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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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啞然過後, 游東林的臉上浮現了肉眼可見的惱羞成怒。
“我沒什麽好跟你說的，像你這種狂妄自大的人，理解不了我一個做父親的心情！你想激我, 沒用，不管你用什麽方法試探我, 我也不同意你和我女兒在一起。”
游東林不想再和他聊，沒好氣地說：“你進去，把游樂樂叫出來, 我要和我自己女兒聊！”
程亦行也給了游東林自己的答覆。
“那我只能表示抱歉。即便這樣, 我也不打算因為您這句不同意, 放棄游樂樂。”
游東林怒目瞪他, 實則差點被他這句話給氣死。
程亦行仍是一副無所畏懼的神色，朝對方微微點頭，作為談話結束，轉身回屋內去叫游樂樂。
“你說, 他們會不會動手啊？主要是我怕爸爸生氣起來, 會對他動手。”
游東林和程亦行一出去，游樂樂從內到外地開始緊張，忍不住伸脖子，想透過門上的玻璃看看外面, 生怕外面一會兒有什麽動靜。
“師父雖然脾氣急，可從沒打過我們這些徒弟。生氣了就是發火罵我們一頓，最多拿東西在手裏做做樣子，嚇唬我們一下。”
“可是, 這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我們只是徒弟, 可你是師父的女兒，所以師父為你真的急起來, 也情有可原……”
陳文康見她臉色大變，想要起身，又把話往回拉：“哎，你別急……來之前，師母跟師父聊過你的事了，師母跟他約定，不管怎麽生氣，都不許對你們兩個動手。你覺得如果師父沒想通，他今天會忍到現在才把人交出去嗎？”
游樂樂眼中一亮：“真的？”
“你想，上次吵架你和師父都沒和好，又碰上這件事，要是真的按師父的脾氣，他根本連北京都不會來了。”陳文康苦口婆心地跟她分析，“樂樂，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也許師父是不理解你，但是你對師父也有誤會。”
“我誤會了爸爸什麽？”
“你一直覺得師父不關心你，看不上你的工作。但他一直在關註你，是不好意思告訴你。你不知道，師父在店裏問我微博怎麽用，怎麽關註你的賬號，他註冊了微博，還問怎麽在網上給那些支持你的人點讚。他有微博這件事，估計連師母都不知道。”
陳文康沖她笑了笑，說著這些她從來不知道的，父親的另一面。
“你身在一個他不懂的行業、不懂的世界，他想你好又不知道怎麽幫你。那個何老師，不管他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但他在南方的文娛行業裏確實有很多人脈。師父低聲下氣求人家，親自下廚請他和他的朋友來店裏吃飯，都好多次了，還又送錢又送禮，才換來何老師松口答應那天見你一面。師父不關心你，他會做那麽多事嗎？”
游樂樂雙肘撐在桌沿，十指緊緊絞在一起。
她也想回應陳文康一個笑容，只是聽完他說的，她意識自己做不到。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我一點不希望，爸爸和媽媽為我操這麽多心，我想他們像我小時候一樣，跟人提到我會很驕傲，會願意對別人誇我，而不是還要為了我，去低聲下氣地求別人。”
“你是他們的孩子，為你操心，不是很正常嗎？”
“我知道啊，因為這樣才會更氣餒。所以現在我下定決心，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困在那個泥潭裏掙紮。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可以憑努力，不做讓他們為再我擔心的游樂樂。我說的不只是選擇什麽樣的男朋友，而是我想把之前錯過的所有時間都補回來，用成績告訴他們，我可以做得到。”
“所以，你大膽跟之前的公司解約了，是嗎？”陳文康問到這裏，踟躕片刻，還是問出最關心的疑惑，“那你解約的錢，是你男朋友給你……”
“我沒有找他拿過一分錢，那些錢是我的新公司願意幫我出的。新公司肯簽我，也和他沒關系，是我靠自己實力爭取到的！”
“所以網上說的，你之後會被那個很有名的音樂人簽約，成為他公司的歌手，這件事是真的？！”陳文康欣喜問她。
“嗯，就是鐘老師的公司，他們給我出了解約金，所以我也不想辜負鐘老師對我的認可。”
“太好了！有這麽厲害的人簽你，說明你就是很優秀，樂樂，這次肯定會成功的！”陳文康發自內心地為她開心，“你男朋友……也像你說的，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我是真的替你高興。”
“謝謝你陳文康。我也特別希望，這個比廚藝賽上你能被更多人看到，實現你的夢想。”
游樂樂終於展開笑顏，認真說，“反正我呢，沒機會也沒能力繼承爸爸的店了，如果能店交給你，他肯定很開心！爸爸真的很看重你，所以就算他哪天把店送給你，我不會生氣，更不會嫉妒你，因為真正的好招牌，一定是在最值得的人手裏，才能發光。”
陳文康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你別開這種玩笑……”
“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你是怕我用這種話故意騙你，在我家做長工啊？”游樂樂打趣他，“要不我立個字據，先去公證，讓你放心我絕對不是在哄你？”
“不是不是！我沒懷疑你……”
陳文康連連擺手，慌張的樣子把她越發逗笑。
這時，半掩的隔扇門被人推開，游樂樂的註意被一身完好走進來的程亦行吸引去。
“你……沒被打吧？”
她將人仔細打量一圈，再次確認是不是有什麽暗傷。
“讓你t失望了嗎？想看‘兩個男人為你大打出手’的戲碼？”
“住口。我可沒興趣！”
“你爸爸和我聊完了，他叫你去。”程亦行回到桌邊坐下，看兩人都像沒再動筷的樣子，“氣氛太緊張，都不吃了嗎？”
游樂樂起身，還有不甘心，追問他：“你們剛才，都說什麽了？”
“我不會打聽你和你爸說了什麽，你也不用打聽我們說的。”程亦行拍了她的腰一下，叫她快去，“磨蹭就多挨兩句罵，還不去？”
“哦，看來你是挨罵了！”
游樂樂朝他做個鬼臉，飛快往院子外跑去。
“看得出來樂樂跟你在一起，確實很開心。”
琥珀色的犀利雙眼，和對面那張看起來頗有書卷氣的面孔對視上。程亦行收起平日的冷淡和傲慢，怡然自得地揚了下嘴角。
“得到她青梅竹馬的朋友這麽評論，感覺不錯。”
“師父就一個女兒，他看重會過分保護，程先生你肯定可以理解。我一個局外人，不好多說師父的家事，但我希望樂樂的人生能夠平安快樂，有人照顧好她……”
程亦行不需要多試探，就能洞察到隱秘的那一部分：“是以什麽樣的立場來‘希望’？從小到大的朋友？還是，喜歡她的男人？”
陳文康沒說完的話噎在嘴邊，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從脖子一直紅到了腦門頂。
“程先生，我、我……”
“沒別的意思，”考慮到陳文康是來比賽，晚上的桌上沒有備酒，程亦行隔著長桌，給他斟了杯茶，“是看你今天一副小心隱藏心跡的樣子，像怕被我看出來，好奇下其中原因。”
“程先生，我這樣的人……和你不一樣。”陳文康低聲說。
“不一樣在哪兒？”
“我沒有底氣，去追求一個我配不上她的人……”
“你是認為，她和我在一起，為了這些？”程亦行用手指，隨意指了四周。
“不是這意思，我知道樂樂不是個抱著那樣目的找男朋友的人！是我自己的原因。”
頭次和別人吐露自己心底深埋多年的青澀傾慕，陳文康緊張地拿手掌，在大腿的褲子布料上摩擦。
“她是一個從小到大都能成為主角，在人群裏發光的人。我羨慕她也喜歡她，但我知道她需要的世界很大，我沒那個能力……實不相瞞，前兩年樂樂跟我說，她約滿之後就不當藝人了，我還暗自高興過。我想等她解約回來，我就有機會可以和她多在一起，我們之間距離就不會那麽大……但上次回來，她說要重新振作，她想繼續做歌手，我就知道，我們永遠沒可能在一起了。”
“程先生，我是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些，連她也不知道這些事，請你別告訴她，讓我至少還能跟她做個朋友。”陳文康看著他，認真請求道，“我知道樂樂很喜歡你。我對樂樂也沒有那種想法了，你放心。”
*
“放心？你叫我放什麽心！”
院子裏的人並不知道屋內在聊什麽，游樂樂只是想和父親解釋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開口沒說兩句，被游東林氣憤打斷。
“你現在大了，翅膀越來越硬，背著我們簽什麽公司，又背著我們解約，你說你想好好做歌手，你倒是讓我看到你的努力！”
“爸爸，我知道自己之前做得不好。但我也在改正、在努力，為什麽你一定要這麽快地給我下結論？”游樂樂倔強地看著父親，和他辯解。
“那你想讓我看什麽？現在一面解了約，一面跟個有能力供你吃供你住的男人在一起，游樂樂，你想幹什麽？！如果你是圖他家裏有錢，想用你自己從他這裏換什麽，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我們家不缺你這口飯，把你關在家裏，我就算養個什麽都不幹的廢人，也比你這樣傍著一個男的，把自尊心廉恥心都丟了好！”
游東林語氣嚴厲，但不像上次對她那般兇惡大聲，也沒做出要打她的勢態嚇唬她。
“爸爸，你根本什麽都不了解。你覺得我是因為你說的那些，才要和他在一起嗎？我之前那麽多次打電話給你，想跟你解釋這件事，你都不理我。你不是第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用你的判斷來看我了。”
這一次，她不像以前一樣，用尖銳的言辭和父親的誤會對峙。
她主動走上去，挽住游東林繃得筆直的胳膊。
游東林這個中年直男被嚇了一跳，覺得她這樣是在挑釁自己此刻的威嚴感，瞪她一眼。
游樂樂也不撒手，就要挽著他。
“爸爸你知道嗎，如果我真的為了錢，為了你們不能給我的東西，我不用等到今天才找程亦行。我剛出道那幾年，公司的人用騙也好，用強行也好，把我們送到不同的飯局上去。看著那些男的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我們，我特別難過。甚至錢卓要我們……要我們去做更惡心的交易，我不肯去，還被他打過耳光。次數多了他發現我不聽話之後，就再也沒有管過我。”
“什麽？！”
游東林身軀一震，嗓門擡高！
自己從來舍不得動手的女兒，在外面不僅受辱，還被陌生人掌摑？
“他們敢打你！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那點夢想跟這種事比重要嗎，啊？游樂樂，你在那種地方待著到底是幹什麽，你腦子清醒過嗎！”
“因為我知道一千萬解約費，對我們家不是小數目。爸爸，是我那時候沖動任性，輕易選了一個錯的公司，我不能讓你和媽媽再為了我，把辛苦賺的一切全都來善後我的任性，甚至還要低聲下氣地去找別人幫忙……我不要你們這樣，你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該我自己負責的事，不管什麽結果，我都應該自己承擔。”
“承擔？你能承擔個屁！我跟你媽媽是死了嗎，要你一個人承擔！”
游東林嗓門比誰都大。
但兇巴巴的語氣裏，聽不出子彈上膛、炸藥燃線的味道。
“爸爸，那你相信我嗎？”
游樂樂本來不想哭的。可這一回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氣，就是單純地控制不住眼淚在眼眶裏多停留。
她深深一吸鼻子，想把眼淚吸回去，被游東林沒好氣地教育：“多大人了鼻涕還吸進去，幹什麽，不會擦了嗎！”
“沒有鼻涕，我是不想哭……”
算了，眼淚流就流吧，大不了還多一個感情籌碼。
游樂樂挽緊父親的手，問他：“他們說我和別人睡過，說我故意害我的隊友，說我在外面不自愛，去認別人做什麽‘幹爹’……爸爸，那些謠言你真的相信過嗎？”
“……”游東林被她追問得沒了辦法，硬著嗓子說，“我不相信有什麽用，你知道別人怎麽說你嗎！不用那種方式提點下你，你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可是別人怎麽說我，跟我都沒有什麽關系，我只關心我的爸爸怎看我。”
她眼淚汪汪，光照在濕潤的眼睛裏，顯得又明亮又可憐。
父女之間已經許久，沒能展開這樣一來一回且具有信息含量的對話了，這幾年裏大部分是“雞同鴨講”一般的單向輸出兼對吵。
游東林多少年，沒體會過被女兒抱著手臂撒嬌的場面，一時更不知道怎麽回應，只能粗聲制止她再煽情：“行了！我罵你了嗎？”
“爸爸，你現在是沒罵我，可那次我和你說，那個姓何的就是個大色狼……你根本不相信我。”
她委屈得像一只小狗，嗚咽著扁嘴，把自己那時受的委屈一點點掏出來。
“那天你在廚房，那個姓何的來之後，他不僅色瞇瞇盯著我，還用很惡劣的措辭罵我被很多人睡過，甚至還叫我賣身給他……爸爸，你知道他沖過來抱我，想親我甚至用下.體猥褻我的時候，我有多難過和生氣嗎？我動手揍他又哪裏不對？可是最難過生氣的，不是我被人那麽對待，是那天我不管跟你說什麽，你都不信我……”
游東林的臉上，霎時蒙上一層白：“你說什麽？你當時為什麽不講這些？！”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聽我講這些，因為你堅信我在外面學壞了。可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多難過t嗎？爸爸，明明是你錯了，我得不到你的相信，還要聽你為一個猥褻我的人開脫……”
那段回憶催生出控制不住的眼淚，濕潤了整張臉。遲到的委屈終於有機會朝父親宣洩出來，她抽噎著，像小孩子一樣，一邊哭一邊喊著“爸爸”。
游東林再硬的一顆心，也經不住這樣的軟攻勢。
游東林粗聲粗氣地叫她收收眼淚，卻不知道怎麽哄長大的女兒，只能笨拙地拿手，像提菜刀削蘿蔔皮那樣，把她滿臉的淚從臉上“削”走……
“那天……行了，是我沒弄清楚狀況，把你罵了一頓……”
“爸爸，你也不了解程亦行啊，為什麽你就討厭他呢……”
“他拐我女兒我憑什麽不能討厭他！”
“他沒有拐我，我是成年人，我懂得選擇！”
“成年人有什麽用，你才見過幾個男的……還哭，哇哇哭這麽大聲，他們以為我把你怎麽了！”
“我告訴他你和我吵架，他都從不會為了安慰我，去說爸爸過分的話……”
“游樂樂，誰讓你跟他說我們吵架了！他小兔崽子敢說什麽過分的話……游樂樂！不許哭了！”
游樂樂哭得更洶湧了。
游東林見她不聽勸，沒了辦法，只能尷尬地架著兩只手，給女兒留位置，任她抱著哭……
程亦行站在門內，透過玻璃看向夜色下抱著父親又哭又撒嬌的女孩子。
她以前明明就知道讓父親心軟關心她的方法是什麽，卻從基因深處，繼承了游東林的別扭脾氣和一身傲骨。
只是現在，成長和坦然讓她學會將別扭和驕傲脫殼。
“程先生，樂樂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你讓她改變的。我想師父也看到了。”陳文康也在看著這一幕，不免感慨，“師父他一定拗不過樂樂的，只是需要些時間，接受這些。”
“你師父的生氣時效，一般起步是多久？”程亦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他一句。
陳文康微微一楞，然後才明白，不由笑了。
“這次應該不長吧。”
游樂樂這一哭，把游東林原本要來找茬勸她分手的心全給哭忘了。
直到拽著眼淚鼻涕混了滿臉的女兒進屋，找紙巾擦臉時，看到遞上紙巾的那雙手主人，游東林才想起，自己剛才叫游樂樂出去的目的是什麽。
眼下游東林覺得，屋裏這兩個兔崽子估計都以為，是剛才自己跟游樂樂說了重話，把她生生罵哭了。
他現在要是再提不滿意程亦行的事，說不定游樂樂又要跟剛才那樣哭一通，誤會更大……
他明明可什麽都沒幹！
游東林沒好氣地從程亦行手裏接紙，也不正眼瞧她，只管把紙巾塞游樂樂手裏，叫她把臉擦幹凈。
游樂樂囫圇把臉擦過，當著程亦行和陳文康的面，一抽一抽地對父親說：“爸爸，你既然剛剛願意相信我，那能不能再相信一次我的選擇？”
“……”游東林知道她要說什麽，不想接話。
“我沒有選錯行業，也有有選錯人。爸爸，只要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我的選擇是對的，可以嗎？”
做了三十多年廚師的游東林，此刻自己變成女兒案板上的“魚肉”——他一時大意，錯過私聊洗腦的機會，現在反被女兒將一軍，當著她男朋友的面，要非要讓他說句承認的話。
游東林甚至懷疑，剛才那番落淚是女兒請君入甕的全套戲碼，可看到她沒一會兒就哭紅的眼睛和鼻頭，游東林又被戳到痛處，不好繼續做這種猜想。
但老父親的派頭是要擺足的。
尤其他前腳才和眼前那個跩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說，絕對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現在反手又要啪啪自己打臉，這哪兒行？！
老丈人的還有沒有了！
游東林臉色一板，恢覆成下飛機時臉黑下來的樣子，粗聲粗氣命令：“坐好，別哭哭啼啼的，在人面前像什麽樣子。”
他又擡頭看一眼，跟左右門神似的站在兩邊的二人，沒好氣道：“你們也坐下，故意立著幹什麽，和兩根柱子一樣嚇唬誰？！”
陳文康坐到師父身邊，程亦行自然和游樂樂一起，坐在游東林的對面。
在游東林看來，程亦行坐下也像跟柱子。自己女兒那麽小一只，坐在他身邊，這兩個人怎麽看，都實在不配！
總而言之，老丈人依然來氣，依然暴躁，依然哪哪都看某人不順眼。
“游樂樂，關於你工作的事，我不想再多說。這麽多年你彎路走夠了，虧吃夠了，接下到底要幹什麽你自己想清楚！我就一個要求，想留在北京，以後和你讀書的時候一樣，每隔幾天，必須打個電話跟你媽作匯報！”
游樂樂像搗蒜一樣拼命點頭。
“至於你和他談戀愛，我話也擺這了，不同意！”
游東林看她肩膀一抽，繼續說，“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我哪件不同意的事，你都照樣背著我幹得風生水起！”
擺著一臉正經聽訓話的某人，勉強克制住了想笑的沖動；反而是哭紅了眼睛的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還好意思笑！”
“又沒有法律規定，爸爸講話女兒不準笑。”
“不想聽我說了是吧？想聽就別插話，嚴肅點！”老父親吹胡子瞪眼地擺架勢。
氣氛重歸嚴肅，游東林的餘光轉到程亦行身上——
把自己女兒拐跑了，卻連準女婿都算不上的小兔崽子，還不值得他一個正視。
“程亦行，你別想拿你們家的錢來給自己鑲金！我們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也不缺吃穿，養個女兒綽綽有餘！我要看到的，是拿錢買不到的東西。你要有本事，不借著你們家的威風，給我看到你對樂樂是真心，再來跟我說那些漂亮話！別一上來，只會拿些空口無憑的好聽話，來我這裏空手套白狼，就想叫我答應你，白套我女兒！”
程亦行聽完，仍是那副不卑微也不阿諛的態度。
“您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自然答應。”
這什麽口氣？我是你平輩嗎，還輪得到你來點評我的要求！
游東林在心裏暴躁指他鼻子罵，面上當著女兒，卻只能冷聲一哼。
游樂樂微楞後，終於反應過來游東林的意思——
“爸爸，謝謝你！”
紅眼睛紅鼻子的女兒終於展露笑顏。像她小時候一樣，一哭狠了之後，眼睛鼻子都是紅的；但只要拿零食或者表揚話哄一哄她，小姑娘立馬就嘴角高高揚起，眼睛只剩了一條彎彎的線。
游東林太久沒看到過，她對自己露出這種記憶裏的笑臉。
“別叫我爸爸，我不好意思擔，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才來還你的冤枉債！”中年直男嘴上仍是不饒人。
“那上輩子我們也是父女啊，多好。”
“你少在這油腔滑調！還有你，程亦行，別以為我今天看她份上，給你一點臉就是我認同你，早得很！”游東林惱羞成怒，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文康，不在這裏待了。回酒店去，省得我看得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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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然過後, 游東林的臉上浮現了肉眼可見的惱羞成怒。
“我沒什麽好跟你說的，像你這種狂妄自大的人，理解不了我一個做父親的心情！你想激我, 沒用，不管你用什麽方法試探我, 我也不同意你和我女兒在一起。”
游東林不想再和他聊，沒好氣地說：“你進去，把游樂樂叫出來, 我要和我自己女兒聊！”
程亦行也給了游東林自己的答覆。
“那我只能表示抱歉。即便這樣, 我也不打算因為您這句不同意, 放棄游樂樂。”
游東林怒目瞪他, 實則差點被他這句話給氣死。
程亦行仍是一副無所畏懼的神色，朝對方微微點頭，作為談話結束，轉身回屋內去叫游樂樂。
“你說, 他們會不會動手啊？主要是我怕爸爸生氣起來, 會對他動手。”
游東林和程亦行一出去，游樂樂從內到外地開始緊張，忍不住伸脖子，想透過門上的玻璃看看外面, 生怕外面一會兒有什麽動靜。
“師父雖然脾氣急，可從沒打過我們這些徒弟。生氣了就是發火罵我們一頓，最多拿東西在手裏做做樣子，嚇唬我們一下。”
“可是, 這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我們只是徒弟, 可你是師父的女兒，所以師父為你真的急起來, 也情有可原……”
陳文康見她臉色大變，想要起身，又把話往回拉：“哎，你別急……來之前，師母跟師父聊過你的事了，師母跟他約定，不管怎麽生氣，都不許對你們兩個動手。你覺得如果師父沒想通，他今天會忍到現在才把人交出去嗎？”
游樂樂眼中一亮：“真的？”
“你想，上次吵架你和師父都沒和好，又碰上這件事，要是真的按師父的脾氣，他根本連北京都不會來了。”陳文康苦口婆心地跟她分析，“樂樂，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也許師父是不理解你，但是你對師父也有誤會。”
“我誤會了爸爸什麽？”
“你一直覺得師父不關心你，看不上你的工作。但他一直在關註你，是不好意思告訴你。你不知道，師父在店裏問我微博怎麽用，怎麽關註你的賬號，他註冊了微博，還問怎麽在網上給那些支持你的人點讚。他有微博這件事，估計連師母都不知道。”
陳文康沖她笑了笑，說著這些她從來不知道的，父親的另一面。
“你身在一個他不懂的行業、不懂的世界，他想你好又不知道怎麽幫你。那個何老師，不管他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但他在南方的文娛行業裏確實有很多人脈。師父低聲下氣求人家，親自下廚請他和他的朋友來店裏吃飯，都好多次了，還又送錢又送禮，才換來何老師松口答應那天見你一面。師父不關心你，他會做那麽多事嗎？”
游樂樂雙肘撐在桌沿，十指緊緊絞在一起。
她也想回應陳文康一個笑容，只是聽完他說的，她意識自己做不到。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我一點不希望，爸爸和媽媽為我操這麽多心，我想他們像我小時候一樣，跟人提到我會很驕傲，會願意對別人誇我，而不是還要為了我，去低聲下氣地求別人。”
“你是他們的孩子，為你操心，不是很正常嗎？”
“我知道啊，因為這樣才會更氣餒。所以現在我下定決心，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困在那個泥潭裏掙紮。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可以憑努力，不做讓他們為再我擔心的游樂樂。我說的不只是選擇什麽樣的男朋友，而是我想把之前錯過的所有時間都補回來，用成績告訴他們，我可以做得到。”
“所以，你大膽跟之前的公司解約了，是嗎？”陳文康問到這裏，踟躕片刻，還是問出最關心的疑惑，“那你解約的錢，是你男朋友給你……”
“我沒有找他拿過一分錢，那些錢是我的新公司願意幫我出的。新公司肯簽我，也和他沒關系，是我靠自己實力爭取到的！”
“所以網上說的，你之後會被那個很有名的音樂人簽約，成為他公司的歌手，這件事是真的？！”陳文康欣喜問她。
“嗯，就是鐘老師的公司，他們給我出了解約金，所以我也不想辜負鐘老師對我的認可。”
“太好了！有這麽厲害的人簽你，說明你就是很優秀，樂樂，這次肯定會成功的！”陳文康發自內心地為她開心，“你男朋友……也像你說的，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我是真的替你高興。”
“謝謝你陳文康。我也特別希望，這個比廚藝賽上你能被更多人看到，實現你的夢想。”
游樂樂終於展開笑顏，認真說，“反正我呢，沒機會也沒能力繼承爸爸的店了，如果能店交給你，他肯定很開心！爸爸真的很看重你，所以就算他哪天把店送給你，我不會生氣，更不會嫉妒你，因為真正的好招牌，一定是在最值得的人手裏，才能發光。”
陳文康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你別開這種玩笑……”
“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你是怕我用這種話故意騙你，在我家做長工啊？”游樂樂打趣他，“要不我立個字據，先去公證，讓你放心我絕對不是在哄你？”
“不是不是！我沒懷疑你……”
陳文康連連擺手，慌張的樣子把她越發逗笑。
這時，半掩的隔扇門被人推開，游樂樂的註意被一身完好走進來的程亦行吸引去。
“你……沒被打吧？”
她將人仔細打量一圈，再次確認是不是有什麽暗傷。
“讓你t失望了嗎？想看‘兩個男人為你大打出手’的戲碼？”
“住口。我可沒興趣！”
“你爸爸和我聊完了，他叫你去。”程亦行回到桌邊坐下，看兩人都像沒再動筷的樣子，“氣氛太緊張，都不吃了嗎？”
游樂樂起身，還有不甘心，追問他：“你們剛才，都說什麽了？”
“我不會打聽你和你爸說了什麽，你也不用打聽我們說的。”程亦行拍了她的腰一下，叫她快去，“磨蹭就多挨兩句罵，還不去？”
“哦，看來你是挨罵了！”
游樂樂朝他做個鬼臉，飛快往院子外跑去。
“看得出來樂樂跟你在一起，確實很開心。”
琥珀色的犀利雙眼，和對面那張看起來頗有書卷氣的面孔對視上。程亦行收起平日的冷淡和傲慢，怡然自得地揚了下嘴角。
“得到她青梅竹馬的朋友這麽評論，感覺不錯。”
“師父就一個女兒，他看重會過分保護，程先生你肯定可以理解。我一個局外人，不好多說師父的家事，但我希望樂樂的人生能夠平安快樂，有人照顧好她……”
程亦行不需要多試探，就能洞察到隱秘的那一部分：“是以什麽樣的立場來‘希望’？從小到大的朋友？還是，喜歡她的男人？”
陳文康沒說完的話噎在嘴邊，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從脖子一直紅到了腦門頂。
“程先生，我、我……”
“沒別的意思，”考慮到陳文康是來比賽，晚上的桌上沒有備酒，程亦行隔著長桌，給他斟了杯茶，“是看你今天一副小心隱藏心跡的樣子，像怕被我看出來，好奇下其中原因。”
“程先生，我這樣的人……和你不一樣。”陳文康低聲說。
“不一樣在哪兒？”
“我沒有底氣，去追求一個我配不上她的人……”
“你是認為，她和我在一起，為了這些？”程亦行用手指，隨意指了四周。
“不是這意思，我知道樂樂不是個抱著那樣目的找男朋友的人！是我自己的原因。”
頭次和別人吐露自己心底深埋多年的青澀傾慕，陳文康緊張地拿手掌，在大腿的褲子布料上摩擦。
“她是一個從小到大都能成為主角，在人群裏發光的人。我羨慕她也喜歡她，但我知道她需要的世界很大，我沒那個能力……實不相瞞，前兩年樂樂跟我說，她約滿之後就不當藝人了，我還暗自高興過。我想等她解約回來，我就有機會可以和她多在一起，我們之間距離就不會那麽大……但上次回來，她說要重新振作，她想繼續做歌手，我就知道，我們永遠沒可能在一起了。”
“程先生，我是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些，連她也不知道這些事，請你別告訴她，讓我至少還能跟她做個朋友。”陳文康看著他，認真請求道，“我知道樂樂很喜歡你。我對樂樂也沒有那種想法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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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你叫我放什麽心！”
院子裏的人並不知道屋內在聊什麽，游樂樂只是想和父親解釋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開口沒說兩句，被游東林氣憤打斷。
“你現在大了，翅膀越來越硬，背著我們簽什麽公司，又背著我們解約，你說你想好好做歌手，你倒是讓我看到你的努力！”
“爸爸，我知道自己之前做得不好。但我也在改正、在努力，為什麽你一定要這麽快地給我下結論？”游樂樂倔強地看著父親，和他辯解。
“那你想讓我看什麽？現在一面解了約，一面跟個有能力供你吃供你住的男人在一起，游樂樂，你想幹什麽？！如果你是圖他家裏有錢，想用你自己從他這裏換什麽，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我們家不缺你這口飯，把你關在家裏，我就算養個什麽都不幹的廢人，也比你這樣傍著一個男的，把自尊心廉恥心都丟了好！”
游東林語氣嚴厲，但不像上次對她那般兇惡大聲，也沒做出要打她的勢態嚇唬她。
“爸爸，你根本什麽都不了解。你覺得我是因為你說的那些，才要和他在一起嗎？我之前那麽多次打電話給你，想跟你解釋這件事，你都不理我。你不是第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用你的判斷來看我了。”
這一次，她不像以前一樣，用尖銳的言辭和父親的誤會對峙。
她主動走上去，挽住游東林繃得筆直的胳膊。
游東林這個中年直男被嚇了一跳，覺得她這樣是在挑釁自己此刻的威嚴感，瞪她一眼。
游樂樂也不撒手，就要挽著他。
“爸爸你知道嗎，如果我真的為了錢，為了你們不能給我的東西，我不用等到今天才找程亦行。我剛出道那幾年，公司的人用騙也好，用強行也好，把我們送到不同的飯局上去。看著那些男的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我們，我特別難過。甚至錢卓要我們……要我們去做更惡心的交易，我不肯去，還被他打過耳光。次數多了他發現我不聽話之後，就再也沒有管過我。”
“什麽？！”
游東林身軀一震，嗓門擡高！
自己從來舍不得動手的女兒，在外面不僅受辱，還被陌生人掌摑？
“他們敢打你！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那點夢想跟這種事比重要嗎，啊？游樂樂，你在那種地方待著到底是幹什麽，你腦子清醒過嗎！”
“因為我知道一千萬解約費，對我們家不是小數目。爸爸，是我那時候沖動任性，輕易選了一個錯的公司，我不能讓你和媽媽再為了我，把辛苦賺的一切全都來善後我的任性，甚至還要低聲下氣地去找別人幫忙……我不要你們這樣，你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該我自己負責的事，不管什麽結果，我都應該自己承擔。”
“承擔？你能承擔個屁！我跟你媽媽是死了嗎，要你一個人承擔！”
游東林嗓門比誰都大。
但兇巴巴的語氣裏，聽不出子彈上膛、炸藥燃線的味道。
“爸爸，那你相信我嗎？”
游樂樂本來不想哭的。可這一回不是委屈，也不是生氣，就是單純地控制不住眼淚在眼眶裏多停留。
她深深一吸鼻子，想把眼淚吸回去，被游東林沒好氣地教育：“多大人了鼻涕還吸進去，幹什麽，不會擦了嗎！”
“沒有鼻涕，我是不想哭……”
算了，眼淚流就流吧，大不了還多一個感情籌碼。
游樂樂挽緊父親的手，問他：“他們說我和別人睡過，說我故意害我的隊友，說我在外面不自愛，去認別人做什麽‘幹爹’……爸爸，那些謠言你真的相信過嗎？”
“……”游東林被她追問得沒了辦法，硬著嗓子說，“我不相信有什麽用，你知道別人怎麽說你嗎！不用那種方式提點下你，你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可是別人怎麽說我，跟我都沒有什麽關系，我只關心我的爸爸怎看我。”
她眼淚汪汪，光照在濕潤的眼睛裏，顯得又明亮又可憐。
父女之間已經許久，沒能展開這樣一來一回且具有信息含量的對話了，這幾年裏大部分是“雞同鴨講”一般的單向輸出兼對吵。
游東林多少年，沒體會過被女兒抱著手臂撒嬌的場面，一時更不知道怎麽回應，只能粗聲制止她再煽情：“行了！我罵你了嗎？”
“爸爸，你現在是沒罵我，可那次我和你說，那個姓何的就是個大色狼……你根本不相信我。”
她委屈得像一只小狗，嗚咽著扁嘴，把自己那時受的委屈一點點掏出來。
“那天你在廚房，那個姓何的來之後，他不僅色瞇瞇盯著我，還用很惡劣的措辭罵我被很多人睡過，甚至還叫我賣身給他……爸爸，你知道他沖過來抱我，想親我甚至用下.體猥褻我的時候，我有多難過和生氣嗎？我動手揍他又哪裏不對？可是最難過生氣的，不是我被人那麽對待，是那天我不管跟你說什麽，你都不信我……”
游東林的臉上，霎時蒙上一層白：“你說什麽？你當時為什麽不講這些？！”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聽我講這些，因為你堅信我在外面學壞了。可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多難過t嗎？爸爸，明明是你錯了，我得不到你的相信，還要聽你為一個猥褻我的人開脫……”
那段回憶催生出控制不住的眼淚，濕潤了整張臉。遲到的委屈終於有機會朝父親宣洩出來，她抽噎著，像小孩子一樣，一邊哭一邊喊著“爸爸”。
游東林再硬的一顆心，也經不住這樣的軟攻勢。
游東林粗聲粗氣地叫她收收眼淚，卻不知道怎麽哄長大的女兒，只能笨拙地拿手，像提菜刀削蘿蔔皮那樣，把她滿臉的淚從臉上“削”走……
“那天……行了，是我沒弄清楚狀況，把你罵了一頓……”
“爸爸，你也不了解程亦行啊，為什麽你就討厭他呢……”
“他拐我女兒我憑什麽不能討厭他！”
“他沒有拐我，我是成年人，我懂得選擇！”
“成年人有什麽用，你才見過幾個男的……還哭，哇哇哭這麽大聲，他們以為我把你怎麽了！”
“我告訴他你和我吵架，他都從不會為了安慰我，去說爸爸過分的話……”
“游樂樂，誰讓你跟他說我們吵架了！他小兔崽子敢說什麽過分的話……游樂樂！不許哭了！”
游樂樂哭得更洶湧了。
游東林見她不聽勸，沒了辦法，只能尷尬地架著兩只手，給女兒留位置，任她抱著哭……
程亦行站在門內，透過玻璃看向夜色下抱著父親又哭又撒嬌的女孩子。
她以前明明就知道讓父親心軟關心她的方法是什麽，卻從基因深處，繼承了游東林的別扭脾氣和一身傲骨。
只是現在，成長和坦然讓她學會將別扭和驕傲脫殼。
“程先生，樂樂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你讓她改變的。我想師父也看到了。”陳文康也在看著這一幕，不免感慨，“師父他一定拗不過樂樂的，只是需要些時間，接受這些。”
“你師父的生氣時效，一般起步是多久？”程亦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他一句。
陳文康微微一楞，然後才明白，不由笑了。
“這次應該不長吧。”
游樂樂這一哭，把游東林原本要來找茬勸她分手的心全給哭忘了。
直到拽著眼淚鼻涕混了滿臉的女兒進屋，找紙巾擦臉時，看到遞上紙巾的那雙手主人，游東林才想起，自己剛才叫游樂樂出去的目的是什麽。
眼下游東林覺得，屋裏這兩個兔崽子估計都以為，是剛才自己跟游樂樂說了重話，把她生生罵哭了。
他現在要是再提不滿意程亦行的事，說不定游樂樂又要跟剛才那樣哭一通，誤會更大……
他明明可什麽都沒幹！
游東林沒好氣地從程亦行手裏接紙，也不正眼瞧她，只管把紙巾塞游樂樂手裏，叫她把臉擦幹凈。
游樂樂囫圇把臉擦過，當著程亦行和陳文康的面，一抽一抽地對父親說：“爸爸，你既然剛剛願意相信我，那能不能再相信一次我的選擇？”
“……”游東林知道她要說什麽，不想接話。
“我沒有選錯行業，也有有選錯人。爸爸，只要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我的選擇是對的，可以嗎？”
做了三十多年廚師的游東林，此刻自己變成女兒案板上的“魚肉”——他一時大意，錯過私聊洗腦的機會，現在反被女兒將一軍，當著她男朋友的面，要非要讓他說句承認的話。
游東林甚至懷疑，剛才那番落淚是女兒請君入甕的全套戲碼，可看到她沒一會兒就哭紅的眼睛和鼻頭，游東林又被戳到痛處，不好繼續做這種猜想。
但老父親的派頭是要擺足的。
尤其他前腳才和眼前那個跩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說，絕對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現在反手又要啪啪自己打臉，這哪兒行？！
老丈人的還有沒有了！
游東林臉色一板，恢覆成下飛機時臉黑下來的樣子，粗聲粗氣命令：“坐好，別哭哭啼啼的，在人面前像什麽樣子。”
他又擡頭看一眼，跟左右門神似的站在兩邊的二人，沒好氣道：“你們也坐下，故意立著幹什麽，和兩根柱子一樣嚇唬誰？！”
陳文康坐到師父身邊，程亦行自然和游樂樂一起，坐在游東林的對面。
在游東林看來，程亦行坐下也像跟柱子。自己女兒那麽小一只，坐在他身邊，這兩個人怎麽看，都實在不配！
總而言之，老丈人依然來氣，依然暴躁，依然哪哪都看某人不順眼。
“游樂樂，關於你工作的事，我不想再多說。這麽多年你彎路走夠了，虧吃夠了，接下到底要幹什麽你自己想清楚！我就一個要求，想留在北京，以後和你讀書的時候一樣，每隔幾天，必須打個電話跟你媽作匯報！”
游樂樂像搗蒜一樣拼命點頭。
“至於你和他談戀愛，我話也擺這了，不同意！”
游東林看她肩膀一抽，繼續說，“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我哪件不同意的事，你都照樣背著我幹得風生水起！”
擺著一臉正經聽訓話的某人，勉強克制住了想笑的沖動；反而是哭紅了眼睛的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還好意思笑！”
“又沒有法律規定，爸爸講話女兒不準笑。”
“不想聽我說了是吧？想聽就別插話，嚴肅點！”老父親吹胡子瞪眼地擺架勢。
氣氛重歸嚴肅，游東林的餘光轉到程亦行身上——
把自己女兒拐跑了，卻連準女婿都算不上的小兔崽子，還不值得他一個正視。
“程亦行，你別想拿你們家的錢來給自己鑲金！我們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也不缺吃穿，養個女兒綽綽有餘！我要看到的，是拿錢買不到的東西。你要有本事，不借著你們家的威風，給我看到你對樂樂是真心，再來跟我說那些漂亮話！別一上來，只會拿些空口無憑的好聽話，來我這裏空手套白狼，就想叫我答應你，白套我女兒！”
程亦行聽完，仍是那副不卑微也不阿諛的態度。
“您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自然答應。”
這什麽口氣？我是你平輩嗎，還輪得到你來點評我的要求！
游東林在心裏暴躁指他鼻子罵，面上當著女兒，卻只能冷聲一哼。
游樂樂微楞後，終於反應過來游東林的意思——
“爸爸，謝謝你！”
紅眼睛紅鼻子的女兒終於展露笑顏。像她小時候一樣，一哭狠了之後，眼睛鼻子都是紅的；但只要拿零食或者表揚話哄一哄她，小姑娘立馬就嘴角高高揚起，眼睛只剩了一條彎彎的線。
游東林太久沒看到過，她對自己露出這種記憶裏的笑臉。
“別叫我爸爸，我不好意思擔，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才來還你的冤枉債！”中年直男嘴上仍是不饒人。
“那上輩子我們也是父女啊，多好。”
“你少在這油腔滑調！還有你，程亦行，別以為我今天看她份上，給你一點臉就是我認同你，早得很！”游東林惱羞成怒，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文康，不在這裏待了。回酒店去，省得我看得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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