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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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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悠揚琴音十分悅耳, 孟知爻站在涼亭外,駐足聽了一會兒。

大概是現場意境十分美好,她不忍破壞。然而不等她出聲打斷, 琴音主動停了下來,只聽謝若玄淡若薄冰的聲音響起, “你還要站在外面多久?”

此刻數九寒天,是一年冬季最冷的時候,哪怕衣衫厚實, 冷風吹得時間長了, 還是會感染上風寒。

謝若玄又不是變.態,喜歡以折磨人為樂。

沒必要讓別人無緣無故挨凍。

孟知爻聞言,驀地反應過來。她早已淚流滿面,冷風一吹,臉頰生疼。她連忙用袖子擦了擦, 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踟躕了片刻,她緩緩走上前,又沈默了片刻,問出了心底那個最疑惑的問題,“你在認識我之前……我們初見之前,是不是就已經是……”

她話未說完,顯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這一情況。

謝若玄倒是坦然承認了, “是。”

“朕在認識你之前, 便已經謝若玄了。”

孟知爻得知答案,心臟驀地跳漏了兩拍。

也就是說……謝若玄在“神志清醒”的狀態下,召她入宮的?

“你讓我入宮, 是不是因為聽到了我醉後亂語,所以才起了讓我入宮的心思?”

謝若玄默認了。

孟知爻喃喃道:“所以, 所以,你是想知道明昭皇後自焚的真相,所以才讓我……”

謝若玄打斷了她的話,“並非如此。”

孟知爻疑惑地看著他。

謝若玄毫無情緒波瀾地說:“是你心心念念要見到朕,不見到朕就要舉身赴清池,朕念你至情至性,又恰好孟闊想送女進宮,朕便點了你。”

孟知爻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真是陰差陽錯!

意外之合。

謝若玄繼續道:“既然是朕的臣子,朕也不好眼睜睜看著你尋死覓活,便成全了你的心意。不過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後悔了?”

他知道孟知爻心中所想。

孟知爻喜歡的是她想象中的謝若玄,而不是真實的他,所以他並沒有其他想法,不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

孟知爻有些不可思議,原來竟是這樣。

她說謝若玄為什麽會同意讓她進宮,原來是不想看她“尋死覓活”,可憐她,所以同意讓她進宮了。

在謝若玄看來,她和孟闊都是他的臣子,哪怕鬧自殺也想要見到他。

他覺得只是見一面,不至於鬧到要自殺的份上,生命何其貴重,反正只是見一面,就幹脆順水推舟,讓她進宮了。

根本不是男女之情。

只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同情和憐憫。

謝若玄說:“你若是後悔了,朕可以放你出宮。”

孟知爻噎了噎,“我……我沒有後悔,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曾經是真心喜歡你的,這份喜歡與孟……我爹無關。你知道嗎,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最主要的是,放她出宮了,孟闊又把她獻給別人了怎麽辦?

還不如賴著謝若玄呢。

好歹謝若玄對她不感興趣。

不好意思,我就喜歡你看路邊石頭一樣的眼神,我超愛。

謝若玄:“……”

他眼神變了,變得匪夷所思,看著孟知爻,就像看剛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患者一樣。

孟知爻:“……”

不是。

你什麽意思?

只是說一句喜歡,有這麽難以接受嗎?

孟知爻眉頭跳了跳,以為就要被看穿的時候,謝若玄收回了視線。

她悄悄松了一口氣。

只聽謝若玄問:“你來找朕,是因為孟闊讓你來勸說朕上朝的吧。”

孟知爻一楞,剛想問你怎麽知道,但隨即轉念一想,這是謝若玄,不是謝子羲,他能猜到很正常。

孟知爻誠實地點點頭,“是……家父心系皇上,派妾身過來勸諫。”

謝若玄指尖按在琴弦上,沒想到孟闊這麽積極,簡直比他自己都積極。

真是……

不過,他突然有些羨慕,謝子羲如此昏庸,還有人一心為他謀劃。他能看出孟闊是真的拿謝子羲當子侄輩,在他身份未暴露前,孟闊就勸他對付游望之。

而他初上位時,四面楚歌,身邊人各個心懷不軌,根本無人真心支持他。

想到這裏,謝若玄淡淡道:“朕心有餘而力不足,政事還是交由能者幹吧。”

孟知爻聞言震驚,她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從謝若玄嘴裏說出來的。

當初那個勤於政事的宣帝呢?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

難道史書上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嗎?

“為什麽……”

謝若玄情緒絲毫沒有起伏,“這沈屙宿疾的王朝早該亡了。”

亡了。

亡了……

孟知爻驚詫地註視著謝若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亡國?”

謝若玄沒有回答,只眺望著遠方。

孟知爻細細咀嚼謝若玄話裏的意思,細思極恐。

謝若玄語氣厭世,話裏話外想要亡國,與史書中記載的勤政形象幾乎判若兩人。若不是眼前這人親口承認了他就是謝若玄,恐怕她都要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假扮成謝若玄的。

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究竟是史書有誤,還是謝若玄性格變了?

孟知爻驀地回想起宮宴上看見的一幕,打了個冷顫。

宮廷政變,不止爭權奪利,還夾雜著個人恩怨……難道是因為明昭皇後穆有儀的死因?

可謝若玄已經親手把喬溫瑜殺了啊,為什麽還想著亡國?

孟知爻顫著聲音道:“你如果想亡國,那孟家怎麽辦?”

她是被孟闊送進宮的,雖然她和孟闊並沒有多麽深厚的父女情誼,但她也不希望孟闊有事。

畢竟古代都是按九族算的,稍有不慎,就是滿門抄斬的下場啊。

尤其是她還是後宮妃嬪,孟闊是一品太尉。

這不妥妥的誅九族標配嗎?

更何況,孟家好像還是保皇黨來著。

謝若玄一眼看出了孟知爻的心事,“放心,朕會給你們孟家安排一個穩妥的後路,絕不會讓亡國牽連你們。”

孟知爻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夜晚難得天氣清明,一輪明月高懸於空,灑落淡淡清輝。

長廊下,暖爐燒得旺盛,四周掛滿了厚厚的帷幔,阻擋了風霜。石桌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毯,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酒,孟知爻趴在桌子上,手裏握著酒壺,往嘴裏灌酒。

“謝若玄,你為什麽要亡國……”

“我特麽歷經生死才穿越到這個世界,你為什麽要亡國?”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可你偏偏送給我這麽大一個‘驚喜’……”

濾鏡碎了。

你懂眼睜睜看著自己偶像塌房的感受嗎?

這種心痛,簡直比親眼看著男朋友出軌還令人難以接受。

不僅如此,往後的安穩生活沒了,亡國奴是當定了。就算投靠了新朝,那也是二臣賊子,要被戳脊梁骨一輩子的。

孟知爻握著酒壺,繼續往嘴裏倒酒。

霜戈在一旁擔憂地看著她,想勸,又不知道如何勸是好。

她是喬家出來的細作,原本以為此生都要受制於喬家,或許身死宮中。沒想到,謝若玄殺了喬溫瑜,滅了喬家,變相的,她恢覆了自由身,家人也不用被喬家控制了。

這些都是因為謝若玄。

她感激謝若玄,也對孟知爻十分有好感。她早已把孟知爻當成了主人,眼見孟知爻這麽痛苦,她也於心不忍。

“娘娘,您喝多了,別再喝了。”

霜戈上前,想拿開孟知爻手裏的酒壺,但被孟知爻躲開了。

“霜戈,你說為什麽,他不是大淵難得一見的明君嗎?為什麽也墮落了……”

霜戈一臉心疼,低聲勸道:“奴婢知道娘娘心悅皇上,但皇上心若磐石,貿然捂著,只會凍傷自己,娘娘還是放下吧。”

她不知道孟知爻和謝若玄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以為孟知爻受了情傷。

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謝若玄,謝若玄最難接近啊。

眾所周知謝氏皇族荒淫無道,喜歡上別人,說不定人家直接給你納後宮了,雖不保證專寵,但好歹有寵。喜歡上謝若玄,呵呵,十丈之內生人勿進,別說靠近,不給你拉下去砍了,就是謝若玄當時心情好,比較仁慈。

這也是所有野心家施展美人計時,當得知對方是謝若玄,瞬間偃旗息鼓的原因。

沒人敢觸其逆鱗。

孟知爻卻嚷嚷道:“我不放下,為什麽讓我放下,應該是讓他放下心中的執念才是。”

孟闊說得對,應該讓謝若玄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而不是讓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下恤臣民,上撫帝心。

霜戈:“……”

然而就在這時,廊外突然多了一道影子,她看著出現的謝若玄,瞬間噤若寒蟬。

謝若玄怎麽來了?

她向謝若玄行了一禮,然後連忙去扶孟知爻,聲音壓得極低,“娘娘醒醒,皇上來了。”

奈何孟知爻毫無反應,還往嘴裏灌著酒。

謝若玄擡了擡手,示意霜戈下去。霜戈猶豫了片刻,不放心地看了看孟知爻,終是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

一時間廊下只剩下孟知爻和謝若玄兩人。

謝若玄垂眸看著趴在桌子上的孟知爻,淡聲說道:“天冷,我送你回宮。”

孟知爻卻迷迷糊糊道:“不,我要喝酒。”

謝若玄說:“明天再說,今天太晚了,宿醉傷身體。”

孟知爻睜開醉意朦朧的眼睛,瞇著眼看謝若玄。她似乎辨認出謝若玄的輪廓,質問道:“你為什麽要亡國?”

謝若玄一頓。

孟知爻大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仰慕你,你在位時,律法嚴明,倘若大淵不亡,早該進入大一統的時代,百姓安康,萬國來賀了。”

謝若玄神色漠然,仿佛她所說的一切與他無關。

“絕無此種可能。”

孟知爻怔楞。

謝若玄極其冷靜地說:“大淵君臣怠情,奢靡成風,陋規成例,民生雕敝。而士族不僅不思國安,反而逞其私欲,肆無忌憚。以致大淵禮崩樂壞,沈屙宿疾。大淵早已失去了大勢,如今不過茍延殘喘罷了。”

他語氣淡漠至極,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他不曾是大淵的帝王,而是一個旁觀者。

孟知爻怔怔地盯著他,好像在試圖努力理解他的話,但沒有任何效果。

謝若玄俯身將孟知爻抱起,“天冷了,該回去了。”

孟知爻卻道:“你說的不對,如果你的政令得以實施,國策得以延續,將會改變這一切,不會出現亡國的情況。”

謝若玄聞言,語氣恍若來自另一個世界,“聽你的語氣,好像你原先所在的世界律法嚴明、人人飽食衣暖,那你為什麽非要執著於大淵這個荒誕的王朝?”

孟知爻再次一楞,她喃喃道:“是啊……我在執著什麽?”

話音輕飄飄的,幾近囈語。

明月藏鷺,清輝無限。

世事更疊已是常態,既然原先的律法無法再安邦定國,那麽存在即障礙,不如隨著這王朝一起葬送,迎接嶄新的、美好的未來。

而謝若玄要做的,便是加快這一過程,激化矛盾,逼迫更多人覺醒,推翻這腐朽的統治,建立新的秩序。

王權更疊不過是核心圈換一批人,換一套秩序,中間過程或許有些慘烈,但如果不慘烈的話,將有更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至於舊人與陳規,就成為新朝的祭旗吧。

夜色迷蒙,孟知爻酒意上頭,腦子模模糊糊的,很快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頭痛欲裂,從霜戈口中得知了昨晚大概經過。但她依舊頭腦昏沈,不記得具體的細節了,腦海中只依稀閃過只言片語。

謝若玄說:“大淵早已腐朽,既然律法不能伸張正義,國策不能提拔寒門,內政不能使百姓生活富足,那麽不如打破這一切,讓這個世界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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