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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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老去
兩人很快趕回了醫院, 陸小卿的車已經停在門口了，遠遠看見醫院裏面亂作一團。
黎玻嘆氣，怎麽感覺回來之後自家醫院變得更熱鬧了呢。
醫院大廳裏各種嘈雜的聲音混作一團, 陸小卿跟另外一個打扮時髦的阿姨一起在產房外急得團團轉, 看到兩人進來後，打了個招呼就趕緊拉上黎玻的手：
“啵啵啊，你能跟小動物溝通，那你能、能讓它加把油使點勁嗎？”陸小卿說完自己也覺得這破提議亂七八糟的, 揮揮手表示算了。
黎玻哭笑不得：“陸阿姨，我可不會接生啊。”
旁邊的阿姨忍不住笑陸小卿：“你怎麽比我這個主人還著急。”
“你還好意思說呢。”陸小卿瞪了她一眼, “要不是我催你來醫院，雪球就要在家難產了。”
“第一次做外婆我也不懂呀。”那個阿姨也很不好意思, “聽說別人家生小狗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以為我可以……”
兩個人吵吵嚷嚷幾句很快就忘了黎玻的存在, 王女士連忙出來打圓場，笑著安慰大家：“沒事兒啊，雪球進去做個檢查，看看是順還是剖, 不是什麽大問題，既然來了就放心吧。”
過了一會兒, 醫生拿著化驗單出來對她們說：“雪球懷了三個小崽兒, 但是足月的寶寶有點大了，順產比較難，咱們檢查下沒問題得直接剖腹產。”
“哎喲我可憐的雪球, 早知道不讓它生寶寶了。”雪球的主人有點懊惱。
醫生想了想, 提議道：“如果後續不再生的話，今天直接絕育了吧。”
雪球的主人連忙點頭：“行的行的, 家裏人勸我非讓它生一胎，說這樣小狗多，熱鬧……哎，倒不是說養不起，就是看著雪球兒受罪，我也難受。”
“沒事。”陸小卿安慰她，“既來之則安之，今天一次給雪球弄好了，以後就健健康康的。”
說完兩人手挽手進去簽字準備手術了。
黎玻跟著醫生去看望雪球，在門外就看到一大簇雪白的毛茸茸躺在床上，腹腔起起伏伏，艱難地喘著氣。
“……好可憐。”黎玻嘆氣，“得多難受啊。”
醫生搖搖頭：“是啊，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它自己都還是個寶寶，頭胎就懷了三個大個頭的崽子……啵啵你幫我看著點兒它，我拿個東西，馬上來。”
雪球聽到有人說話，突然激動起來，哼哼唧唧地扭動幾下，試圖呼喚：
“……媽媽？”
黎玻走上前去，安撫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耳朵，溫柔地說：“你媽媽去給你辦手續啦，雪球怎麽了，不舒服麽？”
雪球大概是第一次與人類對話，有些發懵，半晌才懵懂地說：“沒有不舒服，我有點害怕……我想媽媽了。”
“別怕，姐姐陪著你。”黎玻不敢往它肚子上摸，看起來膨脹得很大，連呼吸都很急促。
雪球的眼中充滿了疲憊，乖乖地躺好，突然問她：“媽媽生我的時候也會這樣難受麽？”
黎玻一楞：“媽媽生你？”
“對呀。”雪球大口喘著氣，卻還咧開嘴笑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著，“媽媽說我是她親生的，她最愛我啦！”
黎玻失笑，天真可愛的小狗哪裏懂得什麽親生不親生的，只知道媽媽是全世界最愛它的人類。
“是的，都會很難受的。”她蹲下來，趴在床邊對雪球點點頭，“所以你以後也會很愛你的寶寶。”
雪球想了想，猶猶豫豫地反駁了她：“不，我還是最愛媽媽，媽媽生我這麽辛苦，我要一輩子愛她。”
“好。”她笑著摸摸雪球的腦袋。
沒多久，醫生和護士都進來了：“小雪球兒，我們準備生寶寶啦。”
黎玻伸手摩挲著雪球的眉心，給它舒服得瞇起了眼睛。
“加油呀，雪球。”
這邊雪球剛進手術室，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吼聲——
“黎院長！樂樂不好了！”
黎玻腳步一頓，猛地扭頭望去，從院長辦公室裏匆忙跑出來的黎院長還差點撞著她，但黎院長也顧不上跟她打招呼，步履匆匆向住院部趕去！
“什麽情況？”
“還不知道，各項指數突然下滑！術後反應嚴重！”
“樂樂！”
黎玻跟樂樂的兩位家長同時趕到，那位年輕的女主人聽到消息後一聲驚呼，臉色瞬時變得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靠在丈夫身上，幾乎快要暈過去。
她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給夫妻倆讓位置。
沙驊聞訊趕來，但搶救這種事情他一個實習醫生也插不上手，只得跟黎玻一起在外面幹著急。
“怎麽回事？”黎玻悄聲問他。
“剛做完沒多久，手術是成功的。”沙驊緊張地皺起眉頭，生怕驚擾了那對夫妻，小聲地說，“但是吧……老年狗，術後恢覆反而是比手術更難的問題。”
黎玻的心臟突突地跳t，她忽然緊張起來：“那……那還有得救嗎？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血型……”
她期盼地望著沙驊，可換來的只有遲疑：“不好說，主要是……太受罪了。”
過了好一會兒黎院長疲憊地走出來，樂樂的家長慌忙圍上去問：“黎院長，樂樂它怎麽樣了？”
“很遺憾。”黎院長無奈，“它現在暫時算是搶救過來了，但是……我們只能說——盡力而為。”
男主人扶住搖搖欲墜的妻子，滿臉的失望：“怎麽會這樣？好不容易才能做手術……”
黎院長搖搖頭：“術前我們也溝通過，樂樂它年紀大了，能不能恢覆很難說。而且說句實話，它現在全憑一口氣吊著了，你們……進去看看吧。”
兩人神情恍惚，相互攙扶著走進去，此時的樂樂居然清醒了幾分，看到兩位主人後的眼睛裏閃爍著期盼的光。
看到它的模樣，女主人突然松開丈夫的手，抹了一把眼淚，將臉收拾幹凈才湊到樂樂旁邊，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樂樂，爸爸媽媽來看你了。”
樂樂的毛發已經變得雜亂無比，它努力地擡頭湊到主人的手邊，像小時候那般把小腦袋頂在她的手心裏。
它張了張嘴，卻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
透過人群的縫隙，黎玻無意中望了一眼，登時怔楞在了原地。
或許是病房裏的光線太過明亮，也或者是樂樂雜亂的毛發讓人沒仔細註意，但黎玻卻看到樂樂身體的某一小塊地方……陸續升起了忽明忽暗的光點。
她曾經親眼見到這種光點——就在元宵重新投胎的那天。
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它們靈魂體凝結或者消散時的光點。
黎玻驚慌失措地翻找出工作手機，點開查詢系統……連查找樂樂的名字時都輸錯了好幾次。
十幾秒後，黎玻的手臂無力地垂下。
手機屏幕上，專屬於樂樂的光點已經紅得發黑，代表著生命即將終止。
樂樂忽然全身抽動幾下，四只小爪子忍不住顫動，從喉中溢出痛苦的悲鳴之聲。
女主人的手僵硬地懸在空中，幾乎不敢觸碰它疼痛的身體，在聽到小狗的悲鳴之後終於泣不成聲：
“……讓它走吧——！”
她捂著樂樂逐漸冰涼的小爪子，想盡力幫它止住顫抖，可樂樂的生命力幾乎枯竭，身體疼痛得令它大口喘氣，喉嚨裏發出破舊風箱般的嘶鳴。
在場的人即使聽不懂小狗的意思，也能看出它明晃晃的痛苦。
“讓它走吧，讓它走吧……”女主人聲淚俱下，哽著喉嚨不斷重覆著這四個字。
男主人看不下去這幅場面，轉過身捂住了臉，從指尖的縫隙中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他努力收拾好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鎮定地對黎院長說：
“它太痛苦了，放它走吧。”
黎院長沈默片刻，才問道：“決定好了嗎？”
男主人回頭再看了一眼妻子和樂樂，最終點了一下頭。
黎院長走出病房，仰頭長嘆一聲，喊了一個護士和沙驊來處理後事。
護士也嘆了口氣，對沙驊使了個眼色：“沙醫生，你去準備吧。”
“好。”沙驊捏了捏微紅的眼角，轉身離去。
走進病房，護士輕輕拍了下女主人：“我來吧。”
她幾乎是趔趄著站起來，男主人趕緊扶穩她，往旁邊靠了兩步，任由護士輕手輕腳地取下樂樂身上的設備，將它從氧艙裏抱了出來，帶著幾人走進了一間診療室。
黎玻猶豫了很久，也跟了上去，站在門邊上沒有進去。
只見女主人坐在椅子上，雙腿蜷在一起，把樂樂緊緊地抱在懷裏，她臉色蒼白，可望向樂樂的眼神卻滿溢著溫柔。
她拿著梳子給樂樂梳毛，從頭梳到尾，一下又一下，她捏著樂樂耳朵旁邊一小片打結的地方，輕輕地梳開，口中喃喃：
“我們樂樂呀，是最漂亮的小姑娘了，一會兒梳好了媽媽再給你紮個小啾啾，好不好？”
“回頭再讓爸爸把你喜歡的發卡都給你帶著。”
“也不知道去了那邊，有沒有人能幫你戴。”
“樂樂以後呀不要再挑食了，小狗還要多喝水，知道嗎？”
“以後就不疼了，再也不會疼了……”
丈夫靜靜地立在旁邊，一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一手拿著同意書，嘴唇緊抿，眼眶又紅又腫。
他將同意書放在桌上，握筆的手指輕輕顫抖著，咬牙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沒多久，沙驊就拿著藥劑回來了。
他給了黎玻一個詢問的眼神，黎玻搖搖頭幫他關上門。
她背靠在門外的墻上，微微低垂著頭，聽見裏面傳來的對話，帶著空曠而沈悶的回音。
“第一針，這只是讓樂樂先睡著，第二針才是……您二位看，還要再跟它說說話麽？”
過了許久，妻子的聲音帶著顫意：“……你打吧。”
這時，一位護士拿著個空罐頭從隔壁另一間診療室裏出來，邊走邊回頭急道：“小咖啡的家長說它很喜歡吃這個牌子的罐頭，我剛給她拍了照發過去，先拿出去扔了……哎呀！”
小小的空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沿著狹窄的走廊骨碌碌地向前滾著。
黎玻的眼神追隨著空罐一路前行，仿佛不知疲倦，沒有盡頭，這一瞬間她的耳邊忽然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只餘下空罐清脆的滾動聲回響在走廊裏。
空罐頭最終撞上了她的鞋，原地嗡嗡地打了個幾個轉，徹底到了盡頭。
她擡起頭對護士說：“你去忙吧，我幫你扔。”
“謝謝你呀，啵啵。”護士感激一笑，匆忙趕了回去。
黎玻靜靜地垂頭看著腳下的空罐，一動不動，仿佛撿起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待過了許久，一雙鞋忽然踏入了她的視野。
顧文瓏看著宛如雕塑的黎玻，駐足頓了頓，彎腰伸手去撿那個空罐。
就在這一刻，黎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微弱而空靈的聲音：
“爸爸媽媽，再見。”
緊接著，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了診療室，蔓延至整個走廊。
“樂樂……樂樂啊——”
那聲音仿佛一柄利刃憑空落下，在醫院裏劃開了一道通向死亡的裂縫。
一滴溫熱的水滴砸落在顧文瓏的手背上。
他驀然擡頭，無聲的淚水順著黎玻的臉頰滑落，她用手背擋著自己的眼睛，可眼淚還是一顆一顆，串成細小的水流從縫隙裏滲了出來。
醫院從來都是建在地獄的邊境，這裏的人見過了太多生與死，走廊裏的大家仍舊來來往往，步履匆匆。
顧文瓏站直了身體，寬闊的肩膀將黎玻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微微低下頭，下巴正好擦過她頭頂的發絲。
喧囂的醫院裏，混雜著這沈默的一角。
突然，另一邊響起驚喜而充滿希望的聲音：
“生了生了！三個小崽兒，都活了！雪球和三個小崽兒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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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趕回了醫院, 陸小卿的車已經停在門口了，遠遠看見醫院裏面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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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啊，你能跟小動物溝通，那你能、能讓它加把油使點勁嗎？”陸小卿說完自己也覺得這破提議亂七八糟的, 揮揮手表示算了。
黎玻哭笑不得：“陸阿姨，我可不會接生啊。”
旁邊的阿姨忍不住笑陸小卿：“你怎麽比我這個主人還著急。”
“你還好意思說呢。”陸小卿瞪了她一眼, “要不是我催你來醫院，雪球就要在家難產了。”
“第一次做外婆我也不懂呀。”那個阿姨也很不好意思, “聽說別人家生小狗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以為我可以……”
兩個人吵吵嚷嚷幾句很快就忘了黎玻的存在, 王女士連忙出來打圓場，笑著安慰大家：“沒事兒啊，雪球進去做個檢查，看看是順還是剖, 不是什麽大問題，既然來了就放心吧。”
過了一會兒, 醫生拿著化驗單出來對她們說：“雪球懷了三個小崽兒, 但是足月的寶寶有點大了，順產比較難，咱們檢查下沒問題得直接剖腹產。”
“哎喲我可憐的雪球, 早知道不讓它生寶寶了。”雪球的主人有點懊惱。
醫生想了想, 提議道：“如果後續不再生的話，今天直接絕育了吧。”
雪球的主人連忙點頭：“行的行的, 家裏人勸我非讓它生一胎，說這樣小狗多，熱鬧……哎，倒不是說養不起，就是看著雪球兒受罪，我也難受。”
“沒事。”陸小卿安慰她，“既來之則安之，今天一次給雪球弄好了，以後就健健康康的。”
說完兩人手挽手進去簽字準備手術了。
黎玻跟著醫生去看望雪球，在門外就看到一大簇雪白的毛茸茸躺在床上，腹腔起起伏伏，艱難地喘著氣。
“……好可憐。”黎玻嘆氣，“得多難受啊。”
醫生搖搖頭：“是啊，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它自己都還是個寶寶，頭胎就懷了三個大個頭的崽子……啵啵你幫我看著點兒它，我拿個東西，馬上來。”
雪球聽到有人說話，突然激動起來，哼哼唧唧地扭動幾下，試圖呼喚：
“……媽媽？”
黎玻走上前去，安撫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耳朵，溫柔地說：“你媽媽去給你辦手續啦，雪球怎麽了，不舒服麽？”
雪球大概是第一次與人類對話，有些發懵，半晌才懵懂地說：“沒有不舒服，我有點害怕……我想媽媽了。”
“別怕，姐姐陪著你。”黎玻不敢往它肚子上摸，看起來膨脹得很大，連呼吸都很急促。
雪球的眼中充滿了疲憊，乖乖地躺好，突然問她：“媽媽生我的時候也會這樣難受麽？”
黎玻一楞：“媽媽生你？”
“對呀。”雪球大口喘著氣，卻還咧開嘴笑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著，“媽媽說我是她親生的，她最愛我啦！”
黎玻失笑，天真可愛的小狗哪裏懂得什麽親生不親生的，只知道媽媽是全世界最愛它的人類。
“是的，都會很難受的。”她蹲下來，趴在床邊對雪球點點頭，“所以你以後也會很愛你的寶寶。”
雪球想了想，猶猶豫豫地反駁了她：“不，我還是最愛媽媽，媽媽生我這麽辛苦，我要一輩子愛她。”
“好。”她笑著摸摸雪球的腦袋。
沒多久，醫生和護士都進來了：“小雪球兒，我們準備生寶寶啦。”
黎玻伸手摩挲著雪球的眉心，給它舒服得瞇起了眼睛。
“加油呀，雪球。”
這邊雪球剛進手術室，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吼聲——
“黎院長！樂樂不好了！”
黎玻腳步一頓，猛地扭頭望去，從院長辦公室裏匆忙跑出來的黎院長還差點撞著她，但黎院長也顧不上跟她打招呼，步履匆匆向住院部趕去！
“什麽情況？”
“還不知道，各項指數突然下滑！術後反應嚴重！”
“樂樂！”
黎玻跟樂樂的兩位家長同時趕到，那位年輕的女主人聽到消息後一聲驚呼，臉色瞬時變得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靠在丈夫身上，幾乎快要暈過去。
她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給夫妻倆讓位置。
沙驊聞訊趕來，但搶救這種事情他一個實習醫生也插不上手，只得跟黎玻一起在外面幹著急。
“怎麽回事？”黎玻悄聲問他。
“剛做完沒多久，手術是成功的。”沙驊緊張地皺起眉頭，生怕驚擾了那對夫妻，小聲地說，“但是吧……老年狗，術後恢覆反而是比手術更難的問題。”
黎玻的心臟突突地跳t，她忽然緊張起來：“那……那還有得救嗎？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血型……”
她期盼地望著沙驊，可換來的只有遲疑：“不好說，主要是……太受罪了。”
過了好一會兒黎院長疲憊地走出來，樂樂的家長慌忙圍上去問：“黎院長，樂樂它怎麽樣了？”
“很遺憾。”黎院長無奈，“它現在暫時算是搶救過來了，但是……我們只能說——盡力而為。”
男主人扶住搖搖欲墜的妻子，滿臉的失望：“怎麽會這樣？好不容易才能做手術……”
黎院長搖搖頭：“術前我們也溝通過，樂樂它年紀大了，能不能恢覆很難說。而且說句實話，它現在全憑一口氣吊著了，你們……進去看看吧。”
兩人神情恍惚，相互攙扶著走進去，此時的樂樂居然清醒了幾分，看到兩位主人後的眼睛裏閃爍著期盼的光。
看到它的模樣，女主人突然松開丈夫的手，抹了一把眼淚，將臉收拾幹凈才湊到樂樂旁邊，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樂樂，爸爸媽媽來看你了。”
樂樂的毛發已經變得雜亂無比，它努力地擡頭湊到主人的手邊，像小時候那般把小腦袋頂在她的手心裏。
它張了張嘴，卻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
透過人群的縫隙，黎玻無意中望了一眼，登時怔楞在了原地。
或許是病房裏的光線太過明亮，也或者是樂樂雜亂的毛發讓人沒仔細註意，但黎玻卻看到樂樂身體的某一小塊地方……陸續升起了忽明忽暗的光點。
她曾經親眼見到這種光點——就在元宵重新投胎的那天。
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它們靈魂體凝結或者消散時的光點。
黎玻驚慌失措地翻找出工作手機，點開查詢系統……連查找樂樂的名字時都輸錯了好幾次。
十幾秒後，黎玻的手臂無力地垂下。
手機屏幕上，專屬於樂樂的光點已經紅得發黑，代表著生命即將終止。
樂樂忽然全身抽動幾下，四只小爪子忍不住顫動，從喉中溢出痛苦的悲鳴之聲。
女主人的手僵硬地懸在空中，幾乎不敢觸碰它疼痛的身體，在聽到小狗的悲鳴之後終於泣不成聲：
“……讓它走吧——！”
她捂著樂樂逐漸冰涼的小爪子，想盡力幫它止住顫抖，可樂樂的生命力幾乎枯竭，身體疼痛得令它大口喘氣，喉嚨裏發出破舊風箱般的嘶鳴。
在場的人即使聽不懂小狗的意思，也能看出它明晃晃的痛苦。
“讓它走吧，讓它走吧……”女主人聲淚俱下，哽著喉嚨不斷重覆著這四個字。
男主人看不下去這幅場面，轉過身捂住了臉，從指尖的縫隙中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他努力收拾好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鎮定地對黎院長說：
“它太痛苦了，放它走吧。”
黎院長沈默片刻，才問道：“決定好了嗎？”
男主人回頭再看了一眼妻子和樂樂，最終點了一下頭。
黎院長走出病房，仰頭長嘆一聲，喊了一個護士和沙驊來處理後事。
護士也嘆了口氣，對沙驊使了個眼色：“沙醫生，你去準備吧。”
“好。”沙驊捏了捏微紅的眼角，轉身離去。
走進病房，護士輕輕拍了下女主人：“我來吧。”
她幾乎是趔趄著站起來，男主人趕緊扶穩她，往旁邊靠了兩步，任由護士輕手輕腳地取下樂樂身上的設備，將它從氧艙裏抱了出來，帶著幾人走進了一間診療室。
黎玻猶豫了很久，也跟了上去，站在門邊上沒有進去。
只見女主人坐在椅子上，雙腿蜷在一起，把樂樂緊緊地抱在懷裏，她臉色蒼白，可望向樂樂的眼神卻滿溢著溫柔。
她拿著梳子給樂樂梳毛，從頭梳到尾，一下又一下，她捏著樂樂耳朵旁邊一小片打結的地方，輕輕地梳開，口中喃喃：
“我們樂樂呀，是最漂亮的小姑娘了，一會兒梳好了媽媽再給你紮個小啾啾，好不好？”
“回頭再讓爸爸把你喜歡的發卡都給你帶著。”
“也不知道去了那邊，有沒有人能幫你戴。”
“樂樂以後呀不要再挑食了，小狗還要多喝水，知道嗎？”
“以後就不疼了，再也不會疼了……”
丈夫靜靜地立在旁邊，一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一手拿著同意書，嘴唇緊抿，眼眶又紅又腫。
他將同意書放在桌上，握筆的手指輕輕顫抖著，咬牙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沒多久，沙驊就拿著藥劑回來了。
他給了黎玻一個詢問的眼神，黎玻搖搖頭幫他關上門。
她背靠在門外的墻上，微微低垂著頭，聽見裏面傳來的對話，帶著空曠而沈悶的回音。
“第一針，這只是讓樂樂先睡著，第二針才是……您二位看，還要再跟它說說話麽？”
過了許久，妻子的聲音帶著顫意：“……你打吧。”
這時，一位護士拿著個空罐頭從隔壁另一間診療室裏出來，邊走邊回頭急道：“小咖啡的家長說它很喜歡吃這個牌子的罐頭，我剛給她拍了照發過去，先拿出去扔了……哎呀！”
小小的空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沿著狹窄的走廊骨碌碌地向前滾著。
黎玻的眼神追隨著空罐一路前行，仿佛不知疲倦，沒有盡頭，這一瞬間她的耳邊忽然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只餘下空罐清脆的滾動聲回響在走廊裏。
空罐頭最終撞上了她的鞋，原地嗡嗡地打了個幾個轉，徹底到了盡頭。
她擡起頭對護士說：“你去忙吧，我幫你扔。”
“謝謝你呀，啵啵。”護士感激一笑，匆忙趕了回去。
黎玻靜靜地垂頭看著腳下的空罐，一動不動，仿佛撿起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待過了許久，一雙鞋忽然踏入了她的視野。
顧文瓏看著宛如雕塑的黎玻，駐足頓了頓，彎腰伸手去撿那個空罐。
就在這一刻，黎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微弱而空靈的聲音：
“爸爸媽媽，再見。”
緊接著，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了診療室，蔓延至整個走廊。
“樂樂……樂樂啊——”
那聲音仿佛一柄利刃憑空落下，在醫院裏劃開了一道通向死亡的裂縫。
一滴溫熱的水滴砸落在顧文瓏的手背上。
他驀然擡頭，無聲的淚水順著黎玻的臉頰滑落，她用手背擋著自己的眼睛，可眼淚還是一顆一顆，串成細小的水流從縫隙裏滲了出來。
醫院從來都是建在地獄的邊境，這裏的人見過了太多生與死，走廊裏的大家仍舊來來往往，步履匆匆。
顧文瓏站直了身體，寬闊的肩膀將黎玻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微微低下頭，下巴正好擦過她頭頂的發絲。
喧囂的醫院裏，混雜著這沈默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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