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家的健身房是一間客房改的, 並不專業, 裏面也只有一些最基本的設施。她用的不多, 但依舊用得到，而且很方便。

菲爾一進去就開始擺頭，“真寒酸。”

陸靈坐到了蝴蝶機的座椅上，朝菲爾擡了擡下巴, 語調沈穩。“找個地方坐著, 慢慢吃。我問問題, 你回答。”

菲爾噢了一聲，四處瞟了瞟。還是有一個小桌和一把椅子的。菲爾走過去把盤子放到了桌上, 然後坐了下來。他身軀比較大, 坐在那裏看上去有些滑稽，陸靈差點笑了出來。他自己也埋怨了句，“這是給矮子用的！”他說完連忙看向她，“不是說你矮。你確實比我矮, 但是……”

“菲爾。”陸靈認真喚道, “先告訴我, 為什麽揍你父親？”

菲爾垂了垂眼。他安靜地咀嚼完了嘴裏的火雞肉。確實有點過火候了，而且冷了，他太餓才沒有嘲笑她和派崔克。他吃完吞咽了幾下，又拿了個烤土豆條往嘴裏塞。土豆條還好, 可是同樣冷了, 幹巴巴的。他應該放點番茄醬的。

陸靈沒催促, 只是等待著。

菲爾吃完土豆條, 舔了舔嘴唇和手指，聲音低沈，慢慢道：“準備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喝多了。他一直叫我媽媽bitch，我早就想揍他。後來，他說……他說緹安娜是妓/女生的，我就忍不住了。”很奇怪，他鬧了一整個晚上，並未覺得自己心裏有多難過。甚至因為終於揍了那個混蛋，他還很開心。後來看到她，看到派特，甚至看到本傑明，他都覺得開心。他們四個坐在車裏，像一個真正的家庭一樣。但這時，他的眼淚突然就出來了。

菲爾抹掉，低著頭繼續說，“是，緹安娜的媽媽是一個應召女郎。這件事除了我的經紀人和律師，只有你知道。我連媽媽都沒告訴。但是，總有這樣那樣的閑話。”他說到這裏，突然擡起頭，也沒管自己滿臉淚水，“克裏斯汀，緹安娜是我的天使。無論她的親生母親是什麽職業，她都是無辜的，我不能讓任何人那麽說她。她是我犯的一個錯誤，但是是我犯的所有錯誤裏最美好的一個。我得保護她。你明白嗎？如果那只嘲鳥不叫，我會扭斷那只鳥兒的脖子。你明白嗎？”

陸靈發現自己也哭了。她也沒管臉上的淚水。“當然。”她看著菲爾說道，“當然。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揍他。我很高興你那麽做了。我很高興你把他狠狠揍了一頓。”她說完嘗試沖菲爾微笑。

菲爾看著她的模樣，淚水和笑容都有，想必自己也如此傻氣。他俶地笑了出來，還帶出了點食物殘渣。他馬上又有些害羞和抱歉，“老板……”

“別管了。”陸靈用手背抹去淚水。

菲爾也抹了抹淚，小心地問：“你會罰我周薪嗎？”

陸靈搖頭，“不會。但是，別再那麽幹。不值得的。”

菲爾仿佛沒聽到她的話，又低下了頭。他木訥地問：“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媽媽是個很好的母親，但是個很失敗的女人嗎？”

“記得。”陸靈一直記得這句話。

菲爾咧了咧嘴，不知道到底是在嘲弄誰。“她十六歲就當母親啦，你不會想聽她的故事，很老套。……她一直活得很絕望。邁克爾回來找她，她就很開心。但是邁克爾回來是為了錢啊，因為那個混蛋知道我會給媽媽錢。”

陸靈嘆了口氣，“她也有一些無奈。”

“我懂得。但我希望緹安娜長大以後有更多的選擇。”菲爾突然擡起頭，“……像你一樣。”

“這是你為什麽喜歡我嗎？”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Don't flatter yourself）！！我說了我不是‘我愛上了我的主教練俱樂部’的成員。”菲爾說到這狡猾地笑了笑，用手直接抓了片火雞肉塞到嘴裏。他一邊吃著一邊揚起眉頭，“不過，是的。”

“謝謝，菲爾。”陸靈靠著椅背，笑著低聲說，“你讓我覺得我父母其實給了我很多選擇。我爸爸給了我愛與夢想，我媽媽……”她望著天花板，想起年少的諸多時光。

熱氣騰騰的曲奇和無聊的騎馬課程。想起她在長島見到她時，她還記得自己喜歡cookie dough的冰淇淋。想起她說倫敦對她來說是一座傷痛的城市，再也不想回來，但是父親得了病，她還是回來了。還有，在父親葬禮上她真實的淚水。還有，她從未忘記給她每年聖誕和生日的禮物。今年也沒有忘。母親的確重新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但並未選擇真的走出她的。

陸靈看向菲爾。露出微微的笑意。“我媽媽也給了我那些。愛與夢想，我想這是世上最好的兩樣東西。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那些，我不知道是誰給的，但我很感激……”

“Oh fuck你手機裏是不是有個心靈雞湯的APP？”菲爾皺著眉突然認真問道。

“噢感謝上帝，你打斷了，我正覺得尷尬！”陸靈一副如臨大赦的模樣。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誰給的。”菲爾樂呵呵地笑，又抓了個土豆條，“也許是我自己不想向命運低頭。”他看向她，“也許也因為我碰到了幸運女神……”

“你手機裏肯定也有個心靈雞湯的APP！”這回換陸靈挖苦他。

“不是說你！！你又給自己臉上貼金！！不過……百分之18，還記得嗎？”菲爾眨了眨眼。他長長的睫毛上依舊還有些淚光。他看上去真的像小男孩兒。

“這是你自己給我臉上貼金啊，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了……”陸靈笑了笑。慢慢地，她又回歸了嚴肅，“菲爾，向我保證，以後不打架了。”

“我保證。”菲爾匆忙嚼完嘴裏的食物，認真望向主教練，“我發誓，我是說。”

陸靈點點頭，考慮著，然後突然問：“身體有任何不舒服嗎？不許撒謊！”

“沒有。”

“好的，你明天會首發，我保證。”

菲爾立刻抓了好幾塊火雞肉往嘴裏塞，嘴巴鼓鼓囊囊地發出聲音，“太他媽棒了！！”

“我想我們談完了。”陸靈笑著看著他，準備站起來。

菲爾連忙說：“等等。”

“怎麽了？”

“你還記得我們‘也許哪天’的約定嗎？”

“記得。”陸靈重新坐了回去。“問吧。”

菲爾眼珠轉悠著，“我有好幾個問題。”

陸靈看了看墻上的鐘，“我們盡快，好嗎？你是我明天的首發球員，我不希望你睡眠不足。”

“第一個，你跟派特會和好嗎？”

“這是私人問題。”陸靈笑了下，但她準備告訴他實情，“會的。但我需要一些時間去做一些決定。就像你說的，我有選擇。但有時候做出選擇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就知道。”菲爾看著她，又說了一遍，“我就知道。從他回來那天我就知道你們會和好。”

“為什麽？”陸靈覺得奇怪。

“因為你是他的泰迪熊啊，當然，他也是你的。”

“泰迪熊？”

“噢就是那個《泰迪熊》電影裏沒有□□還到處fuck姑娘的泰迪熊。”

“我沒看過那部電影。”

“真遺憾，你應該看看。”菲爾想了下，又道，“其實這麽說可能不太恰當。反正我的意思是你們讓彼此在追求他媽的什麽愛與夢想的路上不孤獨，你明白嗎？小孩子都是很孤獨的。其實我一直希望早點認識你或者派特，或者我們三個從小就認識……”

陸靈捂著嘴笑了出來，“我們甚至不是一代人，而且我以為你討厭派特……”

“沒那麽討厭。你可以假設我大幾歲，你小幾歲，派特也大幾歲嘛……好了好了，回到你跟派特，Tina and Pat sitting in a tree...”

噢天。陸靈翻起了白眼。“下一個問題。”

“我能當你的伴娘嗎？如果你結婚。我不介意穿裙子，為了你。”

“OH FUCK！菲爾你腦子裏究竟……”陸靈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但當她看向這個又高又壯的男孩兒，她發現他很真誠，她於是問，“你認真的？”

菲爾也站了起來，重重地點頭。

“……好的，我答應你，如果有一天我走向婚姻的話。”陸靈走向他。

菲爾沖她伸手，她交握住。菲爾看上去想跟她撞撞肩頭，但他猶豫了下，松開了手，“你有點矮。”他怕她生氣，連忙轉開話題，“最後一個問題。”菲爾抿著嘴，思考著，“算了，想不到了，想到了再問吧。”他又道，“總之不管未來發生什麽，我永遠跟你站在一起。還記得那件事嗎？你知道我會投你留下來的票。”

陸靈朝他張開雙臂，目光柔軟。“謝謝，菲爾。其實我也很喜歡你。不過，我想你知道這個。”

菲爾連忙抱住了她。“廢話，你當然喜歡我。你他媽都不是我的老板了還讓路易斯先生跟我說找機會租借出去……我知道的……我一直等著你回來。我想起最後一個問題了，你為什麽不再推開我了？”

陸靈本來想開個玩笑。但她改變了主意。她認真想了一會兒，其實她推開他和靠近他的原因是一樣的。她在菲爾肩頭呢喃：“你讓我想起我自己，也會讓我想起一點點派特，後來，又讓我想起我爸爸。”她沒繼續下去，覺得一言難盡。而且她不想再被諷刺手機裏有個心靈雞湯APP，她捶了捶菲爾強壯的後背，“誰知道呢。不過，說真的，也許十幾年前，我們在東倫敦的某個炸雞店或者土耳其烤肉店擦肩而過過。”

“不可能！！”

“為什麽？”

“你這麽漂亮，見過我一定記得的。”

“十幾年前，你才多大？！”

“你們女孩兒都很蠢，所有男孩兒從小就喜歡看漂亮姑娘的……漂亮姑娘的胸和屁股。”菲爾說完，突然用油膩膩的嘴巴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嘿嘿，我身材還是不錯的吧，就知道脫了你會來抱我……”

陸靈一把推開他，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油。“你他媽左邊眉骨也想貼個創可貼是吧？”她吼叫道。

“對不起。”但菲爾的表情一點兒也不抱歉。他笑嘻嘻地拿了一張紙巾給她遞了過去。

“下回……”陸靈接過紙巾，“你再這麽幹，我真的會揍你。”

“知道了，你還威脅過要切我□□...”

陸靈懶得理他，走向門邊，打開門。“出去，回家，好好睡覺！”

****

派崔克和本傑明一起回了下頭。

“噢噢，極限競速，我也喜歡！來一盤！”菲爾大叫。“或者FIFA也行，我用穿主場隊服的QPR，先說的人先得！”菲爾端著盤子沖到了沙發前。

“回家！要我說多少遍？明天有比賽！這對你來說是個派對之夜嗎，菲爾？”

菲爾努起嘴，把盤子放到了茶幾上。那兩個還在比賽。菲爾問：“誰贏了？”兩人都沒答話，不過一個彎了彎嘴角，一個始終皺著眉頭。菲爾於是知道了答案。他咳了兩聲，虛張聲勢起來，“我跟老板，剛才在裏面可火熱……”

派崔克不可思議地瞟了菲爾一眼，“這麽短的時間，你怎麽好意思開這種玩笑？”

菲爾心道Fuck，派特說的沒錯。他立馬蹦起來，手指本傑明，“嘲笑他！我們三個人裏體能最差的是他！！時間最短的肯定也是他！！”

本傑明斜了菲爾一眼，然後又回了次頭，她沒看他們，在看手機。“場上是場上，床上是床上。”本傑明說。

菲爾心想，好像也是，如果床上跟場上一樣，隊裏最厲害的豈不是Jake或者那個該死的去了皇馬的子翔……不過，還有技術問題需要解決……

“菲爾，本，派特，你們應該回家了……”陸靈催促著。

“一分鐘。”派崔克和本傑明同時說道。

陸靈搖晃著腦袋去了洗手間。

一分鐘後，派崔克先扔了手柄，本傑明馬上也扔了。

菲爾問派崔克，“他贏過嗎？”

派崔克沒回答菲爾。他看向本傑明，“我們先出去？”

本傑明點點頭。到了門邊，本傑明忽然低聲笑著說道：“你們沒和好。”

派崔克的動作很快，而且力度不小。他把本傑明往墻上推了一把，然後用左手臂摁著本的胸口，厲聲說：“本，我不想當個混蛋，別逼我。”兩人盯著對方，僵持了一會兒。然後本傑明垂眼看了看那個黑桃女王的紋身。他始終沒說話。

派崔克突然放開了本傑明，換了語氣，“今晚謝謝你。”

本傑明整理了下衣服，看向派崔克，依舊得體地回應，“別客氣。”

菲爾在他們身後目睹了這一幕。他沒發出任何聲音也沒制止，他只是皺著眉頭。派崔克把頭轉向他，跟他說，“沃倫……”

“派特，你他媽是想讓我站到本傑明那邊去，是嗎？”菲爾一聽這個就來氣。

“不要再用了。”派崔克笑了下，“菲爾，既然你不喜歡，別再用沃倫這個姓氏了。”

菲爾看著派崔克，緩緩露出了笑容。

“你們怎麽還沒走？”陸靈從洗手間出來，看到三個男人還在門口。她看了看表，“離開！！”她走了過去。

“那麽，晚安。”本傑明走到她面前，做出擁抱的姿勢。陸靈抱了抱他，聽到他在她耳邊說，“等你有時間，我想跟你談談。”

“沒問題。今晚謝謝你。晚安。”陸靈答應。其實她聽到這話有些意外。而且本仍然摟了她的腰，雖然他馬上放開了她。

“我也要抱！！”菲爾撿起地上的T恤套上了。

“你抱過了。”陸靈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對，我還親過了。”菲爾昂頭補充炫耀著。而這回，他總算看到了派崔克和本傑明的臉上都出現了郁悶和不解的表情。

“他把嘴巴上的火雞油都擦到我臉上了。”陸靈說完還覺得臉上有火雞油，盡管她剛剛專門去洗過了。

派崔克和本傑明都笑了出來。菲爾哼了一聲。

陸靈走到派崔克身前，低聲道，“關於那些事，我會跟你說。我不希望你誤會。明天比賽完。晚安，派特。”

“晚安，緹娜。”派崔克看著她的臉，也壓低了聲音，“我會想念你。明天見。”

“對了，派特，你能不能送我回家？”菲爾套上外套，這才想起自己沒車。

“別麻煩派特了，我的車就在外面，我送你回去。”本傑明的聲音。

菲爾一臉驚訝，本傑明這麽好心？他猶豫著。陸靈在後面拖長音道：“說謝謝！”她看到派特又回了下頭，那個笑容又在說菲爾是她兒子。

“謝謝，本傑明。”菲爾不情願地說。

本傑明輕輕笑了下，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微微笑著，跟他說著“謝謝”的口型。本傑明垂了下眼皮，又看向她，露出溫柔的笑意，搖了搖頭。他轉回身，跟菲爾說：“我會試著不把你分屍。”

“瞧，老板，這個bitch嚇我……”

……

總算，三個男人都離開了。

陸靈長長籲了口氣。她隨手拿起禮物盒。她拆開了包裝紙，笑了笑，果然跟她和派特想的一樣。但她沒拆裏面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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