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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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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煙

從睡夢中醒來,天還未亮,陸杳的心緒不寧,為了二哥昨晚的話。她不經事,參不透話中含義,想去問她媽,又恐她媽比自己還擔憂,總不能去問她爹……她起身,扶著窗框看對面。

風將密葉吹開一小個缺口,幽藍的色調裏,對面門窗合緊。就這麽看著,不刻意,只在有風時看一眼,不知不覺天邊已泛白。

對面的門開了又合,瞥見沈夢的身影下樓去了。陸杳立刻趿鞋跟上,在一樓的回廊制造了相遇。

“你怎麽起這麽早。”沈夢未及梳洗,長發散落,遮了半張臉,天色昏沈,將她的面目模糊成油畫一般的質地。

“大概是在庵裏習慣了。”陸杳佯裝伸懶腰,跟著沈夢的步伐去井邊打水。

井水打上來是刺骨的冰涼,陸杳學沈夢掬了一捧醒神,然後擡起袖子拭去臉上的水珠,擡眸時沈夢正在井邊梳發。她微微側身,將長發捋在一側,木梳有節奏地自上而下梳理,梳齊後手腕靈巧地翻折將頭發盤起,末了用一根木頭的簪子固定,一氣呵成。陸杳突然發現沈夢穿得是高領的衣服,豎起的鑲了邊的領口嚴絲合縫地裹緊了她纖長的脖頸。

已是盛暑天,饒是她媽那樣耐熱的都已換上了坦領,而沈夢,一個怕熱的姑娘,卻穿著立領。

這很難不讓人感覺怪異。陸杳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兩下,問:“不熱嗎?”

“不熱呀。”沈夢背過身,提桶將水倒入銅盆。

可陸杳分明看見她額角細密的汗珠。

沈夢要去伺候她爹起床,陸杳便說等她一起吃早飯。

視線追隨那抹沈香色的軀體上樓,卻被她爹的陡然出現嚇了一跳。

她爹背手俯視著院落,面色灰暗如土,黑色長衫肅穆,微紅的天色下散發著詭異可怖的氣場。

沈夢端著盆,沒擡頭看她爹,只是腳步匆匆進了門。

陸杳知道沈夢也害怕她爹,比她還怕些。

好在她爹忙,不及吃早飯就走了,陸杳便樂得散漫,和沈夢吃了早飯就想央著二哥帶她們出去玩。

二哥住處卻沒人。陸杳初開始以為他是躲著自己,不顧仆婦的阻攔進去找了一圈才悻悻作罷,和沈夢往回走。路過側屋她們遇到了一行人,背著包裹,神色匆匆,看了迎面而來的她們也不打招呼,反而顧自湊在一起耳語了兩句,腳步更加緊密。

陸杳看他們眼生,於是也不大關心,沈夢卻忍不住駐足觀望。

“怎得,你認得?”

“他們是外頭做雜活的。”沈夢滿目擔憂,喃喃自問:“為什麽會被遣走呢。”

陸杳這才留意到這些人中有好幾個都是力壯的青年人,也不禁猜測,“或許是不願再卑躬屈膝了吧。”時代在變,大城市裏早都宣揚人人平等了,封閉的小縣城也該有人先醒來。

沈夢卻搖頭,“那個高個兒的我認得,老實巴交、任勞任怨……”

若是自請離去,陸杳作為主人家的小姐心裏多少還有些許回旋餘地,可這樣的忠厚之人被無情遣走,誰聽了能不惋惜呢?

陸杳去找了她媽。

她媽房門緊閉,靜悄悄的,四處透露著吊詭。沈夢驚覺不對勁,兀自推門而入。

她媽在抽水煙,那是一種奇怪的裝置,煙鬥後方的長長管子連接著玻璃做的容器,抽一口,水聲咕嘟,煙霧繚繞。房間內昏暗,她媽脫了鞋臥在貴妃榻上,鬢發歪斜也顧不得,一口緊著一口地瞇眼消遣,周身如至仙境。

陸杳不知道她媽有這癖好,還陷在震驚裏,那頭沈夢已經跑上前,將煙鬥從她媽手上奪去。

“您怎得又……”什麽禮數規矩,沈夢全忘了,她只看到一個正在墮落的靈魂,飄然似幽靈要和這煙霧融為一體。

“只是水煙,又不是大煙。”她媽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漫不經心地樣子真不像是往日端莊嫻靜的當家主母。

“媽,你怎麽染上這個!”陸杳回過神來,將煙鬥攥在手裏想要撅斷,可那東西質量好的驚人,弄得她手生疼也完好如初。她氣急,擡腳踢翻了管子連接的那個玻璃容器。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三個人的耳畔回蕩盤旋,陸杳知道,有些事正如這個玻璃一樣碎裂滿地,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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