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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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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那男人像瘋狂了一樣, 越過人群拼命地向這邊奔來。

陸卿嬋擡起手,遮掩了下陽光,卻被他當成了是在招手致意。

他的聲音顫抖嘶啞, 像是飽含深切的情誼:“卿嬋, 卿嬋!”

是趙崇。

陸卿嬋有些微怔,她沒想到剛回河東, 竟會再見到趙崇。

他的形容狼狽,連靴子都快要跑掉, 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只怕要手腳並用著奔過來。

吳副官等人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 連王若的神情也有些難看。

趙崇被護衛擋在前面, 諂笑著說道:“長官, 我是陸少師的夫君, 她是我的妻子……”

他話還未說完, 陸卿嬋便輕聲打斷了他:“誰是你的妻子?”

她的神情漠然, 冷淡又疏離。

那姿態像極了柳乂。

“去年在洛陽時, 我便已與前夫和離。”陸卿嬋擡眸說道,“你說的妻子, 是什麽人?”

趙崇臉色難看,他眼睛通紅,啞著聲說道:“卿嬋,我那時糊塗,那你要知道, 這些天我心裏無時不刻都在思念你……”

護衛亮出刀刃, 將還欲前進的趙崇擋在原處。

“趙主薄, 認錯人了吧?”吳副官淡笑著說道,“這是我們二爺的貴客, 可並非你的夫人。”

他的言語溫和,眼裏卻盡是寒意。

吳副官看了侍女一眼,示意她們先將陸卿嬋送上馬車。

陸卿嬋提著羅裙走上車駕,眸子清淩淩的,沒有多看趙崇一眼。

趙崇的視線卻始終落在她的身上,直到車簾拉上後,也不肯離去。

他失魂落魄地說道:“大人,大人,那真是我的夫人!”

正在這時,陪趙崇一道出行的王雪識快步走了過來。

她挺著孕肚,身形依舊綽約,面容卻微微扭曲。

她大力地扯過他的手,眼含熱淚:“對不起大人們!我這夫婿今晨未用藥,這是又犯了癔癥!”

王雪識的姿容清麗,仿佛極是無辜。

她咬著下唇,楚楚可憐地說道:“冒犯了大人們,皆是草民的過錯……”

王雪識拉著趙崇下拜,他卻極是不甘願,似是還想跨步上前,躍上陸卿嬋所在的車駕。

吳副官臉上沒有一絲在陸卿嬋面前的溫和,滿是軍人的冷酷。

王雪識眸光流轉,死死地按住了趙崇的手,做出了一副極是可憐的姿態。

但軍士們向來冷情,更不會將憐憫的情緒生在厭煩的人身上。

吳副官身邊的侍從沒有情緒地說道:“既是知道冒犯,那就快離開。”

“今日是我們小姐回府的大喜日子。”他冷著聲說道,“如此沖撞,是有意要來驚擾我們姑娘嗎?”

王雪識容色微僵,卻還是咬緊牙關連聲應謝。

大小姐?陸卿嬋不過一介棄婦,竟也能得如此珍重!

這群人真是被陸卿嬋溫婉的外表給哄騙透了,根本不知她是個多狠心毒辣的女人!

王雪識心裏酸澀異常,快要被妒忌和憎恨給填滿,全靠強撐著才沒有表露出來。

她死命地將趙崇拽了起來,緊忙帶著他離開。

趙崇形容落魄,但仍是死死地盯著陸卿嬋的車駕,僅隔著一張薄薄的車簾,便是他魂牽夢掛的妻子!

然而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

這是怎樣的可憐?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柳乂!再沒有比他更衣冠禽獸的人了,表面謙和有禮,背地裏卻百般引誘旁人的妻子,甚至將之掠去……

趙崇緊咬著牙,肺腑裏一陣陣滯塞的鈍痛,血氣漫上喉間,即刻就能噴出。

但就算他吐了血又如何呢?

陸卿嬋不會知道他心裏的淒苦,也不會知道他這些天有多難捱。

陸卿嬋的確對外間的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車駕裏的隔音很好,侍從早就擺好了小食和點心。

她邊吃邊看了看車駕的裝潢,處處都透著精心,像是有人根據她的喜好專門配置的。

靠枕柔軟,幾乎能令人陷進去。

陸卿嬋仔細地抱來看了,竟發覺這跟她小時喜歡的那個靠枕一模一樣。

甚至連繡工都像是同一個。

近鄉情怯的心緒悄悄流散,繼而湧起了是陣陣強烈的暖意。

對回故土這件事她曾萬般不情願,但她沒法不承認,這是她魂牽夢繞的家。

陸卿嬋將車簾挑起少許,臨近三月,暖風柔柔,令人泛起微醺的醉意。

雙塔的永祚寺矗立在高處,琉璃瓦全都翻新,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她回來了。

她真的回來了。

*

直到下馬車的時候,陸卿嬋的心緒還未能平覆。

柳寧早已候在影壁處,他握著手杖,一襲深色的鶴氅,長身玉立,如若臨風寶樹。

他和柳乂生得很像,但氣質要更為沈穩許多,也更為溫和、平易近人。

柳寧的鬢發已經是灰色的,他的臉上帶著病容,但在見到陸卿嬋的時候,他的丹鳳眼倏然明亮了起來。

陸卿嬋趕快從馬車上下來,快步走到他的跟前。

她的眼眶微紅,啞著聲喚道:“叔父!”

“好孩子……”柳寧握住她的手,“都長得這麽大了……”

陸卿嬋離開河東時才十五歲,如今她都已經二十歲了。

四年多的光景過去,物是人非,然而柳寧待她還是這般和柔,就好像是她的親叔父。

柳寧與盧氏是將柳乂當兒子當的,也幾乎是將她當做親女兒仔細地呵護著。

陸卿嬋在父母身邊從未體察過的親情,卻是在柳家得到了圓滿。

“卿嬋對不起您……”她快要落下淚來,“這麽多年,都沒有好好地與您寫過一封書信……”

柳寧笑容溫和,藹聲說道:“沒事的,叔父知你仕途不易。”

他的臉龐已經蒼老,又帶著病氣,但還是陸卿嬋記憶裏的樣子,和藹又寬善,讓最頑劣的小孩子都會在他跟前不自覺地放輕步子。

柳寧溫聲說道:“若是你叔母在天有靈,知悉阿嬋如今作為,定然也會欣慰萬分。”

他一提到盧氏,陸卿嬋的心緒更難平覆。

“過些天就是清明,卿嬋能隨您一起去祭拜嗎?”她含著淚說道,“這些年我最怕辜負的就是叔母的教誨……”

柳寧笑著說道:“自然是可以的。”

“如今容與不在,”他聲音和藹,“除卻阿嬋,你叔母還能想念誰呢?”

陸卿嬋破涕為笑,有些不好意思。

她柔聲說道:“我聽容與哥哥說,您在院裏養了許多千瓣蓮?”

柳寧緩聲說道:“之前消息不暢,也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麽,便還繼續養在那裏。”

“您別聽哥哥亂說,我沒有不喜歡。”陸卿嬋低著頭說道,“只要是您養的,我沒有不喜歡的。”

兩人緩步向宅邸裏走去,侍從也含笑跟著。

這座宅邸華美空曠,自從陸卿嬋離開後,已經許多年沒有過歡聲笑語。

柳寧雖然卸任節使的職務,到底還有許多事務要忙。

柳乂更是常年在外,無暇顧忌府邸裏的事宜。

如今得知陸卿嬋歸來,連早已出府安享晚年的仆從都專意回來了,負責接風宴席的廚子更是她當年最喜歡的幾位大廚。

外間仍是戰火紛飛,但此刻的柳氏府邸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陸卿嬋跟著柳寧一起,將整個宅邸都轉了一遍。

兩人緩聲聊著這些年的事,柳寧和藹,陸卿嬋溫婉,雖然差著許多年歲,但聊起天來卻比以前還要舒暢、熟稔。

就仿佛是昨日才見過面。

“你做的檄文很好,我讀到的時候都不敢相信這是你寫的。”柳寧笑著說道,“容與若是為文有你這般好,也不必養那麽多幕僚了。”

他誇耀得太過,陸卿嬋極是不好意思。

但柳寧卻拿出了她那份檄文的摹本,他溫聲說道:“阿嬋的字也漂亮,現今連少臣都比不過你了。”

還真是她寫過的文章。

陸卿嬋被柳寧誇昏了頭,都沒分的出心去思索這摹本從哪裏來的。

“叔父謬讚了。”她羞澀地說道,“這都是夜裏寫出來的,不過是在亂中落筆,才顯得有些別樣的神韻。”

柳寧和藹地點點頭,笑說道:“寫字自然是要隨性而作,你這樣很好。”

陸卿嬋受過許多打壓,陸玉和趙崇更是時時都想要斥責她,總覺得她什麽都做得不夠好。

如今聽到柳寧這般毫無道理的誇耀jsg,她的心神都微微有些恍惚。

就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在輕輕地撫平她心上的舊疤痕。

陸卿嬋垂著眸子,悄悄擡袖揉了揉眼睛。

柳寧緩步帶她去看花池,滿池的千瓣蓮蔚為壯觀,好看得如臨仙境。

雖然現今還未到花期,卻仍是讓她頗為震撼。

“以前聽說你喜歡,我便想著多養些。”柳寧聲音和柔地說道,“這樣等你回來時,也好能賞看一二。”

他笑著說道:“容與上次回來,特地安排人灑了魚苗,說你喜歡這樣養。”

陸卿嬋握住胸前的游魚玉佩,柔聲說道:“叔父和哥哥太有心了。”

她的心情放松,倚靠在欄邊的姿態也極是放松。

微風吹起她的裙擺,那搖曳綽約的身姿讓小侍女都看呆了眼。

陸卿嬋捧著魚食,和柳寧一起餵魚。

兩人都很喜歡這個有閑趣的活動,一直到午間方才離開,去了花廳用膳。

人員的交接非常之快,讓陸卿嬋都有些驚異。

看到曾經服侍過柳乂的嬤嬤和侍女們時,她差點生出了錯覺。

就好像這些年,她從未離開過這間宅邸。

她仍然是個驕縱、頑劣的小姑娘。

小蘊換了衣著,眼睛眨了又眨,滿是新奇地站在人群裏,忍不住地擡眼看向花廳裏的裝飾。

高高的博古架上,養著的是各式各樣的花朵。

枝條垂落,芳香撲鼻。

尋常到不能再尋常,但就是好看得讓人矚目。

從前小蘊跟著王若在鎮海藩鎮多年,也見識不少亭臺樓閣。

她從來不曾想過,本家竟然如此低調內斂。

看眾人待陸卿嬋如此上心,小蘊越發驕傲,還好她是朵聰明的解語花,不僅解開了陸卿嬋的心結,還讓她跟使君越發親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陸卿嬋那時瞧著柔弱勢孤,竟然是柳家上下都放在心尖上養了十年的那位姑娘!

太後器重,長公主寵信,定遠侯執念,柳乂深愛。

真是太不簡單了!

亂世裏出英傑,也出紅顏禍水,她們姑娘這是禍水英傑呀!

*

用過午膳後,柳寧帶陸卿嬋去了院落。

這地方是柳乂之前著手布置的,幽靜閑適。

書閣後是大片的竹林,風一吹便會沙沙作響,很適合靜思。

“不知你現今是否還喜歡竹林,”柳寧輕聲說道,“若是不喜歡的話,換成旁的就是。”

陸卿嬋眉眼彎起,柔聲說道:“喜歡的,叔父。”

很多年以前的喜好,她自己都沒了印象。

沒想到還有這樣多人,一直在為她記著,一直在等著她回來。

陸卿嬋眼眸發酸,回到內間以後,強忍著的淚水全部滾落了下來。

離開河東後的這些年,她遇到了太多事,也吃了許多苦。

心一直高高地懸著,時時刻刻都在為生活中即將到來的苦難和麻煩做準備。

這是陸卿嬋第一回覺得平靜,她好像真的可以做回那個小孩子了,不管有什麽困難,她的身後都是有人的。

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做任何事。

她是被人好好地愛著的,不是形單影只的。

舟車勞頓,陸卿嬋沐浴過後,便踏進了床帳裏。

她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霞光萬丈的時候,她方才緩緩蘇醒。

睡得有些頭痛,陸卿嬋揉了揉額側的穴位,慢慢地拉開帷帳起身。

因是第一天回來,她的身體又不甚康健,柳寧便沒有安排外客入府,怕驚擾到她。

不過今晨在城樓的那等陣仗,只怕正午時陸卿嬋回來的消息,便已傳到河東各路權貴的耳朵裏。

柳寧是不願委屈她的,柳乂更不願。

陸卿嬋回就是堂堂正正地回,即便她身上的職銜仍是公主少師,即便誰人都知她曾是長公主的近臣,都不會改變柳氏與她的親善關系。

柳寧只安排了陸卿嬋的家人過來,還是在用過晚膳之後。

陸霄的面龐微微繃著,像是有些緊張,他比之前黑了許多,興許是因為在外奔波多了。

雖不像少年時那般白皙,卻也少了病氣,更加堅毅。

他們二人生的像,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姐弟,但現今卻是陸霄更內斂,陸卿嬋更外放少許。

陸卿嬋坐在亭臺裏,垂眸品茶,一張柔美的面容帶著靜氣。

溫婉沈穩,端莊矜貴。

但就是有一種魔力,叫人想要跟從她、信服她。

陸霄顫聲喚道:“姐姐!”

他連父母都沒有管顧,立刻小步快走著到了陸卿嬋的跟前。

陸卿嬋放下杯盞,攏袖起身。

陸霄立刻擁住了她,他如今也快加冠,卻像個少年人般,極是激動,連聲音也在顫抖:“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禁不住地厲聲說道:“趙崇那個狗東西!真是活該千刀萬剮!”

“也不知他是有何臉面,”陸霄的拳頭握緊,“還敢做出一副與姐姐情深的模樣?”

陸卿嬋撫了撫衣袖,低聲說道:“好了,這時候就不必說起他了,晦氣。”

“姐姐說得對。”陸霄點頭應道,“趙崇若是再敢來叨擾姐姐,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陸卿嬋被他這神情逗樂了。

她淺笑著說道:“好。”

陸玉和楊氏也緩步走了過來,陸玉道貌岸然慣了,此刻當真笑得跟個父親一樣。

倒是楊氏一見到陸卿嬋時,便倏然紅了眼。

她的母親年輕時就是聞名遐邇的美人,鵝蛋臉,山黛眉,生得雍容華貴,如今年歲已長,依然氣度非凡。

此刻楊氏卻好像瞬時蒼老了一般,啞著聲說道:“卿嬋,你受委屈了……”

陸卿嬋斂起笑容,只是涼薄地說道:“母親當年拋棄我,父親當年利用時,想過我會委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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