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別

“梁熙，阿魚，我們等下要去吃冰，你們一起嗎？”同班的幾個女孩子從身後追上來笑嘻嘻的招呼。

“我就不去了，我哥今天來接我。”指了指校門口停著的車，梁熙輕輕拍了下房多魚的肩膀，“你和她們去嗎？還是要回家。”

“我和她們去吧。”阿魚看了看那輛車，又看了看那群女孩，最後回頭對梁熙交代，“阿熙，放假我要回家幫工的，等有空就去找你玩兒。

梁熙點頭，站在校門一直看著那群女孩手挽手說說笑笑過了街角才再次邁步。

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看清後排的人時，話卡在喉頭不上不下，半天憋出一個字：“爸。”

梁富成頭都不擡，抖了抖手裏的報紙，紙張發出清脆的響聲。

“今天開始就放假了吧，最近在學校怎麽樣？”幫梁熙放好書包，梁思齊發動汽車。

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梁熙梗著脖子不回頭，嘴裏嘀嘀咕咕：“上課，吃飯，回家。在學校還能怎麽樣”

“念書歸念書，不要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鬼混。”梁富成收好報紙，從手邊拿起煙鬥磕了磕，視線堪稱銳利的射向她。

車子開的很慢，停在十字路口時，宋殃從大道出來，只一瞬就拐上另一條路。

看著她消失在那兒，梁熙突然想到那條街上有另一所高中。但那兒的女學生都穿著修女一樣的灰色制服，她不喜歡，她更喜歡宋殃的樣子——白襯衫，過膝短褲，剛過下巴的碎短發，看起來幹凈有力。

半晌，梁熙才開口，倒像在自言自語：“我念的是女校，哪兒有什麽壞人。”

宋殃也不是，她在心裏默默補充。

梁思齊專註開車也沒聽清：“說什麽”

“我說，我想吃西瓜。”路過水果攤，梁熙隨口岔過話題，從書包裏摸出些零錢。

梁思齊停了車，抽出幾張紙幣遞給她，順手幫她開了車門，“再看看，想吃什麽自己買。”

“嗯，外頭熱，別等我了，你們先回去吧。”

水果攤的老板已經和這位住在附近的小姐熟悉了不少，殷勤的幫忙挑了些水果。結賬時神神秘秘的：“小姐，最近我們這邊不太平，您晚上千萬要小心。”

“我知道了。”接過牛皮紙袋，梁熙看著裏面送的桃子道謝，“謝謝啊。”

剛拐進巷子，李姨在院門外徘徊，看見梁熙立馬迎上來接了東西：“您可回來了，先生和小梁先生吵架了，花瓶都給砸了。父子之間多大仇多大怨啊……”

梁熙沒聽完李姨的嘮叨，推開門，就看到梁思齊背對著大門站在花壇邊，對著裏面那株梔子花樹吞雲吐霧。

那些青白的花苞，這會兒開了幾朵。

“哥。”梁熙看著李姨低頭進了屋子，這才開口喊他。

梁思齊僵了一下，有些煙灰落下來，聲音沙啞：“回來了。”

“嗯，你和……爸，怎麽了？”梁熙走到他身邊站定，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翻過院墻是天邊青黃不接的顏色。

“阿熙，我或許騙你了。”梁思齊頓了片刻，低頭吸了一口煙，立馬咳了起來，“姨娘來不了禾巷了。”

“怎麽了。”

梁熙心中早有猜想，如果梁思齊留心便會發現她此時並不是問句，而是平淡的配合他把話說完。

“前天的消息，人沒了。”梁思齊低頭不去看她，不知是因為不忍，還是心中有愧，但他還是要說，“姨娘前幾個月病著，戰局緊張之後，人就沒了，我之前說……”

輕輕擁住梁思齊，梁熙耳膜裏全是心臟跳動的聲音：“哥，我很感謝你，來禾巷之後最感謝你。不要覺得對不起，你對我夠好了，我會很知足。”

這像是一句自我催眠，幹巴巴的，像失去了水分的柑橘，說服不了別人，也打動不了自己。

梁思齊擡手握住梁熙的肩膀，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句話之後的許多年幾乎成為她們這對兄妹之間不斷環繞，彼此束縛的詛咒。

他看著梁熙，這個小小的女孩子並沒有流淚，但眼睛裏有什麽亮晶晶的東西。

他太了解那種神情了，那是相同血脈湧動帶來的了解——

阿熙，他的胞妹，在這一刻已經變成了名為悲傷那片海裏的溺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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