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自修的每一個畫面都歷歷在目，目歲心中相當混亂。她捏著剛發下來的數學試卷，內心陷入掙紮。

一方面，自己因為小女生的好強，最終沒有將“那個人”告訴的答案填入答題卡，再加之自己慣常有些小馬虎，所以這次考試在班上的排名沒有那麽理想，現在正在懊悔不已。

另一方面，自己昨天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舉動，將自己往日辛苦經營的溫柔可人、小鳥依人、善良體貼、落落大方、彬彬有禮的形象毀壞得屍骨全無不說，明巧那個丫頭偏偏在這個目歲最需要安慰，最需要哭訴對象的時候人間蒸發啦！！

“找她的時候永遠不見，不找他的時候總是出現……”

什麽叫“患難見真情”？現在我“患難”了，“真情”在哪裏？

但畢竟是閨蜜，已經是快上課的時候了，還沒有明巧的蹤影，目歲心中有些擔心，自己沒有隨身帶手機，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向別人打聽一下的時候，身邊突然晃過一個白色的影子。目歲一偏頭，看見高高瘦瘦的男生剛剛到了座位邊，站在過道上，整個人奇跡般是清醒的，目光甚至有了焦距！

他放下裝書的提包，擡起左手對眼中的女生打了個招呼：

“喲，目歲，早啊。”

這句話無異於五雷轟頂，前後兩排的同學好奇地擡眼看過來，又馬上低下頭去。這些淩霄都沒看見，他只看見眼前的女生臉上出現了白日見鬼的表情，盯著自己徹底石化。

但目歲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坦然地回了一句：

“你也早。”

即使這是句人人皆知的大瞎話。

上課鈴一響，班主任就夾著備課本走了進來，高跟鞋在地上噔噔作響。她走到講臺上站定，眼鏡後的目光掃視了下面自己的學生。但在目光轉向淩霄這個方向的時候，全班人明顯聽到一聲怪異的皮革撞地的聲音。

“她的腳崴了……”目歲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就這麽震驚嗎？人總是要醒的。看來淩霄同學的確是長年累月在課上睡覺，不然老師怎麽會如此震驚？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麽淩霄同學有的時候睡得很安穩，有的時候會打鼾——據說睡的時間過久，所有人都會打鼾。想到這，目歲有些同情自己的同桌，雖然課堂上睡覺的人看起來與世無爭，但卻是冒著醒來後全身麻痹好似筋骨寸斷的風險啊……

就在目歲正在思索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時，前方突然傳來一句話：

“誰知道明巧同學去哪了？”

班主任也不知道明巧的去向的事實讓目歲頗為不安。明巧雖然不是很愛學習的女生，但也不會張狂到無事曠課。雖然自己用一句“她不太舒服”幫明巧躲過班主任這邊，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她這個死丫頭。

目歲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的樣子，淩霄全部看在了眼裏。所以在目歲又一次從座位上站起來眺望遠方時，淩霄擡頭望向了目歲的側臉，波瀾不驚地問了一句：

“你要出去找一下她嗎？”

對啊，今天自己旁邊坐的不再是睡著的“路障”了，而是難得清醒一回的人。雖然自己昨天的帳還沒跟他算，但是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了。

目歲對著淩霄堅定地點點頭。於是淩霄站了起來，準備讓她過去。但是沒等淩霄站好，目歲就慌慌張張地往外沖，迷迷糊糊地目歲的頭撞了一下淩霄的肩膀。對於只穿了一件白襯衫的淩霄來說，目歲毛茸茸的頭發有一種奇怪的觸感。但這只是一晃而過的瞬間，目歲就經過他，心急火燎地向門口走去。

剛走幾步就走不動了，一轉身，目歲看到淩霄拉著自己的手腕，似乎想起了什麽。

“你那個同學，有沒有帶手機？”

目歲有一秒鐘沒有反應過來。只見淩霄從口袋裏掏出一只手機，然後問自己：

“號碼是多少？”

這時目歲才明白，一個人表意不清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淩霄按目歲的話，撥下一串數字，伸出手將手機遞給目歲。目歲有些猶豫，自己可不想欠眼前這個人的人情。現實沒有讓目歲猶豫太久，在一小段鄧麗君的《恰似你的溫柔》傳入耳朵後，“哢”的一聲，電話接通了。

目歲一把奪下手機，立馬大吼了一聲：“死丫頭，你在哪？！”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聽筒裏傳來一串很不自然的呼吸聲，半晌明巧才說道：

“在游泳池。”

聽到這個聲音，目歲卻冷靜下來了。剛剛腦海中才滿了用來吼明巧的話瞬間化為一灘水，沒入土地，倏忽不見。

不會有錯的，不會有錯，明巧她哭了。

“你在那呆著別動，我馬上就去。”再開口時已毫無語氣。

目歲掛斷手機，遞還給淩霄，心不在焉地道了聲謝，轉身就沖出了教室。上課的鈴聲接踵而至。

目歲的每一個情緒變化，她眉眼間的每一絲陰雲，淩霄都看的清清楚楚。

有的人傷心的時候，會找人哭訴，把怨恨的對象罵的豬狗不如，尋找好友的肩膀承載他們的悲傷。而有的人則喜歡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眼淚幹了又流，流了又幹，在自己腦海中不斷重覆那個人傷害自己的行徑，卻沒有辦法怨恨，只能止不住哭泣。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們，如果他們告訴你自己的所在，理由只有一個——他現在非常非常需要你。

目歲一直都明白，明巧屬於第二種人。

現在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拜昨晚的那場雨所賜，秋老虎的勢頭被壓了下去，天氣變得涼爽。奔跑中風從耳邊劃過。走廊上空無一人。

出了教學樓，穿過操場。陰沈灰暗的天空下，蒙蒙的細雨織成了無色的薄紗。但目歲卻覺得眼中的世界像是被撫平了，杉樹和松樹的綠更冷了一度。從雲的縫隙間漏下來的陽光，如同細碎的金子般閃耀著光輝。

“那位同學，都上課了，集中註意力！！窗外有什麽好看的？”新來的地理老師不了解淩霄過去時的狀態，對撐著頭望向窗外的某人相當不滿。

“哦，對不起，老師。我剛剛睡著了。”

目歲和明巧是晚自習的時候才回來的。兩個女生手牽著手肩並著肩走進來的時候，教室裏只有寥寥幾個人。等到了淩霄跟前，明巧突然伸手將目歲一抱，臉上是又哭又笑的表情。她們原本身高就差不多，加之臉上那種暧昧不清的神色，看得淩霄心裏直發毛。目歲歸位後，淩霄忍不住問她：

“你們是‘蕾絲’？”

如果這個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回答者也許還能比較欣然。如果這個問題的回答是否定的，對方很可能將自己碎屍萬段。但淩霄偏偏有種大無畏的精神。

“不是。”目歲含笑搖頭，她看了看自己的同桌，雙眼亮晶晶的，“我們兩個今天只是太高興了。”說完望向窗外的夜色，嘴角一直噙著笑。那抹笑讓淩霄想起了殘忍的黑巫師殺死了反對自己的敵人後露出的陰森森的笑。

第二天，淩霄就估摸到了前因後果。

不知何時，學校有了這樣一則流言。

“哎，有沒有聽說B班的一個人被打了？”

“嗯嗯，據說是因為他甩了E班的一個女生。那女生從外校找了一幫人，在教室裏就把人給揍了！”

“這不是明目張膽嗎？太猖狂了吧？”

“嗯，是很猖狂啊。據說領頭的那個女生看了他一眼，只說了句‘扁他’，就在教室裏幹上了……”

“其他人怎麽不去找老師？”

“可怕的就是這一點，那個時段教室裏沒有幾個人，還被門口的人堵在裏面不讓出來。後來也沒人敢報告呢……”

“那女生走之前好像還撂了句狠話，‘誰敢告訴學校的人今天發生的事，最好提前考慮一下以後的生活’。”

“還有一句，‘不要讓我覺得麻煩’。”

“這不就是不良少年嗎？”

“好像也不是，那幫人當中有幾個是附近學校的優等生。B班的人在光榮榜上見過，好像是競賽的獲獎名單。而且，他們沒有把那個人整得太慘……”

“但還是很嚇人啊，這什麽世道，好學生都這麽會幹架……”

“哎，就是說啊……”

一個星期過去了。關於這個時間的討論非但沒有結束，反而有了發展，形成了兩撥潮流。

第一撥指向外校的那些學生如何如何帥氣、身手如何如何矯健，一言不發怎樣怎樣的酷。而傳播的人群多是無腦的關於救世主超能力者的日漫看多了的少男少女。

另一撥指向領頭的那個本校女生。對她的猜測層出不窮。不光是對她的身份感興趣，更有甚者希望調查她的背景，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前科”或者“成王裏程”。校網站上的學生發帖區甚至出現了“最有可能是她的名單”。列了十個名字。而且，不斷有更新。名單上的人每天都不一樣。

只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目歲”

淩霄也只是懷疑。依照描述，那個被甩了的長發飄飄手長腳長，右臉頰有一顆痣，笑起來很傻很白癡的E班的女生是明巧，絕對沒錯。而那個帶了一群人避過學校保安、老師，痛扁“負心漢”，又只用氣場就杜絕後續麻煩的女生，淩霄只能想到一個人。

猜測的言論在當事人所在的E班越來越多，大有洪水決堤之勢。淩霄轉過頭，第一次有不自在的感覺。突然，他猛地睜大眼睛。

目歲她，在笑。

身邊的女生此時說不出的怪異。她上身端坐，右手握筆在草稿紙上飛速地運算著。可每當聽到紛紛議論中出現了諸如“那個男生活該”或“有這樣的人撐腰真好”的字眼時，她的嘴角就會上彎，有時還會“呵呵”笑出聲。

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有趣的事。

淩霄想知道真相，所以在今天下晚自習後，我們的淩霄同學留在走廊上數了會兒星星。

值日的兩個女生手挽著手從剛剛熄燈的教室走出來。走廊上的燈昏黃而又忽暗忽明，這個時候實在應該冒出個鬼來攪攪場子。可惜這不是恐怖小說。

更何況兩個女生說話中氣十足：

“阿歲，謝謝你。”

“都一個星期了，怎麽還說謝啊？而且又不是我動手的——我只是跑到鄰校告訴一些人‘阿巧被欺負啦’，他們就跟著我來了。”

“可是真麽想到，阿歲你和初中的同學都還有聯系啊……”明巧的語氣裏滿是崇敬。

“沒辦法，平時他們考試不會的題就發給我啊，我就告訴他們啦。結果一來二去越來越熟了。放假的時候也會載我回去，大家一起好好地玩一下子……”

“但是，目歲，你看現在.這事的風頭還沒過去。你會不會出什麽事啊？”明巧很擔心。

“別想那麽多，不會懷疑到我的。而且，他們也沒把那個男生怎麽樣。”

兩個人說著，從淩霄的旁邊過去了，根本就沒註意他。但這下淩霄什麽都清楚了。

第二天，淩霄意外地比目歲來得早。目歲就位後，淩霄開門見山地問：“你就是那個女生吧？”

“什麽？”目歲用慣常的善良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你就是那個幫明巧報覆B班男生的人，對吧？”淩霄意外地很固執。

“……”目歲的臉陰沈了下來。

“我們來打個賭吧？”淩霄見目歲不說話，決定換一種方法，“如果你輸了，就承認是你做的。”

目歲心裏發毛，那天晚自習跟這個人結下的梁子，原本說他借給自己手機就恩怨勾銷的。但沒想到，淩霄這個人還愛多管閑事。自己可不想有把柄落在他的手裏。

“打賭可以，可是怎麽賭、賭什麽都由我定。”

“呃？”這是淩霄沒有料到的發展。

“哎，有了有了！”目歲忽地一拍掌，想出了賭註，“就賭九月份月考的成績。分數低的那一方要請另一方吃一個星期的飯，含飲料和甜點。”

“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淩霄看著鬥志昂揚的目歲，忽然發現核心話題被轉移了。但是自己並沒有很在意，欣然接受了這次打賭。

自那以後，兩人之間出現了強勢的競爭關系。

上課期間，這兩個人幾乎是交替地起來回答問題，因為他們每次都會把手臂舉成兩面飛揚的旗幟。淩霄還多次下位，將手指舉到老師鼻子下面，一臉“你不點我回答，我就戳瞎你的眼睛”的表情。對此目歲直喊“卑鄙”。

目歲當然不甘示弱。

不僅每天的預習覆習工作一絲不茍，作業的準確率提高，考試的成績也明顯進步。用明巧的話說就是“字都寫得好看了”。

兩人的對峙，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本班同學更是在暗地裏形成了各種派別。大體都是女生站在目歲這邊，支持“誰說女子不如男”，男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淩霄的那邊，雖然有的人不情不願，但好歹還是有了“男兒當自強”的口號。

學習競爭之勢在高二E班蔚然成風。

可是在班級之外，形式卻是另外一種樣子。

知道自己被別班女生的眼光千刀萬剮了好幾回，被別班女生“無意”潑了一身水好幾回，被別班女生在過道上推搡了好幾回，就這樣有意無意地被別班女生暗示了好幾回。目歲才知道，原來淩霄同學其實是有“粉絲團”的。

“我靠，這是什麽眼光！”目歲心中頗為不屑，“人又不能只憑一張臉吃飯。”

我們考試場上見勝負！

九月悄悄到了盡頭，但夏天並沒有過去。考試的那一天，艷陽高照，空氣中仿佛有無數的煙爐。目歲擡起眼來，一片模糊。

樹蔭下不再有倚樹而睡的學生，機動車的轟鳴聲擾人心神。校禮堂的巨大玻璃墻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花池中的白色薔薇科花朵在藤系植物的斑駁影子下搖曳生輝。

但這一切，目歲沒有發現。如同其他奮筆疾書的同學一樣，今天太過忙碌，無暇顧及。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故事的發展，也是解釋女主性格的一段情節。

☆、願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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