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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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繭（10）
“進入危海之前的資料只有沙銀那個老妖婆有資格調取，你見過她，終選那天——維蒂哈·沙銀·阿列文，最高祭司，”娜紮特閉上眼，仿佛是不想提到這個名字，“這個巫婆，她是世襲的最高祭司，也是月神宮唯一有姓、唯一認得自己的母親和女兒的女人。”
“為什麽……”
“實際上，如果汗國沒有共和化，她會是維蒂哈公主，她曾曾祖父用退位保住了一家子的性命和財產，政府讓阿列文家族的女性後代擔任月神宮的大祭司，這個職位對外面來說不算要緊，可在神宮內部並不只是個象征，她既是月神宮的掌權者，又是阿列文家族交給政府的人質。阿列文家族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忠誠於政府，因為他們更受忌憚、如履薄冰，他們的男性後裔雖然流亡國外，但他們的財產和安全都跟政府牢牢捆在一起。”
“是誰告訴你有妹妹的，我要去找他，他這麽神通廣大，一定能查出我母親在哪兒！”萊拉爬過去拽住娜紮特的裙子。
娜紮特睜開眼睛轉過頭盯著她，露出了標志性的嫵媚又狡猾的笑容，但嘴角帶著一絲疲憊：“萊拉，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你可能是我妹妹，也可能不是，我只知道我妹妹是月神75年出生的，再就是你長得和我有些相像，其他的事並不確定。”
她突然伸過手來捏了一下萊拉的臉：“我今天跟你說的話，如果傳出去，那我們都得死，你知道得越多，受牽連的人也就越多，到時候死的可不只咱們。”
“如果我真是你妹妹，你會告訴我嗎？”萊拉握住娜紮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
“如果能確定你是我妹妹，那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我會馬上送你回危海，勒令你永遠都不得踏入阿波羅神宮一步，”娜紮特目光眷戀地流連在萊拉臉上，“很抱歉把你卷進來了，我很自私，真希望沒跟你說這些。”
萊拉突然覺得心裏一陣絞痛，她領悟到娜紮特其實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妹妹來看待。
“我該怎麽辦？”
“回危海去，把傷養好，什麽都別說，也別到處打聽。整個危海都不安全，攝像頭和監聽器很多。”
她們走出神殿的時候，那位俊秀的侍者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替她們打開門，並沖娜紮特一鞠躬。
在危海養傷時，阿茲莎和馬蘇雅她們頻頻探望，試圖從萊拉嘴裏探聽到拉伊哈去世的真相，她們真的以為萊拉逃走是為了拉伊哈。萊拉覺得她們關切的目光簡直令人無法承受，她一想起娜紮特曾說她們的生活還有盼頭，就沒法以實相告。
“她病得很重，我們治不好，他們打算送她去國外醫治，可惜太晚了。”萊拉幹巴巴地說。
她們也關心萊拉，覺得她被阿塔西準將毆打實在委屈極了，她們還擔心換丈夫的事兒落在自己頭上，第二個丈夫也會這樣嫉妒頭一個。
愧疚感迫使萊拉不去想莎塔碧將軍，但她也不願意總是想到拉伊哈的悲劇，她應該多想想她自己。
對月神的誓言自然不必再遵守了，可她也決不能在危海繼續過下去。自從她知道了真相，這裏葳蕤的草木、芬芳的花香、精巧的房舍都顯得無比可憎，她懊惱於自己的蠢笨，有些東西，明明一開始就在那裏，自己從前卻視而不見。
阿波羅神宮和月神宮的公共建築都有各類指紋鎖、傳感鎖，可女孩們的宿舍采用的卻是普通的鑰匙，而且無法從裏面反鎖；教室、宿舍、甚至淋浴房都有吊頂，安裝著遠比需要的數目更多的照明燈；花園裏的涼亭多得出奇，所有的裝飾立柱下都栽種著攀援花卉；女孩們被教導各類家務，可洗衣服卻只在家政教室演練，平時大家所穿的衣物全都由宿舍管理員收去統一清洗，就連內衣也是如此……
萊拉再也無法欣賞這詩情畫意的月神宮了，即使讓她回去教書，她也無法面對那些少女憧憬的眼神和羞澀的臉龐，她覺得她好像一下子老了。
盡管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但有一件事卻是萊拉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的——維蒂哈大祭司親自主持的月神審判。娜紮特幫了她，但維蒂哈認為應該將萊拉為了姐妹情不惜冒生命危險的“事實”通過審判澄清一下，免得風言風語傳說她要和莎塔碧私奔。
“流言有損月神宮所有女人的清譽，我的孩子。”維蒂哈大祭司親自來看望萊拉並解釋了為何要進行審判，她和藹地撫摸了萊拉的臉。
萊拉垂下眼簾，極力忍住對她的厭惡。
她想再見見娜紮特，聽聽她的意見，可最近來“照顧”萊拉的姐妹們實在太多，甚至很多根本沒見過的女人也來了，顯然，這是維蒂哈的授意，她是要看住萊拉，這位“公主”政治嗅覺靈敏極了，她雖然不管外面的事，但阿列文家族勢力尚存，她說不定掌握了一些萊拉出逃的細節，想要以此對付娜紮特。萊拉打定主意，無論面對任何情況，她都要保住娜紮特。
月神宮的神殿和阿波羅神宮的完全不同，這是一座地下建築，座位像歌劇院一樣向下排列，中央有個扇形的平臺，主審官就坐在扇形的銳角上，兩條直線分布著其他尊長的座位，天頂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屏，可以把受審人此刻的表情和動作投射得細致入微，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播放作為證據呈上的影片或錄音。
萊拉剛在扇形中央站好，就發現了氣氛的不同尋常，按維蒂哈祭司的說法，這場審判只是為了澄清萊拉的名譽，根本用不著大動幹戈，但現在座無虛席的觀眾席和打開的投影屏卻明白地昭示著“此事茲事體大”，她向尊長座位看去，發現娜紮特不在。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疑惑，維蒂哈祭司和藹而莊重地說：“萊拉姐妹，娜紮特少尉在這次審判中需要回避，軍事法庭正在對她進行傳召，因為她涉嫌指使手下的女祭司刺殺國家邊防局局長阿塔西準將。”
萊拉驚得瞪大了雙眼，刺殺阿塔西？誰？難道是說我嗎？本以為維蒂哈只是針對娜紮特庇護自己一事，沒想到她竟然想出了這麽致命的罪名。
投影屏如實反映了萊拉驚訝的面孔。
“這當然不是說你，你是為了探望拉伊哈才試圖逃走的，你對姐妹情深意篤，月神將會寬容你的過失，只要你能審慎而真誠地回答我的問題。”
萊拉心跳如鼓，如果在從前，單純的自己是無法聽出話中深意的，但經過了這一切之後，她立刻明白了維蒂哈大祭司把“審慎”排在“真誠”之前的用意。
“那麽開始審判吧，”維蒂哈大祭司示意左右和觀眾，“這是一次宗教審判，將由月神做出最終的裁定，我作為月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在此向你問話。澄海的萊拉·摩爾，你可發誓你的證詞全為真實麽？”
“我發誓。”萊拉知道自己和娜紮特都已經無路可退。
“月神將感謝你的真誠，第一個問題，你認為阿塔西準將人怎麽樣，和莎塔碧將軍相比呢？”
萊拉沒想到維蒂哈大祭司第一句就問這麽私人的情況，她感到無所適從，只得答道：“他倆都是月神替我選擇的丈夫，我對他們一視同仁。”
“我不是問你怎樣對他們，我是問他們本身如何，澄海的萊拉，阿塔西將軍不如莎塔碧將軍風度翩翩、溫和有禮對嗎？”
“……是的。”
“月神在上，阿塔西將軍對女祭司十分挑剔，動輒暴力相向，對嗎？”
“是的。”雖不知維蒂哈是何用意，萊拉此刻卻無法撒謊，阿塔西將軍為人粗魯暴躁早在危海的女祭司中傳開了，拉伊哈和自己身上時常有傷，姐妹們對此都很同情。
“你受了很多折磨，我的孩子，月神會褒獎你的順從，”維蒂哈話鋒一轉，“但拉伊哈不是，她在人前裝作溫柔沈靜，人後卻對此憤憤不平，她的日記裏全是對阿塔西將軍的詛咒。”
天頂屏幕上展示了一本翻動的日記，每一頁都寫滿了惡毒的話語，“矮胖的黑豬”、“讓人惡心”、“施虐狂”、“讓他去死”……諸多字眼躍然紙上，當然，是拉伊哈的筆跡——屏幕的側邊欄還展示了日記本上的指紋和拉伊哈的指紋比對結果為全中。
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驚嘆。
“她辜負了月神對她的教導，女人不應該對丈夫的所作所為心懷仇恨，女人應當貞靜有禮，不應該使用不雅的詞語。”維蒂哈示意切換屏幕，似乎害怕這樣的字眼弄臟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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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危海之前的資料只有沙銀那個老妖婆有資格調取，你見過她，終選那天——維蒂哈·沙銀·阿列文，最高祭司，”娜紮特閉上眼，仿佛是不想提到這個名字，“這個巫婆，她是世襲的最高祭司，也是月神宮唯一有姓、唯一認得自己的母親和女兒的女人。”
“為什麽……”
“實際上，如果汗國沒有共和化，她會是維蒂哈公主，她曾曾祖父用退位保住了一家子的性命和財產，政府讓阿列文家族的女性後代擔任月神宮的大祭司，這個職位對外面來說不算要緊，可在神宮內部並不只是個象征，她既是月神宮的掌權者，又是阿列文家族交給政府的人質。阿列文家族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忠誠於政府，因為他們更受忌憚、如履薄冰，他們的男性後裔雖然流亡國外，但他們的財產和安全都跟政府牢牢捆在一起。”
“是誰告訴你有妹妹的，我要去找他，他這麽神通廣大，一定能查出我母親在哪兒！”萊拉爬過去拽住娜紮特的裙子。
娜紮特睜開眼睛轉過頭盯著她，露出了標志性的嫵媚又狡猾的笑容，但嘴角帶著一絲疲憊：“萊拉，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你可能是我妹妹，也可能不是，我只知道我妹妹是月神75年出生的，再就是你長得和我有些相像，其他的事並不確定。”
她突然伸過手來捏了一下萊拉的臉：“我今天跟你說的話，如果傳出去，那我們都得死，你知道得越多，受牽連的人也就越多，到時候死的可不只咱們。”
“如果我真是你妹妹，你會告訴我嗎？”萊拉握住娜紮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
“如果能確定你是我妹妹，那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我會馬上送你回危海，勒令你永遠都不得踏入阿波羅神宮一步，”娜紮特目光眷戀地流連在萊拉臉上，“很抱歉把你卷進來了，我很自私，真希望沒跟你說這些。”
萊拉突然覺得心裏一陣絞痛，她領悟到娜紮特其實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妹妹來看待。
“我該怎麽辦？”
“回危海去，把傷養好，什麽都別說，也別到處打聽。整個危海都不安全，攝像頭和監聽器很多。”
她們走出神殿的時候，那位俊秀的侍者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替她們打開門，並沖娜紮特一鞠躬。
在危海養傷時，阿茲莎和馬蘇雅她們頻頻探望，試圖從萊拉嘴裏探聽到拉伊哈去世的真相，她們真的以為萊拉逃走是為了拉伊哈。萊拉覺得她們關切的目光簡直令人無法承受，她一想起娜紮特曾說她們的生活還有盼頭，就沒法以實相告。
“她病得很重，我們治不好，他們打算送她去國外醫治，可惜太晚了。”萊拉幹巴巴地說。
她們也關心萊拉，覺得她被阿塔西準將毆打實在委屈極了，她們還擔心換丈夫的事兒落在自己頭上，第二個丈夫也會這樣嫉妒頭一個。
愧疚感迫使萊拉不去想莎塔碧將軍，但她也不願意總是想到拉伊哈的悲劇，她應該多想想她自己。
對月神的誓言自然不必再遵守了，可她也決不能在危海繼續過下去。自從她知道了真相，這裏葳蕤的草木、芬芳的花香、精巧的房舍都顯得無比可憎，她懊惱於自己的蠢笨，有些東西，明明一開始就在那裏，自己從前卻視而不見。
阿波羅神宮和月神宮的公共建築都有各類指紋鎖、傳感鎖，可女孩們的宿舍采用的卻是普通的鑰匙，而且無法從裏面反鎖；教室、宿舍、甚至淋浴房都有吊頂，安裝著遠比需要的數目更多的照明燈；花園裏的涼亭多得出奇，所有的裝飾立柱下都栽種著攀援花卉；女孩們被教導各類家務，可洗衣服卻只在家政教室演練，平時大家所穿的衣物全都由宿舍管理員收去統一清洗，就連內衣也是如此……
萊拉再也無法欣賞這詩情畫意的月神宮了，即使讓她回去教書，她也無法面對那些少女憧憬的眼神和羞澀的臉龐，她覺得她好像一下子老了。
盡管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但有一件事卻是萊拉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的——維蒂哈大祭司親自主持的月神審判。娜紮特幫了她，但維蒂哈認為應該將萊拉為了姐妹情不惜冒生命危險的“事實”通過審判澄清一下，免得風言風語傳說她要和莎塔碧私奔。
“流言有損月神宮所有女人的清譽，我的孩子。”維蒂哈大祭司親自來看望萊拉並解釋了為何要進行審判，她和藹地撫摸了萊拉的臉。
萊拉垂下眼簾，極力忍住對她的厭惡。
她想再見見娜紮特，聽聽她的意見，可最近來“照顧”萊拉的姐妹們實在太多，甚至很多根本沒見過的女人也來了，顯然，這是維蒂哈的授意，她是要看住萊拉，這位“公主”政治嗅覺靈敏極了，她雖然不管外面的事，但阿列文家族勢力尚存，她說不定掌握了一些萊拉出逃的細節，想要以此對付娜紮特。萊拉打定主意，無論面對任何情況，她都要保住娜紮特。
月神宮的神殿和阿波羅神宮的完全不同，這是一座地下建築，座位像歌劇院一樣向下排列，中央有個扇形的平臺，主審官就坐在扇形的銳角上，兩條直線分布著其他尊長的座位，天頂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屏，可以把受審人此刻的表情和動作投射得細致入微，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播放作為證據呈上的影片或錄音。
萊拉剛在扇形中央站好，就發現了氣氛的不同尋常，按維蒂哈祭司的說法，這場審判只是為了澄清萊拉的名譽，根本用不著大動幹戈，但現在座無虛席的觀眾席和打開的投影屏卻明白地昭示著“此事茲事體大”，她向尊長座位看去，發現娜紮特不在。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疑惑，維蒂哈祭司和藹而莊重地說：“萊拉姐妹，娜紮特少尉在這次審判中需要回避，軍事法庭正在對她進行傳召，因為她涉嫌指使手下的女祭司刺殺國家邊防局局長阿塔西準將。”
萊拉驚得瞪大了雙眼，刺殺阿塔西？誰？難道是說我嗎？本以為維蒂哈只是針對娜紮特庇護自己一事，沒想到她竟然想出了這麽致命的罪名。
投影屏如實反映了萊拉驚訝的面孔。
“這當然不是說你，你是為了探望拉伊哈才試圖逃走的，你對姐妹情深意篤，月神將會寬容你的過失，只要你能審慎而真誠地回答我的問題。”
萊拉心跳如鼓，如果在從前，單純的自己是無法聽出話中深意的，但經過了這一切之後，她立刻明白了維蒂哈大祭司把“審慎”排在“真誠”之前的用意。
“那麽開始審判吧，”維蒂哈大祭司示意左右和觀眾，“這是一次宗教審判，將由月神做出最終的裁定，我作為月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在此向你問話。澄海的萊拉·摩爾，你可發誓你的證詞全為真實麽？”
“我發誓。”萊拉知道自己和娜紮特都已經無路可退。
“月神將感謝你的真誠，第一個問題，你認為阿塔西準將人怎麽樣，和莎塔碧將軍相比呢？”
萊拉沒想到維蒂哈大祭司第一句就問這麽私人的情況，她感到無所適從，只得答道：“他倆都是月神替我選擇的丈夫，我對他們一視同仁。”
“我不是問你怎樣對他們，我是問他們本身如何，澄海的萊拉，阿塔西將軍不如莎塔碧將軍風度翩翩、溫和有禮對嗎？”
“……是的。”
“月神在上，阿塔西將軍對女祭司十分挑剔，動輒暴力相向，對嗎？”
“是的。”雖不知維蒂哈是何用意，萊拉此刻卻無法撒謊，阿塔西將軍為人粗魯暴躁早在危海的女祭司中傳開了，拉伊哈和自己身上時常有傷，姐妹們對此都很同情。
“你受了很多折磨，我的孩子，月神會褒獎你的順從，”維蒂哈話鋒一轉，“但拉伊哈不是，她在人前裝作溫柔沈靜，人後卻對此憤憤不平，她的日記裏全是對阿塔西將軍的詛咒。”
天頂屏幕上展示了一本翻動的日記，每一頁都寫滿了惡毒的話語，“矮胖的黑豬”、“讓人惡心”、“施虐狂”、“讓他去死”……諸多字眼躍然紙上，當然，是拉伊哈的筆跡——屏幕的側邊欄還展示了日記本上的指紋和拉伊哈的指紋比對結果為全中。
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驚嘆。
“她辜負了月神對她的教導，女人不應該對丈夫的所作所為心懷仇恨，女人應當貞靜有禮，不應該使用不雅的詞語。”維蒂哈示意切換屏幕，似乎害怕這樣的字眼弄臟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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