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62章

關燈
端午節前,北平城裏,已炎熱起來。

菊仙的服裝店,她幾乎是半撒手了,由著幾個徒弟代為管理,來往生意,只是偶爾查查帳本。在三進的中院僻了房間,安心養胎。

她深知自己身體狀況,以前生活的環境不好,身體是傷了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段小樓又是一副狂喜的模樣,她如何不重視起來呢?

女人啊,為人婦後,什麽都不主要,就算自己有本事,賺下半個北平城來,又有什麽用,都不如生個兒子,給男人傳宗接待,地位才穩固。何況自己還沒有那份能力。

段小樓在戲場內外,都吃勁起來,連著菊仙撒手的生意一並接管,堂會戲宴更是下帖的就接,決意要在孩子出生前,多賺一些,給孩子攢出一份厚厚的家底。

程蝶衣如花清遠的意思,準備在三伏到來之前,與梨園場做一次暫別。與段小樓拼命的撈錢不一樣,自入了五月份,他就開始減少了戲份場次。

花清遠也著意那老板,按排新人以及別的戲幕,上臺練手了。比如那老板之前很看重的那個猴戲什麽的,終於可以拔開雲霧見晴天了。

那老板自然高興,能多培養幾個角,與他的戲院也有好處,而且這個結果,他似乎早就猜到了。有哪個像花清遠和程蝶衣這種關系的,還會叫那一方拋頭露面的。之前,都是六少爺寵著蝶衣了;現在這才是慢慢收好的。

花清遠要是知道那老板有這種想法,肯定能用一盆冷水澆過去,叫他清醒清醒,別勿自測猜別人的心理的。

要不是日本人來了,程蝶衣就是在戲臺上,唱到牙掉光,他也願意的。犯不著與這大形勢逆天走的。他們只是想平平靜靜地恩愛百年的,又不是想做留名青史的梨園領袖。

這天,花清遠不在,程蝶衣也只有一場戲,回來得早,段小樓並沒有一同回來。

段小樓最近一段時間,除了在忙著撈錢外,還在後臺指導徒弟,

許是馬上要當父親了,對著那些半大的猴孩子們,段小樓竟父愛燦爛起來,一點不煩不燥。幾個猴孩子纏他問戲,纏得更起勁了。

菊仙正在中院的大楊樹下,縫制小孩子的衣裳,旁邊擺著方形的小茶幾,放著兩樣害喜用的點心和一壺蜂蜜水。

程蝶衣閑來無事,走了過去,看了一會兒。

菊仙正繡百福字,小小肚兜上繡滿各式各樣的福,其實挺鍛煉繡功的。

程蝶衣很喜歡女人繡東西,他兒時的記憶裏,他的娘親也是喜歡做這些的,他身上穿過的衣服,都是他娘親親手做的。

——那時,他娘親是把他當小姑娘養的吧,或者他娘親也真是希望他就是個小姑娘吧。

程蝶衣進院子的時候,菊仙就知道了,她聽到了程蝶衣的腳步聲,又見到程蝶衣湊過來,便不好不開口,她客氣地說:“師弟回來了。”

程蝶衣的目光還流連在菊仙手裏的肚兜上,潦草地應了一聲‘嗯’後,就不說話了。

菊仙也不在和他說話,只專心地繡了起來,程蝶衣站得累了,轉身坐到了小桌那旁的藤制躺椅上。

菊仙繡得眼睛乏了,把百福紅肚兜放到小桌上,晃了晃腰、扭了扭肩膀,擡頭看程蝶衣,程蝶衣正望著前方發呆。

“師弟,六少爺最近挺忙的啊?”

花清遠和程蝶衣之間的事,菊仙很少過問,偶爾見面碰個頭,問上一兩句,那也都是場面上的禮套。

菊仙很清楚,如花清遠和程蝶衣這種關系,最不喜歡別人打聽他們之間的隱私。

“有生意吧,他說要好好準備準備,以防天災人禍,”

這是花清遠的原話,但花清遠話裏的意思,程蝶衣卻是不太懂的,他隱隱地知道,花清遠似乎清楚著什麽,又不願意說出來,所以,花清遠準備什麽,又如何準備,程蝶衣是半點不知的。

程蝶衣只清楚,但凡花清遠準備了,他就不用操心了,事實是他跟了花清遠後,就沒有什麽事讓他操心的。這日子過得越發閑散輕松了。

昨天晚上,在床上,磨完刀槍後,他還問過花清遠,他若是不唱戲了,能做些什麽。花清遠拍拍他的頭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直想到今天這時,都沒想到他有什麽想做的。無外乎就是唱唱戲,和花清遠在一起了。

“天災人禍?”菊仙細想了想,最近這京城是不太平,京城裏外,都一片混亂的,他們兩口子,借著大樹好乘涼,花清遠念在程蝶衣和段小樓的關系,花清遠準備的時候,斷不會忘記他們那一份的,轉了轉眼睛,又說:“六少爺做事是有章程的,你安心好了。”

菊仙還以為程蝶衣是擔心花清遠,才這般悶悶不樂的,程蝶衣苦笑了一聲,別說不擔心,但他對花清遠的信心遠遠超過擔心。只是越放心,越覺得心裏缺點什麽。

程蝶衣心裏郁結的事情,與別人又沒法說。

他與菊仙之間,從最開始的敵視到如今這般的平易相處,關系看著不親近,但有些不能與別人說的話,卻可以互相說說的。

“我與清遠這麽久了,該是什麽都了解了,但不知怎麽的,越是久了,我越是覺得看不透他。”

花清遠真是太好了,對他好的挑不出一點毛病,可這樣的好,讓他越發覺得沒底氣。

好像天上掉下一塊大餡餅,一下子就砸到他的頭上來了,而他對幸福的要求一向簡單,——戲裏戲外,有那麽一個霸王護著他,就好了。

而如今,就算西楚霸王活了,他成了真虞姬,那西楚霸王對虞姬也未必有花清遠對他好吧。至少他是花清遠的惟一,不管男女,都是惟一;虞姬,她只是霸王眾多裏的一個。

甜太久了,就會產生幻覺,就會胡思亂想吧。

“自己男人,看透看不透的又能怎麽樣,只要他一顆心在你的身上,你就算是個糊塗蛋,他也看你似塊玉,他的心要是不在你的身上,你就算是聰明絕頂,他也看你奸滑不好。”

菊仙不以為然,花清遠那樣的人,放到誰身上,也沒有人看得透。與其傷這個腦筋,到不如安然享受。免得以後,真發生了什麽變故,你再想要這些好,就無比艱難了。

在菊仙覺得,但凡特別癡情的人,辦起絕情的事來,也一樣沒有半分商量餘地的。

看花清遠如今這樣寵著程蝶衣,如果有一天,他變了心……,菊仙不敢往下想了,——花清遠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其實是極涼薄的,如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看不到底。

不是自誇,自家男人是沒有六少爺的細心,也沒有六少爺的手眼通天,但自家男人知根知底、一眼通透,清可見底了。這樣的男人好掌控,自己當初拼死拼活跟來,就是為了這一點的。

說到底,花清遠和段小樓,一個是天上的神仙一個是地上的凡人,誰是誰的菜,得看盤子,裝得下裝不下罷了。

菊仙心裏冷笑,反正,她福薄,是裝不下的。

程蝶衣自然也清楚,他有幾斤幾兩,什麽樣的身世什麽樣的地位,花清遠又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事啊,不想,就什麽也沒有,想了,就覺得沒著沒落的。

那天,救了那個日本姑娘後,沒多久,就有兩個人來拜訪,送來了一箱好東西,說是謝禮,還有一封信。

無論是信還是東西,花清遠都沒有看,直接封存到倉庫裏去了,禮貌地送走了那兩個人,只說是舉手之勞,無需掛念。

程蝶衣是花清遠的枕邊人,怎麽會看不懂,那不過是花清遠習慣性拒人千裏的做法。

在這以後,那一箱東西以及那封信,仍是在庫房的角落裏,沾染上了灰塵,結了蜘蛛網。

程蝶衣不知道的是與之同樣染了灰塵、結了蜘蛛網的,還有一顆少女期盼的心。

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花盛璋帶著自己的老母親以及平妻秦若然,一行人帶著大批行禮,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去往山西太原的路途。

三兒子花清遲並未隨行,他的妻子不肯走。他的岳父也打了保證,他留在北平,前程定比他去山西光明。花清邁猶豫中,信了老岳父的話,其實他自己也很留戀北平城這片京畿之地。

剛成了婚沒幾天的四兒子花清邁也不走,卻不是有人保證他的前程了,而是因著他的學業沒有結束,他七月份就能拿到畢業證了。

花盛璋一盤算,不過是一個多月的事,還是等著花清邁有了大學畢業證,再過去山西與他匯合吧,到時候,也好有點資本,給他謀份公職前程。

北平裏,還有他三哥照應,這一個多月估計也惹不出來什麽禍事來。

秦若然聽著她的兩個兒子都不走,本也想留下來的,卻被花老夫人一句話說服了。

——“你還想這段空隙裏,添幾個姐妹嗎?”

秦若然大為警覺,花盛璋只要再無子女,這花家大半產業都會是她們母子的,若是叫有心的女人鉆了空子,她圖謀半輩子的東西,怕是會被搶走許多了。

最主要的是她進門沒多久後,柳雲芳一改以前‘嚴防死守狐貍精’的策略,對花盛璋越加寬松起來,要不怎麽會在她懷花清邁的時候,多出來一個老五花清近呢。

這個庶子,對她的打擊,著實有點大了,直到現在還有些陰影,這才有了前些時候,逼得懷孕小丫頭跳井的一出戲碼,叫他人,大看了笑話。

花盛璋在臨走之前,特意叫貼身下人,去了花清遠處,叫了花清遠去‘茶清樓’,與雅間裏,與花清遠長談了一翻。

說心裏話,花家六個兒子裏,花盛璋這個當爹的最疼的,不是那個笑傲政壇的奸滑狐貍似的二兒子花清逸,而是長子花清遼以及小兒子花清遠。

占著一長,花清遼是花家下一代的指望,自小就被花盛璋寄予厚望,而占著一幼,花清遠是花盛璋的中年得子,從小嬌慣、偏疼得很,沒想著他能光宗耀祖,只想著他在哥哥們的光環裏,好好生活。

哪想到他這小兒子到是挺爭氣,英國留學回來,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事業,一點沒用自己操心,給他按排門路什麽的。

本來,自己還偷著樂呢,誰想到……最省心的,到最後竟成了最不省心的。

‘好色’這事,做為男人,花盛璋能理解。好男色,花盛璋也能忍,但‘好’到不娶妻生子,他這個當爹的,就有些理解無能了。

那時攆了兒子出府,他心裏也不舒服,這眼看著要走了,還是得見花清遠一面,好好談談的吧。

花清遠婉轉地拒絕了花盛璋要他一起去山西的事,並再次澄清了他和程蝶衣之間的關系,絕非外人眼裏的玩一玩,他們是要過一輩子的。

花清遠還把最近一段時間,積攢出來的好東西,托給花盛璋,幫著給他娘柳雲芳帶去。就說他這個當兒子的心裏時刻沒有忘記過她那個當娘的。

哎,花清遠說到這份上了,花盛璋還能怎麽樣,他只能拍拍他兒子的肩膀,叫他兒子‘好自為之’。

——北平這邊一旦混不下去了,一定要去山西那邊找他這個當爹的,或是去重慶找他大姐、南京找他大哥都可,萬萬不能逞能。還有,千萬別去找他二哥花清逸,被賣了,還得幫著人家數錢。

聽到最後一句,花清遠忍俊不住笑了出來,連親爹都這麽說了,可見花清逸的殺傷力多強大。

送花盛璋離開那日,望著晨光染在花盛璋鬢角,黑發裏的已有了幾根銀絲,花清遠竟覺得心裏有些不太好受起來,不知是這身體原本的感覺還是他自己的情緒。

他前世對於父親是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的,來這一世後,與花盛璋接觸不多,柳雲芳又總在他面前說些花盛璋的壞話,他並不怎麽在意花盛璋。

許是那天,茶樓裏談的一番話吧,不免生了些情愫。

這個父親雖然為人子、為人父、為人夫,種種不靠譜,但對他卻是不太刻薄的。

作者有話要說:正常更新,從今日起,日隔或是隔日更,這章過渡,下章就進入抗戰時期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