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傑明應該是派崔克見過的最覆雜的球員。而且, 他覆雜的一面, 會直接呈現於人前。顯然, 這位年輕俊俏的富家小子最不希望的就是別人把他看做一個“愚蠢的富家混蛋小子”。盡管，本傑明會在言語與表情中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在乎這一切。

其實，在這一點上，派崔克有一些共鳴。畢竟, 他年少時最不想讓人誤會的就是他是個“淺薄的金□□亮男孩兒”。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讓她那麽覺得罷了。

總之，刻板印象很操蛋。

但是, 只要你跟本傑明-漢密爾頓稍微有一點接觸，你就不會覺得他愚蠢了。混蛋？那確實有可能。派崔克相信, 如果有必要，本傑明甚至會給你背上一段莎士比亞的經典段落，然後侃侃而談，而在那之後, 他可能還會跟你談論談論《國富論》。

這樣的人踢足球必然會把他一貫的思維方式運用其中。

昨天，派崔克在看臺上清晰地看到，本傑明會在對手嘗試逼搶的時候，充分利用自己的身體，如此完成擺脫的幾率更大, 最差也能靠故意造犯規來保住球權。緹娜越來越強調球隊的整體掌控力，一個伊恩不夠, 所以她才引入了本傑明。

車速忽然快了起來, 風漸大。派崔克望了望遠處大片的綠地, 記起那個瞬間。

整場比賽，本傑明都在想辦法帶動球隊利用塞裏和魏格爾身側身後的空當。那次，本傑明先是示意右側的亨克往裏側跑位，然後反而將球傳向左肋，給到另外一側回撤的前鋒萊昂。兩人都進行了足夠的支援跑動，一點也不像對陣PSG的比賽中那種松散的樣子。

當魏格爾跑向萊昂時，烏拉圭人早就一個轉身，把球再橫向給亨克，如此一來，阿森納的中場線就完全被擊破了，他們沒有足夠的身體素質來快速回位。

菲爾用身體使勁扛住穆斯塔菲，這是他的任務，騷擾對方後防線上體格較弱的那個。

亨克於是直面球門帶球，一腳左腳勁射，將球送進網內，幫助QPR打入第一個進球。

“你當時是不是認為，塞裏和魏格爾只要有一人被打穿，我們就可以輕易制造機會？”派崔克收回目光問道。風聲帶走了他的音量，但本傑明應該聽到了。

“是啊，老板特意囑咐過，我也那麽想。當然，如果你在場上，就不用多費腦筋了。因為你總能直接從中路一路突破過去。”本傑明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扶了扶墨鏡框，恭維著派崔克。“萊昂擅長的是原地轉身和短距離擺脫；亨克雖然能突擊，但他的思維太簡單直接，必須中路有空間才能帶起來。她說我的任務就是讓這兩個人在中路聯系，好讓他們各自發揮長處。大概試了三次……幸運的是早早進球了。”而他說到自己一如既往的謙遜。

派崔克笑了一聲，很短促。他這一刻的想法可能有點荒誕。他想的是，好在本傑明-漢密爾頓不過是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好在本傑明-漢密爾頓是克裏斯汀-陸的球員，要不然，也許他真的得擔心一點什麽。“而且你不用操心對手的反擊。”派崔克瞥了瞥開車的人，對方嘴角笑意更濃。“伊恩會在你身後卡好中路，同時左邊的岡薩洛隨時準備往中間保護，你盡可大膽嘗試。”那顯然是她的戰術安排。

“沒錯，派特，瞧，我們都非常清楚老板的用意。”本傑明這才再看往副駕駛瞄了一眼，帶著笑意說道。“我們快到了。對了，你吃過早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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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崔克最初送馬給心愛的姑娘的用意，除了看過她小時候騎馬的照片，還有一個緣由，他覺得那很像她，自由自在的。當然，被馴服之後就不那麽像了。他倒是想送只美洲豹給她，但那可能有些奇怪，中東的富豪們會更樂衷於此。而且，那麽漂亮的充滿野性的動物或許從來都不該當做寵物豢養。

派崔克後來深思過他們那年聖誕吵架的深層原因——源於他希望她能為了他做出一點改變。那對她其實不公平，至少，她沒有嘗試改變過他。他從本傑明的車裏下來，不遠處有騎警驕傲悠然地穿過馬路。對了，盧卡有流暢性感的線條。這算一個共同點嗎？他的嘴角翹了翹，反正諸多時尚雜志都分析過她有多麽曼妙的線條。

雅士谷皇家賽馬場在伯克郡，他們從薩裏開車過來大概用了五十分鐘。聲名赫赫的漢密爾頓家族自然在這裏有包廂。

十月的英國冠軍賽馬日跟六月的皇家雅士谷賽馬日比起來實在算不上多隆重。不過，仍然，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盧卡並未參賽。派崔克從艾米那裏知道，緹娜希望他最近可以好好休息，夏天時候天氣良好，比賽繁多，盧卡今年已經參加了不少賽事。

所以，派崔克今天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想要支持的。而且，賽馬這種他參與感很弱的運動，他興趣本來就不濃厚。他希望身邊這位漢密爾頓先生下回約他看拳擊、高爾夫之類的，或者F1。尤其是F1，那樣的話，派崔克還可以調侃這位漢密爾頓先生跟“那位漢密爾頓先生”。（F1車手，兩次冠軍獲得者，路易斯-漢密爾頓）

經過重重社交活動，派崔克總算能安靜地在包廂裏喝杯香檳。窗外，陽光與馬場翠綠的草地映射著美好的一天。他回過頭時，本傑明自己端了一堆食物進來。

“我餓極了。”本傑明說著把托盤放下，“我早餐吃的太少。總之，我容易餓。”

派崔克說其實我也餓了。他說著就從一堆食物裏拿了個小羊角包往嘴裏塞。黃油的香味溢滿口舌。他突然想起件事，於是拿紙巾擦了擦嘴，喝了口香檳，然後問本傑明，“你覺得提姆怎麽樣？”

本傑明這次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抿著嘴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他在咀嚼食物。

本傑明想起輸給PSG的第二天他離開哈靈頓之前想去錄像室待一會。而在那之前，他又準備去找一下主教練。他最近總是去找她，有事或者沒事。他不知道隊友們怎麽看待這個，反正除了菲爾在他面前叫過他幾次“馬屁精”似乎也沒什麽反應。

至於她的態度……本傑明覺得很難解讀。

他可以跟一個在劍橋讀藝術的姑娘談論文學，也可以跟在家族聚會上偶遇的姑娘談幾句保守黨最近的趨勢，或者跟太陽報的三版女郎談論她的胸部——他其實很好奇，矽膠在身體裏到底是什麽感覺呢？倒不是說他批判這個。總之，他從很早開始就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女性。她們很少拒絕他，即便拒絕，在他看來，也是姑娘們的損失。更多像你們一樣甚至比你們更好的姑娘在等著我。他永遠有很多選擇。是的，很多選擇。

不過，技術上來說，他從來沒有約她出去過。所以，至少，他還沒有被拒絕。

主教練辦公室的門總是開著的，但是那天關著。他站在她辦公室的門口，聽到裏面傳來談話的聲音。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和他對自己的一些基本要求都提醒他，他應該馬上離開。他確實在往外走，但他走的很慢。

“……提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你……你嗅到了危險的氣味，我卻像個蠢驢一樣，覺得只是良好的更衣室氣氛。”

“其實那天運氣確實糟糕，畢竟派特和蒂莫西的受傷是意外。……你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氣嗎？”

“……是。”

“已經過去了，提姆。第一次在更衣室發脾氣的感覺怎麽樣？我敢肯定那好極了。作用起到了……球員們習慣了我的聲音，也許偶爾換換人也不錯。”

之後本傑明聽到了她的笑聲以及助教的，不過後者的笑聲有點拘束。他們應該結束了談話，於是本傑明加快了步伐。

是的，提姆-路易斯的發火的確起到了作用。

體現在昨天的第二個進球上尤為明顯。

在最容易精神疲倦的65分鐘左右，全隊在前場突然發起圍搶，斷掉了阿森納在後場的球。最後由菲爾打進。

“提姆很好。”本傑明咽下食物，喝了口橙汁，“我先補充點維他命C，一會兒再來一杯香檳。”他看到派崔克一副請便的模樣，他繼續說道，“噢，我是說最近幾天的訓練就跟昨天的比賽結果一樣，都很好。老板在賽後發布會上不是也說了嗎，她說她很滿意球隊現在的狀態，球員們經歷了輸球更明白應該做什麽。我想她說的是實話，並非敷衍媒體或是更衣室政治。雖然這幾天的強度很大，但是大家看上去都很專註。可惜你和蒂莫西沒看到，萊昂早早沖進健身房的樣子，菲爾甚至留下加練——”

“那真不錯。”這些派崔克其實已經從伊恩那裏聽說了。“只是蒂莫西的情況真糟糕，我去醫院看過他，為他感到難過。”門薩遭遇到了十字韌帶撕裂的重度傷勢。

“我也很遺憾……很可能這個賽季都回不來了。不過JT那天踢得很好。”本傑明說道。

派崔克一直看著本傑明的眼睛，他說遺憾時灰綠眼睛裏的確是有同情的，但那轉瞬而過，他很快切到他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上。

門薩重傷的消息剛一傳出，社交媒體上關於重用JT的呼聲就響了起來——球迷們自然希望看到自家青訓能夠趁著這機會多多打比賽。對陣阿森納的比賽後來進行得很順利，JT不僅沒出問題，下半時七十多分鐘的那個角球，正是他頭球擺渡幫助後點的萊昂打進了全場第三個進球，也是鎖定勝局的進球。

本傑明也看著派崔克的眼睛，他比他大三歲，本傑明忽然覺得如果他面對的是二十歲的派崔克，事情可能簡單很多。他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延續了自己之前的話頭，“只不過，這樣一來，老板就很難打三中衛了。你知道，蒂莫西和JT以及格倫，放在一起是個很好的組合。還會有一些別的有趣的變化，就像……多米諾骨牌。”

派崔克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本傑明沒說出來的是，現在隊中只剩JT和格倫兩名正宗中衛，薩迪奧-巴巴卡和彼得-什馬諾夫斯基雖然都可以打這個位置，但可靠程度不一定高。如果再有人受傷，那麽伊恩可能得去客串中衛，而本傑明自己就要打單後腰——這意味著，他的防守任務會變重。他明明不喜歡這個可能性，卻故意說得那麽輕松。

“對了，有件事你可能也會覺得有趣。”本傑明說完發覺自己今天的話很多，不過他其實也不太在意，偶爾放縱表達欲望是件身心愉悅的事。更何況，指望派崔克一直找話題跟他聊，也不現實。“Jake後來一直跟我說，他那天其實嚇壞了，他總覺得路易斯先生會隨時搬起一把凳子砸向誰的頭。如果Jake都嚇壞了，我想更不提其他隊友了。你也看到了那天菲爾的模樣。”

派崔克笑笑，“是，溫和的人發起脾氣來很恐怖。”其實很多隊友後來都用了一個詞“精神變態”，本傑明沒說出來罷了。他於是又反問了句，“但不包括你？”

“我可沒那麽說。別忘了打PSG的第二個丟球我的確有責任。”本傑明說完又想，這大概是他喜歡跟派崔克聊天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聰明人會讓游戲變得有趣。

派崔克看了本傑明一眼，沒接他的話，轉身望向窗外。本傑明這句話沒太掩藏他的虛偽，他只不過不夠誠實。

雅士谷跑馬場的看臺熱鬧如英超比賽的主場氣氛。

派崔克身後，本傑明又問道：“想打個賭嗎？”

“賭什麽？”

“第一場障礙賽。”

“你的賭註？”

“讓我想想……”本傑明皺緊眉頭打算著。

派崔克突然回頭，用確定和清冷的語氣說道，“我不會跟你賭跟她相關的一切，你知道我口中的她是誰。”他說到這裏沖隊友微微一笑，“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接著，派崔克看到本傑明的臉色與目光都有了變化，但那很不明顯。而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跟本傑明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得接這個電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摁了接聽鍵。

本傑明點點頭，依舊得體，依舊禮貌，依舊笑著，“當然，我正好出去跟幾個朋友打個招呼。”他離開包廂之前聽到身後的派崔克在電話裏親昵地說“嘿緹娜，我正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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