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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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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虹(11)

後來回憶起來,仿佛帖木兒早就知道穆薩喜歡艾琳,也知道雅末兒喜歡穆薩。但他出於對兄弟的關懷和對雅末兒的尊重從沒提過,他似乎相信時間能解決所有問題:穆薩會忘了艾琳,雅末兒會喜歡上自己。

不過現在,雅末兒還沒喜歡上帖木兒。像所有發現自己只是單相思的少女一樣,她的感情起初是震驚,之後是難過,現在轉為了憤怒。雅末兒拼命回憶著她和穆薩相處時的細節,仔細搜尋著自己是否流露出了暗戀他的痕跡,她非常擔心穆薩可能知道自己的感情,這使她感到羞恥。她覺得過去的自己傻透了,早有線索表明穆薩喜歡艾琳:小組討論時他總是支持她的觀點,從不在背後議論她,對她的一舉一動卻非常關心,甚至了如指掌。可雅末兒一點兒也沒發覺,一直對穆薩很殷勤,說不定伊思拉也看出了自己喜歡穆薩,說不定大家都看出了自己喜歡穆薩!雅末兒恨過去的自己!

她為了能和穆薩他們交流,拼命學了那麽多從前不感興趣的東西,現在這些東西也變得和喜歡穆薩的自己一樣可惡,這些書裏的人名就像是歷史的鬼影,一直盯著雅末兒單相思、看著她出醜!雅末兒把這些書和資料一股腦兒還給圖書館。

“這本書不是我們圖書館的,”管理員拿著《論宗教寬容》又掃了一次碼,“沒有磁性,應該也不是別的圖書館的,大概是私人書籍,你把它拿回去吧。”

雅末兒這才想起來這本書是穆薩送給自己的,是在青年小組聚會樓下的書店裏淘到的二手書。由於對宗教不感興趣,再說穆薩也說自己並沒讀過它,因此雅末兒一直把它擱在那兒當作紀念品。

雅末兒拿著這本書在海島的烈日下走著,她感到這本書正在嘲笑自己,約翰·洛克的鬼魂正在嘲笑自己,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少女的自尊心比愛情更猛烈,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自尊心卻和人格緊緊綁在一起,無法剝離。

她大叫一聲:“去你的!”在烈日下奔跑起來,一口氣跑回了家,翻出了七年級時夾在書裏的那片紅葉,拿了爸爸煙盒旁的打火機,又一口氣跑到離家最近的市民活動中心後面的小樹林裏。

雅末兒需要一個儀式讓她和過去的愚蠢、羞恥告別,一個儀式改變不了現實,但可以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劃出一道分界,可以讓她有一個應對自尊心的辦法:當她的自尊心質問她,你怎麽那麽沒羞沒躁地對一個不喜歡你的男生獻殷勤?你怎麽那麽沒出息,為了他試圖改變自己?你怎麽那麽不小心,表現得那麽明顯、那麽丟臉?雅末兒就可以反駁——去你的,我已經和過去告別了!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我現在重新變回了我自己!!!

雅末兒把書倒扣在草地上,把紅葉塞進其中,點燃了它們。

上學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她不想去班裏面對穆薩,她恨的是自作多情的自己,並不是穆薩,相反,穆薩在艾琳面前表現出的誠實和柔情讓他的形象越發完美,這種摻雜著尷尬的欣賞無疑將取代過去的愛慕,成為雅末兒對他的主要感情。

不過第二天,整個學校就像一鍋滾水一樣沸騰著,沒人會在意那些感情上的小事,老師甚至無法上課,只能宣布當天全體自習,因為國家宗教改革與發展委員會宣布:將在泳島自治領的所有中小學推行早禱課,和汗國其他地方保持一致。

這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要知道泳島自治領因為多民族成分一直施行宗教寬容政策,民眾的信仰五花八門,更因為王政時代曾是自由貿易港,經濟、科技較其他省份發達,湧現出了大批無神論者,現在要求學生們參加早禱課,無異於踐踏他們的自由和尊嚴。

學生們叫嚷著、在走廊上奔走相告、在操場上集結、怒罵著、哭泣著,年輕老師全跑去了校長室,等著問個明白,年長的老師試圖維持秩序,但是不成功,只能退守辦公室。

真是荒謬,難道推行了早禱課就能使大家變得虔誠嗎?難道跪在地上對著同一位神明磕頭就能使泳島人和本土人變得團結嗎?爸爸曾說宗教和科學並非不能共存,人類對這兩者都有需求,但根本沒有任何必要將神人格化,他從不為媽媽和姐姐的靈魂祈禱,他堅信仁愛、慈悲、寬容來自人類自身固有的善。除了月神宮的女孩兒們篤信月神之外,現在汗國本土虔誠信教的人其實很少。

雅末兒去找伊思拉,希望聽她講講,但十年級的學生鬧得更兇,很多人已經叫嚷著要去自治領區委會抗議,伊思拉激動地解釋道:“除了宗教改革與發展委員會的政策,還有恐怖勢力在參與這件事!有人親眼看見極端分子在黎明廣場後面的小樹林公然聚會,他們還燒了一本書,是洛克的《論宗教寬容》!他們要逼我們皈依他們的宗教!”

“什麽?!”雅末兒驚叫起來,星期天她在黎明廣場燒掉那本書時明明沒人看見啊!怎麽會被傳成這樣!

“是真的,”伊思拉拉住雅末兒的兩只手用力搖撼著,“我原以為宗教極端勢力離咱們的生活很遠,可是昨天有人看見了!他們晚上穿著黑袍、端著蠟燭在黎明廣場集會,有人聽見他們唱詩了!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發現《論宗教寬容》的殘骸,燒得只剩封面了!洛克的宗教信仰自由原則和政教分離原則是他們最痛恨的!”

雅末兒感到天旋地轉,自己發洩憤懣的儀式竟然被安上了如此名頭,真是既可笑又可怕,憤怒與恐懼使人民變得不可理喻了!再這樣下去還會有亂子。

現在自己說什麽都不會有人相信,別人只會要麽以為她也是宗教極端分子,要麽覺得她是想平息眾怒,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看這本書都很稀奇了,怎麽會想到燒毀它?

對了!穆薩,這本書是穆薩送給她的,只要找到穆薩一起向大家證明這只是個誤會,就能讓大家平靜一些——至少讓學生們平靜一些。至於自己為什麽要燒掉那本書,會不會暴露自己單戀穆薩的事情,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雅末兒匆匆向伊思拉告別,返回自己班裏。

穆薩不在,其他男生都說他今天根本沒來。他一定是去天臺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青年小組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雅末兒也趕忙跑去那裏,她在校門口遇上了騎著電動摩托焦急等待的帖木兒,他猜到她也要去天臺,又不放心她獨自去那個區,就向俱樂部請假來護送她,一路上風馳電掣,他們什麽都沒說,但雅末兒下車時,他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別跟他們一起犯傻,雅末兒。”

“我知道。”在這個混亂的早晨,雅末兒聽到了今天第一句有理智的話,她拍拍帖木兒的胳膊,向樓上跑去。

雅末兒進去時大家已經討論完畢,正在部署發動學生游行的事宜,“雅末兒,你來得正好!你和伊思拉可以幫著維持秩序,讓女生的方陣走在男生後面,免得被高壓水槍之類的噴到。”凱南的口吻不容置疑。

看樣子大家都分到了任務,穆薩和“火柴”站在凱南左右,和怒發沖冠的“火柴”相比,他顯得十分沈默,還有些心不在焉,艾琳不在這兒。

雅末兒徑直走過去把穆薩拉出來,旁人以為她來晚了要問之前的情況,很自覺地讓開了路,他們走出鐵皮臨時屋,來到天臺的角落,走出壓抑的屋子站在明亮的天光之下讓雅末兒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論宗教寬容》是我燒的,我知道你喜歡艾琳的事了。”

“我知道,我一聽到傳言就猜到了,這年頭沒人買那種書,黎明廣場在你家附近。”穆薩面無表情,似乎無論是燒書事件還是雅末兒間接承認暗戀自己都令他無動於衷。

“那你沒有跟大家解釋嗎?沒有宗教極端分子,都是大家謠傳出來的!”雅末兒幾乎要尖叫,“大家就是聽了傳言才要去游行的!如果僅僅是早禱課的政策,大家不會這麽激動,大家最多只會去教育局或者區委會抗議!”

“這是我們青年小組的好機會,所有組織都是在真實的政治活動中成長壯大的。”穆薩仍舊面無表情,似乎青年小組的成長壯大與他根本無關,他只是在闡述一個理論。

“你應該告訴大家,尤其是告訴凱南!”雅末兒扳住穆薩的胳膊推搡著他。

“我說了,”穆薩仿佛如夢初醒,“我沒說你燒書的原因,我跟他說是我燒的,我抽煙不小心燒著的。”他苦笑著,一邊搖頭一邊後退了一步,擺脫了雅末兒的推搡。

“那他沒跟大家說嗎?”雅末兒叫道,隨後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是想趁機擴大青年小組的影響,他想成為一個學生領袖,一個黨魁!他怎麽能這樣?要是有人受傷怎麽辦?他不去說,我去說,我要跟大家說明白!”雅末兒幾乎是跳起來向鐵皮屋跑去。

穆薩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這是他第一次擁抱雅末兒,力道之大差點把她勒死:“別去,求你了,別去,凱南說游行一結束他就和艾琳分手。”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他知道雅末兒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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