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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歌舞伎與百鬼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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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泣立威力強大, 雖然當年消息封鎖地謹慎, 但是仍有不少旁門左道的妖怪挖到了關於泣立的傳說。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得到泣立,更甚於開辟一個妖組。

為了防止有心人找到泣立具體封印的位置,它的刀鞘同樣為晴明公所制,具有壓制刃身纏繞的怨念與八岐大蛇氣息的效果。

瞬華第一次與八岐鬼生見面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對方身上有任何熟悉的氣息。沖田總司逝於七月末,而五山送火大會盛典始於八月末, 距離生狐加入京都妖組區區一個月罷了。

那時候無論是源內勸玄還是八岐鬼生都沒顯現出關於妖刀的端倪, 最大的問題不過是維新派與幕府的拉鋸戰。

於是瞬華做了個大膽的猜測——也許那會兒刀鞘上的禁制還未被完全解開,隨著禁制的開解, 刀鞘的力量越是微弱,八岐鬼生的氣息與泣立的怨念越是無法壓制。

一開始她認為琉克西婭所說的不是沒有可能,萬一郁夷就恰好精分了呢?萬一這個世界剛巧就有兩個郁夷的魂魄呢?空閑的時候她時常在回味郁夷說過的每一句話, 尤其是清夜那個世界,她清晰地記得郁夷說過這樣一段話。

——“如今你與我相輔相成, 只要有你的信仰在, 我便不會消失, 這樣與天同壽的未來,我一直擔憂你會拒絕。”

何為相輔相成,何為與天同壽?

天道始於萬物的信仰,相輔相成可否理解為只要有她的信仰在, 郁夷便不會泯滅?而只要郁夷不泯滅,她也不會泯滅。

沒想到一場情纏帶來的會是靈魂上的共生。

既然靈魂上有著不可磨滅的羈絆,那麽她散落的力量上帶有天道的刻印再正常不過。一開始她的思維便被固定了, 因此沒有過多思考,還是琉克西婭的一番話打開了她的思維定勢,讓她洞悉了前因後果。

泣立完全出鞘的那一剎那,她第一個感應的便是八岐鬼生本源的力量,沒想到對方體內的丹田立刻與她產生了共鳴。

八岐鬼生來到這個世界比生狐更早,他從獨自修煉到出世歷練,力量早已從原本的五尾增強到了更高的層面,因此與生狐的差距看起來格外之大。

至於八岐鬼生個人——他雖然隱有所覺,不過看起來好似完全沒有曾經的記憶。

他是個完整的獨立的生命個體。

瞬華靠在八岐鬼生的肩上,對方生怕她著涼一般,揮手招來了架子上的羽織,輕輕披在她纖瘦的背上。

羽織上同樣染著松木的氣息,很是清新好聞。

“小五,”瞬華有些遲疑道,“曾經,我是指你還是我一部分力量的時候,那個時候修煉的過往,你已經全部不記得了嗎?”

“完全沒有印象,”男人替她攏了攏發絲,漫然道,“不過見到生狐第一面的時候開始有所懷疑罷了。”

“……這些暫時不重要。”瞬華嘆了口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出雲神議很快會有動作,江戶和蝦夷的百鬼肯定不會容忍方才的失敗。你真要放任泣立繼續下去麽?”

“瞬華,我是八岐大蛇的後代。”八岐鬼生聲音低沈,“晴明公為了立足於神妖兩道,為此剿殺了八岐大蛇立威,愛恨情仇莫過於此。妖怪的壽命漫長,仇恨一代一代傳遞下來,有些債,總要去了結的。”

“可你修的乃是正道啊。”瞬華眨眨眼,“雖然晴明公為了立威才剿殺八岐大蛇的,但是用他作為人類的立場來說,八岐大蛇必除不可。當年有不少出海的船只失蹤於他的口舌之欲吧?天地間自有因果規律,與世道相悖,你祖先的滅亡是必然。”

“你不用有任何負擔。”瞬華語氣輕快,像是涼淡的風輕輕拂過,吹來一絲潤澤的味道。

“京都妖組和土禦門家族好了這麽多年,沒必要為了過去的恩怨再次兵刃相見。如果你執意而為之,這不但會影響京都的走勢,還會影響整個國家的氣運。小五,背負這樣的罪過,真的太沈重了。”

“好好繼續帶領妖組活著不好麽?何必先堵塞了自己的未來。”瞬華輕緩地起身,指尖拉住身上的羽織,“你再考慮一下吧,我不會強迫你。”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紛涼的雨,響起淅淅瀝瀝的聲響。已有楓葉漸黃,邊緣染著赤目的紅。

“瞬華,仇恨一事並非是能用道義來掂量的。”八岐鬼生的聲音在瞬華背後倏然響起,他的聲音深沈,少了那些談笑風生的悅耳,多了些不可磨滅的無奈。

瞬華頓了頓,不答。她轉出回廊,踏入庭院,指尖隨意地掠過被雨水浸潤的石像。

不斷有路過的妖怪向瞬華低頭問好,九尾之狐,每一位都能在歷史上留下驚天動地的一筆,因此妖怪們生怕惹了這位實力強悍的狐貍不快。

“我可能還是缺乏歷練吧。”瞬華仰首,冰涼的雨滴順著她的面頰沒入脖頸,她雙目輕閉,一點一滴感受著自然的福澤。

小梨渦憂心忡忡地在瞬華的丹田內躥來躥去:老大,這事兒的確也沒辦法啊……

“上一個世界小六這樣說過吧,她不明白,為什麽世間既有天道的裁決,仍有那麽多不公與愛恨情仇。哪怕登上九尾,我依然琢磨不透這些問題。”

“你不用懷疑自己的能力,”琉克西婭的音色清冷如瓷,“正因為有這些癡纏恩怨,人間才被稱為人間。世間百態諸多,有萬象之變,不必去逐一參悟。如果一切都做到公平公正,人們全部友好相處,那不就成了……小梨渦,你的世界有個詞語描述的。”

“……烏托邦?”小梨渦不確定道。

“沒錯,”琉克西婭嚴肅地點頭,“如果每個世界都成為理想國,我們也不必存在了。”

“……”瞬華聽完,一秒收起矯情的神態,淡定地抹了把臉,“好了好了我明白啦,趁還沒打起來之前,我去找源內玩玩。”

雨聲磅礴,大有不停不休的意思。瞬華在周身展開一個擋雨的結界,施施然朝著土禦門家宅的方向去了。

上次她去土禦門家族,可沒漏過好感度提升的提示音。

京都是個精致到渾然天成的城市,到處展現著一種疏落質樸的禪意美。從剪裁獨樹一幟的楓樹到鳥居神龕驚艷的一隅,隨處可見能工巧匠的玲瓏七竅。

瞬華在土禦門宅院的上空轉悠了一圈,沒有找到源內勸玄。她心中掂量一番,轉而朝源內勸玄在京都的歌舞伎本家走去。

黑雲沈甸甸地壓在古老的城市上方,源內勸玄的宅院卻是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近百名弟子在不同的道場上舒展著身子,好讓身段的柔韌度更好。教導的師傅們在臺上一板一眼地打著節拍,若是一個步子踏錯,隨之而來的便是竹枝的抽打。

歌舞伎是男人才能表演的舞蹈,女人們則在炊房內忙碌著午餐,木制回廊上踢踢踏踏,不斷有匆匆走過的人們。

瞬華悄無聲息地潛進屬於源內勸玄的房間,那間屋子極大,木門緊閉,連下人們都有意避開了這處僻靜地。

她拉開了木門一線。

源內勸玄正在沈沈地睡著,他看起來狀態很不好,模樣和生狐記憶裏死前得病的沖田總司毫無二致。

一樣的虛弱,一樣的呼吸淺薄。

瞬華閃進房內,輕手輕腳地將木門合上。身上濕漉漉的,她擔心水汽沖撞了對方,於是用靈力將身上的衣衫烤幹。

白皙的手溫柔地撫上源內勸言滾燙的額頭,瞬華將靈力細細地傳輸給對方,希望他能好轉一些。

雖然之前是玩笑般的說過弄死對方豈不是讓郁夷最快回歸的辦法,可是人在眼前,安靜乖順地睡著,她忽然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這是郁夷,但不是她的那個郁夷。

門外有極其小心的腳步聲響起,是侍女前來送飯。瞬華不想驚擾她,於是徑自施展了一個蒙蔽人類視野的結界。在侍女拉開門的剎那,她輕巧地接過托盤,順便點了點對方的眉心。

侍女迷迷糊糊地離開。

瞬華將托盤置於地面,扶起源內勸玄,輕柔地喚醒了他。

“中午好啊,阿玄。”

她笑瞇瞇地對上源內勸玄睡得惺忪朦朧的眼眸。

……

雨勢由急轉緩,拍打著一地體力不支的殘枝敗葉。

瞬華穩穩地拿住碗邊,一點一點餵給源內勸玄。對方看到她的到來似乎很高興,也沒有任何意外,“格洛來了呀。”

他笑嘻嘻地接受著瞬華的高級待遇,沒有半點兒受不住的意思,時而還會指揮道,“我要吃小菜。”

源內勸玄的長相是十分少見的古典秀氣美,眉眼俊朗,然而有一股說不出的灼灼滋味。一番頤指氣使的作派用他的聲音說來,非但讓人不生氣,還頗有種撒嬌討好的意味。

“土禦門的下代家主,你怎麽看?”瞬華將空了的藥碗放回托盤,隨口撚了顆金平糖,自己吃了起來,不管不顧源內勸玄抱怨的神色,“要我說,性格還真不怎麽討人喜歡。盲目狂妄自大。”

“我知道格洛不喜歡他,所以沒有解開格洛給他的懲罰。土禦門家族歷來人丁不興,那孩子啊,被寵壞了。”源內勸玄雙手後撐,眼睛不知落在何處,淡聲道,“我三歲登臺,十二歲接受第一次襲名,二十一歲時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這個家。”

“所有人都希望我能超越祖父,帶領家族登上更輝煌的層級,我也曾努力要求自己。日以繼夜,不知何時超越祖父竟成為了我的夢靨。”

“第一次進入隱裏的時候,是我十二歲接受襲名的那個晚上。”源內勸玄說到這裏頓了頓,“我記得那天母親格外高興,父親也總是稱讚我有祖父之風。”

“可是啊格洛,我的內心總是隱隱不安,生怕自己的天賦不夠,墮了家族的名聲。”源內勸玄費力地咳了咳,“格洛,你知道麽?人類的執念是很強大的,譬如泣立上的怨念,譬如我。”

“紛雜的念頭像是個無數個碎片,每一天每一夜,大量地沖入我的大腦,在我就快崩潰的那一個臨界點,讓我僥幸捕捉到了隱裏的奧秘。”

“隱裏的繽紛景象給予了我靈感,促使我創造了許多新的劇目。”源內勸玄的嘴角抿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可是,這一切不是沒有代價的。”

他的手腕輕輕一轉,一團漆黑的怨念出現在他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開始,”他輕聲道,“我發現,比起人類,我更像是一個容器——一個可以吸收無數怨念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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