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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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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訪客

江淩剛吃了幾塊松軟的滾燙的年糕, 正把茶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見錦魚氣得小臉發白,雙唇微顫, 嚇得一噎, 一口茶全嗆了出來, 正噴向炭盆子裏, 頓時“噗”的一聲,那火焰竄得有兩尺高,火苗一卷,朝羅漢床邊飄來。

錦魚本與江淩緊挨著坐在羅漢床邊,半截白羅紗裙垂下床沿, 叫這火苗一燎,江淩的褲子,錦魚的裙子, 頓時都竄起了火苗。

錦魚驚得呆住,除了尖叫,竟是動彈不得。

江淩卻往地上一跪, 雙臂一張, 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腿。

外頭丫頭婆子聽得尖叫全沖了起來, 卻見姑娘坐在羅漢床上, 姑爺跪在地上, 正緊抱著姑娘的雙腿。

眾人羞得滿臉通紅, 一個個掉頭就跑。

還是江淩冷靜, 喊了一聲:“救火。”

豆綠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不加思索, 端起茶壺,就往江淩身上潑。

江淩只覺肩頭一燙, 濕了半身,無語叫道:“褲子!”

錦魚這時才回過神來,忙推他,又急喊:“拿水拿水拿水!”

倒也及時,一盆水淋了下來,冰冷的。

錦魚濕淋淋地擡頭,就見香羅一臉慌張,手裏提著盆又奔了出去。

錦魚:……。

總算是丫頭婆子們一通胡來,火是沒燒起來,她跟江淩卻是渾身上下狼狽不堪。

最後脫了衣裳看,她一點沒燒著,江淩小腿上倒燎起了兩個指甲蓋大的水泡。

錦魚紅了雙眸,叫豆綠拿來繡花針,放火盆上燎過,給他挑了,又抹上了玉肌膏,這才抽了抽鼻子,低著嗓音道:“你去給皇上說,你受傷了。辦不了這個差事。”

江淩卻不說話,只是嘴角含笑瞧著她。

錦魚不由又惱了,努嘴嗔道:“剛才你還吹牛,說自己在金殿之上如何鎮定自若,贏得聖心!就你剛才那慌張勁兒,我才不信皇上敢讓你當什麽欽差大臣!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定然是哄我的,對不對?!”

江淩坐起身,放下褲管,伸手要來摟她。錦魚扭了扭身子不想理他。

江淩的手落了空,只得自己尷尬地放下,拍了拍羅漢床,道:“這話說出去,少不得被人定一個藐視君上的大罪。可是錦魚,你該知道,皇上生氣,我不怕。我就怕你生氣。”

豆綠在旁邊正收拾針藥,“噗嗤”笑了出來。

錦魚瞪她一眼,呵斥她把東西收拾利落。

豆綠一邊擠眉弄眼地笑,一邊磨磨蹭蹭端了針藥出去了。

室內無人,錦魚這才捏起粉拳,錘了江淩的肩頭一下。

“不許去!”

江淩順勢握住她的拳頭,道:“知道你擔心我,我這心裏不知道多高興。這事看著兇險,其實安全。昌縣的暴民早已經被擊殺了一半,剩下的也有大軍四處追殺。他們絕不敢再往縣城去。這是其一。昌縣出事,必定是老百姓真活不下去了,這才鋌而走險。你剛才還想多救些災民,我這一去,能救的人,何止千萬!這是其二。”

錦魚嘴撅得好像一個小把手,十分不開心。

她是想救人。可是也不想江淩冒險。雖然江淩的話有道理,可她就是不樂意。

悔叫夫婿覓封侯。

這一刻,她總算明白了孝慧仁皇後的深謀遠慮。

江家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只要不參與奪嫡謀反之類的大事,做個富貴閑人,逍遙快活,真是神仙都比不上。

她突然有些後悔去宏福寺施粥。若沒有施粥,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正垂頭喪氣,就聽江淩道:“岳母已經搬到樸園了?安頓好了?”

她惱怒地橫了江淩一眼:“你別打岔。你還有什麽理由都說出來吧!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若真怕我多過怕皇上,明日便想法子辭了這差事。”

江淩笑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定不會叫你後悔嫁了我。”

錦魚倒也不是頭一回聽他說這樣的話,此時聽來,分外驚心。

“你……以為我想要的,是高官厚?”她不由有些急躁,有些委屈。

江淩搖頭,眸色深沈如海,語氣雖輕,卻字字鏗鏘。

“我本活得渾渾噩噩,一事無成。虧得你不嫌棄,肯嫁我。可是人活一世,總不能活成一個廢物。你今日不介意,明日不介意,就算你一世不介意。可我介意。這一生,我要你妻以夫榮。”

錦魚心頭大震。

其實她何嘗不是活得渾渾噩噩?

她從來也沒想過要做個怎樣的人。

之前只想著喜歡花兒種好花兒。

現在呢……東忙西忙,為了什麽?卻是糊裏糊塗。

“人活一世,總不能活成一個廢物。”

這話簡直振聾發聵。

江淩神色之間,沈靜卻凝重,好像一塊磐石落了地,怎麽撼動也不會移動分毫。

他仍然那麽好看,像一座玉雕,可不再是從前的木然無措。

現在的他,倒像一座高高在上的神祗,輕輕地一瞥,便能引來山呼海嘯的拜服。

難怪他說他不怕皇上。

這是江淩的人生。

她可以陪伴,可以參與,卻不該限制,不該毀壞。

心思百轉,感慨萬千,好像陽光照著層層冰雪下的春水奔湧而出,她擡起身,伏過去,紅而嬌艷的唇在江淩的臉頰上輕輕一印:“夫君,我現在就已經以你為榮了。”

雙肩被緊緊地握住,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淹沒在了熱烈的旋渦之中。

*****

錦魚很生自己的氣。

也很生江淩的氣。

第二日她居然睡過頭了,沒能跟江淩送別。

據豆綠說,江淩是寅時起身的。

嚴厲地吩咐她們不許吵到她。

錦魚氣得朝豆綠扔了一個大枕頭,罵道:“你到底是我的丫頭,還是他的丫頭!”

豆綠身手敏捷地一把接住了枕頭,學著江淩的語氣,笑道:“我如今不怕姑娘生氣,就怕姑爺生氣。”

錦魚反被她氣笑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而且錦魚也沒自責多久。

因為她剛氣呼呼地喝了一碗小米粥,外頭婆子就來報,說是王大姑娘親自上門來訪。

王青雲沒來過江家。

其實錦魚嫁過來這麽久,除了中秋節前在國色天香園大宴賓客,就沒請人上過門。

江家現在還在努力還債。又到了冬天,破損的地方都沒來得及修葺。

可是她不怪王青雲不請自來。

其實她本來打算吃過早飯就給王青雲跟鐘微寫信的。

錦心的暖房塌了。傷了誰?死了誰?皇後娘娘又是怎麽卷進去的。王青雲一向消息靈通,多半是知道的。

可把王青雲請到哪裏好呢?她有些犯難。

眾芳齋這會子茯苓還在理事。

曉光院的書房她又沒生火。一時半會兒的,那屋子也熱不起來。

請進內室,又覺得不太合適。畢竟這是她跟江淩的臥室。就算王青雲一個姑娘家不介意,她也介意。

又想到昨日與江淩的那番談話。

她本以為皇上太子這些人,這輩子她也挨不上。

江淩做個小吏,又沒科舉出身,論資排輩要猴年馬月才能升到五品。

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江淩不甘平庸,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說幫到江淩,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後腿。

前朝連著後宮。同理,官場也通著內宅。

她在江家還是得有一個能會客理事的地方。

想了想,叫人通知茯苓,把理事的地點移到原來胡氏理事的芳林堂去。

她匆匆吞了個紅豆沙包子,便穿好衣裳趕去了眾芳齋。

臨走叫帶了一堆的掛畫桌布椅袱擺設。

眾芳齋只有三間房。

正間理事,左邊一間放著紅泥小風爐,原是準備茶水點心的地方。

右邊則堆放著各種賬簿。

她一到,就指揮著眾人布置陳設,換了畫兒,重鋪桌布椅袱,點了香籠。

親自從花園裏摘了幾根白楊枯枝,插在一只定窯素白梅瓶裏。

總算是勉強看得過眼了,這才讓人去請王青雲。

一時王青雲進了屋子,不及脫下披風便拍手笑道:“我不請自來,可是嚇了一你大跳?”

錦魚笑著上前道:“別的倒還好。就是我這裏簡陋得很,怕委屈了你。”

王青雲便打量了一下這屋子,小巧樸素,並沒多少花巧,只有墻邊案上那一瓶枯枝,實在是神來之筆,畫龍點睛陋室生輝,不由指著笑道:“青山若是見了,得嘔死。他一輩子再怎麽下苦功,也越不過你去。”

錦魚笑道:“他是天縱英才,事事都出眾的。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就見王青雲還帶了兩個丫頭來。這兩個丫頭便伺候著王青雲脫了外面一件青色繡紅梅花面的猞猁皮大襖,露出裏面一身窄裉寶藍白狐貍毛的緊身小襖,一條墨藍絲絳系的腰身細細的。

錦魚不由暗暗有些好笑。不管什麽時候,王青雲的打扮都是花心思的。不像她,能簡單便簡單,懶得很。這屋子不這樣稍微收拾一下,真見不得人。虧得她有插花這一技伴身救了急。

錦魚便請王青雲坐下,指了指地上尺高的紅泥小風爐,道:“一會兒中午就在我這裏吃飯。咱們就著這風爐吃羊肉鍋子。”

王青雲擺擺手:“我不吃羊肉,怪膻的。”

錦魚笑道:“那就吃魚?”

王青雲笑道:“這才剛吃過早飯呢。你就急著吃的。我這樣不顧禮節地貿然跑來,實在是有極要緊的事要跟你商議。”

錦魚其實心裏隱約知道她要商議什麽事。

不過也不想掃了她的興頭。便讓丫頭們上了茶果點心退到外頭。

屋裏只有她們兩人時,王青雲才低聲道:“你可是已經知道了,你那四姐姐闖出了天大的禍事。”

錦魚見果然是這事,便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王青雲問:“你可知道具體怎麽回事?”

錦魚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問了問家裏的丫頭,猜著可能是當初那屋子建得急了。其他的我卻是一無所知。”

王青雲臉上露出幾分失望,道:“也是,你們向來不睦。她的事,也不會叫你知曉。只是可憐顧小七,還不到八歲,就沒了。”

錦魚聽到一個小姑娘沒了,心頭一刺。錦心真是太造孽了。

據袁雲書說,前日錦心邀了顧茹柯秀英袁雲書等去賞花兒。

顧茹有個嫡親的妹子,聽說這大雪的天,能賞牡丹花兒,吵著要跟去。

顧茹向來疼愛這個妹妹,便帶上了。

她們到了那裏,見只有一株洛陽紅開了兩朵花,花球也只有小孩子拳頭大小。也就是圖個稀奇。其實並沒多少看頭。

不過那暖房建得極費工夫,特意做成了圓形。

圓心輔著金磚,放著地毯桌椅,東西南北四方各有一條道路通向外面。

在道路之間扇形的花壇中,除了牡丹,也沒種別的花卉。

與其說是一個暖房,不如說是一個室內牡丹花園。

她們原本以為只是去吃個中飯。誰知吃完中飯,錦心仍拖著不肯放人。

那顧小七畢竟年紀小些,就有點兒不耐煩,吵著要走。

錦心便有些不高興,拿了些麥芽飴糖來哄她。

顧小七哪裏稀罕吃什麽糖,可也沒鬧,自己一個人坐在一旁生悶氣。

這時便有丫頭跑來說敬國公夫人要過來。

眾人忙打起精神。

不想跟敬國公夫人一起進來的,還有一位夫人。

這位夫人臉上還戴著面紗,只是露出的一雙眼跟敬國公夫人有幾分相似。

袁相既是相爺,又是太子太傅,袁姑娘參加過宮宴,自然認得是皇後娘娘。

只是她到底是個聰明人,見皇後娘娘戴著面紗,自然不敢相認。

可就在這時,顧小七突然叫了起來,喊:“漏水了!”

錦心大約以為她是在故意作對淘氣,不但沒聽,反而喝令身邊婆子上前捂她的嘴,還道:“皇後娘娘在此,你還敢胡鬧!”

顧小七卻沒聽她的,反而掙紮起來。可她年紀幼小,被兩個婆子同時捂了嘴,根本動彈不得。

她們這些人聽得皇後娘娘在此,自然全都乖乖地下跪行禮,也沒人敢去管顧小七的事,也沒功夫查看是不是真的漏水了。

皇後娘娘似乎也十分意外,站在原地半晌沒說話。

倒是敬國公夫人道:“錦心,你別胡言亂語地嚇唬小孩子……”

誰知話音剛落,眾人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聽一聲慘叫。

再看時,顧小七已經倒在地上,頭上紮了一大塊透明琉璃,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

眾人驚慌失措間,就覺得上頭有冰冷的水流潑下,接著便是碎瓦一塊塊砸下來,又有重物墜地如山崩地裂。

眾人嚇得失聲尖叫,各自四處亂逃。

敬國公夫人不愧是上過戰場的人,攬著皇後娘娘的腰,飛快地從原路退了出去。

袁雲書因跪在後排,所以朝著與眾人相反的方向逃了出來,因跑得快,雖被掉落的明瓦砸了幾下,倒沒大礙。畢竟明瓦不同於琉璃,個頭小,又輕。

到底死傷了多少人,敬國公府沒公報出來。

因此除了受邀的客人,當時在場的下人到底死傷如何,無人知曉。

目前知道的,受邀者中,顧小七沒了。顧茹柯秀英都受了傷。還有三位錦魚不認得的姑娘,不知道情況如何。

一番話,聽得錦魚毛骨悚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若不是皇後娘娘正好在場,顧小七這一叫,說不定還有人當真。

真是除了天意,沒人能解釋這個慘劇。

難怪會被禦史彈劾。

正驚駭萬分,卻聽王青雲道:“你覺得……可是巧合?”

錦魚睜大了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

王青雲又問了一遍,她才抖著聲音道:“難道不是巧合?”

是啊,太子與皇後娘娘同時出事,若說都是天意,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可若說是有人設計。太子的事,還有幾分可能。

皇後娘娘的事,就算有人在那暖房屋頂上做了手腳,也不可能剛剛好皇後娘娘在時塌下來。

王青雲道:“唉……你可知道前朝為什麽不立太子?”

錦魚搖頭。

她可不像江淩,成天讀史書。

王青雲掩不住眼中失望,道:“昨日我聽父親回來說,你家三郎在皇上面前大殺四方,表現極為出色。還領了欽命差事,要去昌縣賑災。若是太子這次是被人所害,那麽你家三郎這次應該會極為順利。”

錦魚想了想,沒想明白。

她忙問王青雲:“你為什麽說我家三郎這次應該會極為順利?”

王青雲道:“你家三郎現在誰也沒投靠。誰有工夫去給他使絆子?再說,你家三郎若是能迅速安穩災民,不就更顯得太子無能了麽?若是真有人想折騰太子,他們說不定還會去幫你家三郎呢。”

錦魚:……。爭權奪利實在是太覆雜了。如果可能,她真不想參和。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想了想,還是問:“你說前朝為什麽不立太子?”

王青雲瞪了她一眼:“你這麽聰明的人,竟不知道這個?因為誰是太子,誰就是現成的靶子。多半熬不到登基,就被人整死了。”

錦魚:……。她看來得拜王青雲為師。不然這些前朝的事,她一無所知,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落到別的人圈套裏去了。

就像這次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蒙著面紗私訪敬國公府,應該是想著就算有人猜出來她是誰,也沒證據。誰也做不了文章。

可這暖房一塌,還出了人命,皇後娘娘私訪敬國公府的事情就掩蓋不住了。

這樣說來,也難怪王青雲懷疑這暖房垮塌是人為的。

她唏噓半天,才問王青雲:“你今日匆匆來找我,可就是想跟我探討,這兩件事同時發生,是不是有人在把太子當靶子打?”

王青雲一臉欣慰,點點頭:“你果然是一點就通。你家三郎可有跟你說了什麽沒有?”

錦魚:……。

原來王青雲是想聽聽江淩的意見。難怪來這麽早。可是江淩一早就走了。這才拉著她說了半天。

想不到,王青雲明明有個官聲赫赫的父親,還有個才名卓著的弟弟,竟是這樣看重一無所有的江淩。

可是她與江淩昨晚,一直在說要不要去昌縣,根本沒時間談論別的。

只有讓王青雲失望了。

好在王青雲見她搖頭,倒也沒表現得特別地失望,反而沈吟片刻,拋出了一個更震撼的話題。

“若是他們要選我作太子妃,你說……這個太子妃,我要不要當?!”

王青雲說這句話的時候,秀眉微揚,威儀畢露。

好像這是一件完全可以任由她掌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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