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之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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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之罪（1）
曾有很多人對羅斯塔姆·阿克約爾說過他們愛他，但他統統不相信，他對於“愛”這種詞匯有天然的免疫力。
媽媽總是說愛他，可她對他在想什麽、他要做什麽完全不感興趣，她盼著他長大，從月神宮娶回一位新娘，生很多漂亮的孩子，好讓自己不那麽孤獨；爸爸總說愛他，但其實他關心的只有他自己，他靠著把女們兒送進月神宮獲得了不菲的國民補貼，鄰居都很羨慕他。
他覺得爸爸媽媽都很虛偽，鄰居也很虛偽，大家嘴上說著愛，心裏想著利益。
父母的長相都只能算得上秀美，可小羅斯塔姆集合了先輩的所有優點，生就一張顛倒眾生的臉——在這個不正常的世界，美意味著危險。
盡管他成績優異，是老師的寵兒，可同學們背地裏很不喜歡這位冷漠、高傲的第一名，三年級時，他發現自己放在課桌裏的運動服被換成了一條連衣裙，他大發雷霆，掀翻了每個人的桌子，直到找回自己的衣服。
還不到十二歲，他就被高年級學生堵在巷子裏耍弄，他們撫摸他的臉蛋，對他精致的眉骨和纖長的睫毛嘖嘖稱奇，他們擰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把頭擡起來，對著陽光欣賞他碧藍的眼睛，他們還想脫他的褲子。羅斯塔姆·阿克約爾一腳踹在那人的襠部，把他推倒在地，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他沒想到，人體如此多汁，就連薄薄的耳朵也有這麽豐富的血，他滿嘴是血地從地上爬起來，沖著其餘人大聲說：“味道挺不錯！你們誰還想試試？”
墻角的陰影裏，滿嘴鮮血、面色蒼白又無比英俊的羅斯塔姆看上去像極了傳說中的吸血鬼，他們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從此他隨身攜帶著水果刀，直到進入大學，他在宿舍裏睡覺也握著它。
他讀的科目是哲學，這沒什麽用處，但他不需要做什麽有用的事，他不需要像同學們一樣準備成為醫生、律師、工程師，媽媽在他之後又生了三個妹妹，她們換來的津貼不僅能養活爸爸，還能養活他。媽媽希望他大學一畢業就回家來，在家附近的學校教書，一直陪著她。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可不能離我太遠。”她哀求他，她又把六個女兒都算作什麽呢？
羅斯塔姆對於沒在一起生活過的六個姐妹並無感情，她們長大以後都會變成像媽媽一樣的女人嗎？這實在有點令人難以接受，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他不去想她們。
從世界的本源到資本的運作，從人類的誕生到自由意志，從宗教統治地球到科學獨領風騷……哲學的世界有一個好處，就是離羅斯塔姆所在的現實很遠，能讓他隨時運用奧卡姆剃刀將不相關的事情消除掉。
煩人的事就像胡子，刮了還會長出來——終於有一天，枕頭下的水果刀派上了用場。他立刻搬出宿舍，住到他父親的一位朋友家裏，他今年三十六歲，才剛結婚沒多久。
身為一位量子計算機研發專家和高校教師，他妻子相當漂亮。黑色的卷發、嫵媚的長眼睛、美人尖同心形臉相得益彰。她丈夫阿爾達·巴拉德似乎心胸寬廣得過分，讓這麽一個俊美的男孩住進自己家裏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了，他本人卻還常常不在家。
很快，她就對他產生了興趣，可能是看了太多浪漫愛情小說和電影，就像他媽媽一樣——她總是偷偷觀察他，從花園的樹叢後、從門廊的拐角處、從濃密睫毛的縫隙裏。羅斯塔姆真是不勝其煩，他對她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羅斯塔姆不想娶妻，如果非娶不可，他情願娶一個外國女人、一個異教徒，至少她們有點兒頭腦，可是一個有頭腦的女人怎麽會願意嫁到這樣一個國家來呢？
“你想娶個異教徒？什麽……她還最好是個無神論者？你真是異想天開，不過，要是你在物理系讀書，這倒不是沒有可能，”阿爾達·巴拉德和顏悅色地開著玩笑，“我們系在研究生階段有很多海外項目，能接觸到不少外國學生——那些發達國家的女性，有不少在科研領域大放光彩——學物理的女生是無神論者的比例大概比其他院系高不少。”
他立刻申請轉入了物理系，過了沒多久，他發現自己學習的東西竟然和哲學有不少共通之處，一旦攻克了數學上的難關，物理也變得容易起來。對他來說，世界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完全不難理解，甚至是一種安慰，他尤其喜歡“多世界理論”，如果有另一個世界，在那裏媽媽願意傾聽他的想法、同學不會總是騷擾他、這位教授的妻子不要一有機會就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那該有多好！她甚至總是打擾他學習，端著茶啊、點心啊打斷教授和他的探討。
巴拉德教授科研任務繁重，但他時常抽出時間輔導羅斯塔姆，他給他補雙曲幾何和黎曼幾何課程：“閉上眼睛，想象一下，從這裏，空間開始彎曲，它凸起來，兩條直線從這兒出發，他們一直向前延伸，他們爬上了一個緩坡……看！他們相交了！”教授的手指從空中劃過，觸到了羅斯塔姆光潔的前額。
他講課時天馬行空又生動有趣，但他總是要求羅斯塔姆閉上眼睛，純靠想象聽課。他說對一個物理學家來說，最關鍵的並不是邏輯推理能力，而是想象力，因為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總是超出邏輯、因為科學本身就是一種不可知論，科學家依靠想象建立模型，通過實驗推倒模型，在篩選中不斷接近真理。
想象對於讀過兩年哲學的羅斯塔姆·阿克約爾而言並不難，難的是當他閉上眼睛，有時會感到教授的手指離他非常近，有時他的呼吸甚至就在耳邊，他默默忍受著，認定這只是自己因為過往經歷而神經過敏。
幾個月過去了，在教授的輔導下，成績名列前茅的他獲得了下一學期的獎學金，他高興極了，這證明了智慧與美麗並非不能兼容，證明了除了依靠六個姐妹換來的津貼，他能自己養活自己，他第一次對這世界充滿了壯志雄心——他要刻苦學習，掙下一份家業，娶一個聰明有趣的外國妻子！
教授和他年輕的妻子為他準備了一場豐盛的筵席，她的烹飪手藝和羅斯塔姆的媽媽一樣高超，讓他倍感親切，巴拉德教授為他開了一瓶名貴的香檳，他們三人喝了不少。“為物理學幹杯！”他率先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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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很多人對羅斯塔姆·阿克約爾說過他們愛他，但他統統不相信，他對於“愛”這種詞匯有天然的免疫力。
媽媽總是說愛他，可她對他在想什麽、他要做什麽完全不感興趣，她盼著他長大，從月神宮娶回一位新娘，生很多漂亮的孩子，好讓自己不那麽孤獨；爸爸總說愛他，但其實他關心的只有他自己，他靠著把女們兒送進月神宮獲得了不菲的國民補貼，鄰居都很羨慕他。
他覺得爸爸媽媽都很虛偽，鄰居也很虛偽，大家嘴上說著愛，心裏想著利益。
父母的長相都只能算得上秀美，可小羅斯塔姆集合了先輩的所有優點，生就一張顛倒眾生的臉——在這個不正常的世界，美意味著危險。
盡管他成績優異，是老師的寵兒，可同學們背地裏很不喜歡這位冷漠、高傲的第一名，三年級時，他發現自己放在課桌裏的運動服被換成了一條連衣裙，他大發雷霆，掀翻了每個人的桌子，直到找回自己的衣服。
還不到十二歲，他就被高年級學生堵在巷子裏耍弄，他們撫摸他的臉蛋，對他精致的眉骨和纖長的睫毛嘖嘖稱奇，他們擰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把頭擡起來，對著陽光欣賞他碧藍的眼睛，他們還想脫他的褲子。羅斯塔姆·阿克約爾一腳踹在那人的襠部，把他推倒在地，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他沒想到，人體如此多汁，就連薄薄的耳朵也有這麽豐富的血，他滿嘴是血地從地上爬起來，沖著其餘人大聲說：“味道挺不錯！你們誰還想試試？”
墻角的陰影裏，滿嘴鮮血、面色蒼白又無比英俊的羅斯塔姆看上去像極了傳說中的吸血鬼，他們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從此他隨身攜帶著水果刀，直到進入大學，他在宿舍裏睡覺也握著它。
他讀的科目是哲學，這沒什麽用處，但他不需要做什麽有用的事，他不需要像同學們一樣準備成為醫生、律師、工程師，媽媽在他之後又生了三個妹妹，她們換來的津貼不僅能養活爸爸，還能養活他。媽媽希望他大學一畢業就回家來，在家附近的學校教書，一直陪著她。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可不能離我太遠。”她哀求他，她又把六個女兒都算作什麽呢？
羅斯塔姆對於沒在一起生活過的六個姐妹並無感情，她們長大以後都會變成像媽媽一樣的女人嗎？這實在有點令人難以接受，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他不去想她們。
從世界的本源到資本的運作，從人類的誕生到自由意志，從宗教統治地球到科學獨領風騷……哲學的世界有一個好處，就是離羅斯塔姆所在的現實很遠，能讓他隨時運用奧卡姆剃刀將不相關的事情消除掉。
煩人的事就像胡子，刮了還會長出來——終於有一天，枕頭下的水果刀派上了用場。他立刻搬出宿舍，住到他父親的一位朋友家裏，他今年三十六歲，才剛結婚沒多久。
身為一位量子計算機研發專家和高校教師，他妻子相當漂亮。黑色的卷發、嫵媚的長眼睛、美人尖同心形臉相得益彰。她丈夫阿爾達·巴拉德似乎心胸寬廣得過分，讓這麽一個俊美的男孩住進自己家裏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了，他本人卻還常常不在家。
很快，她就對他產生了興趣，可能是看了太多浪漫愛情小說和電影，就像他媽媽一樣——她總是偷偷觀察他，從花園的樹叢後、從門廊的拐角處、從濃密睫毛的縫隙裏。羅斯塔姆真是不勝其煩，他對她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羅斯塔姆不想娶妻，如果非娶不可，他情願娶一個外國女人、一個異教徒，至少她們有點兒頭腦，可是一個有頭腦的女人怎麽會願意嫁到這樣一個國家來呢？
“你想娶個異教徒？什麽……她還最好是個無神論者？你真是異想天開，不過，要是你在物理系讀書，這倒不是沒有可能，”阿爾達·巴拉德和顏悅色地開著玩笑，“我們系在研究生階段有很多海外項目，能接觸到不少外國學生——那些發達國家的女性，有不少在科研領域大放光彩——學物理的女生是無神論者的比例大概比其他院系高不少。”
他立刻申請轉入了物理系，過了沒多久，他發現自己學習的東西竟然和哲學有不少共通之處，一旦攻克了數學上的難關，物理也變得容易起來。對他來說，世界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完全不難理解，甚至是一種安慰，他尤其喜歡“多世界理論”，如果有另一個世界，在那裏媽媽願意傾聽他的想法、同學不會總是騷擾他、這位教授的妻子不要一有機會就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那該有多好！她甚至總是打擾他學習，端著茶啊、點心啊打斷教授和他的探討。
巴拉德教授科研任務繁重，但他時常抽出時間輔導羅斯塔姆，他給他補雙曲幾何和黎曼幾何課程：“閉上眼睛，想象一下，從這裏，空間開始彎曲，它凸起來，兩條直線從這兒出發，他們一直向前延伸，他們爬上了一個緩坡……看！他們相交了！”教授的手指從空中劃過，觸到了羅斯塔姆光潔的前額。
他講課時天馬行空又生動有趣，但他總是要求羅斯塔姆閉上眼睛，純靠想象聽課。他說對一個物理學家來說，最關鍵的並不是邏輯推理能力，而是想象力，因為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總是超出邏輯、因為科學本身就是一種不可知論，科學家依靠想象建立模型，通過實驗推倒模型，在篩選中不斷接近真理。
想象對於讀過兩年哲學的羅斯塔姆·阿克約爾而言並不難，難的是當他閉上眼睛，有時會感到教授的手指離他非常近，有時他的呼吸甚至就在耳邊，他默默忍受著，認定這只是自己因為過往經歷而神經過敏。
幾個月過去了，在教授的輔導下，成績名列前茅的他獲得了下一學期的獎學金，他高興極了，這證明了智慧與美麗並非不能兼容，證明了除了依靠六個姐妹換來的津貼，他能自己養活自己，他第一次對這世界充滿了壯志雄心——他要刻苦學習，掙下一份家業，娶一個聰明有趣的外國妻子！
教授和他年輕的妻子為他準備了一場豐盛的筵席，她的烹飪手藝和羅斯塔姆的媽媽一樣高超，讓他倍感親切，巴拉德教授為他開了一瓶名貴的香檳，他們三人喝了不少。“為物理學幹杯！”他率先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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