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倫敦天氣晴朗。

陸靈猛力揮桿，之後，她眺望著白色的精致小球飛向湛藍的天空。她給自己放了半天的假，與安娜-安柏一起，來到這處薩裏附近的高爾夫球場。

她的新任足球總監蒙奇先生，對待工作可謂細致入微，每天都會發來大量的文件和錄像與她協商。陸靈覺得這幾天她的眼睛酸痛，腰和背也都隱隱作痛，正好安娜打來電話，所以兩人一起來打高爾夫。

陸靈很久不打，她打得本來也不怎麽樣。不過她很喜歡高爾夫球的精確感——如果你技術精湛，並能充分計算風力、場地情況等等因素，你就知道如何掌握揮桿的力度和擊球的方式。這和足球不同，足球某種程度是粗糙而混沌的，但高爾夫球是精細而有秩序的。

在把一個球打進水塘後，陸靈嘆了口氣，她回頭，安娜在嘲笑她。安娜跟派特一樣總喜歡嘲笑她的高爾夫技術。陸靈嘟噥著拿起衣服，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提姆。內容是：【你看到新聞了嗎？】

【沒有。發生什麽了？】

發完這句話，陸靈馬上發現，此前忽略了BBC的一條推送消息。她已經知道提姆在說什麽了。

就在剛剛過去的兩個小時裏，曼城宣布佩普-瓜迪奧拉離職。

安娜看她一臉震驚，連忙問了一句什麽事，陸靈搖了下頭，笑道：“你知道瓜迪奧拉嗎？”

安娜瞪了她一眼，“我雖然不會主動看足球比賽，但我爸爸小時候的確帶我和派特去過不少球場看球，而且我還有個弟弟——是全世界最英俊的足球運動員，我想是的，我知道曼城的主教練是誰。”

“不再是了。他離開曼城了。”

就連安娜也很驚訝。是的，這條簡短的消息，不僅僅對於英超來說非常具有爆炸性，對於世界足壇來說，也是重磅新聞。盡管此前早就有風聲，但誰也沒想到這件事真的發生了。

提姆很快回覆了，說的果然是這件事。

【我剛看了新聞，非常震驚。順便說一句，我如果是莫妮卡一定會讓你把手機關機，享受你的蜜月。】

陸靈回完收起了手機。她再度看向天空。非常寧靜安逸的倫敦初夏，這幾天天氣都是如此，似乎永遠不會發生什麽。但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一陣風過來。她又看了看表。英格蘭國家隊的飛機應該已經抵達瑞典的臨時訓練基地。在瑞典，英格蘭會進行一場熱身賽，然後就會飛往俄羅斯。

安娜打了一桿好球，她得意地回頭笑著道：“看上去我可以當你的教練，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每堂課的收費可不便宜。”

她其實在某個角度跟派特長的有點像，尤其笑起來，雖然很好看，但又很自大。

陸靈望向安娜，也笑了，“算了吧安娜，如果我真的要找教練，我寧願找個性感英俊的小夥子來教我揮桿。”

“哇噢，性感……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而且你現在不用擔心派特會嫉妒了。”

安娜說完這句，自己臉上的笑容先僵住了，片刻尷尬。她又說，“我們說好的不談論這個。我的錯。”說著她拿起球桿和地上的包，“克裏斯汀，我們去前面。”

****

6月8日，曼城任命豪爾赫-桑保利為新任主帥，合同3年。

曼城這家俱樂部倒是一直對拉丁系主教練有所偏愛。

陸靈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剛過海關。這裏是巴塞羅那。她決定在西班牙度過一周假期。一周後，世界杯就會開幕，她的工作也會重新開始。

其實她沒有刻意選擇西班牙，但是西班牙的確是整個歐洲最適合夏天度假的地方之一。不過，她只準備在巴塞羅那停留一天，之後她或許會去那個提姆稱之為天堂的巴努斯。當然，她可不準備打擾助教的蜜月，她甚至不準備告訴她。而如果他們在街頭偶遇，她希望助教不會被驚嚇到。

這幾天從各種傳聞來看，佩普的下家基本已經確定。其實沒有什麽太大意外，他會回到巴塞羅那。陸靈想到加泰羅尼亞人回去以後將要面對的種種問題，總是不禁會笑。不，她並不是幸災樂禍，她只是真的很樂於看到佩普去面對一些足球哲學的問題。

或許有些誇張，但你不得不承認，那很像哈姆雷特的生存還是毀滅的思考。噢更棒的是，佩普的性格本身就很像那個莎士比亞筆下的王子。

有趣的是，她現在正在瓜迪奧拉的城市。加泰羅尼亞首府巴塞羅那。盡管被不少人認了出來，但情況還不錯，她沒有受到過多的打擾，她希望人們不會把她的行蹤第一時間放到社交媒體上去。要不然，明天英格蘭的報紙就會寫她密會瓜迪奧拉，談論派崔克-安柏的轉會事宜。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一回，她只想當個該死的游客。

她來過太多次巴塞羅那，但每次來，還是從心裏驚嘆。她喜歡這裏。這裏屬於才華橫溢的勤勞工作者。適合她，也適合他。她很慶幸他選擇這裏。

派崔克是一名普適性非常強的超級球星。陸靈敢保證，他去英格蘭或是歐洲任何一家豪門都可以很快適應，並成為球隊的核心。只不過，在巴塞羅那，他是多核之一。那仍然不錯，他為梅西、內馬爾創造空間創造機會，他們也在為他幹著同樣的事。進球變得簡單。事實上，MAN組合其實比MSN組合要更強，媒體們早已這麽暗示過，但出於對蘇亞雷斯的尊重，沒有人會直接這麽說。

她一開始也是有點驚訝他去到巴塞羅那狀態恢覆的那麽快，但後來，她看了一場巴薩的比賽，原因就是那麽簡單——派特遇到了一些他此前從未遇到的東西，那些東西，私心來說，或者作為緹娜來說，她希望他作為球員能夠遇到。只是作為實際上擁有他的俱樂部的主帥，她希望他永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留下。

陸靈已經開上了史蒂夫幫她預定好的車。

巴塞羅那晴空萬裏，沒什麽風，甚至有點熱。但這是夏天的感覺，她很願意出一點汗。

多年前，那時候，她可以稱自己是個小女孩兒，她希望來這裏工作。

她開著車路過這座漂亮城市的街道，與英國混亂的街道不同，這裏的街道更寬闊，而且四四方方。更不同的是，歐洲的很多城市隨處可見小摩托，比如巴塞羅那，然而在倫敦除了摩托愛好者和送外賣的，幾乎看不到摩托車。摩托車讓一座城市顯得悠閑、隨意。

她沒有告訴派特她會來巴塞羅那轉轉，沒有必要。或許因為那個奇怪的夢境，她內心深處一直想著近期總要來一趟。

她在聖家堂附近下車買了個甜膩的包裹著糖粉和巧克力醬的香蕉。她想，或許只是為了這個街頭的甜點。她在車裏吃完，心滿意足，她已經準備好離開。

或許沿著海岸線開。她想。

至於諾坎普，噢，或許命運會讓她去到那裏。當然，最大可能是作為客隊的主教練。

****

6月12日。西班牙，馬爾貝拉。

這是陸靈在馬爾貝拉的最後一天，明天她就將返回倫敦，後天世界杯就會開幕。世界杯期間，她會有一些比賽要看，這關系到下賽季的引援，當然更多她有很多正式的備戰工作要開始。比如新的訓練課安排。不參加世界杯的球員在七月初就會返回哈靈頓。

她躺在巴努斯港的海灘上，帽子半遮著臉。她試圖讓自己不要想這些。她的最後一天假期，她應該什麽都不想，為了消磨時間而消磨時間便是最好的。她手邊有杯啤酒，她拿起來喝了一大口，繼續曬太陽。

她在想，她的比基尼印可能很久都不會消退。總是很難消退。耳機裏在放Lil Wayne的歌，現在放完了，在放purpleLamhini。

馬爾貝拉是座太漂亮的城市，原來提姆說的巴努斯是這裏著名的港口。這麽說並不精確，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游艇碼頭。這裏隨處可見豪宅豪車。你一回頭，就是一輛蘭博基尼。與她耳機裏正在放的歌的歌名倒是很符合。

海灘上人很多。或許是人太多了，而陽光也很刺眼，沒有人認出她，這讓她很滿意。這樣的假期，這兩年來，她一直想都不敢想，如今居然真的身在天堂。當然，俊男美女也很多。她在帽子下垂著眼望著不遠處那個小群體。

那群男孩兒女孩兒可能也就十七八歲，他們半個身體泡在海裏，在玩橄欖球。常見的玩法，跟多年前她和派特、安娜玩的差不多。

陸靈在陽光下在震耳欲聾的歌聲中，睡了過去，她一揮手塑料杯裏的啤酒灑了她一大腿，她側了側身子，依舊沒醒。她想溫暖地睡一覺，最好不要有太大風，她會冷。

等到她醒過來，已經是傍晚。她四處看了看，海灘上的人，可能換過了一批，但是好像沒少。她伸了個懶腰，準備收拾東西回酒店，然後用一頓豐盛的西班牙晚餐結束自己的假期。

傍晚的港口更加繁忙起來。

很多豪華游艇回來了，那些人也會需要一頓豐盛的晚餐。陸靈扭頭望了望，或許她可以推遲一天回去，她前兩天租了個游艇，在風平浪靜的蔚藍海面消磨了一整天的時光，那感覺，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已經開始想念那種平和，如果把筆記本帶著，一邊喝著Mojito一邊看場球賽……

整個藍色的海面只有她那一艘船，只有她一個人在海的中央，很安靜，或許會有詭異的球賽的聲音……

其實，也孤獨的可怕。有那麽一瞬，她也想過，她如果失蹤了……那只有一秒，她很確定，租游艇給她的那個西班牙美人會來找她。

酒店就在這一片豪宅後面。三分鐘的路程。

不過，陸靈會討厭這三分鐘，因為她在海灘躺了一整天，全身都軟綿綿的，一步路都不想多走。她又想，還是叫客房服務吧。酒店的晚餐似乎也不錯。

她快路過一家花店。

典型的西班牙花店。郁郁蔥蔥什麽植物都有。不像英國的花店，一般又小又無聊，所有植物，幾乎可以一眼望穿。反正溫帶海洋性氣候你能指望有什麽繁盛的植物呢？

有個男人帶著棒球帽和墨鏡正在跟花店的小販交流。

陸靈依舊戴著耳機，聽不到他們的交談，她覺得那男人眼熟，又覺得有些昏昏沈沈，可能只是看錯了。

他的身高身材，或者說他整個人的感覺，如此熟悉。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呢？

他穿著牛仔褲和黑T恤，T恤裹著他上身的肌肉線條很性感，腿長長的……

還有什麽，他留著濃密的胡渣，像她這些天來看到的幾乎所有的西班牙男人一樣。

陸靈繼續往前走。

似乎有人在叫她，她不確定，沒有回頭。

她的手臂猛地被人拽住。陸靈回頭，摘了耳機。

拽住她的男人松了手，摘下了墨鏡，棒球帽下那張英俊的臉，那雙深褐色的眼眸，赫然就是尼克。

“嘿，尼克，真的是你，我剛才使勁看，也不太確定。”陸靈這一刻真的很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盡管她背著有點沈的海灘包但她還是不住地攤著手臂，“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微笑地看著她，是他很久沒用過的異常直接與火熱的目光，而那笑容似乎有深意，她不知道。她轉過了臉。

緩緩地，他溫柔說道：“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克裏斯汀，你怎麽會在這裏？”

陸靈歪了歪頭，笑了起來，“我來把我的助教從蜜月假期裏拽回去上班。是不是像個可惡的老板？好了，這是個笑話。我來度假。”

“為什麽？為什麽會來這裏？”尼古拉斯持續問道。她穿著藍色牛仔短褲，緊緊裹著臀部，露出修長的大腿，上身只穿著比基尼，不過現在披著一條條紋毛巾半遮著。此外，她背著一個巨大的海灘包。她是一個人來的嗎？她為什麽會來這裏？

“好像有人跟我提過這裏很適合度假，提姆也說這裏是天堂，我想休個短假，不想離開歐洲，所以就來這了。”她說道。

有人？尼古拉斯笑了笑。那晚她睡著了，她不知道她聽到了，實際進了她的潛意識。

“你笑什麽？你為什麽來這裏度假？這也太巧了。”陸靈懷疑地看著他。

“放輕松，克裏斯汀，這雖然不完全算是巧合，但我保證，我沒有跟蹤你。”

“我沒說你跟蹤了。”

“我已經在這裏度過了一周假期，明天就回去了。”

陸靈翻了翻白眼，“噢我的天，我也是。”

尼古拉斯不敢相信他們錯過了一周。

他伸出手，“既然都是我們的最後一天假期，那麽，陸小姐，我可以邀請你去我家共進晚餐嗎？”

陸靈笑著道，“你居然在這裏有房子。看來伊朗老板給你的年薪真不少。或許報紙上披露的數字沒錯。你一個人來度假？沒有別的陪伴嗎？”

“當我還是個球員的時候我就在這裏有房子了，我想還不錯，你不想去看看嗎？”

“我得回趟酒店。洗個澡換個衣服。不如我們去外面吃怎麽樣，這裏有無數極好的餐廳，我都還沒去過，也不勞煩你下廚了。”

“難道你怕你去我家會發生什麽嗎？”他依舊笑著看著她。

陸靈誠實地說：“是的。以及我不想發生什麽。當然，或許你也不想。但我想還是去一家不錯的餐廳更好。我相信你的品位。我先回去了，把餐廳地址發給我。一會兒見？”

尼古拉斯點了點頭。

她轉過身，他看著她的背影。他忍不住掃了一眼她的臀部，夜幕降臨，他看不太清，牛仔褲邊沿好像有紋身的圖案。

他喊了一聲：“你又有新紋身了？”

陸靈一驚，把牛仔褲網上拽了拽，他既然這麽問，應該沒看到是什麽，而且無論如何只露了一角，也不可能看清是什麽。

她回頭，說，“是的。”她轉開話題，“你不是要買花嗎？”

“只是看看。事實上……”

“什麽？”

“沒什麽。那是什麽？我是說你的紋身。”

她搖了搖頭，“一會兒見。我很想跟你談談桑保利。”

“是的，談論桑保利或者世界杯，這會是個極其浪漫的夜晚。”他開著玩笑，“一會兒見。”

****

塔帕斯館子裏很喧鬧，正放著陸靈從未聽過的西班牙風情的音樂，不過前一首是英文歌。紅色的墻上掛著古樸的老照片。懷舊風情十足。

“我以為你會推薦一家高級一點的餐廳。”

“Well...這家並不便宜。”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們去那種地方，那會更像一個約會，你想要那樣嗎？”

“你說到重點了。那這個地方的確不錯。”

“我推薦他家的火腿。”

“再來點啤酒？”

“不想要紅酒嗎？”

“我隨便。只是不能喝多，我明天要趕飛機。”

“好像我會把你灌醉似的。”

“我相信你不會。不過你知道我有時候容易喝醉。”

“那樣事情會變得簡單些，或者更難（harder）。”（尼克這裏開了個雙關的玩笑，hard也指男生某個部位變硬）

陸靈偏過頭笑了笑，爾後她收起笑容，“我不是那些你準備帶回去度過一個美好夜晚的姑娘，別開這種玩笑。雖然我現在是單身，但我沒有在尋求什麽。”

“既然你說的這麽清晰，那我知道分寸了。”西班牙人並不意外，他挑挑眉，“所以，桑保利？”

阿根廷人桑保利是個大器晚成的主教練，跟尼古拉斯一樣在很年輕時受傷，之後早早退役成為教練。在南美小球隊混跡多年，直到五十歲以後才迎來轉機。在智利聯賽中取得成功後，又帶領智利國家隊奪得史上首個美洲杯冠軍。

風格狂野，體系要求苛刻，善於激發球員潛能，精神導師也是貝爾薩。不拘泥於具體陣型，打法極具壓迫性，能靈活在三後衛和四後衛間切換。相比貝爾薩，桑保利的哲學更加切合實際。在塞維利亞的兩年間球隊連續殺進前四並奪得一次西班牙國王杯。（現實中剛上任，這裏的成績為杜撰）

對於陸靈來說，新任足球總監蒙奇和他共事過，很了解他。這倒是個好消息。桑保利擁抱高科技，註重科學化的訓練和技術手段的運用，比如用無人機來拍攝訓練。

“他是個有趣的人，不是嗎？”

啤酒和各種塔帕斯小點心都已經端了上來。火腿肉質極佳，有點硬，這很棒，有嚼勁，好下酒。

“不會比我更有趣。”尼古拉斯喝了一口啤酒，沖對面美麗的姑娘眨了眨眼。

這是他一直想跟她一起來度假的地方，沒想到那樣分了手，陰差陽錯，又這樣在這裏重逢。

這個夜晚，他怎麽會有心思談論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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