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又道：“儀琳師妹，佛法我也略知一二，但我不記得佛法當中有哪一條說，惡人做了惡事之後不用懲罰，只須將其感化即可，儀琳師妹，你說呢？”

“佛法引人向善，卻也逃不出懲惡揚善四個字，不能懲惡，便不能揚善。”

“如果佛法真的說任何時候都不能殺生，那麽像田伯光這等惡人，皈依我佛便能逃過懲罰，那麽世間又有多少人會向善？”

“有一句流傳千百年的話是這麽說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對於普通人來說，今世後報、前世今報都過於遙遠，現世現報才是真正用眼睛就看得見的。”

“我……我……”儀琳方寸大亂，明亮的雙眸之中水光盈盈，眼睛紅紅的，帶著哭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佛祖和菩薩都說不能殺生……”

儀琳哪裏懂得世間的是非善惡？她自己一心向善，恒山派上下也都是一心向善，雖然師父多次說夠世間惡人多，但她未曾親身經歷過，只覺得佛法能解決一切，覺得人心都是善良的。

而現在，楊振將佛法的另一面展示在了她面前，而這一面，是她從未接觸過的。

佛祖和菩薩……也會殺人麽？

“佛亦有金剛怒目時。”楊振道，“儀琳師妹，數十年前，南少林寺紅葉禪師率領寺內眾武僧助戚繼光將軍剿滅倭寇一事，聽說過嗎？”

儀琳搖搖頭。

此事雖然稱得上天下轟動，但幾十年之後，除了東南沿海一帶之外，中原腹地早已經忘了南少林武僧殺倭寇一事。

“渡心禪師是一代高僧，南少林在南地武林名望極高，但寺內僧眾卻很少在外人面前顯露武功，而是處處宣講佛法。”

“但就是這樣的一夥人，在得知倭寇犯邊，殺我大明漁民，劫掠商船財物之後，毅然從軍，隨戚將軍一起殺敵，保衛海疆。”

“多年來，死在他們手下的倭寇不知凡幾，可以說，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至少數十條人命！”

“但是，儀琳師妹，你可知道他們殺死倭寇之後救了多少人嗎？整個沿海一帶，所有的漁民，所有走水路的商船，百萬百姓商賈，都因此免除了生命危險。”

“而在此前，每年死於倭寇之手的人，少說也有上萬，以至於漁民不敢出海捕魚，商船不敢在海上行駛，每年因此而損失的財物折合白銀百萬兩以上！”

儀琳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倘若戚將軍和渡心禪師等南少林僧眾都如你一般，不去打殺他們，而是和他們講道理，講佛法，要以佛法來感化他們，後果將是什麽樣，你知道嗎？”

儀琳再次搖頭。

楊振伸手向著東方一指，厲聲道：“在感化倭寇之前，他們自己就先會被滅絕人性的倭寇所殺死；而他們一死，每年倭寇會從我大明劫掠價值千萬兩白銀的各種財物，殺死上萬名無辜百姓！而這，便是你一念之慈的後果！”

撲通！

此言一出，儀琳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恐懼，坐倒在地上，淚水簌簌墜落：“我……我不知道會這樣……”

“夫君！你怎麽能這麽跟儀琳師妹說話？！”岳靈珊瞪了楊振一眼，把儀琳扶了起來，不滿道：“儀琳師妹自幼在山上吃齋念佛，不知世間人心鬼蜮，以後年歲漸長，下山多了，自然就懂了，還用得著你在這裏胡說八道？！”

楊振很幹脆地對儀琳抱拳認錯：“……儀琳師妹，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

儀琳低著頭小聲道：“不，林大哥說的很對，是儀琳不好，讓林大哥擔心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欲要揚善，必先懲惡！若不能懲惡，便無法揚善！但是，我的態度有問題，師妹並非迂腐之輩，這些道理現在不明白，以後也肯定會懂，是我魯莽了。”

楊振提起田伯光，拍了拍儀琳的肩膀，道：“儀琳師妹，很多時候，佛法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佛不光是佛，也是人。”

儀琳雙手合十，對楊振鄭重鞠躬：“儀琳謹記林大哥教誨。”

“教誨談不上。”楊振搖搖頭，“讀書人有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說法，而且還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修佛法亦然。儀琳師妹，以你的性子，如果想要在佛法上有所成就，需要走的路，可遠遠不止一萬裏啊！”

“儀琳受教了。”儀琳再次深深鞠躬。

“好了，咱們一起去找定逸師太，讓定逸師太處置田伯光。”楊振道。

“嗯，可是，田伯光現在受傷了，還是先給他治傷吧。”一邊說著，儀琳就從懷裏掏出恒山派的金瘡藥和白雲熊膽丸，先是細細給田伯光傷口上撒上金瘡藥，又用他衣服給他包好，然後給他餵了一粒白雲熊膽丸。

“田施主，希望你在受到懲罰之後，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不要再做壞事了。”儀琳雙手合十，鄭重對田伯光道。

望著一臉真誠的儀琳，田伯光楞了：“儀琳小師父，你為何救我？”

“田施主，你受傷了，需要救治。”儀琳道，“而且，我覺得田施主不是壞人，你心中存有善念，或許你在某一方面很壞很壞，但你不趁人之危，令狐大哥受傷之後，你就放過了他，你跟師父說的那些惡人不一樣，所以我相信你肯定能改過自新，做個好人。”

多了兩個人，楊振夫婦也就不再騎馬，而是和田伯光、儀琳一同步行著，向南平城走去。

一路上，儀琳都很沈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岳靈珊幾次找她說話，卻明顯發現她有些口不對心。

儀琳在思考楊振的話。

思來想去，儀琳還是沒有搞明白楊振話裏的意思：懲惡本身就是惡行，那麽為什麽懲惡可以揚善？

如果真的揚善必先懲惡，那為什麽佛經裏不說？佛經裏面，佛祖、菩薩和佛祖的弟子，對於那些魔頭，幾乎都是以感化為主，而且最後都成功了，它們紛紛皈依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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