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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葬仙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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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葬仙樹

“萬器宗的宗主, 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默正在殊道城的妙香居裏和難得醒來的老宗主聊天。

老宗主是個十分和氣的老家夥,雖然人老了, 可心一點都不老, 硬是要陳默詳細講講他從靈心宗入仙途開始後的所有經歷,連殊道城裏他自己能察覺到的那些也沒放過。

“我能看的就那麽一小塊地方,怎麽及得上你親自跟我講的?更何況哪怕是同一件事,經由不同人的視角敘述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的東西,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老宗主年輕時是個風靡三十二仙宗的大帥哥,老了眼角眉梢也是帶著風流韻致的。

他用那雙渴求的眼睛沖著陳默一看, 陳默就仿佛感覺到了一種來自無知稚童的天真期待,眼睛和小黑像極了,就沒舍得拒絕。

用宗主的話來說, 老宗主這是“倚老賣乖”, “老不知羞”,但他自己其實也活了千來歲了,就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

盡管這種程度已經算不得委婉。

陳默才剛給老宗主講到進極樂世界遇到眇星三的事情, 壬骨的食骨百靈鳥忽然傳回來一個大消息:“萬器宗的宗主, 昨晚死了。”

“怎麽會?我之前去萬器宗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身上也沒有什麽沈積多年的舊傷, 怎麽會突然沒了?”

陳默雖然對萬器宗印象不好,可也沒心大到認為一個排名夠得上《修真門錄》前五十的大宗門門主死了是一件“惡有惡報”的事情,這其中絕對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死得很慘, 也很蹊蹺。”壬骨說,“他死在萬器宗最安全的地方, 煉器地點天火坑中,死的時候不是以自己的身體相貌, 而是一個英俊男子的容貌,而且還是赤.身.裸.體死的。”

“赤身裸體?並非自己相貌?”陳默第一時間想到了百裏晴天。

當初忘語真君換他身體的時候,他就是半.裸的,因此忘語那廝掏他心口的蜉蝣掏得很方便,掏完之後,那傷口立馬就好了。

“是的,據我猜測,那萬器宗宗主應當是用了什麽非人的法子讓自己和別人換了身體,然而卻在換了身體後不久,立即就死了。”

壬骨畢竟活了這麽多年歲,還有食骨百靈鳥做眼睛,很快想通了關竅。

要說換人身體的陣法,陳默倒清楚,不就是忘語真君那一套嗎?專搶重明之主的身子,只是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用。

但他著實沒想到的是,換了身體竟然還死了!

萬器宗宗主既然是死在宗內,其陣法肯定是早就讓弟子們布置好了的,應當比忘語真君完善十倍百倍,結果忘語真君倒是好好的,萬器宗宗主死了?

確實是蹊蹺。

“前輩,我有點事要回去。”

陳默想到了百裏晴天,他身體裏那個老怪物到現在還沒出去呢,他可不希望百裏晴天再因為某個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了。

老宗主並未留他,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好似一瞬間陷入了沈思之中,他問壬骨:“可知他當時死狀?除了赤.身.裸.體之外?可有什麽暴露在外的致命傷口?”

陳默一聽也坐住了,他也很好奇這一點。

壬骨卻是遺憾地搖搖頭:“這只是我手下一只鳥兒無意中從萬器宗一醫修弟子口中聽到的,他當時被宗主叫去了萬器宗治療斷肢,回來後嚇得夜裏說夢話,但除了夢話之外,他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不知便不知吧,小默你不是要回去嗎?回去看看吧,免得你那個朋友也出問題了。”

老宗主忽然又躺回了床上,眼神格外憊懶,似乎對這件事已經失去了興趣,陳默也不好在這兒礙眼,只好疑惑地離開了。

而在他離開之後,妙香居走進來一人,長發披肩、目光璀璨,正是宗主。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宗主眼神犀利。

“能想起什麽?我說了,當日我神志不清,醒來時已經經脈斷絕,護道金絲也斷了,自身亦是無力自保。”老宗主依舊閉著眼睛。

“這話你騙騙別人也就罷了,你覺得騙得住我嗎?”宗主疾言厲色,“你是當年的神主,盡管已經被葬仙樹覆活了一次,沒有第二次覆生機會,可你有數十萬的魂奴可用,幾乎算得上不死不滅,什麽樣的傷害能夠瞬間秒殺你?除非你自己斷開了與魂奴的精神牽絲!”

這件事埋在宗主心裏千年,他自己就是神主,雖然因為殊道仙宗的一夕覆滅,剛剛喚醒葬仙樹就身亡了,可他的神魂仍是保留千年。

就連他這半吊子的神主都能堅持千年靈魂不散,宗主是當年人人敬畏的一百零八方仙域第一渡劫大能,又怎麽可能毫無預兆地死亡!

老宗主閉著眼睛並未回話,好似已經睡著了。

宗主只能氣極地瞪了床上這個老不死一眼,甩袖離去。

床上的老宗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

陳默一回到翡藤和倪劍的小院,百裏晴天便迎了上來,他顯得擔憂極了:“那個老東西一天沒在我腦子裏說話了,好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我威逼利誘也不見他開口,我覺得他有大陰謀!”

陳默說:“不必猜了,是嚇壞了。”

“啊?”

“萬器宗的宗主,和這位忘語真君一樣,找了一人對調身體,我猜那人應該也是個重明之主,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對調完之後不久,那老東西就死了。”陳默說。

百裏晴天頓時滿臉驚悚:“死了?”

陳默瞥了依舊活蹦亂跳的對方一眼,安慰道:“你都好好活了大半個月了,應該不必擔心,忘語真君雖然嚇得掉線了,但卻並沒有發了瘋地控制你做些什麽,可見你現在是安全的。”

百裏晴天的心臟也漸漸平定下來,他捋了捋,隨即道:“這老小子在我腦子裏也不是沒有好處,我聽他一直心心念念什麽‘蜉蝣返靈大法’,說是完成這最後一步根本就沒我什麽事,結果被你那大乘期的手下橫插一腳,現在每天都在罵罵咧咧。”

“蜉蝣返靈大陣?”陳默驟然明白過來,這不就是伊莫族的返靈大陣加強版嗎?

原來這陣法真是脫胎自萬器宗,只是不知“返靈大陣”和“蜉蝣返靈”大法差距在哪裏,不過……

“他以後應該不會罵罵咧咧了。”陳默睨了他胸口一眼,“那個萬器宗主,估計就死在這個陣法上面,忘語應該慶幸才是。”

拜老宗主所賜,陳默現在也敢對化神大能直呼其名了,他思來想去,忘語真君就不像是那種對宗門盡心盡力之人,宗主死了他何以如此恐懼?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後怕,因為若沒有他們這一出,忘語真君只怕也和宗主一樣,死在自家天火坑中了。

“真是個害人的陣法。”

聽完陳默分析後,百裏晴天由衷感慨。

可不是麽?陳默也覺得如此,這陣法既要殺人、還要抹除神智,怎麽看都很邪氣,弄出這個結果來,陳默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他還是很好奇……若非有著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萬器宗那個看上去格外精明的宗主,怎麽會去嘗試呢?

又或者說,陣法實際上成功了,萬器宗主的死,實際上是一場更大的陰謀?

……

暴雨傾盆。

黑色的防沙衣在雨夜裏如同翻飛的刀刃,反襯出一片寒芒,腳步聲在雨聲裏越顯嘈雜,但誰也不敢停下腳步。

“大長老,神主大人會接納我們嗎?”

安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聲音忐忑。

畢竟他們曾經試圖讓神主大人進入返靈大陣、將他的神智倒灌進蜉蝣體內,盡管他們自己認為這是一件無上功德,但神主大人好像不這麽看。

“會的,我們都是神主虔誠的信徒,我們可以為神主做任何事情,包括殺人和自殺,這是任何追隨者都比不了的。”

莎娜的聲音很堅定,盡管在某些雨珠的反光中,她的眸中也曾閃過迷茫。

安圖卻依舊很擔憂:“這不是我們本就該做的嗎?神主大人真的會因為這個對我們另眼相待嗎?他看起來並不認可我們……”

“那是以前。以前我們被萬器宗掌控,神主大人當然不喜歡有二心的人,現在不一樣了,我哥哥已經死了,臨死前他告訴我,那天進入返靈大陣還沒有失去神智的人,就是我族之神主,你覺得我哥哥的遺言不對嗎?”

伊莫族的遺言與其他種族部落的遺言不同,它不單單是一個人臨死前的話語,更是靈魂抵達彼岸那一瞬間的神啟,通常暗示著伊莫族的未來,越是身體純凈、與神蟲感應強烈的人,生命最後一刻得到的神啟越是明確與準確。

赤琿曾是伊莫族的大長老,他對神蟲的感應能力是全族最強,安圖懷疑誰的遺言也不會懷疑赤琿的遺言,頓時搖頭道:“不不不……我怎麽可能懷疑赤琿大人……我只是……”

他只是想起那天對神主大人的冒犯,感到很羞愧、很後悔而已。

“那就聽我的。”莎娜一錘定音。

在兩人說完後,伊莫族人再無一人發出聲音,全力趕路,雨夜裏的燕子們斜斜飛過海岸,在碼頭停下。

緊接著,無需渡海靈舟,無數只細小的雨蝶聚集在海水之上,來到了伊莫族人面前。

誰也沒有料到,這支來自沙漠的種族,竟有自己的渡海手段,就連萬器宗也不知道這件事,只當伊莫族只是沙漠中無數因生存條件和地理位置聚集而成的野蠻部落中的一個。

可如果真是如此,他們又怎會信奉神蟲?

要知道,這可是一種自出世以來就遭到各修真人士厭惡和追殺的以掠奪他人生機和性命成就自身技能的邪蟲,有誰會奉它為神?

寬闊的秦香海上,月光自這些靈蝶的身體上輕輕點過,一整支隊伍的伊莫族人就這樣消失在了海上,只有粼光疊起的海面顯出了一絲不平靜。

而站在靈蝶隊伍最前方的莎娜,也終於有時間思考哥哥臨死前傳來的消息——

“神蟲,是一場天大的騙局!”

……

萬器宗,兩個時辰前。

宗主爭澗聯系完赤琿的妹妹莎娜,嘴角的笑意還未卸去,很快道:“行了,蜉蝣返靈大陣,起吧,註意保護好我的身體。”

這蜉蝣返靈大陣,雖然已經用動物們試驗多次,但爭澗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根本不敢在真人身上嘗試,所以,這還是第一次,他真正意義上變成另一個人。

剛剛的身體轉移,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只有重明之主,才能進行蜉蝣返靈大陣,因為這個大陣的作用,本就是將人的神智轉移到蜉蝣之中。

伊莫族的返靈大陣,其實也是這個作用。

但不同之處在於,伊莫族的返靈大陣,只能將重明之主的神智反向灌輸進蜉蝣身體中;而蜉蝣返靈大陣,卻能使得重明之主的神智進入蜉蝣之後,依舊能操縱這具身體。

換句話說,大陣開啟之後,重明之主既是重明,也是他自己。

之所以要這麽做,是因為萬器宗的宗主發覺,哪怕是重明之主,也有死亡的那一天,然而他心口的蜉蝣卻不一樣。

只要不被人吞噬,蜉蝣的生命近乎無窮無盡,就連宿主死亡也不會令其隨死;而只要宿主不死,他就能保證蜉蝣不被人吞噬!

雖然這樣做依舊有被人吞噬而亡的風險,但凡事都有代價,這樣的代價反而使得爭澗越發信服這條道路,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創造了蜉蝣返靈大陣——

讓他自己變成一只蜉蝣!

他是萬器宗的宗主,他是蜉蝣本身,他能提前察覺到蜉蝣吞噬危機,他能隨時脫離軀體自行離去,他絕不會被吞噬!

然而,這一切野心,在他真正身化蜉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沒有被吞噬、他也沒有暴露自己,但就在他成功的那一刻,蜉蝣死了。

沒有預兆、也沒有花裏胡哨的術法特效,單純地在他向永生之道踏出關鍵性的一步之時,他寄身的蜉蝣,死了。

不是說神蟲嗎?不是說非吞噬永生不滅嗎?為什麽……死了呢?

爭澗到死也沒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他往下倒在煉器火坑裏的時候,眼睛都不肯閉上。

也正是這一舉動,令得原本已經被蜉蝣返靈大神消磨掉所有神智的赤琿,看見了令他心神俱碎的一幕——

一只手,一只看不清模樣的白皙之手,在花叢中悠然拂過,掐滅了一朵花。

隨即,那神蟲就這樣死了。

原來,他們伊莫族為之獻出一生的神蟲,不過是別人花叢裏隨處可見的一朵花。

神蟲,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赤琿用最後的力氣,向妹妹發出了泣血的警告:“神蟲,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回憶戛然而止。

莎娜看著身後信奉著神蟲、信奉著能夠征服神蟲的神主大人的一眾伊莫族人,根本說不出“神蟲只是一個騙局”這句話。

盡管她自己從小就對神蟲不怎麽虔誠,可她怎麽也沒想到神蟲完完全全就是虛假之物,連她都有些接受不了哥哥的遺言,更何況這些虔誠了一輩子的伊莫族人呢?

她沒有將實話說出口,但也知道金水澤、甚至是整個九大洲三大澤都不是伊莫族人可以待的地方了,她沒有辦法,只能想辦法找一個僻靜之地隱藏自身。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神蟲是一個騙局這件事,對他們伊莫族人來說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個撒下了“重明蜉蝣是神蟲降世”謠言的人,究竟對他們伊莫族人有著怎樣的圖謀?

而這一次,哥哥將這句關鍵的遺言傳回,會不會驚動對方,他們究竟能不能抵抗這次滅族危機?

這一切,已經成為大長老的莎娜心裏其實一點底也沒有,但她只能孤註一擲地朝著自己潛意識向往的地方前進,一步也不敢退。

……

陳默和百裏晴天聊完之後,再度回到了殊道城,可惜的是老宗主已經睡下了。

據宗主所說,老宗主雖然強撐著精神,但實際上他的精神力已散,是靠著他們才勉強在殊道城中堅持下去,以後也沒可能和他們一樣重返人世,如今是見一面少一面。

陳默聽了之後很傷感,他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老頭,並且心態也很年輕,並沒有垂暮老人的感覺,他感覺對方其實還渴望著外面的世界,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已經是逐漸飄遠的浮冰,再也觸碰不到了。

宗主倒是談性很大,他忽然對陳默知無不言,除了依舊不肯告訴他哪些魂奴已經心甘情願之外,殊道仙宗的事情基本沒有瞞著的了。

“三十二仙宗之首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仙宗已經是修真勢力的盡頭了,再往上只有一個活在傳說中的四大神宮,可神宮其實不管世間俗務,他們只負責記錄、傳授典籍,甚至想要從宮中出來,他們也是不阻攔的,只是偶爾會再次邀請而已。”

“渡劫後面的境界?嗯……小默志向很遠大啊。渡劫之後便是仙君,尋常的仙君都是要飛升上界的,但其實所謂上界也不過就是更加眼花繚亂的三千世界而已,於是很多仙君懶得來回折騰,就待在自家一畝三分地裏一待就是千百年,醒來繼續逍遙快活。”

“《祭神訣》是哪代仙君創出來的倒是不記得了,應該是個仙資很差的家夥吧……誰家好人修煉資質千裏挑一的跑去修精神力啊?肯定是此路不通另開他路,這才琢磨出了修精神力、契魂奴的法子,自己不行就抓個行的人過來替自己打架,這很合理。”

“以一己之力庇護十萬門人聽起來是很厲害,但實際上你也知道神主那個破守則,真是一代傳一代的讓人腦殼疼,通常情況下只有宗裏最閑得慌的人才會繼承這玩意兒……當然我不是說小默你,你有心耳,《祭神訣》和你還是很相稱的,很多魂奴精神力不夠,其實是無法和神主對話的,但小默不同,你都聽得到,所以成為小默的魂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人骨墻上的都是當年沒反應過來就死了的弟子,他們是想要回到老宗主的護道金絲庇佑之下,只可惜老宗主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別說護道金絲了,能開口說話都算是精神矍鑠了,這東西只能指望日後的小默了……我?我不行,他們不信任我,老覺得我這個少宗主不太靠譜,但依我自己看,明明比老宗主靠譜得多……”

宗主說著說著,忽然頓了一下。

陳默疑惑地看過去:“怎麽了?”

“我身上的壓力……忽然輕了。”宗主說著,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迅速向妙香居跑去,身形一秒便不見了蹤影。

陳默想起宗主之前所說的老宗主是靠著殊道仙宗眾人分出的精神牽絲才勉強保住魂體,而殊道仙宗目前還活著的靈魂,全部都得益於宗主的護道金絲維系他們燭火般的微弱生命。

宗主卻說,他身上的壓力,忽然輕了。

陳默的臉色微變,身影也瞬間消失了在紫藤院中,再出現時,他已經站在了妙香居的門前,手中拿著冰神鞭,大口喘著氣。

帶著人空間跨越,果然還是有點為難。

但陳默沒喘兩口氣,忽然覺得四周太安靜了,靜得只聽得見他的喘息聲。

可明明,無論何時,情趣雅致的宗主都會維持著殊道仙宗鳥鳴花香的假象,仿佛他那最多只能再堅持幾十年的精神力,經得起這樣精細的消耗似的。

陳默停住了喘息,緩緩推開了門。

屋子裏站著宗主、壬骨,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那是老宗主非要親自動手、耗費魂力泡出來的真茶,同時也是屋子裏唯一沒有靜止的東西,只可惜並沒有聲音。

床榻上,已經沒有什麽老宗主了。

打磨光滑的石床、鋪著雪蠶冰絲的床面幹幹凈凈、整整齊齊,就好像從未有人來過這裏,老宗主常說:“魂體嘛,整那麽多事兒幹嘛?死了幹幹凈凈的,也省心收拾了。”

可誰也沒想到,這一天就這樣到來了,而老宗主的房間,也真的省心收拾了。

若不是還有一杯熱茶……

“宗主——”陳默出聲才感覺自己嗓子啞了,他咳了兩下,剛想說些什麽,就見宗主忽然朝他看過來,眼神很……

驚恐!

他好像很想對他說些什麽。

可他才剛剛張開唇,魂體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透明,連陳默的耳朵也沒能捕捉到他的聲音——

不不不……宗主究竟想說什麽?

陳默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不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景象、所聯想到的可怕事實、所聽到的一室寂靜……

老宗主去世了,為何宗主也在消散?

“神主……神主您在嗎?”

急切的聲音忽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陳默沒有說話,那聲音便接著開口了。

“神主……我們是來向您投奔的伊莫族人……我們正在渡海而來,可靈蝶忽然被一只手掐滅……我們正在沈入海底……但我能看到……那只手實際上只是掠過我們……它在向您而來……神主……請接受我們的……”

那聲音說了很多話,但實際上卻只用了一瞬,陳默聽到了一連串嘈雜交錯的聲音,好像是無數句子的疊加,但他竟然聽清了。

是莎娜,正在和他交談的是莎娜。

陳默從無數聲音中截取到了這段信息,他的口鼻溢出鮮血、眼睛緊緊盯著還在一步步消散的宗主和壬骨,看到他們無可奈何的眼神,他們甚至開始祝福他!

見鬼!這兩人是那種自己要死了就會笑著祝福別人的人嗎?這分明是兩個死了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促狹鬼!這時候竟然玩起了臨終釋懷那一套!放棄得那麽幹脆!

明明他都還沒有放棄!

“省去廢話說重點!”

陳默伸出了精神力觸角,將要消散的兩人牢牢拽住。

不僅僅是他們,他的精神力擴散到百米、千米、萬米、十萬米……

大爺的……殊道仙宗怎麽那麽大!

陳默的眼睛和耳朵也開始流出血來,奇怪的是他這時候反而聽到了宗主微弱的聲音,他在苦笑:“小默,別試了……我們本就是已死之人……你拽不住我們……”

殊道仙宗,早在千年前就已滅宗,宗主他們還能以靈魂的形式守著這座仙宗遺址,不是因為他的精神力比老宗主還要強大,而是問道殿內,那株消失的葬仙樹,已經枯萎了啊……

他們已經是覆生過一次的人了……

“人呢?死了嗎?”陳默又吼了一聲。

“不……神主……是我們的精神力……過不了海……對不起……神主……是我們沒用……”

莎娜的身軀已經盡數入海,汙染迅速腐蝕著她的身體,伊莫族人本就是純凈之軀,汙染的擴散比一般修士快得多,即便他們已經靠近岸邊,可精神力,就是無法接觸到陳默。

陳默眉心狠狠皺起,眼角的血液越發鮮紅,他擡起頭,視線已經被血色染盡,看不到天空的顏色,但他能感覺到,殊道仙宗所有尚存的魂魄,都被他用精神力緊緊拽住。

但是宗主說得對,他拽不住太久,那些靈魂,已經消散了太多……

“我來接你們,要做什麽迅速!”

陳默冷聲說著。

不等莎娜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意思,她忽然感覺到,整個東靈山大陸,都好似震顫了一瞬,一股無形的壓力,自大陸東南角迸發出來。

它穿透了山石、穿過了林木、掠過了三大修真宗門的頭頂、連蠻荒沼澤都被兇蠻地踐踏而過,一路碾壓而來。

最終,它深深浸入了海水之中。

“嘶……”

秦香海的水,汙染的不僅是身體,也是靈魂,陳默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被無數鐵釘釘入一樣,不斷地鑿進骨頭,鉆心透骨的痛。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但還有源源不斷的血色,不斷從四肢、七竅中滲出,讓他禁不住懷疑,一個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

那遼闊無邊的精神力,如神靈降世般穿越無垠的距離,觸碰到了伊莫族近乎死滅的絕望之魂。

“神跡……這是神跡……”

“神主大人……他就是神主大人……”

“是我們無用……”

重覆且沒有意義的聲音令陳默皺眉,但好在沒有令他等待太久,女人沈靜的聲音如梵音般引領了所有人的靈魂。

“萬物之上的主……我們為您獻上身體、獻上靈魂、獻上信仰、獻上熱忱、獻上敬畏、獻上忠誠……我們願意給出我們的所有,只求能成為您腳下的一粒灰塵,當您重登神位之時,請從我們的軀體上踏過!”

陳默感覺得到,上千名魂奴一瞬間湧入了他的腦海之中,盡管這其中有近半數的魂奴未成功締結契約便已毀滅,但仍有五百多名魂奴僥幸留了一條命,或者說——一道魂。

問道殿的東南角,一棵平平無奇的小樹重新出現,它不高大、不美麗、不香氣宜人、不靈氣滿溢,僅僅是一棵極為普通的樹。

但就在它出現的瞬間,地上的無數生靈都好似恍惚了一瞬,仿佛有什麽違背自然規律的狂悖之物出現,使得所有生靈都下意識緊張,意識到生命無常。

“不……小默!不要!”

因陳默的固執而尚存一息殘魂的宗主立即意識到了什麽,但他的聲音被陳默單方面掐斷,只看得見嘴唇的蠕動。

“耳朵痛得很……就別教訓我了。”

陳默說著,註視著那棵平平無奇的小樹上纏上了一截金燦燦的精神力細絲,血色彌漫的眼睛微微瞇了瞇,似是有些好奇。

就是這東西?護道金絲?他凝出來的?

“小默……趕緊停下來!”

“少主……不要沖動……”

就連壬骨都驚恐地搖著頭,但陳默已經可以光榮地宣布他聽不清了,因為他耳朵的傷勢好像又加重了,這總不能怪他吧?

他註視著護道金絲,在心裏暗暗嘆息:這東西,以後就這樣牽系著數千人的性命,還沒有覆活的機會,他怎麽這麽難?

就在他的註視下,護道金絲依舊牢牢纏繞在小樹上,代替宗主重新維系著殊道仙宗上千人的性命,然而那葬仙樹,卻是漸漸枯萎了。

——宗主說得對,他拽不住他們。

哪怕凝出了護道金絲也沒辦法護他們回魂,但好在葬仙樹是一棵好樹,他準許陳默死了再活,到那時,被他護道金絲牽系著的魂魄們,也能再活一回。

一位神主一生只能自葬仙樹中覆活一次,並且不包括他之前的魂奴。

一千二百年前,老宗主從葬仙樹中覆活的時候,十大護道宗沒有跟著回來;一千年前,宗主的道侶銀朱仙子灰飛煙滅的時候,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當神主主動帶著魂奴自殺的時候,他的魂奴會瞬間全部同死,葬仙樹會將這些同死的魂奴算作神主的一部分,到那時,他們將會與神主一同覆活。

老宗主最可憐,他還沒找到安全的地方自殺,十大護道宗就死絕了,誰也沒能跟著他活過來;其次是宗主,道侶銀朱仙子為了替他拖延時間魂飛魄散了,但他還要繼續搜索宗內剩餘的弟子魂魄,沒辦法給予她同活的待遇。

這樣算下來,陳默其實最幸運,因為他不需要抉擇生死之類的大事,只需要忍痛放棄那些活得好好的、不需要平白無故陪他死一回的魂奴,就能安安心心、幹幹凈凈地魂歸葬仙樹,別提多輕松了。

反正這個覆活一次的待遇是一眨眼就突然出現了的,再一眨眼沒了也不虧。

陳默安心閉上了眼睛,無視那些又在嘰嘰喳喳的魂魄。

搞不懂,不當魂奴還不好?

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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