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霞光初綻。

大雄寶殿內佛唱陣陣, 代表天地間至高運行法則的天機盤已經開啟。

如來端坐在蓮臺之上, 睥睨著大殿正中的玄奘。

“玄奘, 天機盤是驗證世間大道的唯一真理，按照你我約定，以你們西行取經之功德為子，與我對弈, 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真心歸服。”

玄奘宣了聲佛號, 擡手抓了一把白子, 鎮定道：“佛陀至尊, 請執黑先行。”

如來也不謙讓，閑閑在右下角置一黑子。

玄奘並未停頓，二指夾起一枚白子擎至空中, 叭一聲脆響，落子棋盤中央。在一旁觀棋的觀音菩薩眉頭微皺：這可不是常規下法！哪有第一著占天元位置的道理？不過, 看剛才玄奘動作, 似乎早已經決定如此行棋。

“呵呵, 果然不拘一格。”如來伸手又下一子，叭地落在白子下邊。

緊貼玄奘, 猶如跗骨。

棋行十六著，廝殺開始。

白棋三星連局，黑棋四劫連環，沖飛拆斷之後, 黑白棋各成兩截，四條龍盤卷翻騰沿邊向左奔突。

黑白二子間，凸顯的卻是世間大道之真意，它不像象棋，無帥卒之分，黑白色仿佛代表天地陰陽，二者本就是赤丨裸裸的矛盾。如來棋力深厚，抓住白棋的破綻，窮追猛打，而玄奘的白棋卻化作涓涓細流，悄悄地在黑縫中流淌，往黑棋的左上角滲透。

如來執子一笑，翻手做了一個劫勢，逼的玄奘在一處角落盤桓三手，繼而抓住時機，又封住玄奘一路白棋。

玄奘皺眉，探手又捏了一枚白子，卻猛然覺得棋簍中觸感不對，竟似是要見底！側頭看了一眼，棋簍中還餘四子。

想要徹底扳回局面，至少還需七子！他手頭僅剩的棋子根本不夠！玄奘額頭沁出汗滴，思忖良久，落子仿佛重逾千鈞！

觀音看穿局勢，心中冷笑，以功德為子？想不到這玄奘法師竟也天真如斯，這麽輕易便上鉤了，他才修了幾世的功德，居然敢來比擬如來佛祖的功德無量！

以有量對無量，此局從一開始便是一個死局！

你若輸了，便就此放棄本心，皈依我佛……

玄奘端坐在天機盤前，舉目一望，周圍漆黑一片，猶如置身混沌之中，看不到一點光亮，心神大慟間，喉頭居然湧上一股血氣，眼看靈臺就要顛覆。

“且慢！”

半空中突然響起聲音，意外中居然喚回了玄奘險些失守的神智。

“師父！”跟著玉帝到來的取經小隊眾人紛紛跑到玄奘身邊。

如來面色陡然一變，繼而恢覆到和緩狀：“玉皇大帝，你怎麽來了？”

玉帝在如來側方落了座，笑呵呵道：“靈山培養取經人，我們天庭一路上也幫了不少忙，天機盤難得開啟一次，我不妨來湊個熱鬧，看看靈山如何定這取經人的命數。”

觀音臉色變了變，偷偷瞥一眼如來。

“無妨，”如來語氣淡淡，一眼看見跟著玉帝一起過來的龍筱白，不悅道，“此女子罪孽深重，為何還在這裏？”

玉帝捋了捋胡須，道：“本來是要重罰的，但我聽說如來佛祖你是以功德為子與玄奘對弈，未免打亂天道之公允，給佛祖你造成罪孽，所以才勉為其難將其留下，帶來了這裏。”

“哦？”如來聽到玉帝的解釋，不怒反笑，“難道這女子身上還有什麽玄妙不成？”

“那可不是！”玉帝擺出一副超級認真臉，仿佛是真心來給如來查漏補缺。

“她可是也有功德在身呢！如來佛祖，你只算了玄奘一行在西行路上累積的功德，卻獨獨忘了她的。”

“不可能。”觀音菩薩小聲嘀咕起來，“她不過是一縷異界殘魂，能有什麽功德？”

“這個麽……我想想啊……我記得你們靈山的功德計算方式裏……有一條是必須由受恩者本人發願，對麽？”玉帝皺起眉頭，回憶的十分認真謹慎。

“對。”

“就是麽！我就記得是！”玉帝輕拍椅子扶手，點明道，“麻煩菩薩調閱此女的功德簿，看看上面有沒有女兒國王發下的感恩宏願。”

觀音菩薩一楞，完全沒有想到還會出現這種情況，事實上，在此之前，她根本沒有去查閱過龍筱白的功德簿。

龍筱白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路上又是個沒有法力的凡人，她怎麽可能會有功德？！

但看玉帝一副篤定的樣子，觀音菩薩只能找人取來了險些被銷毀的龍筱白的功德簿，一查之下，令她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上面居然真的有！

功德簿上清清楚楚的記錄著：女兒國主發下宏願，在本國各處興建佛寺三座，用來感念龍筱白的恩德。

這樣算來，龍筱白的功德恰好能換成三枚棋子！

“師父。”龍筱白抓住玄奘的胳膊。

“沒事的。”玄奘寧靜地看了她一眼，溫柔地牽起她的手。

另一手執起白子，棋局繼續！

有了龍筱白這三子，玄奘有了回旋餘地，開始中路突圍。白棋好似行雲流水，瀟灑自如，步步精深，招招兇狠，逼得如來的黑棋沒有喘息的機會。黑棋仿佛困在籠中的猛獸，暴跳如雷，狂撕亂咬，卻咬不開白棋密密匝匝的包圍圈。

如來眼見黑子呈現敗色，執棋之手翹起食指，指尖閃耀五彩光輝，這是一種神秘的警告，也是一種純然的威脅。

玄奘表面不動聲色，對如來的警告視若無睹，強自按壓住心中的萬丈狂瀾，夾起一枚白子，狠狠地插入黑陣！

一番激烈爭奪後，官子收盡，便開始劫爭，對局雙方從開劫、提劫、找劫、應劫、再提劫，直至劫最後解消，再無可打劫提子的一方為勝。

所有人都伸長脖子關註棋局，只見天機盤上，玄奘劫材已盡，而如來佛祖恰恰多了一個。

一局好棋，眼看輸在這個劫上。

“師父……師父！”

磅礴的淚如泉水噴湧而出，龍筱白緊緊抓著玄奘的手，哽咽不能成句。

難到真的要玄奘失去本心，變作如來的傀儡麽？

“小白，不要害怕。”玄奘看向她，安慰的面容無限溫暖。

三位師兄也是目光沈沈，棋局他們不懂，但場上的氣氛看來是勝負已分。

“咳咳！”

陰郁壓抑的氣氛中，玉帝突然裝模作樣咳嗽兩聲，龍筱白下意識擡起頭，只見玉帝目光一瞟，朝那天機盤右下角看了一眼，似乎另有所示。

咦？

龍筱白順著他的目光朝天機盤上看去，只見玉帝看的那一角，很明顯缺了一枚白子。

白子……白色……龍筱白，是她的名字！

這是讓我去做棋子麽？龍筱白看著高處的玉帝，對方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龍筱白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驀地從玄奘身旁站了起來，一步朝天機盤上踏去，沒有任何遲疑。

天機盤是掌管天道運行的神器，內含無限威能，凡人的肉身根本無法承受，龍筱白踏上去的一瞬間就感到渾身一陣劇痛，**支離破碎，靈魂似乎從肉身之中被生生剝離了。

熒光閃動間，她看到自己的靈魂竟是一匹白馬，靈魂被抽離的瞬間，龍筱白就像做了一個巨大的夢，西行路上所發生的事情仿佛走馬燈一樣在她的腦海中快速閃過，她曾義無反顧，她曾魂不守舍，經歷了歡笑和淚水，也經歷了苦痛與掙紮，事到如今，夢醒了。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龍筱白顫巍巍站起身來，以白馬之魂跪伏在棋盤之上，仿佛是一顆瑩白的子。

不管她到底能不能穿回去，哪怕玉帝是騙她的也好，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轟！

眼看棋局逆轉，如來終於怒極，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一掌轟向那天機盤。

緊要關頭，玉帝站起身來，掐訣一指，一股洪荒浩蕩之力頃刻穩住了天機盤。

如來道：“玉帝！”

玉帝卻老神在在：“哎呀，如來佛祖，息怒、息怒，這天機盤可是仙家至寶，毀了多可惜！”

三股超絕靈力匯聚一處，如來之深沈佛性，玉帝之浩瀚道法，還有天機盤本身所蘊含的能量，對抗融合間，天機盤上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

靈力震蕩，空間扭曲，時空之門大開！

哇塞！居然不是騙我的！龍筱白終於反應過來，跟回光返照一樣迅速從天機盤上站起，跌跌撞撞的朝時空之門走去。

“小白！”身後傳來玄奘的喊聲，龍筱白腳步一頓，轉身朝後看去。

只見玄奘化掌為刃，一下刺進自己的胸膛，金光閃爍間玄奘似乎拋下了什麽東西，接著跟龍筱白一樣，一步踏上天機盤。

“我和你一起走。”天機盤的時空亂流中，玄奘快走到龍筱白身邊，然後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朝時空之門走去，漩渦中再次光芒大盛。

兩人手牽著手，直至背影消失，再沒有回頭。

隨著天機盤上的時空亂流漸漸微弱，漩渦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殆盡。

時空之門關閉了。

嘩啦！天機盤猛然顫動一下，滿盤棋子盡皆滾落。

如來佛祖和觀音菩薩面色鐵青的看著面前這一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棋子四散，滿地蕭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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