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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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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氣(2)

圓丘春祀, 天子對儀典上的音樂極為不滿,樂器不全,樂章缺漏, 胡戎樂曲混雜其間。遂命太常寺制造宮懸之器, 重譜雅樂,以正中原天子的皇儀。

可惜漢末天下大亂, 晉末五胡亂華, 紛攘百年, 會奏韶雅正音的樂工早已寥寥無幾。

太常寺卿本欲請擅長音律的滎陽鄭公來矯音, 但老鄭公年事已高, 不便遠行,遂舉薦了自己的孫女。朝野對此頗有異議,認為婦人不應涉預禮樂之事, 卻一時也找不到更懂雅律的高門來代替。

這是一個夏日渴睡的午後, 就連回廊上懸垂的編鐘仿佛也在懨懨打盹。

孝瓘走過這道回廊, 駐足在太樂署深處一間小室的門外。他輕輕敲了敲門, 打斷了室內的琴瑟之音。

一名協律郎開門探出頭來,他不認得孝瓘, 卻被他的一襲重甲嚇了一跳, 以至於問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位將軍有何指教?”

“我來找人……”他的目光透過協律郎,直往房內看去。

“誰啊?”房中傳來清操的聲音。

孝瓘還未應聲, 清操已走到門口。

汗濡的發絲貼在她的臉上, 頸間額際亦是綴滿汗滴,面色彤艷,恰如她發髻上的那朵嬌艷的薔薇。

“殿下?”清操驚喜道, “你怎麽回來了?”

孝瓘點點頭。

“我聽聞家家病了,便速速趕了回來。可是……她依舊不願見我……”

他說完, 輕聲嘆了口氣。

“阿家知道你的心意便好,而且我前幾日去花佛堂探望過了。對了……”她猛然想起文襄皇後給她的書信,但一摸袖兜,並未帶在身上,不如晚上歸家再拿給他看。

“對什麽?”

“沒……沒什麽……”

孝瓘也未深問,只從懷中掏出一柄木劍,遞到清操眼前。

清操接過劍,左右端詳,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猜這是何木所造?”孝瓘問道。

清操又看了看,再聞了聞,試探答道:“是柿木嗎?”

“嗯。”孝瓘笑著點頭,“你家鄉的柿木有名,我就請人制了一把劍,送與你吧。”

清操擡頭望著孝瓘,嘆道:“你若想給我帶手信,其實用不到這麽大塊的木頭……雕支木簪許還儉省些……”

一旁的協律郎禁不住“噗”的笑了一聲。

協律郎自覺失儀,忙打岔開溜:“殿下遠道前來,必然渴了,待臣去取些水來……”

“有勞。”孝瓘後退一步,側轉身,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協律郎趕緊出了門,孝瓘目光卻仍盯著他遠去的身影。

“他是誰?”

“啊?”清操還在把玩那柄木劍,“哦,他叫萬平。”

“萬平……”孝瓘隨之念了一遍,“剛剛是他在彈琴?”

“是呀,他琴彈得也極好!你知道嗎?他竟然會彈我阿翁的《龍吟十弄》!而且,他會制編鐘,還會調音呢!他家中有好幾本古譜,剛剛答應給我帶過來參詳……”

“哦。”孝瓘輕聲應了一句,仿佛對清操所言之事並無太大興趣。

清操見狀,也不再多言,只道:“你進來坐坐嗎?”

孝瓘款步而入,邊解佩劍,邊往四下裏看:

本就不大的房間被琴、瑟、箏、築等各式樂器塞得滿滿當當,唯一的茜紗小窗也被一面大鼓擋了,進不來半點涼風。

“這麽熱……”他扯了扯領角,“你不會中暑嗎?”清操見他身著厚甲,頭戴盔胄,盔頂的紅纓便如一簇燃燒的火苗,不禁輕嗤笑道:“你穿成這樣才會中暑吧?”

說著從桌上撿了兩枚沁涼的李子,將其中一枚遞給孝瓘。

孝瓘接過李子,咬了一口,沁涼的果汁四溢開來,心情也隨之舒暢了許多。

“這李子真好吃。”他邊說邊吞了整枚李子。

清操遂把另一枚也遞給他,“萬協律說,他家門口有幾株李樹,他娘子采了李子,就浸在井水中,每日都給他帶上幾枚。”

孝瓘縮回了接李子的手。

清操又把李子往前遞了遞,“你吃吧,我剛吃了好幾枚了。”

“我……其實也不怎麽渴。”

清操看了看鬢邊的汗滴,狐疑道:“真的?”

“嗯。”孝瓘答道。

“好吧。”她從袖中抽出一塊絹帕,笑著遞給孝瓘,“我看你還是速速回家,換件輕便的衣裳再過來玩!誰家大熱天穿成你這副摸樣?”

“我沒空回家。” 孝瓘接過帕子,草草蘸了蘸,又還給清操,“我須即刻啟程,趕往晉陽。”

清操一楞,斂了笑容問道:“你去河南前,不是一直在華林苑戍守嗎?怎麽忽然要去晉陽?莫非那裏發生了什麽變故嗎?”

孝瓘目光閃爍,答非所問:“我聽聞著作郎祖珽也在鄴城,參與重譜雅樂之事?”

“就是那個被文宣帝稱之為‘賊’的人?”清操不屑道,“他不過在洛下聽了幾首曲子,哪裏懂得真正的雅樂?他硬生生地加進許多西涼的調子,所成的音律皆不在宮調,反倒令徵、羽、角這樣的謠俗之音喧賓奪主。”

“雅樂為何要在宮調?”

“宮象征君王啊。”清操見孝瓘不吃,便將李子濡了滿嘴,含混不清的答道。

“那他也許不是不懂雅樂……”孝瓘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前幾日太史進言,說鄴城有天子氣。”

清操速速吞了李子,驚訝地望著孝瓘——自新帝高演登基以來,一直駐在晉陽,許多國之要務都是通過並州尚書省上傳下達的,鄴都的僚屬顯得格外冷清,哪裏還有所謂的“天子之氣”?

“既如此說,那我也不去糾他曲中之謬了。”

清操又扯回原來的話題,“你此去晉陽做什麽?”

孝瓘故作無事的笑笑:“我統領禁軍,本來就應該在禦前戍衛啊。”

清操半信半疑,卻也沒有再問。

即便她再問,孝瓘在此處也無法多說——他趕赴晉陽,正是要將鄴都的“天子氣”送去龍城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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