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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縱歸去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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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縱歸去來(二)

池以藍是真的覺得,好像聊開了,一切壞的就能揭過不提,然後他們就可以歡歡喜喜翻篇重來。

顧平蕪忍不住想,為什麼這些年池以藍一點都沒變,他怎麼會依然覺得愛情是可以擱在談判桌上,權衡利弊而後得到結果的呢?

她一點都不懷疑池以藍說他“錯了”的真心實意,更不懷疑他想要挽回她是因為愛。

可以後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絕望地想要問他,池以藍,你是不是永遠都要擺著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把你矜貴的自尊排在我前面?

可她沒有辦法開口。肩上還背著程方原托付的重任,她幹脆破罐破摔地想,就這樣吧,就當為了工作室,她下海公關一場,敷衍一下又能怎麼樣?

敷衍誰不是敷衍呢,況且,再怎麼樣池以藍也算半個自己人,不管怎麼敷衍他,他總之不會睚眥必報就是了。

顧平蕪微微翹起唇角,用很平靜的眼睛看著他,說好。

在池以藍因為出乎意料而微微擡眉的時候,她又問道:“你要從哪裏說起?”

因為她的反應不在預料之中,他沈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辭,可接著又擡眸望向她。

顧平蕪的眼底猶如一潭死水。

他慢慢脊背生涼,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她的順從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公事。於是,某種本能驅使他在一切變得更糟糕之前開口解釋。

“我沒有幹涉或授意過周揚怎麼做。”

顧平蕪楞了一下,意外地眨了眨眼。

“關於工期的問題,我也是來之前才知道。”他說,“我沒必要拿這種事威脅你。”

“可你還是來了。”在明知道她為什麼主動約他的情況下。

他仍是面無表情,隨著低頭的動作而垂落的額發卻難得露出一絲狼狽。擡頭時他嘲諷似的笑了一下。

“顧平蕪,你覺得你有給我很多機會嗎?”

顧平蕪怔了怔,因為第一次看到這樣不再高高在上的池以藍。

“既然機會不多,送上門來的為何不要。”在她做出反應之前,他又抿了抿唇,有點無奈地低聲道,“其實我騙你了。”

“我什麼都不想和你聊。從進門那一刻開始,我滿腦子只是想吻你。”

讓殷紅的顔色在繾綣裏模糊了嘴唇的界限,讓她敏感的耳廓連著耳尖一齊發燙,讓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只有喉嚨裏發出的求饒般的哽咽……

他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哪怕在誠心期待她賜予機會的當下,也沒有一刻不在肖想著與她共同墜入良夜春宵。

奇怪的是,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她皮膚的質感,呼吸的頻率竟還牢牢印在記憶裏,像在提醒他,他們曾真真切切擁有過彼此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而他為此什麼都沒有付出,不過站在原地,等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次又一次。

池以藍閉了一下眼睛,那原本夾雜著欲望的、想要將她整個拆吃入腹的眼神便被遮蔽住。

顧平蕪束手束腳地坐在原處,喉頭發緊,心臟砰砰直跳。

在對方繼續開口之前,她驀地站起身說:“我得回去了。”

連自己是帶著怎樣的任務前來赴約都忘到了腦後去。

他沒說什麼,跟著起身,替她把掛著的外套拿下來。

“我自己穿……”

見他展開外套,做出要幫忙的姿態,她渾身不自在,連忙伸手要去搶過來,他卻沒松手,只沈沈地看著她。她倒也不必為這點小事與他當場撕扯,豈非有失體面,於是掛著得體的微笑背過身去享受服務。

池以藍給自己穿衣服,從前大約只出現在非現實恐怖片裏。

他雖沒做過,倒也不至於生疏,她伸臂進袖子,他還貼心地扯扯肩頭,整理好褶皺的部分,而後手落在她肩上,輕輕將她轉過來正面對著,又幫她系上大衣扣子。

她一直沒擡頭看他,但知道到對方的視線籠罩著自己,壓迫感十足。

怕這寂靜太過尷尬,更怕他說出什麼她無法招架的驚人之語,她微笑著低眉道:“多年不見,六哥都學會給別人穿外套了,長進不少。”

系扣子的手頓了頓,他問:“以前呢?”

顧平蕪抿唇,仍未擡眼,淡淡道:“幹嘛老提以前?人總得過以後的日子吧。”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鼻息落在她發頂:“沒問過你,好奇。”

她不說話,眼睜睜看著那幾個扣子終於扣完了,呼出一口氣背過身去拿包,伸手拉開了包廂的門。池以藍就手挽著外衣慢慢跟在她後面。

一直到地庫,她才轉身看他:“再見。”

地庫氣溫很低,隨著她說話,呼出一團白霧,他目不轉瞬看了她一會兒,又往前走了一步。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又可以說什麼,可他知道她說出的這句“再見”又是一個偽命題。

——他根本沒有得到那麼多機會與她“再見”。

或許並不是因為小丫頭長大了,才學會如此決絕而不留餘地,而是她一直如此,只不過從未將這面展露給他。

可他在某一個輕狂的年紀,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她,以至於再也尋不回獨屬於他的嫣然笑靨。

“送我一程。”他語氣很正常,像是普通的熟人之間的拜托,“我讓司機先回去了。”

“我幫你叫車……”

他陰沈著臉打斷她:“是不是你以後只會為了公事見我?”

顧平蕪掏出手機剛點開叫車軟件,聞聲動作緩了一下,卻沒有停。彼此都心知肚明,他為什麼叫司機先回去。她連揭破都懶得揭,只想把今天平安度過去。

“要是這樣你急著走什麼。工期的事不談了?”

見她還在屏幕上劃來劃去,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幹脆擡手抓住她的手機,直接擋住了手機屏幕。

他的手背依然如從前一般帶著錯落的劃痕、傷疤。

她恍惚了一霎,停下動作,終於擡頭看他。半晌,她露出一個很寡淡的笑來,帶著倦意和不耐。

“對,我只會為了公事見你。不然你以為我平白無故約你出來幹什麼?為了聽你說見到我就想吻我?”

她說著淡淡笑了一聲,想起來什麼似的,眼神無波地看著他,語氣溫和得如同在說愛你。

“哦對,六哥不是說過的,最開始也不過因為我長得對胃口。既然這樣,以您池總如今的地位,還找不到一個同類覆刻版嗎?或者,您不介意的話,我親自幫您找?”

每個吐字溫存,而每個字眼本身又都是利刃。

池以藍不說話,也不動。黑漆漆的眉眼裏寫滿陰郁,蓋住滿目瘡痍,比從前兇起來時的冰冷有過之無不及。

身體的本能讓顧平蕪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而那顆早已死灰般的心,卻於萬籟俱靜裏揚起一點塵坱。

塵埃落定之際,她冷靜地回望他,再無所憂懼。

年少時總讀心字已成灰,盡管是雙關之語,卻未必真的懂得如何成灰。

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盡管血脈、骨體沒有一處忘記你,盡管不能夠無愧地說我不愛你甚至我不恨你,可曾為你築下城池的一磚一瓦都早已成了斷壁殘垣,輕輕一觸,便如灰俱碎。

早在六年前的某一日她便已經是一個碎掉的人。此後的每一日都是學著如何將自己一片片拚湊完整。她又怎敢冒著重新粉身碎骨的風險,再容他踏近半步。

拒人千裏的姿態有多分明,曾經愛他的心就有多深切。

顧平蕪不否認自己愛過他的事實,也不願回望那個在愛情面前獻祭所有自尊的、軟弱的自己。

“池以藍,你又生什麼氣呢。”

她緩慢地撥開扣住手機的他的手,觸到虎口的血痂、指節的厚繭,任憑記憶將她扯回到那個二十歲時滿是滑板的地下室,與他、與熱愛的一切在一起的最美好的樣子。

緬懷地笑了一下,她接著說道:“你該替我高興,我照你說的那樣長大了。現在,我不會再覺得誰值得我放下身段,哪怕是為了你。”

“不用你放下身段。”

池以藍在長久的沈默後,啞著嗓子打斷她。

“以後我來。”

她垂下的睫毛抖了抖,不吭聲。

池以藍看著她玉雪似的側臉,想擡手碰一碰,卻在寸許前僵硬住動作,又落回身側,貼著褲縫不動。

“你叫我六哥也好,池總也罷。只要能見著你,我怎麼都行。”

他說著,露出一個說是笑也勉強的表情,討饒般地俯身垂頭,額頭幾乎抵著她的,偏偏語氣四平八穩,好似談天氣。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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