡單利落的黑色,緩慢壓低身體,擺出姿態。

大燈照得她每一絲頭發都是璀璨的潤澤,她微微瞇眼,沈靜地註視著面前昂貴護具的松鋒。

近身格鬥開始了。

臺下人屏住呼吸,Green隊中的魏檸急得團團轉,問泰格,有沒有見到郁墨醫生?

松鋒氣焰太強,和艾薇站在一起時,體型差距一拉開,魏檸非常擔心。

上臺前,她悄悄告訴過艾薇,不要拼命,保護自己最重要。

之前Green隊在這種比賽中永遠都是顆粒無收,現在能闖入第二,角逐冠軍,已經很不容易了。

很明顯,艾薇沒有聽她的。

從第一招開始,艾薇就沒打算“不拼命”。

每一下都結結實實打在松鋒身上,絲毫不留情——只有進攻、進攻、攻——

松鋒都被打懵了。

這是第一個在決賽中和他格鬥的女孩子,直到上臺時,他還感覺非常丟人。和艾薇對待,看起來就像是他一個大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欺負一個小女生。松旭是他弟弟,又是那樣著迷地喜歡著艾薇,松鋒打算象征性地擡手,直接打昏她,體面地贏了比賽算了——

艾薇敏捷地擋住他的手臂,一腿重重地掃蕩,直接將猝不及防的松鋒撂倒在地。

松鋒後腦勺著地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就像冰天雪地出門、仰面摔倒在堅硬的結冰地面上。

俗話稱之——摔懵了。

臺下頓時沸騰了。

唯獨Iris隊陰雲密布。

太、太丟人了!!!

“好!”

松旭大聲叫了句好,心裏想,哥還是夠意思的,真的給艾薇讓出這麽大的面……真好啊哥,真好。

隔著人群,松旭有點欽佩地看著臺上的松鋒,四目相對。

松旭是敬重的目光,哥,今天真夠意思的。

松鋒看起來很想死。

松旭決定等比賽結束,再把“會讓他真正想死”的’高度基因匹配’告訴對方。

這件事不能他一個人難受。

隱秘的專屬看臺上,洛林清楚地看到,在擋下松鋒那一手刀後,艾薇揉了揉她的手腕。

她微微皺著眉,護具下的手臂很細微地顫了一下。

“她的骨骼細胞經過精挑細選培育,最終成長為世界上最完美的骨頭,”郁墨目不轉瞬地看著艾薇,“不僅僅是骨頭,還有肌肉……一切都模擬了最強者的生長環境,我追隨著她,就是為了適時地引導她,將她培育成最完美的樣子。”

“所以你不是’亞當’,”洛林冷冷地說,“你頂多算跪伏在她腳邊的守護犬。”

“隨你怎麽稱呼,艾薇也不是’夏娃’,她是神,”郁墨轉身,看向洛林,銀色長發優雅輕飛,“艾薇本應該是新世界的神。”

他柔聲,“她有著人類的身體,但沒有人類的骯臟欲,望;未來的世界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智能機械——”

說到這裏,郁墨停了一下,略過一點小問題:“但是,如你所見,被我視作完美的艾薇,還有基因上的小小缺陷。”

洛林譏諷:“智能機械在進化過程中,也愚昧地將基因評級視為真理?取其糟粕棄其精華?”

“那倒不是,”郁墨說,“她的爆發力很強,但耐力不足……包括以她的基因序列為樣本再度疊代的愛麗絲,也存在這個問題。”

洛林問:“你們還做了多少?”

“目前為止,還活著的只有艾薇和愛麗絲,”郁墨說,“所以愛麗絲不能死,一旦她死了,’元’會再度孵化出新一代、升級後的女孩——比起可控的愛麗絲,未知的優化更恐怖。”

洛林問:“艾薇之前的人呢?那些男孩女孩——去了哪裏?”

郁墨用了另一個問題回答洛林:“人類是怎樣處理生產失敗的殘次品呢?”

隔著玻璃,洛林的視線落在比賽臺上的艾薇身上。

她在微微喘著氣,力氣逐漸衰竭,然而堅韌的女孩臉上沒有絲毫示弱的神情。

“她是最完美的,無可指摘,”郁墨凝視著艾薇,“其餘都是人造神,只有她,只有她才是真正的艾薇,真正的神。”

比賽場上,臺下的吶喊聲一波高過一波,艾薇聽到泰格驚喜的吼聲,聽起來就像一只強壯的老虎。

但現在情況對艾薇很不利。

將比賽賽程延長,對她來說非常糟糕,因而她從開始就拿定主意,速戰速決,盡快將松鋒打倒。

拼耐力,艾薇處於劣勢。

汗水從她額頭流下,掌心掌背都是汗涔涔的,艾薇鉚足力氣,一拳打空,擦著松鋒的臉頰過去——她正懊惱著這一招的失誤,卻發現松鋒呆呆站在原地,像被人打了鎮定劑。

松鋒臉頰掛了一滴汗水,一滴充滿艾薇氣味的汗水。

從她滿是汗水的拳頭上渡來的。

鮮少的肢體接觸已經足夠令松鋒心煩意亂,這一下近乎於將體,液抹在他臉頰上的行為更讓他難受,難受到抓心撓肺,痛苦不堪,像一種嚴重的過敏反應,像有人嘭地一下開了鮮椰子、劃開他胸膛、肚皮,剝開心臟,將整顆椰子放入——痛苦的,糾纏的,難受的,糟糕的。椰子引起的強烈過敏反應從他最脆弱的心臟開始,迅速地蔓延到全身,松鋒全身上下的皮膚都敏感到像被塗了藥物,像膽堿能型蕁麻疹,像不能自抑的一場戰爭,他恨不得將被她觸碰過的所有皮膚都扒下來丟掉,又恨不得跪伏在她腳下請她再摸幾下。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松鋒厭惡這種嚴重的過敏反應。

艾薇的下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他腹部,隔著衣服,被她力氣影響到的每一寸肌膚都在興奮地冒出大量汗液,松鋒被自己惡心壞了,終於從酸爽的疼痛中意識到這是在格鬥現場——他用力抱緊艾薇,一個抱摔,將她壓在地上。

“別亂動了!!!”松鋒幾乎忘掉了正在比賽,側著身體,手肘死死抵在她胸腔處,阻止她呼吸,沖她怒吼,滿臉大汗,“認輸——現在認輸,我就放過你。”

回應他的是艾薇靈活的雙腿,她靈敏地擡起兩條腿,自松鋒背後扣住他脖頸,一用力,脖頸被絞、吃痛後的松鋒身體一趔趄,往後一退,手放松,艾薇自地上跳起,成功擺脫控制。

臺下一陣喝彩聲,艾薇沒有半點喜色。

她的體力快到終點了。

但松鋒還沒有被打倒。

緩一緩,艾薇再度飛踢,淩空一腳,踢到松鋒胸口上,這一下並沒有成功將對方踹倒——她力氣不如開始那般強盛了。

松鋒也註意到這點。

在比賽臺上連續輸給艾薇、被她毆打,深深勾起深藏在松鋒記憶中的恐懼,小時候被艾薇統治的畏懼鋪天蓋地襲來,而臺下的喝彩聲像一個個扇在松鋒臉上的巴掌,他煩躁地忽略掉艾薇身上濃烈的椰子香氣,聲音陰沈:“是你在找死。”

松鋒不再留情,別住艾薇的手臂,狠狠往下一壓,壓得她臉色煞白、幹裂的嘴唇吃痛地咬緊。

後臺上,愛麗絲跳起來,沖著舞臺吶喊助威。

“加油——加油——加油啊!!!”

她騎在容齊脖頸上,叫:“副隊長!!!加油!!!你可以的!!!不要讓我失望啊!!!”

——目前為止,沒有人比他和愛麗絲的基因匹配度更高,僅次於那個不知名的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九九九。

愛麗絲也悄悄暗示了,等回到安全區後,如果松鋒追求她,她不會拒絕,可以試著和他交往——

松鋒內心暖暖的。

他看著吃痛、單膝跪地的艾薇。

只是過敏反應,只是過敏反應而已。

松鋒擡起手,打算給艾薇致命一擊,卻聽到鈴聲響起——

上半場格鬥暫停。

接下來是中場休息時間。

單膝跪地的艾薇很快被蕩蕩抱下去,緊急走到Green隊的備用休息室,她很累,筋疲力盡,額頭一直往外冒冷汗。

郁墨快速跑來,給她餵了速效的能量藥物(規則範圍允許內),還有大量補充體力的微縮藥片。

“很痛苦的話,不一定要堅持,”郁墨皺緊眉頭,他勸,“小寶,身體最要緊。”

“這是隊伍間的榮耀,”艾薇嗅了嗅,忽然問,“你剛才去哪裏了?”

“剛才我一直在醫務室,”郁墨俯身,給她擦汗,“先別說話,你需要好好呼吸——你的呼吸都亂了。”

“休息時間只有十分鐘,”隊長魏檸說,“艾薇,不然我們——”

“我不可能放棄,”艾薇斷然拒絕,她閉上眼,“好,我不說話了,保持體力。”

郁墨想到了剛才洛林的表情。

當看到艾薇單膝跪地時,他幾乎是立刻站起,險些從休息室離開、去比賽臺上——險些。

他如果下去,對艾薇百害而無一益。

那麽多雙眼睛盯著,這不是什麽“眾目睽睽之下的偏愛”,不是什麽浪漫霸道上將愛上我——

這是屬於戰士的公平角鬥場。

艾薇是戰士。

她就算是失敗了,也是值得人尊敬的、為榮譽而戰的戰士。

而不是所謂的“讓領導沖下來抱起的柔弱女孩”。

她有自己的驕傲。

這份驕傲和別人毫無關系,只屬於她自己。

……

無論如何,看到洛林那副表情,郁墨就有些歡暢。

等解決掉了元,他就會殺掉洛林,殺掉這個讓艾薇“變糟糕”的家夥。

神不該被人類的感情困擾。

……

另一邊的休息室中,松旭警告松鋒。

“別傷害艾薇,”他說,“你會為此後悔。”

松鋒說:“你才該為此後悔!你胳膊肘往外拐、賭艾薇贏就算了,憑什麽還拿我的五萬塊去下註?你賭了十萬?就為了讓她的支持率顯得好看點?別做夢了,去看看吧,現在支持艾薇贏的,除了Green隊那幾個小可憐,剩下的不到二十個人!!!”

松旭沒有繼續辯解。

他說:“有件事,我很想告訴你,但是那樣對艾薇不公平,她知道的話,一定會失望……等你比賽結束,我再和你說。”

松鋒說:“神經病啊你!”

松鋒心情糟糕透了,愛麗絲遞了水過來,也沒有讓他好一些。

他現在已經不想什麽“贏了比賽就向愛麗絲告白了”。

他只想把失去的都拿回來——

打敗艾薇。

打敗艾薇。

讓她向以前的他一樣,跪下來認輸,求饒。

他要看強硬的她為他折腰。

一雪前恥。

十分鐘到。

下半場比賽繼續開始。

這一次,兩個人都使出全部力氣和對方搏擊,打紅了眼,拳腳,手臂,胳膊,腿,能用的一切四肢都用上,到了後來,甚至已經不再講究什麽技巧,雙方死命攻擊對方薄弱處。

松鋒的命,根子都不幸地挨了一腳——雖然是艾薇打偏了。

這一下仍舊激得松鋒氣血翻湧,他再不顧提醒,用力扣住艾薇受傷的手腕,狠狠壓著,將她整個人都按倒在比賽臺上。

“認輸!道歉!”徹底失去理智的松鋒怒吼,“向我道歉!!現在!!!”

艾薇痛得差點昏厥。

她的右手手腕的確經不住重擊,但遭此重創,仍舊冷笑著看松鋒。

嘴唇發白,她問:“你只有這點能耐了嗎?”

松鋒恨不得掐死她。

他開始口不擇言:“別裝了,痛就說,認輸沒什麽好丟人的,畢竟是D級基因,又是新隊員,那麽倔強幹什麽?不知道女人撒撒嬌能得到很多好吃嗎……呃!!!”

說話間,那只被他握在掌中的手狠命一擊,重重打在松鋒下巴上——

哪怕手腕會脫臼、會受傷,艾薇已經不在意了。

她只想贏。

松鋒說的那些話,她都沒有聽入腦中,而是暗中蓄力,只等最後一擊。

一拳打得松鋒後退,艾薇攢足力氣暴起,奮起,雙腿翻越,敏銳地騎到松鋒背上,利用體重和慣性狠狠將他壓在地上,同時、受傷的手和另一只手臂配合,死死將他胳膊控制,反剪住,牢牢鎖住。

臺下觀眾驚呼。

隱形的看臺上,洛林起身,目不轉睛地看著艾薇。

他看著艾薇那只受傷的手。

她看起來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呼吸都停了。

裁判大聲喊:“一十——九——八——”

被她壓在地上的松鋒怒吼,卻沒辦法掙脫。

——她哪裏來得這麽大力氣?

後臺的紮紮急了。

“起來啊!”他說,“起來啦你松鋒!”

他壓了那麽多錢呢!!!

“七——六——”

艾薇手臂痛得抽搐,額頭流下大顆汗水。

她快撐不住了,甚至能聽到手腕關節的咯咯聲。

Green隊的隊員焦急叫她名字。

“艾薇!”

洛林轉身,告訴辛藍。

“請軍醫去最近的看臺邊緣,”他說,“務必第一時間照顧艾薇,註意她的手腕——一定要最先註意她的手腕。”

“五——四——”

松鋒奮起反抗。

艾薇受傷的手腕關節脫臼,軟軟垂下,瞬間失去力氣。

紮紮剛叫了聲好耶,就被愛麗絲粗暴地捂住嘴巴,用力往外一掰,推開。

愛麗絲焦急地看著臺上的兩人。

“三——二——”

“呃——啊——!!!”

松鋒即將掙脫。

艾薇喉間爆出壓抑的聲音,手腕已經徹底沒了知覺,她用手肘死死頂住松鋒的背,將他用力再度壓下去。

她的嘴唇被咬出血,唇齒間腥鹹一片。

洛林轉身,被辛藍攔下。

“您不能去,”辛藍堅定地說,“她一定希望此刻獨屬於她自己。主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現在狂躁到影響到我運行了——但是,我還是要說,她不是您的女兒,您不能這樣。”

“一——!!!”

松鋒沒能在指定時間掙脫。

裁判大吼:“冠軍!艾薇!”

冠軍——艾薇!!!

艾薇勝利了。

巨大的歡呼聲和吶喊要將整個場館掀翻,艾薇徹底脫力,倒在地上。

她聽到有人在高喊她的名字,“艾薇!”“艾薇!”“艾薇!!!”

起初只是一聲,越來越熱切,越來越熱烈,要騰騰地掀翻整個天地,有人將她扶起,眼前漸漸變黑的艾薇看不到是誰,她隱約嗅到金屬的冰冷的味道,身體卻被攬入溫暖的懷抱。

郁墨用受傷的手擁抱著她,欣喜不已地誇讚她:“小寶,你太棒了!”

艾薇側身。

她看不到。

眼前黑暗籠罩,腎上腺素還未消退,她的心臟砰砰砰、劇烈跳動,跳到……好像不再屬於自己。

同樣倒地的松鋒,被松旭第一個扶起來。

松鋒覺得丟臉極了,推開他:“不用扶,只是失誤而已——你該去看看艾薇,她比我傷得重多了。”

“有醫生送她,”松旭說,“我現在去只會添亂,等會兒過去剛好。”

“你什麽時候長出腦子了?”松鋒奇怪,“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嘲笑我?”

“呃,”松旭說,“不是嘲笑,不過你可能覺得差不多。”

“什麽?”松鋒說,“你今天說話怎麽回事?被郁墨俯身了你?哎,對了,你說,有件事等比賽結束後告訴我——是什麽?”

他又疲憊又沒面子,不想被眾人看出,目不斜視,聲音還是強裝鎮定:“別說是為了讓我對艾薇手下留情、編出來的謊話。”

“你還記得替換我基因樣本的事情嗎?”松旭問,“後來我又悄悄和艾薇做了一次,和第一次基因匹配結果不同,我和艾薇,只有百分之七十五,我一直覺得這個數字不對。”

“能有百分之七十五就不錯了,你該知足,別忘了,她畢竟是D等基因,”松鋒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麽?”

松旭說:“我和艾薇第一次的基因匹配結果,是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九九九。”

松鋒敷衍著:“別吹牛——什麽?”他停下來,臉上浮現出一種可以稱為可怕的表情。

“哥,”松旭說,“那一次,你悄悄更換了我的基因樣本。”

“那次高度匹配的結果,應該屬於你和艾薇。”

“所以,你一直在找的那個高匹配度女孩,那個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九九九的完美伴侶——”

“其實是艾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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