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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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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渭水

更深月色半人家, 北鬥闌幹南鬥斜。雕敝宅前交悲風,茂密荒草沒前庭。

孟渡踏進這處年久失修的宅邸,裏面落滿了灰塵, 墻角長滿了荒蕪的雜草,墻壁上有幾塊暗綠色的苔蘚。她轉身看向黃三娘, 問道:“你們如今就住在這裏?”

“是的,恩人。”

孟渡走到外面, 清涼的晚風吹拂過她的袍角, 看著寂寥荒蕪的宅邸, 問道:“這裏是無主的宅邸, 但也不可以隨意侵占。你們住在這裏, 可是缺了些許租賃屋子的錢財?”

“我等不缺銀錢,可是在凡間沒有戶籍, 卻是寸步難行的。”

胡十四娘身為這個家唯一的長輩, 把自己幾只崽子丟給表侄女,她想辦法去打聽消息。黃三娘得了討封,可以當人不用一葉障目術的限制, 可以保護住幾只幼崽。

只是, 就算可以化形成人, 黃三娘也沒有辦法拿到凡間界的戶籍。它們不懂人間的規矩, 又住慣了狐貍洞,就隨便找了間空置的被遺忘宅邸,晚上隨便化成原型,住在裏面。

“你們沒有戶籍?”孟渡微微睜大了眼睛, 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出現了愕然。不會吧, 這是通緝令上的江洋大盜團夥嗎?就算是混江湖,也不至於連戶籍都沒有啊。

孟渡微微嘆口氣:“不管是躲避江湖仇殺, 還是為了什麽理由。沒有戶籍,帶著這些孩子東躲西藏,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幾只狐貍崽用懵懂的目光看向孟渡,仙人在為它們著想嗎?人族的仙人會垂憐走獸妖族嗎?

孟渡對上這些孩子的目光,伸出手摸了摸他們的腦袋。這幾個孩子有著很清澈的棕褐色眼睛,就像是久居山中的幼獸。

她彎腰詢問道:“是你們嚇到了張屠戶家的孩子嗎?”

幾只狐貍崽互相望望,一個領頭的大孩子乖乖答道:“鎮子裏有三個混世小兒,帶著家丁橫行霸道,抓來小鳥折斷翅膀,弄斷貓的尾巴。我們於心不忍,為它治好了斷尾。如是幾次之後,他們發覺蹊蹺,就進來探。我就帶著阿弟阿妹略施小計,把他們嚇退,他們就以為我身後的這處宅邸有鬼魂作祟。”

小肥啾從口袋裏飛出來,豆豆眼中寫滿震驚,看向孟渡,目光充滿了譴責。它去送信,差點它就羽毛不保了。

孟渡安撫地遞過去一個眼神,在識海中和系統溝通:“十條炸小黃魚行不行?”

小肥啾搖頭,目光依然譴責:“不可以,至少五十條炸小黃魚。”

孟渡妥協:“行吧,依你。”

小肥啾滿意地點頭,飛到了孟渡的肩膀上:“很好,我原諒你了,宿主。”

孟渡安撫炸毛的小肥啾,幾只狐貍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傳達意思。

“這位仙人一直不說話,是不是生氣了,她是想讓我們離開這裏嗎?”

“那肯定的吧,反正妖族在哪裏都不受歡迎。沒把我們做成狐皮裘,就是個好仙尊了。”

“餵,你們別踩到我尾巴了。”

“誰踩你尾巴了,你怕被踩到,你自己不會走遠點。剛剛也是,你居然把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太失禮了。”

這只狐貍崽抱著自己的大尾巴,絲毫不挪動自己的風水寶位,這可是離仙人最近的位置。就是仙人不喜歡它們,讓它有點小小的失落。

只是一點點小失落而已,它才不在意呢。剛剛仙人第一個摸它的腦袋了。哎?又被仙人摸腦袋了,開心。

孟渡摸了摸可愛小女孩的腦袋,站起身,一身青袍廣袖被風吹動,她神情難得嚴肅地說道:“正是該進學開蒙的年紀。”

“進學?”狐貍幼崽們集體聽傻了,人族與妖族不睦多年,仙人怎麽會想到要它們和人族一同進學。

黃三娘也拒絕道:“恩人,不、不了吧。”

一葉障目終究只是術法,若是遇到修道的,或是天生有靈性的,會直接被看出來。讓這些狐貍崽去人間學堂,不出三天,就得露了破綻,狼狽逃走。還是讓這些狐貍崽當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崽吧。

孟渡用不讚同的目光看著他們,不管是江湖草莽還是隱世家族,又或者是專門培養刺客的殺手組織,都不能讓孩子當文盲。

“若是為生計故,我倒是可以引薦一處地方。”孟渡看向遠處,問道:“渭水有位馮夫人,最近開辦了蒙學,收了些孤兒。我可以去信一封,替你們問問。”

何伯和馮夫人出身顯貴,享受國之俸祿的同時,也是願意為國分憂的好官。她開的蒙學教那九個孩子是教,再多四個孩子也一樣。孟渡十分樂觀,再不濟,她可以請馮夫人引薦幾位合適的夫子,她出錢也辦個蒙學教這些孩子。

當然,她只負責出錢,不會親自去教。

黃三娘帶著顫抖的聲音詢問道:“渭水馮夫人?!”

孟渡歪頭,“然也,可有不妥?”

“多謝恩人再造之恩!”黃三娘一刻猶豫都沒有,立刻把這些崽推出去:“你們給我把握住這次機緣!”

“嗷。”

在場的狐貍崽瞳孔地震,它們連連化形都不會,又是普普通通的山野狐貍,沒什麽厲害的血脈傳承,它們居然能得到龍族的教導?

仙人究竟有多厲害,和渭水龍族都交情匪淺,還能差遣龍族。

孟渡看了他們一眼:“天色已晚,你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就書信一封給馮夫人。”

至於信使,當然是倏忽之間就能遠渡千山萬水的白猿。

*

兗州府,府衙內。

“先有龍王托夢,後有魚妖一說。兗州真是人傑地靈。”

聽著天子派來問罪的使者笑瞇瞇地諷刺,兗州府尹眼前一黑。刁民,不想著所有的罪名背負了,又想出魚妖這種說法,難道他們還會再信他?!

但是他身為一州府君去對著一個庶民責罵,實在是太丟臉面了。

兗州府尹的一腔怒火只能對著一旁的空桑縣令,他指著空桑縣令的鼻子,狠狠責罵道:“魚妖、龍王?都成了這愚民口中的托詞。何縣令,你治下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是使者面前,容不得你如此兒戲!”

空桑縣令心裏一慌,叩首請罪:“下官萬萬沒想到治下的這個村民竟然還胡扯什麽魚妖。”

“你對著陸尊者也敢撒謊?真是愚民。”空桑縣令趁此機會連忙洗白自己:“當著您二位的面,這些刁民都敢胡言亂語,更是對我的命令欺上瞞下啊。”

治下不力,這個名聲也很糟糕。但是,比起包容縱容此地百姓對著天子派來的使者胡言亂語,那還是當個被架空的草包吧。

那村民急了,這要是所有的罪名都是他一個人扛下來,他絕對活不了。他想到了什麽,堅持道:“小人沒有說謊,就是魚妖。”

他深知這有可能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機會,把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流暢地說道:“大人容稟,就是魚妖威脅小人,只是小人先前擔心說出魚妖不符合祥瑞,這才想著用龍王托夢來代替。小人承認先前年景不好的時候,是想著要把孩子丟掉,可後面若不是魚妖相威脅,我們又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丟掉孩子呢?”

荒年丟棄孩子無法被苛責,通常會免去責罰。但如果是正常的年景,這就是證據確鑿的罪行。父殺子在前朝無罪,在本朝會被猜疑杖責五十,流放邊疆。這些年收成變好,又得了許多銀兩,日子過得正美,他不要被流放!

在極致的恐懼面前,他福至心靈,想到了四年前的一樁事。他在丟孩子的時候,在水下好像見到了一條金色的鯉魚,生得怪模怪樣,極為妖異。不止他一個人看見,跟著一起去的幾個人也看見了那條金色鯉魚。

那是他第一次辦龍王祭祀儀式,喝了許多酒壯膽。他不敢多看,直接把村裏綁起來的一對童男童女扔了下去。

過了幾日,河底沒有浮出那對孩子溺死的屍體,他敢肯定,是被河底的魚給吃了。

四年以來,他們一直都沒有看見有祭品的屍身浮上來過,想來都是被那魚妖吃掉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冤枉:“一定是這想要吃人的魚妖施了妖法,我才被迷惑了。”

兗州府尹和縣令只覺得荒謬,他們都不信這裏有妖。如果真的有妖,那他們的罪名可大了,治下有百姓被妖迷惑要獻祭親生孩子為祭品,他們非但不阻攔,還撥了銀兩,建了龍王廟,敲鑼打鼓地把祭品給妖送去。

一想到這裏,兩位官員立刻臉綠了。治下不力,總比和妖扯上關系更好。先前對龍王托夢深信不疑的府尹和縣令,義正言辭地表明自己絕對不會相信有妖這種傳聞。

天子派來的使者看向陸玄明,“陸尊者,出京前陛下吩咐過,讓我一切都聽從您的安排。”

陸玄明眉目沈沈:“若放過他們,如何慰藉四年來被獻祭的童男童女。身上並無妖氣,也無邪祟印記,一切出自本心,如何能借口是為妖所迷惑?”

天子使者在一旁松了口氣,笑著說道:“既然陸尊者這麽說了,肯定是這刁民想出來脫罪的借口。就這些沒有仙緣的凡人,哪有那個機會遇到龍王和魚妖?”

陸玄明看向遠處:“誰說無妖?”

天子使者呆住了:“您的意思是?”

“這些人沒被妖迷惑,不代表此地無妖。”

陸玄明看向遠處,在他的註視下,兗州的所有河流都宛若一幅水墨畫。濃淡相宜的黑色線條逐漸勾勒出兗州的水域,其中一道支流出現了一縷金色的細線。

這縷極細的金色細線在黑白相間的水墨畫中極為明顯,金線升騰而起,向兗州水域之外的河水支流而去。

“找到了。”

“陸尊者,您找到妖了嗎?”被天子派出來的使者驚惶地問道:“陸尊者,您去哪裏?”

一道沈沈的聲音回答道:“除妖。”

陸玄明的身形逐漸縹緲,像是被暈染的水墨畫一樣,化作一道道水墨條痕,消失在兗州府衙。

天子使者的眼前再無那位修真界來的修士身影,只餘幾位皇城來的禁衛軍,還有那個被判下罪名,要以命償命的村民。

天子使者不愧是在凡間界朝廷中歷練多年的心智,除了最開始的震驚,他現在已經接受了這位陸尊者離開的事實。

他得去審判其餘參與這場長達四年荒謬祭祀的人,他不會辜負天子的信任。

至於妖,這是仙人的世界,就交由仙人來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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