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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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後來想起這場八強賽，媛菲才知道，輸球不可怕；
可怕是，這個世上沒人希望你贏。
上場之前，媛菲猜測，無非就是和前幾場一樣噓聲漫天唄，她和陳予安都不是第一回見了；
事實證明，美國佬整出的版本還是太領先了，巴黎法國佬遠不如他們。
黑粉們做出好幾種類型的海報：
第一種，是一張巨幅海報，左邊是一只寵物狗，右邊是陳予安的漫畫形象，身後一堆藥片和一盤狗肉，顯然是在諷刺他嗑藥；
海報上用紅油漆塗出巨幅的字——
God chose dogs, not Chinese on drugs。
第二種，把陳予安的頭像和很多動物放在一起，潑滿紅色油漆，還給他畫上魔鬼的角；
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旗幟，統統都是血淋淋的。
總結下，就是貼滿諷刺誣陷中國人吃狗肉、嗑藥的種族歧視標語。
陳予安一看到就去抗議。
裁判和他交流許久，再三強調這沒有涉及政治主張，海報內容在賽委會允許範圍內，總之就是抗議無效。
媛菲第一次見到這種抗議方式，好像□□現場。
她有些疑惑，問安德魯：“美國佬是不是瘋了？這是什麽精神汙染儀式嗎？”
安德魯聲音極其挫敗沮喪：“不知道是誰扒到了Andy爺爺的舊事。他家不是做海運的嗎？早年出過一次很有名的事故，幾個小時前被挖了出來，現在都上推特熱門趨勢了。”
哦？什麽事故？
媛菲上推搜了一圈，終於了解。
這破事要追溯到九十年代初期——
陳家海運公司有艘大型油輪叫“海鷗號”的，在亞丁灣那片和別的油輪意外發生碰撞，原油洩露，汙染嚴重。
陳老太爺和股東們一敲算盤，反正有保險公司賠付，不救了、直接跑路最合算。
他們不負責任跑路的後果，就是洩露的幾萬噸的原油汙染了大面積的海洋，至今遺禍無窮。
媛菲驚訝這種陳年老黃歷怎麽在這種時候被翻出來：“肯定是有團隊下場了！”
她和安德魯正在猜測誰最有可能，身旁的弗洛雷斯教練憋紅了臉，忽然狠狠地揮了揮拳頭：“原來Andy爺爺幹過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媛菲瞪他，大哥你不會因為這種事情遷怒陳予安吧？
那艘油輪出事的時候，陳予安甚至還沒出生。
“教練，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公平了啊，因為你的信仰陳予安遷就你換藥才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背刺他。”
弗洛雷斯糾結許久，最終道：“確實不該把上上輩的罪名算在Andy身上。但是他真的應該約束他的富豪家人，再怎麽樣不能賄賂記者啊？”
媛菲:……媽的你還嫌棄上了？你站在道德高地上不冷嗎？
某福音裏上帝不是有這樣一句名言？
讓無罪的人向罪人扔石頭，結果無一人扔。
誰是完人？何況陳卓傅的破事算在陳予安頭上算怎麽回事？
無事時就是豪門貴公子，出事了就翻舊賬、就是眼黑心黑的資本家？
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叫人家牛夫人。
惡不惡心？
這事情幾個小時前媛菲在推上還沒刷到，這麽短的時間、這麽誇張的海報都帶到比賽現場來了。
這要是球迷自發的、背後沒有團隊下黑手，媛菲把頭剁下來給弗洛雷斯教練當球踢！
她不由握緊安德魯胳膊：“現在怎麽辦？”
安德魯：“……不知道。”
媛菲：“……蠢死你算了！”
他們正說話，場上第二盤結束，陳予安艱難拿下這一盤，暫時一比一平。
他面無表情地邊擦汗邊回球員座位，她遠遠瞧著他淩厲冷冽的側臉，心裏一緊：“陳予安看到這些評論了嗎？”
安德魯：“……上場前，大概也許吧。你也知道，他手機癮挺大的。”
媛菲：……
她忽然覺得，有時候為了球員心理健康，沒收手機也挺必要的。
現場噓聲越來越誇張、幾乎要掀翻球場，其中甚至有很多倒戈的華人面孔。
推上也是一片罵聲。
第三盤，陳予安背負著排山倒海的罵聲，在與世界的逆行中繼續上場。
媛菲忍不住緊張到咬指甲。
她自認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罵聲。
但是在這樣大的球場中間，現場接受那麽多人的詛咒和噓聲，她好像從來沒試過。
哪怕是她這樣虛榮到全能自戀人格的人，可能也，撐不住了。
場上陳予安挺拔卻孤獨的身影漸漸模糊。
第四輪比賽，她覺得還可以堅持，但是現在，陳予安，你輸了也不要緊，放棄也不要緊，軟弱一次也不要緊。
沒有任何人能指責你不夠努力。
她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因為緊張牙齒不停地打顫。
神經正繃緊，全場的噓聲忽而被驚呼打斷。
媛菲不明所以，四處張望：“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場上有個白花花的肉條豎著進場，媛菲只看一眼就覺得辣眼睛——
嗷，有球迷裸奔。
國外球迷場上裸奔極其常見，有些是球員的瘋狂粉絲，有些是為了展示某種主張，還有些純粹是腦殘。
而這個，顯然是為了線下diss陳予安。
那裸奔的球迷胸口寫著紅色的“Andy Chan”的名字，還畫了大大的叉。
他在保安的圍堵拖拽下對著陳予安豎中指，抓緊一切時間歇斯底裏地怒吼。
“The truth will not be buried by you and your family! Your whole family will be damned！ You're cursed! You're cursed……”
媛菲對這種詛咒不屑一顧。
你們資本主義國家居然這麽仇富嗎？
因為一樁陳年舊案忽然爆發了對陳予安這麽大的仇意？
可陳予安……
陳予安從頭到尾都沒看那裸奔球迷一眼，卻像是在仰頭看風景，高昂著頭，露出潔白脆弱的脖頸和喉結。
媛菲順著他的視線仰頭看去——
除了傍晚燒紅的刺眼彩霞，什麽都沒有。
他這場比賽是下午場，火紅的霞光找在他側臉上，一半臉正好隱在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
裁判維持了很久秩序，終於示意比賽繼續。
陳予安沈默地低頭準備發球，卻在慣有的發球流程前多了一個動作——
他擡起食指，在眼角輕輕刮了一下。
媛菲心中一凜，他這是……
沒有人知道他怎麽想。
沒有人能代替他上場挨罵。
甚至連最重要的至親，也有意或者無意地背刺了他。
媛菲真實體會到為什麽網球是最孤獨的運動。
只有他一個人，對抗所有球網對面的對手。
和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直落兩盤，他贏了。
他戰勝了對手。
和全世界。
還有曾經的自己。
媛菲熱淚盈眶。
她以為陳予安就是個幸運的豪門公子，整合了最頂尖的資源、再加上一點點努力，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不是。
他是全世界最完美的人。
至少在她心裏，他就是。
照樣的，對手只是向他象征性地伸出球拍、不打算握手，陳予安冷冷地瞥他一眼，依然拒絕碰拍。
他眼神堅毅，向在場的觀眾揮手致意，最後，在一片訝然中，做了一個和他以往溫和高冷形象完全不同的事——
他豎起手指、在嘴唇上點了點。
媛菲知道這個姿勢的意思——
閉嘴！
所有質疑的聲音，都閉嘴吧！
在我的勝利面前，都閉嘴吧！
這種近乎挑釁的動作，媛菲驚呆了，觀眾憤怒了。
現場的記者看熱鬧不嫌事大，沒有絲毫打圓場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問：“Andy，你這是在挑釁全場觀眾嗎？”
“No.”他說，用最堅毅無比的眼神，“我是無辜的，我希望所有詆毀和謾罵，都能停止。”
顯然不能。
記者只是聳聳肩：“哦還是說你這場比賽前又吃了什麽好東西？”
媛菲以為了他不受輿論影響為由，沒收了他的手機。
網上的輿論一邊倒。
哪怕是國內的社交平臺，也不好看。
#他要是真嗑藥，就太丟中國人的臉了。就算沒嗑，也不能那樣挑釁觀眾吧#
#樓上在說什麽？WADA都沒定論，你憑什麽就一口咬定他嗑藥了#
#這還用說嗎？他要是不心虛他媽怎麽會去賄賂記者#
#以前我們國家運動員老是被西方誣陷嗑藥，這下說不清了。憑一己之力抹黑了整個國家的體育界，他真是該死啊#
#什麽豪門貴公子，明明上梁不正下梁歪！從爺爺開始就是垃圾，他也是個小垃圾！#
……
沒有評論敢幫他說話，哪怕只是說等調查、或者說陳家的事和他無關，都會被一棍子打死。
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
黃嘉晴這自以為是的、威逼利誘記者的招術，可真是【幫】了大忙啊。
八強賽雖然贏了，但是團隊愁雲慘霧。
甚至連讚助商都陸續施壓，要求他們必須盡快出示沒有嗑藥的自證。
焦頭爛額之際，美網賽委會終於頂不住投訴和壓力，給出了致命一擊——
他們非常正式地下最後通牒，希望陳予安能自己退賽。
要是陳予安再拒絕，他們就要啟動【賽程不公】這項規格強行取消他的資格。
簡單來說，雖然WADA還沒下結論，但是因為他疑似嗑禁藥，賽委會可以認定對他的對手不公平、直接取消他的比賽資格。
陳予安團隊當然要抗議，安德魯動用了一切資源，甚至用撤掉讚助來加碼談判，依然沒有辦法。
ATP的官員和賽委會反覆斡旋，只願意為陳予安保留一點體面——
讓陳予安自己發退賽聲明，原因讓他隨便寫。
最好的當然就是因傷退賽。
安德魯真的是，沒有辦法。
他當然可以去ATP投訴，但他的對手這可是大滿貫的賽委會，得罪不起。
對方再三警告，如果他再拒絕，可能以後都不會允許他參賽。
甚至有可能向大使館施壓、拒絕發給他來往美國的簽證。
只能含淚答應。
聲明發出去，網絡輿論一片嘩然。
媛菲已經不想看了。
她只想和陳予安在一起、陪著他。
作為旁觀者，她都覺得此刻人生一片灰暗，何況陳予安。
安德魯哽咽著讓她去陪伴他：“剛才他媽媽打電話過來，不僅沒有愧疚，反而責怪他小時候選擇打網球。她做錯了事，卻怪她的兒子。她甚至還打電話給我、罵我沒用。”
媛菲心想，你是沒用。
但黃嘉晴是又壞又沒用，性質更惡劣。
她敲開陳予安的房門，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幾乎沒有一絲亮光，她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空氣裏似乎只有她的呼吸聲。
那人坐在床沿、背對著她，寬大的背影那樣孤獨。
她走上前，緩緩地伸出手——
“別碰我！”他的聲音磁沈而沙啞，絕望又固執，“別碰我……”
不，她偏要碰。
哪怕他本人，也不能阻止她留在他身邊。
她生出一股孤勇來，不顧他的抗拒、從他身後緊緊擁抱住他的肩膀。
他越是沈默，她就越要擁抱。
他起先是抗拒，直到兩個人的體溫逐漸融合到一起。
水乳交融、難分彼此。
在被世界拋棄的角落裏，他們只有彼此。
彼此溫熱纏綿的身體，無法分割的灼熱呼吸，滾燙的鹹濕汗水和眼淚……
她在極致的快樂後甚至有了一種詭異的僥幸心理：被世界唾棄的你，我總該不是高攀了吧？
陳予安，你不要怕，你不會永遠下墜。
就算是把我的血肉拆得粉碎，我也會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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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想起這場八強賽，媛菲才知道，輸球不可怕；
可怕是，這個世上沒人希望你贏。
上場之前，媛菲猜測，無非就是和前幾場一樣噓聲漫天唄，她和陳予安都不是第一回見了；
事實證明，美國佬整出的版本還是太領先了，巴黎法國佬遠不如他們。
黑粉們做出好幾種類型的海報：
第一種，是一張巨幅海報，左邊是一只寵物狗，右邊是陳予安的漫畫形象，身後一堆藥片和一盤狗肉，顯然是在諷刺他嗑藥；
海報上用紅油漆塗出巨幅的字——
God chose dogs, not Chinese on drugs。
第二種，把陳予安的頭像和很多動物放在一起，潑滿紅色油漆，還給他畫上魔鬼的角；
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旗幟，統統都是血淋淋的。
總結下，就是貼滿諷刺誣陷中國人吃狗肉、嗑藥的種族歧視標語。
陳予安一看到就去抗議。
裁判和他交流許久，再三強調這沒有涉及政治主張，海報內容在賽委會允許範圍內，總之就是抗議無效。
媛菲第一次見到這種抗議方式，好像□□現場。
她有些疑惑，問安德魯：“美國佬是不是瘋了？這是什麽精神汙染儀式嗎？”
安德魯聲音極其挫敗沮喪：“不知道是誰扒到了Andy爺爺的舊事。他家不是做海運的嗎？早年出過一次很有名的事故，幾個小時前被挖了出來，現在都上推特熱門趨勢了。”
哦？什麽事故？
媛菲上推搜了一圈，終於了解。
這破事要追溯到九十年代初期——
陳家海運公司有艘大型油輪叫“海鷗號”的，在亞丁灣那片和別的油輪意外發生碰撞，原油洩露，汙染嚴重。
陳老太爺和股東們一敲算盤，反正有保險公司賠付，不救了、直接跑路最合算。
他們不負責任跑路的後果，就是洩露的幾萬噸的原油汙染了大面積的海洋，至今遺禍無窮。
媛菲驚訝這種陳年老黃歷怎麽在這種時候被翻出來：“肯定是有團隊下場了！”
她和安德魯正在猜測誰最有可能，身旁的弗洛雷斯教練憋紅了臉，忽然狠狠地揮了揮拳頭：“原來Andy爺爺幹過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媛菲瞪他，大哥你不會因為這種事情遷怒陳予安吧？
那艘油輪出事的時候，陳予安甚至還沒出生。
“教練，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公平了啊，因為你的信仰陳予安遷就你換藥才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背刺他。”
弗洛雷斯糾結許久，最終道：“確實不該把上上輩的罪名算在Andy身上。但是他真的應該約束他的富豪家人，再怎麽樣不能賄賂記者啊？”
媛菲:……媽的你還嫌棄上了？你站在道德高地上不冷嗎？
某福音裏上帝不是有這樣一句名言？
讓無罪的人向罪人扔石頭，結果無一人扔。
誰是完人？何況陳卓傅的破事算在陳予安頭上算怎麽回事？
無事時就是豪門貴公子，出事了就翻舊賬、就是眼黑心黑的資本家？
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叫人家牛夫人。
惡不惡心？
這事情幾個小時前媛菲在推上還沒刷到，這麽短的時間、這麽誇張的海報都帶到比賽現場來了。
這要是球迷自發的、背後沒有團隊下黑手，媛菲把頭剁下來給弗洛雷斯教練當球踢！
她不由握緊安德魯胳膊：“現在怎麽辦？”
安德魯：“……不知道。”
媛菲：“……蠢死你算了！”
他們正說話，場上第二盤結束，陳予安艱難拿下這一盤，暫時一比一平。
他面無表情地邊擦汗邊回球員座位，她遠遠瞧著他淩厲冷冽的側臉，心裏一緊：“陳予安看到這些評論了嗎？”
安德魯：“……上場前，大概也許吧。你也知道，他手機癮挺大的。”
媛菲：……
她忽然覺得，有時候為了球員心理健康，沒收手機也挺必要的。
現場噓聲越來越誇張、幾乎要掀翻球場，其中甚至有很多倒戈的華人面孔。
推上也是一片罵聲。
第三盤，陳予安背負著排山倒海的罵聲，在與世界的逆行中繼續上場。
媛菲忍不住緊張到咬指甲。
她自認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罵聲。
但是在這樣大的球場中間，現場接受那麽多人的詛咒和噓聲，她好像從來沒試過。
哪怕是她這樣虛榮到全能自戀人格的人，可能也，撐不住了。
場上陳予安挺拔卻孤獨的身影漸漸模糊。
第四輪比賽，她覺得還可以堅持，但是現在，陳予安，你輸了也不要緊，放棄也不要緊，軟弱一次也不要緊。
沒有任何人能指責你不夠努力。
她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因為緊張牙齒不停地打顫。
神經正繃緊，全場的噓聲忽而被驚呼打斷。
媛菲不明所以，四處張望：“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場上有個白花花的肉條豎著進場，媛菲只看一眼就覺得辣眼睛——
嗷，有球迷裸奔。
國外球迷場上裸奔極其常見，有些是球員的瘋狂粉絲，有些是為了展示某種主張，還有些純粹是腦殘。
而這個，顯然是為了線下diss陳予安。
那裸奔的球迷胸口寫著紅色的“Andy Chan”的名字，還畫了大大的叉。
他在保安的圍堵拖拽下對著陳予安豎中指，抓緊一切時間歇斯底裏地怒吼。
“The truth will not be buried by you and your family! Your whole family will be damned！ You're cursed! You're cursed……”
媛菲對這種詛咒不屑一顧。
你們資本主義國家居然這麽仇富嗎？
因為一樁陳年舊案忽然爆發了對陳予安這麽大的仇意？
可陳予安……
陳予安從頭到尾都沒看那裸奔球迷一眼，卻像是在仰頭看風景，高昂著頭，露出潔白脆弱的脖頸和喉結。
媛菲順著他的視線仰頭看去——
除了傍晚燒紅的刺眼彩霞，什麽都沒有。
他這場比賽是下午場，火紅的霞光找在他側臉上，一半臉正好隱在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
裁判維持了很久秩序，終於示意比賽繼續。
陳予安沈默地低頭準備發球，卻在慣有的發球流程前多了一個動作——
他擡起食指，在眼角輕輕刮了一下。
媛菲心中一凜，他這是……
沒有人知道他怎麽想。
沒有人能代替他上場挨罵。
甚至連最重要的至親，也有意或者無意地背刺了他。
媛菲真實體會到為什麽網球是最孤獨的運動。
只有他一個人，對抗所有球網對面的對手。
和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直落兩盤，他贏了。
他戰勝了對手。
和全世界。
還有曾經的自己。
媛菲熱淚盈眶。
她以為陳予安就是個幸運的豪門公子，整合了最頂尖的資源、再加上一點點努力，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不是。
他是全世界最完美的人。
至少在她心裏，他就是。
照樣的，對手只是向他象征性地伸出球拍、不打算握手，陳予安冷冷地瞥他一眼，依然拒絕碰拍。
他眼神堅毅，向在場的觀眾揮手致意，最後，在一片訝然中，做了一個和他以往溫和高冷形象完全不同的事——
他豎起手指、在嘴唇上點了點。
媛菲知道這個姿勢的意思——
閉嘴！
所有質疑的聲音，都閉嘴吧！
在我的勝利面前，都閉嘴吧！
這種近乎挑釁的動作，媛菲驚呆了，觀眾憤怒了。
現場的記者看熱鬧不嫌事大，沒有絲毫打圓場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問：“Andy，你這是在挑釁全場觀眾嗎？”
“No.”他說，用最堅毅無比的眼神，“我是無辜的，我希望所有詆毀和謾罵，都能停止。”
顯然不能。
記者只是聳聳肩：“哦還是說你這場比賽前又吃了什麽好東西？”
媛菲以為了他不受輿論影響為由，沒收了他的手機。
網上的輿論一邊倒。
哪怕是國內的社交平臺，也不好看。
#他要是真嗑藥，就太丟中國人的臉了。就算沒嗑，也不能那樣挑釁觀眾吧#
#樓上在說什麽？WADA都沒定論，你憑什麽就一口咬定他嗑藥了#
#這還用說嗎？他要是不心虛他媽怎麽會去賄賂記者#
#以前我們國家運動員老是被西方誣陷嗑藥，這下說不清了。憑一己之力抹黑了整個國家的體育界，他真是該死啊#
#什麽豪門貴公子，明明上梁不正下梁歪！從爺爺開始就是垃圾，他也是個小垃圾！#
……
沒有評論敢幫他說話，哪怕只是說等調查、或者說陳家的事和他無關，都會被一棍子打死。
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
黃嘉晴這自以為是的、威逼利誘記者的招術，可真是【幫】了大忙啊。
八強賽雖然贏了，但是團隊愁雲慘霧。
甚至連讚助商都陸續施壓，要求他們必須盡快出示沒有嗑藥的自證。
焦頭爛額之際，美網賽委會終於頂不住投訴和壓力，給出了致命一擊——
他們非常正式地下最後通牒，希望陳予安能自己退賽。
要是陳予安再拒絕，他們就要啟動【賽程不公】這項規格強行取消他的資格。
簡單來說，雖然WADA還沒下結論，但是因為他疑似嗑禁藥，賽委會可以認定對他的對手不公平、直接取消他的比賽資格。
陳予安團隊當然要抗議，安德魯動用了一切資源，甚至用撤掉讚助來加碼談判，依然沒有辦法。
ATP的官員和賽委會反覆斡旋，只願意為陳予安保留一點體面——
讓陳予安自己發退賽聲明，原因讓他隨便寫。
最好的當然就是因傷退賽。
安德魯真的是，沒有辦法。
他當然可以去ATP投訴，但他的對手這可是大滿貫的賽委會，得罪不起。
對方再三警告，如果他再拒絕，可能以後都不會允許他參賽。
甚至有可能向大使館施壓、拒絕發給他來往美國的簽證。
只能含淚答應。
聲明發出去，網絡輿論一片嘩然。
媛菲已經不想看了。
她只想和陳予安在一起、陪著他。
作為旁觀者，她都覺得此刻人生一片灰暗，何況陳予安。
安德魯哽咽著讓她去陪伴他：“剛才他媽媽打電話過來，不僅沒有愧疚，反而責怪他小時候選擇打網球。她做錯了事，卻怪她的兒子。她甚至還打電話給我、罵我沒用。”
媛菲心想，你是沒用。
但黃嘉晴是又壞又沒用，性質更惡劣。
她敲開陳予安的房門，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幾乎沒有一絲亮光，她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空氣裏似乎只有她的呼吸聲。
那人坐在床沿、背對著她，寬大的背影那樣孤獨。
她走上前，緩緩地伸出手——
“別碰我！”他的聲音磁沈而沙啞，絕望又固執，“別碰我……”
不，她偏要碰。
哪怕他本人，也不能阻止她留在他身邊。
她生出一股孤勇來，不顧他的抗拒、從他身後緊緊擁抱住他的肩膀。
他越是沈默，她就越要擁抱。
他起先是抗拒，直到兩個人的體溫逐漸融合到一起。
水乳交融、難分彼此。
在被世界拋棄的角落裏，他們只有彼此。
彼此溫熱纏綿的身體，無法分割的灼熱呼吸，滾燙的鹹濕汗水和眼淚……
她在極致的快樂後甚至有了一種詭異的僥幸心理：被世界唾棄的你，我總該不是高攀了吧？
陳予安，你不要怕，你不會永遠下墜。
就算是把我的血肉拆得粉碎，我也會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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