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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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弦月單薄，冷清的夜，冷情的風。
這一聲脆響讓在座眾人心頭為之一顫，潛鱗山掌門賀松巖大為光火，冷聲譏諷道: “林城主這是要摔杯為號，與我們演一出十面埋伏麽”
林止淵不慌不忙回答道: “賀掌門說笑了，林某素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要讓你死，定讓你死得明白，絕不會暗箭傷人。”
賀松巖不屑: “魔都行事狠辣，暗箭傷人難道不是慣用手段林城主給自己戴的這頂高帽，未免太過可笑。”
林止淵目光微沈，卻不欲多言，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看來今日這酒，是喝不成了。不如我們直奔正題，來談一談您的高足姚書弈的事”
一提到自己的親傳弟子，賀松巖頓時熄了火，臉色跟生吞了幾斤黃連似的，又苦又澀，眉頭緊鎖，抿唇不應。林止淵擡眸，視線與一旁的詹致淳撞了個正著，對方再次朝自己舉了杯，卻一口沒喝，意味不明地緩緩放下。
林止淵冷著臉，哂笑兩聲，把玩著手裏的折扇: “賀掌門，林某耐心不多，還請您盡快考慮，給我個答覆。”
賀松巖的山羊胡子抖了抖，眼裏都快噴出火來: “林城主要與我們正道和談，總得拿出點誠意，起碼讓我見見我的徒兒，確認他平安無事才行吧”
林止淵手一頓，挑眉笑著: “賀掌門這話說得，”他壓下聲音，極盡刻薄與嘲諷， “簡直癡心妄想。”
“林止淵!”賀松巖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木桌，詹致淳拂塵一甩，攔下了差點沖出去和人拼命的某位老相識，低聲勸著: “賀掌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賀松巖恨聲， “你怎麽說得出口卓吟被他逼死，難道你就無動於衷嗎多少同盟手足遭他毒手，你如今怎麽喝得下這口茶!”
詹致淳沒有解釋，只是握著拂塵，由著他罵。賀松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對方臉上: “他不是李逐流，不再是你翎雀宮弟子!你明不明白!糊塗，糊塗啊!”
詹致淳仍是不言，倒是林止淵開了口: “賀掌門說得極有道理，我確實不是李逐流。”
他站起身， “也罷，賀掌門愛徒心切，林某便做個順水人情，成全您這一回。”
高大的男人立在座前，眼神深邃冰冷，端著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詹致淳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神情晦澀難以揣測，隱隱地，像是在透過那挺拔的身軀凝視著另一個靈魂。白發道長的目光轉了個彎，與躲在角落裏的陸艾對視一眼，對方心尖突突直跳，低聲與藏在自己頭毛裏的小靈蟲說道: “金鈴子，你去到掌門那邊吧。”
“好。”金鈴子應下，它知道這人要做什麽。
小靈蟲非常小，靈氣近無，不易被魔族察覺。加之弦月光弱，場上燈昏，它不費吹灰之力就飛到了詹致淳身邊。老道攏著衣袖，端坐如松，耳畔響起了陸艾的聲音: “掌門，您能暫時脫身嗎我帶您去找李霽”
“稍等。”詹致淳葫蘆裏不知賣的什麽藥，陸艾捉摸不透，卻也只能老老實實等著。小小一團橘貓縮在角落裏，靜靜等待著時機。
姚書弈是被祁苑帶上來的。準確點兒來說，是被大總管扛著，最後像一塊破銅爛鐵一樣被扔到了潛鱗山眾人面前。
祁苑甚至沒有給他些破布遮掩，沒有半分體面。姚書弈重重一摔，本來快長好的傷口又一次皮開肉綻，血肉橫飛，陸艾渾身抖了抖，生怕那人最後一口氣就這樣被摔沒了。
“書弈!”賀松巖心急如焚，那幾個潛鱗山的弟子更是將地上那人團團圍住，止血的止血，包紮的包紮，施藥的施藥。一道人墻高起，陸艾就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大師兄” “撐住” “別死”等等，諸如此類關切之言。再者就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罵，罵來罵去，無非是痛恨林止淵不做人。
陸艾瞧了眼祁苑，對方已經站到了林止淵身邊，而那風浪的中心，還在氣定神閑地喝著酒。他似乎心情極好，斜靠著椅子，半瞇著眼，端得是舒坦愜意。
他尋思著，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劍傷，是不是都砍腦袋上了不然也不至於壞得這麽徹底。正晃神呢，詹致淳驀地閃現眼前，撈起自己: “快走。”
“啊”陸艾楞了楞，還沒回神，就被捎走了。他遠遠地，只聽見那宴會場上又傳來賀松巖的一聲怒喝。
約莫又要起了風，起了雨，弦月隱於雲層，雷鳴陣陣，應是要變天了。
陸艾眼皮直跳，很快行動起來，他告訴詹致淳李霽的位置，一人一貓快速穿過密道，來到了地牢。地面血跡斑駁，小狐貍伏在陣中，氣息微弱。陸艾從詹致淳手上跳了下來，急匆匆往他身邊跑，老者手中拂塵清輝卓越，瞬間照亮了整個黑暗的空間。陸艾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看見了。他看見密密麻麻四處游走的符文，看見了地磚縫隙之間不斷湧動的流金，幹涸凝固的血還有盤曲不可名狀的詭異畫作。
陸艾來不及細看，他越過那些阻礙，沖到小狐貍面前: “李霽，李霽!掌門來了，你醒醒，看看我!”
小狐貍眼簾輕顫，卻沒能徹底睜開，只能斷斷續續說著話: “林……林止……淵……”
“他在外邊呢，估計這會兒都和潛鱗山的人打起來了。”陸艾心焦不已， “你先別問他了，等我們出去，我再說給你聽。”
話音剛落，詹致淳便走了過來: “這伏仙陣被林止淵動過手腳，力量強弱與那人息息相關。眼下林止淵還沒有與賀松巖動真格，否則，他的魔氣影響到這魔陣，靈風定是承受不住的。”
陸艾啞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詹致淳一手撈起這只小橘貓，一手緊握拂塵: “靈風，師父今日要強行破開這伏仙陣，你可願若不願，便再等等。”
“弟子，”李霽因痛苦而顫聲，語氣卻格外堅定， “願意。”
他明白詹致淳的意思，要他等，便是要等到林止淵力竭，好取得對方身上的鑰匙，又或者，待到那人不支，破開伏仙陣，如此，他受到的傷害便會小許多。
但李霽等不了。
他帶了劍來，他要完成師父的遺願。
“好。”
詹致淳未作他言，靈氣灌註於拂塵之上，耀眼清輝頓起。陸艾下意識地往人懷裏一縮，只見那拂塵速速化為一柄長劍，劍鳴如鶴聞於天，震徹四野。詹致淳揮劍，剎那間，符文散盡，鎖鏈斷裂為末，李霽咬牙，不聲不響硬抗下了這斷筋碎骨般的痛楚。鮮血從他的嘴角滑下，呼吸之間全是濃烈的鐵銹味，他整個人如同一葉扁舟，在狂風逆浪的大海上顛簸，視野搖晃，神思模糊。李霽猛地掐緊指節，甲片死死嵌入掌心，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落，像是攪亂了黑墨的一滴雨水，一石激起千層浪，混沌的中心漾出清波，層層鋪開，沖淡了這猙獰的一切。
“呼。”
李霽輕輕吐出一口氣，手一松，整個人跪坐在地。
他在伏仙陣被破開的那一瞬，化形了。他必須這麽做，否則氣力耗竭之時，他恐怕再無這種機會。
“李霽!”陸艾著急要跑過去，被詹致淳一把拎住了後頸皮: “再等等。”
“怎麽還要等”
“餘威尚存，怨氣難消，你是在我這兒，所以不覺得痛，但出了這方寸之外，你無法招架。”詹致淳說著，手中長劍劍鋒微轉，再次變作拂塵，擱在了臂彎處。那細軟的獸毛蓋在陸艾身上，險些遮住他的視線。
“李霽，你能說話嗎你回答我一下。”小橘貓哀哀叫著，李霽手指動了動，艱澀地應了他一聲: “嗯。”
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
李霽頭疼欲裂。
遠在會場上的林止淵能夠感知到地牢裏發生的一切，他終於肯放下手裏的酒杯，面帶微笑地走向潛鱗山眾人。姚書弈被一群人圍著，應該還有一口氣，林止淵偏了個頭，對面就已經拔劍相向，他忍不住嗤笑: “在這兒和我演什麽手足情深呢”
賀松巖站在最前面，瞠目欲裂: “孽障!昔日書弈待你亦是不薄，你為何如此折辱他!”
“哦”林止淵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笑聲猖狂，再擡眼時，神色已滿是狠戾， “待我不薄你可真敢說啊，老畜生。”
陰沈沈的天空劈下一道大雷，映出林止淵蒼白的臉，唇無血色，唯獨那對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詭譎妖異。
賀松巖一怔: “你，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林止淵甚至沒有開口，那低沈壓抑的聲音便從高大的身軀裏傳了出來， “我是來索命的厲鬼。”
他打了個響指，潛鱗山一個弟子發出一聲哀嚎，一只手從那人胸腔破出，血淋淋的爛肉掛在指尖，所有人駭然四散。賀松巖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姚書弈，殺光他們。”
林止淵大笑，那本該只剩一絲氣息的人仿佛活了過來，四肢扭曲，面目猙獰地開始行動。祁苑扔過去一把劍，那人如同嗅到了新鮮食物的野獸，張嘴咬住那鋒利的劍身，再握住劍柄，慢慢抽出。褐色的血抹在發亮的劍身上，瞬間激發姚書弈體內的魔氣。
他慘白著臉，開始了殺戮。
賀松巖奮力制止，他不敢相信，他憤怒大喊: “林止淵，你分明答應了和談!”
“我是答應了和談。”林止淵笑著， “可前提是，你們都得死。”
他抿著唇， “正道又不是缺你們一家，死光了，自有後來者。”
賀松巖怒吼，當機立斷，封住了自己大弟子的三魂七魄，強行讓對方停下。可是那魔氣四下鼓動，像是要從那單薄的皮肉裏噴湧而出。賀松巖這才察覺到，姚書弈早已命絕，這個與他離散多年的弟子備受折磨後，淪落為了林止淵的殺人工具。
賀松巖悲從中來，怒不可遏，竟是當胸一劍，生生將面前的弟子剖成了兩半。早早腐爛的心臟爛成一團，掉落在地。
“師父!”門下弟子哽咽之聲不絕於耳，林止淵仍是微笑，毫不意外: “當真是一家子出來的，夠狠夠絕。”
賀松巖望著倒下的姚書弈的遺體，閉了閉眼，劍鋒落血，心也落血: “書弈，你我師徒一場，師父定不會讓你白白犧牲。”
他劍鋒一橫: “儀渚，看護好你們大師兄的遺體，師父去去就回。”
林止淵瞧著他那張殺氣騰騰的臉，笑笑: “賀掌門真拿他當個寶啊，嘖嘖嘖。”
“書弈自小拜入我門下，如若我子!”賀松巖持劍沖來， “魔頭，拿命來!”
林止淵斂了笑意，穹宇之下，雷鳴電閃，狂風乍起，黑影憧憧。賀松巖的身前陡然出現了一些人，一些消失已久的潛鱗山弟子。他持劍的手微頓，竟停在了半空。林止淵面無表情地對他說: “殺光他們，才有資格與我單挑。”
那轉瞬即逝的電光中，林止淵的神情極冷極硬，賀松巖知道，他只能向前，不能後退。
“入我潛鱗山，便都是我門下弟子。”
一聲淒厲劍鳴劃破虛空， “為師無能，護不住你們，今日且送你們早入輪回，將來黃泉路上，我定向諸位賠罪。”
賀松巖厲聲大喝，揮劍上前。那些行屍走肉哪是他的對手不過三兩下，電光火石的工夫，便倒下一片。
林止淵甚是滿意，輕蔑地開了口: “什麽輪回啊他們自死去那日開始，便沒有資格入那黃泉，平白臟了那奈何橋，壞了閻王殿。”
話音剛落，賀松巖已沖至他的面前，寒光筆直落下，林止淵閃身躲開，老道大喝: “魔頭!你還有何種手段，盡數使出來!”
“沒有手段了。”林止淵笑笑， “這場大戲的主角都沒到齊，您還得稍等。”
賀松巖一怔，主角他瞳孔微縮，不可能，這不可能!
“詹致淳和你究竟是什麽關系!”他質問，他害怕聽見答案，林止淵伸手，兩指夾著一枚骨釘: “如你所見，仇人關系。”
他喟嘆， “不過呢，他的徒弟可比你教出來的，有出息得多。”
賀松巖步步緊逼，絲毫未受他的激將法，林止淵打出一枚骨釘，恰好釘在了某個倒下的屍身上。他用力握拳，那屍身竟是搖晃而起，再度成為了殺人利器。
“骨釘入體，形神俱滅。”林止淵連連搖頭， “你的好徒弟，絕無輪回可能。”
“你為何狠毒至此!”賀松巖不明白，不理解，他憤恨出聲， “就算書弈命已至此，你又為何斷他來世之路!他明明待你不薄，待你不薄啊!”
老道根本想不通，他不斷重覆著之前的說辭，固執己見，怒發沖冠。天上的雷聲愈演越烈，黑雲壓城，摧枯拉朽，林止淵在黑暗中，睜著那雙金色的刻薄的眼睛，冷笑: “這身上一共一百七十八道劍傷，無一不是拜你的好徒兒所賜。”
賀松巖瞪大了眼睛: “你既入魔，我徒兒除魔衛道，何錯之有!”
“哈哈哈哈哈!”林止淵仰天大笑， “李逐流!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所有人，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入了魔，發了瘋!”
霎時間，一道黑影沖天而起，黑雲漫天，雷電翻滾，一條金瞳利爪的蛟龍盤亙在雲層之上。
“小子，今天老太爺就為你屠了這群畜生!”
那蛟龍騰雲而起，雷電加身，轟隆隆劈開了整座黑幕，高大的身軀沒了聲響，慘白的臉亦不見神色。
蛟龍張開血盆大口，一口生吞了賀松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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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單薄，冷清的夜，冷情的風。
這一聲脆響讓在座眾人心頭為之一顫，潛鱗山掌門賀松巖大為光火，冷聲譏諷道: “林城主這是要摔杯為號，與我們演一出十面埋伏麽”
林止淵不慌不忙回答道: “賀掌門說笑了，林某素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要讓你死，定讓你死得明白，絕不會暗箭傷人。”
賀松巖不屑: “魔都行事狠辣，暗箭傷人難道不是慣用手段林城主給自己戴的這頂高帽，未免太過可笑。”
林止淵目光微沈，卻不欲多言，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看來今日這酒，是喝不成了。不如我們直奔正題，來談一談您的高足姚書弈的事”
一提到自己的親傳弟子，賀松巖頓時熄了火，臉色跟生吞了幾斤黃連似的，又苦又澀，眉頭緊鎖，抿唇不應。林止淵擡眸，視線與一旁的詹致淳撞了個正著，對方再次朝自己舉了杯，卻一口沒喝，意味不明地緩緩放下。
林止淵冷著臉，哂笑兩聲，把玩著手裏的折扇: “賀掌門，林某耐心不多，還請您盡快考慮，給我個答覆。”
賀松巖的山羊胡子抖了抖，眼裏都快噴出火來: “林城主要與我們正道和談，總得拿出點誠意，起碼讓我見見我的徒兒，確認他平安無事才行吧”
林止淵手一頓，挑眉笑著: “賀掌門這話說得，”他壓下聲音，極盡刻薄與嘲諷， “簡直癡心妄想。”
“林止淵!”賀松巖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木桌，詹致淳拂塵一甩，攔下了差點沖出去和人拼命的某位老相識，低聲勸著: “賀掌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賀松巖恨聲， “你怎麽說得出口卓吟被他逼死，難道你就無動於衷嗎多少同盟手足遭他毒手，你如今怎麽喝得下這口茶!”
詹致淳沒有解釋，只是握著拂塵，由著他罵。賀松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對方臉上: “他不是李逐流，不再是你翎雀宮弟子!你明不明白!糊塗，糊塗啊!”
詹致淳仍是不言，倒是林止淵開了口: “賀掌門說得極有道理，我確實不是李逐流。”
他站起身， “也罷，賀掌門愛徒心切，林某便做個順水人情，成全您這一回。”
高大的男人立在座前，眼神深邃冰冷，端著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詹致淳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神情晦澀難以揣測，隱隱地，像是在透過那挺拔的身軀凝視著另一個靈魂。白發道長的目光轉了個彎，與躲在角落裏的陸艾對視一眼，對方心尖突突直跳，低聲與藏在自己頭毛裏的小靈蟲說道: “金鈴子，你去到掌門那邊吧。”
“好。”金鈴子應下，它知道這人要做什麽。
小靈蟲非常小，靈氣近無，不易被魔族察覺。加之弦月光弱，場上燈昏，它不費吹灰之力就飛到了詹致淳身邊。老道攏著衣袖，端坐如松，耳畔響起了陸艾的聲音: “掌門，您能暫時脫身嗎我帶您去找李霽”
“稍等。”詹致淳葫蘆裏不知賣的什麽藥，陸艾捉摸不透，卻也只能老老實實等著。小小一團橘貓縮在角落裏，靜靜等待著時機。
姚書弈是被祁苑帶上來的。準確點兒來說，是被大總管扛著，最後像一塊破銅爛鐵一樣被扔到了潛鱗山眾人面前。
祁苑甚至沒有給他些破布遮掩，沒有半分體面。姚書弈重重一摔，本來快長好的傷口又一次皮開肉綻，血肉橫飛，陸艾渾身抖了抖，生怕那人最後一口氣就這樣被摔沒了。
“書弈!”賀松巖心急如焚，那幾個潛鱗山的弟子更是將地上那人團團圍住，止血的止血，包紮的包紮，施藥的施藥。一道人墻高起，陸艾就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大師兄” “撐住” “別死”等等，諸如此類關切之言。再者就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罵，罵來罵去，無非是痛恨林止淵不做人。
陸艾瞧了眼祁苑，對方已經站到了林止淵身邊，而那風浪的中心，還在氣定神閑地喝著酒。他似乎心情極好，斜靠著椅子，半瞇著眼，端得是舒坦愜意。
他尋思著，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劍傷，是不是都砍腦袋上了不然也不至於壞得這麽徹底。正晃神呢，詹致淳驀地閃現眼前，撈起自己: “快走。”
“啊”陸艾楞了楞，還沒回神，就被捎走了。他遠遠地，只聽見那宴會場上又傳來賀松巖的一聲怒喝。
約莫又要起了風，起了雨，弦月隱於雲層，雷鳴陣陣，應是要變天了。
陸艾眼皮直跳，很快行動起來，他告訴詹致淳李霽的位置，一人一貓快速穿過密道，來到了地牢。地面血跡斑駁，小狐貍伏在陣中，氣息微弱。陸艾從詹致淳手上跳了下來，急匆匆往他身邊跑，老者手中拂塵清輝卓越，瞬間照亮了整個黑暗的空間。陸艾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看見了。他看見密密麻麻四處游走的符文，看見了地磚縫隙之間不斷湧動的流金，幹涸凝固的血還有盤曲不可名狀的詭異畫作。
陸艾來不及細看，他越過那些阻礙，沖到小狐貍面前: “李霽，李霽!掌門來了，你醒醒，看看我!”
小狐貍眼簾輕顫，卻沒能徹底睜開，只能斷斷續續說著話: “林……林止……淵……”
“他在外邊呢，估計這會兒都和潛鱗山的人打起來了。”陸艾心焦不已， “你先別問他了，等我們出去，我再說給你聽。”
話音剛落，詹致淳便走了過來: “這伏仙陣被林止淵動過手腳，力量強弱與那人息息相關。眼下林止淵還沒有與賀松巖動真格，否則，他的魔氣影響到這魔陣，靈風定是承受不住的。”
陸艾啞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詹致淳一手撈起這只小橘貓，一手緊握拂塵: “靈風，師父今日要強行破開這伏仙陣，你可願若不願，便再等等。”
“弟子，”李霽因痛苦而顫聲，語氣卻格外堅定， “願意。”
他明白詹致淳的意思，要他等，便是要等到林止淵力竭，好取得對方身上的鑰匙，又或者，待到那人不支，破開伏仙陣，如此，他受到的傷害便會小許多。
但李霽等不了。
他帶了劍來，他要完成師父的遺願。
“好。”
詹致淳未作他言，靈氣灌註於拂塵之上，耀眼清輝頓起。陸艾下意識地往人懷裏一縮，只見那拂塵速速化為一柄長劍，劍鳴如鶴聞於天，震徹四野。詹致淳揮劍，剎那間，符文散盡，鎖鏈斷裂為末，李霽咬牙，不聲不響硬抗下了這斷筋碎骨般的痛楚。鮮血從他的嘴角滑下，呼吸之間全是濃烈的鐵銹味，他整個人如同一葉扁舟，在狂風逆浪的大海上顛簸，視野搖晃，神思模糊。李霽猛地掐緊指節，甲片死死嵌入掌心，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落，像是攪亂了黑墨的一滴雨水，一石激起千層浪，混沌的中心漾出清波，層層鋪開，沖淡了這猙獰的一切。
“呼。”
李霽輕輕吐出一口氣，手一松，整個人跪坐在地。
他在伏仙陣被破開的那一瞬，化形了。他必須這麽做，否則氣力耗竭之時，他恐怕再無這種機會。
“李霽!”陸艾著急要跑過去，被詹致淳一把拎住了後頸皮: “再等等。”
“怎麽還要等”
“餘威尚存，怨氣難消，你是在我這兒，所以不覺得痛，但出了這方寸之外，你無法招架。”詹致淳說著，手中長劍劍鋒微轉，再次變作拂塵，擱在了臂彎處。那細軟的獸毛蓋在陸艾身上，險些遮住他的視線。
“李霽，你能說話嗎你回答我一下。”小橘貓哀哀叫著，李霽手指動了動，艱澀地應了他一聲: “嗯。”
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
李霽頭疼欲裂。
遠在會場上的林止淵能夠感知到地牢裏發生的一切，他終於肯放下手裏的酒杯，面帶微笑地走向潛鱗山眾人。姚書弈被一群人圍著，應該還有一口氣，林止淵偏了個頭，對面就已經拔劍相向，他忍不住嗤笑: “在這兒和我演什麽手足情深呢”
賀松巖站在最前面，瞠目欲裂: “孽障!昔日書弈待你亦是不薄，你為何如此折辱他!”
“哦”林止淵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笑聲猖狂，再擡眼時，神色已滿是狠戾， “待我不薄你可真敢說啊，老畜生。”
陰沈沈的天空劈下一道大雷，映出林止淵蒼白的臉，唇無血色，唯獨那對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詭譎妖異。
賀松巖一怔: “你，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林止淵甚至沒有開口，那低沈壓抑的聲音便從高大的身軀裏傳了出來， “我是來索命的厲鬼。”
他打了個響指，潛鱗山一個弟子發出一聲哀嚎，一只手從那人胸腔破出，血淋淋的爛肉掛在指尖，所有人駭然四散。賀松巖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姚書弈，殺光他們。”
林止淵大笑，那本該只剩一絲氣息的人仿佛活了過來，四肢扭曲，面目猙獰地開始行動。祁苑扔過去一把劍，那人如同嗅到了新鮮食物的野獸，張嘴咬住那鋒利的劍身，再握住劍柄，慢慢抽出。褐色的血抹在發亮的劍身上，瞬間激發姚書弈體內的魔氣。
他慘白著臉，開始了殺戮。
賀松巖奮力制止，他不敢相信，他憤怒大喊: “林止淵，你分明答應了和談!”
“我是答應了和談。”林止淵笑著， “可前提是，你們都得死。”
他抿著唇， “正道又不是缺你們一家，死光了，自有後來者。”
賀松巖怒吼，當機立斷，封住了自己大弟子的三魂七魄，強行讓對方停下。可是那魔氣四下鼓動，像是要從那單薄的皮肉裏噴湧而出。賀松巖這才察覺到，姚書弈早已命絕，這個與他離散多年的弟子備受折磨後，淪落為了林止淵的殺人工具。
賀松巖悲從中來，怒不可遏，竟是當胸一劍，生生將面前的弟子剖成了兩半。早早腐爛的心臟爛成一團，掉落在地。
“師父!”門下弟子哽咽之聲不絕於耳，林止淵仍是微笑，毫不意外: “當真是一家子出來的，夠狠夠絕。”
賀松巖望著倒下的姚書弈的遺體，閉了閉眼，劍鋒落血，心也落血: “書弈，你我師徒一場，師父定不會讓你白白犧牲。”
他劍鋒一橫: “儀渚，看護好你們大師兄的遺體，師父去去就回。”
林止淵瞧著他那張殺氣騰騰的臉，笑笑: “賀掌門真拿他當個寶啊，嘖嘖嘖。”
“書弈自小拜入我門下，如若我子!”賀松巖持劍沖來， “魔頭，拿命來!”
林止淵斂了笑意，穹宇之下，雷鳴電閃，狂風乍起，黑影憧憧。賀松巖的身前陡然出現了一些人，一些消失已久的潛鱗山弟子。他持劍的手微頓，竟停在了半空。林止淵面無表情地對他說: “殺光他們，才有資格與我單挑。”
那轉瞬即逝的電光中，林止淵的神情極冷極硬，賀松巖知道，他只能向前，不能後退。
“入我潛鱗山，便都是我門下弟子。”
一聲淒厲劍鳴劃破虛空， “為師無能，護不住你們，今日且送你們早入輪回，將來黃泉路上，我定向諸位賠罪。”
賀松巖厲聲大喝，揮劍上前。那些行屍走肉哪是他的對手不過三兩下，電光火石的工夫，便倒下一片。
林止淵甚是滿意，輕蔑地開了口: “什麽輪回啊他們自死去那日開始，便沒有資格入那黃泉，平白臟了那奈何橋，壞了閻王殿。”
話音剛落，賀松巖已沖至他的面前，寒光筆直落下，林止淵閃身躲開，老道大喝: “魔頭!你還有何種手段，盡數使出來!”
“沒有手段了。”林止淵笑笑， “這場大戲的主角都沒到齊，您還得稍等。”
賀松巖一怔，主角他瞳孔微縮，不可能，這不可能!
“詹致淳和你究竟是什麽關系!”他質問，他害怕聽見答案，林止淵伸手，兩指夾著一枚骨釘: “如你所見，仇人關系。”
他喟嘆， “不過呢，他的徒弟可比你教出來的，有出息得多。”
賀松巖步步緊逼，絲毫未受他的激將法，林止淵打出一枚骨釘，恰好釘在了某個倒下的屍身上。他用力握拳，那屍身竟是搖晃而起，再度成為了殺人利器。
“骨釘入體，形神俱滅。”林止淵連連搖頭， “你的好徒弟，絕無輪回可能。”
“你為何狠毒至此!”賀松巖不明白，不理解，他憤恨出聲， “就算書弈命已至此，你又為何斷他來世之路!他明明待你不薄，待你不薄啊!”
老道根本想不通，他不斷重覆著之前的說辭，固執己見，怒發沖冠。天上的雷聲愈演越烈，黑雲壓城，摧枯拉朽，林止淵在黑暗中，睜著那雙金色的刻薄的眼睛，冷笑: “這身上一共一百七十八道劍傷，無一不是拜你的好徒兒所賜。”
賀松巖瞪大了眼睛: “你既入魔，我徒兒除魔衛道，何錯之有!”
“哈哈哈哈哈!”林止淵仰天大笑， “李逐流!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所有人，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入了魔，發了瘋!”
霎時間，一道黑影沖天而起，黑雲漫天，雷電翻滾，一條金瞳利爪的蛟龍盤亙在雲層之上。
“小子，今天老太爺就為你屠了這群畜生!”
那蛟龍騰雲而起，雷電加身，轟隆隆劈開了整座黑幕，高大的身軀沒了聲響，慘白的臉亦不見神色。
蛟龍張開血盆大口，一口生吞了賀松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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