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廣告播完, 球員和主帥的賽後電視采訪結束，切回到BT Sport的直播間的時候, 玻璃窗外的球迷已經散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在進行最後的退場。

空曠與寂寥開始籠罩古迪遜公園。這樣的場景只是每場足球比賽結束後再普通不過的場景。

“我最喜歡即將擁有的時刻，只有那個時刻的快樂是最純粹的，還沒有完全得到意味著還來不及徹底失去, 沒有結束就沒有開始。一場比賽如此，一個冠軍如此，一場情感關系如此，人生也如此。”

那麽這一場比賽結束的哨音對於你來說, 又意味著什麽呢？尼克。這是一個跟你喜歡的時刻完全相悖的情況，這不像是去趕赴一場跟心愛姑娘的約會，更像是去參加一場葬禮。

諷刺的是，你出門前並不知道是前者還是後者。

你瞧, 我們能掌控的東西其實沒那麽多。

“所以, 克裏斯汀, 你認為這場比賽可以看做是派崔克-安柏的個人秀嗎？”

萊因克爾的聲音突然闖進了陸靈的思維中，她深呼吸了一下, 往後靠了靠, 開始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派特在這場比賽裏的表現無疑是完美的, 他展現了一個世界級球員, 或者說他展現了一個全世界最好的足球運動員該有的一切。能在現場看到這樣的比賽, 我覺得很幸運。我想, 多年過去, 當人們再回顧這場比賽，它一定是經典，一定會成為很多真正熱愛足球的人惋惜不能親眼目睹的一場比賽。這樣的比賽，站在今天的這個時間點上去看歷史，同樣有很多。我不認為這僅僅是一場派崔克-安柏的個人秀，這場比賽，要分三個時間段去看。第一個時間段，是整個上半場，這是尼克-弗洛雷斯和佩普-瓜迪奧拉的較量，兩位戰術大師都把自己的足球哲學發揮到了極致，他們在進行著控制與反控制的博弈，這個階段兩支球隊都沒有產生進球，可以說可惜，但也可以說是有理由的；而第二階段我認為是埃弗頓主教練的勝利，他抓住了巴塞羅那非常重要的一個弱環，並產生了進球，我在那個階段幾乎以為這場比賽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往主隊傾斜——”

直播畫面切到了埃弗頓的第一個進球，也是主隊全場唯一的一個進球。

陸靈接下來具體談到的卻不是尼古拉斯是怎麽“逼迫”梅西失誤的，她主要談到的是埃弗頓的進攻體系構建。從QPR時代開始，一直到如今在埃弗頓，西班牙人從來都對進攻充滿熱情與偏執。這其實是他跟他的“恩師”何塞-穆裏尼奧最大的不同。

足球評論家們在說起埃弗頓主帥的防守體系構建時總是頭頭是道，但實際上，如果要談西班牙人的防守體系就不可能不談到他的進攻體系，他的攻防思路和對球隊全盤掌控絕對不可割裂。只是在那些人眼中，仿佛埃弗頓的進球只是在做好了防守的前提下前面那幾個球星依靠個人能力自然而然的結果。

多麽可笑。

陸靈說罷這一段，兩個前英格蘭國腳也加入了討論。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一流前鋒，一個曾經是頂級後衛，他們在對場上的細節進行補充。前球員的角度，有時候很有趣，陸靈仔細聽著，她突然想，十幾二十年後，派特也會坐在這樣的直播間裏以一個傳奇球星的身份去分析比賽嗎？不知道為何，她覺得難以想象那樣的畫面。

她總覺得他也會成為一名足球教練，而若非如此，他會去幹一些跟足球完全無關的事情。那家夥小時候還說想當野生動物學家呢。

話頭再次回到了QPR主帥這裏，她延續著自己剛才的思路，“第三個階段我們都嘆為觀止，是的，在這個階段裏，最關鍵的人物就是派崔克-安柏。且不說他在這樣一場重要的激烈的比賽當中上演了帽子戲法，更讓人感到震撼的是，巴薩所產生的四個進球全都由他主導。但這依舊是在佩普-瓜迪奧拉接近完美的體系下，同樣不能不提到的是梅西和內馬爾給派特帶去的幫助。天才之間心有靈犀，互相制造空間，那些畫面現在還在我的腦海裏，美如畫卷。”

之後直播鏡頭切到了巴塞羅那的四個進球，歐文和費迪南德的聲音交錯著。

陸靈看了看表，這個節目即將進入尾聲。節目中，她口袋裏的手機總是在震動，現在又震動了，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拿出來，節目還在直播，鏡頭一會兒就會切回到演播室，她想等到節目結束後。

鏡頭切了回來，她準備給自己的思路畫上句號，“這是一場我沒有猜中過程，更沒有猜中結果的比賽。”她說著聳了聳肩，又自我調侃道，“就像我的球隊當初對陣巴塞羅那一樣。我希望我能未蔔先知，那樣的話，我大概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她身邊的三位男士都奉上了笑聲。

萊因克爾還馬上補了句，“拜托，克裏斯汀，坐在這裏也沒那麽差勁，至少你沒有壓力了。”

她笑笑，繼續說道：“我倒是希望有那種壓力。總之，我想說，在這樣一場較量中，在巴薩，在派特奉上一場這樣的演出背後看似有一個失敗者，但我不認為尼古拉斯是失敗者，就像我不認為我是失敗者一樣。我相信這場比賽裏的人還會不斷地相遇，不斷地交手，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我想祝賀巴塞羅那在古迪遜公園拿到一場大勝，但我也很期待埃弗頓在諾坎普的表現——也許會有奇跡呢。”

但事實上，誰人都知道，奇跡不會總是發生，尤其不會在你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

****

已經過了十點半。兩邊主帥的賽後發布會應該都結束了吧。陸靈想著。節目結束以後，她鬼使神差地問了歐文一個養馬的問題，於是歐文興致勃勃地跟她談論了很久。是由她開始的，她也不好打斷，但始終只能聽進去一半，還有一半的思緒不知道在哪裏飄著。之後，費迪南德和萊因克爾都禮貌地問詢了一下她父親的情況，她感謝了他們的關心，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

等到她道別BT Sport，已經快十一點了。

她這才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有很多條信息，來自不同的人。

【我的天，這場比賽……】——愛麗絲

【你說的他們都聽不懂，或者未必讚同，沒必要太認真。】——提姆

【如果你有時間，我或許應該多讓你上上電視。我女兒剛才告訴我，她長大了也要當足球教練，看在上帝的份上，她連足球都沒碰過。】——史蒂夫

【我喜歡你今天的打扮。我為你的尼克感到抱歉，不是真的抱歉:P】——內森尼爾

【小靈，你很狡猾啊。】——陸允桂

以及，球隊的WhatsApp群組裏的一堆關於這場比賽的討論。陸靈直接點掉了沒有看。

她今晚不會留在利物浦，明天會是忙碌的一天。那幾個家夥應該已經在回倫敦的路上了吧，希望他們明天的訓練課不會遲到，她想著，收起手機，往電梯走。但無論如何，她今天得見他一面。

****

巴塞羅那的各種更衣室自拍已經在多位巴薩球星的個人社交媒體賬號上呈現給了球迷們。

內馬爾慫恿著派崔克把那張他看上去蠻“性感”的照片放到他的instagram上，派崔克一邊擦頭發，一邊推了推巴西人，“你們拽我過去的時候，我浴巾都沒完全裹好……”

“這才是重點，他們一定樂於看到，哈哈哈哈。”

“內馬爾，放過派特吧，他現在的心思都在找他的球上。”皮克說。

派崔克扔了擦頭發的毛巾，正往外走，又回了下頭，跟皮克說：“我很快回來。”

“你的確得快點，我們可不想把Patrick(Hattrick) hero獨自扔在利物浦，這個城市夜晚怎麽他媽還這麽冷，都快五月份了……”

“該死的英格蘭……”

他們的話派崔克逐漸聽不清了，他站到了門外，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

球場裏客場球迷的吼叫、比賽結束的哨音、羅斯抱著他時說的話、佩普在他耳邊的讚頌、他自己在賽後電視采訪當中說的話、淋浴的水花聲、賽後更衣室的笑聲……

全部都遠去了。

他是什麽時候記起他沒有帶走那個球的呢？反正等他想起來的時候，那個球似乎消失了，他挨個問了隊友和教練，問了他見到的每一個古迪遜公園的工作人員，但他們都說沒有看到。

他得找到那個球。

他再次詢問了一個埃弗頓的員工，這一回，總算有了點消息，這個員工告訴派崔克，似乎有一個埃弗頓的球員拿了。

難道是羅斯？派崔克想他或許應該回更衣室查看一下手機，也許有人給他發了信息。他轉過身，正準備回客隊更衣室，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他總告訴她，那點沙啞性感極了。

那個聲音在詢問旁人：“你們主教練已經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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